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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芍药月季[花滑]》 第91章 “芬兰。”
高中生活并不如叶绍瑶憧憬的那般,会有什么青春期的悸动,聂心说的一见钟情?也不会有的。
军训就是第一道坎。
原本还留着各种发型的男生女生被教官剪了头发,叶绍瑶的马尾变成一个小揪,刘海也被剪了一茬,只能用发夹卡在头顶上。
男生更是统一的寸头,一眼望过去,只有圆头和扁头的差距,哪里还有什么微风吹起碎发的春心萌动。
一周过去,大家晒成同样的健康肤色,高矮胖瘦都不比这样的三中特色显眼。叶绍瑶认不全人,这下更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连叶先生也没认出自己的闺女,接她放学的路上演了一场擦肩而过。
又是两周,在叶绍瑶不懈的搽香香努力下,皮肤里的黑色素稍稍褪下去,她终于有心情,肯花时间给自己编头发。
“叶绍瑶!”后桌突然叫她,揪了揪她刚编好的小辫子。
头发太短了,叶绍瑶试过许多次,好容易有了雏形,但就像蛋糕盒上束的粉色系带,一拉就散开。
她有些无奈,回头翻了一记白眼:“曾云开。”
“嗳,我没看见你正在梳头发。”曾云开举手投降,有些抱歉。
三中的领导们虽然制定了各种条条框框,但执行的力度却跟不上,除了每日例行的形式,只要不踩那几条严重违反校纪校规的红线,大家都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一到课间,有个别好美的女生将桌上的书本聚拢成小山,在最隐蔽的地方偷偷放上小镜子,袖管抖出一瓶粉红色的蜡质化妆品,咧着嘴涂抹唇周。
相比之下,叶绍瑶的大动干戈并不足以吸引周围的注意。
“你为什么老爱给自己编头发?”曾云开将功折罪,伸手替叶绍瑶捏住一股细发,问出心里的好奇。
叶绍瑶回答:“因为有用处,所以爱编。”
每次赛前精心打扮,是她奉行的准则。
小时候笨手笨脚,梳头化妆就是邵女士的差事,后来有能力自给自足,叶绍瑶就不再假手别人,从发型到妆容,全是自己一搜操办。
两条从头顶起的三股辫一直落到后脖颈,她将自己齐肩发的长度发挥到极致。
“手真巧。”
叶绍瑶不置可否。
“其实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给我?”
曾云开点头:“邵老师让我拿给你的。”
三中也是半寄宿制学校,为周围区县的学生提供了住处,有时学生需要与家里传递生活用品,校门口的收发室就成了包裹堆积的重灾区。
曾云开的手里就是一个小包裹,印着花花绿绿的广告,白色的签单写着收件地址,岸北三中的英语办公室。
她是英语课代表,英语老师请她顺手帮个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叶绍瑶说了声“谢谢”,小心翼翼拆开表层的纸壳,里面填充了许多杂七杂八的报纸,一倒,散了一桌。
“这是你家里寄来的东西?”曾云开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碎片,以为是某些人的无聊恶作剧。
“不是,我的杂志到了。”
当初合作方请她填写了个人信息,说以后会寄来杂志样刊,叶绍瑶留了个心眼,将家庭住址一栏改成了妈妈的学校,联系电话也填的学校收发室。
她对妈妈的工作单位比家里新换的座机号码更熟悉。
曾云开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杂志?邵老师居然没扣留你的杂志?”
显然,她并不了解叶绍瑶和英语老师在师生之外的关系,只是想:她的同学真大胆。
大课间还长,有德育处的主任往各楼层各教室巡逻,望风的男生们提醒女孩收好自己的小零碎,老师们走后,各路大将带着花花绿绿的化妆刷卷土重来。
“你化得太显眼,粉底都扑成熊猫眼了。”
“我就过过瘾,上课前准擦掉。”
有打篮球归来的男生带着一身臭汗,大咧咧坐在教室前排:“小叶子,你都编头发了,怎么不学她们化妆?”
“别叫我小叶子。”叶绍瑶只手将报纸一团,狠狠砸过去。
男生偏头躲开,但死乞白赖不肯走,还抱着球调侃:“你没看过《还珠格格》吗?她是小曾子,你不就叫小叶子。”
听说琼瑶要翻拍《还珠格格》*,班里消息灵通的剧迷闹得正起劲,清宫戏的小梗在班上就流传开。
从小到大,叶绍瑶有无数个外号,有本着名字来得瑶瑶、瑶儿,也有从姓名衍生来得野芍药,但只一点,还没有什么比“小叶子”更难听。
总像电视剧里活不过两集的龙套。
她板着脸纠正:“你叫我一声‘芍药’也行,比你那破太监名好听。”
“行,芍药就芍药。”
打发走自讨没趣的男生,曾云开重新贴上来,眼里装满崇拜:“你连他都敢怼?”
“他谁?”
“开学第一天就被没收手机的二世祖,副校长的宝贝儿子,名气大着呢。”
“不认识。”
叶绍瑶甩甩手,什么二世祖,她没听过。
再能掀起什么风云,再有什么家世,她也没听过。
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到手的杂志,悠闲的下课时光被急促的铃声终止,叶绍瑶不甘心地将桌面收拾干净,所有好奇心都暂时塞进桌肚里。
邵女士占用了眼保健操的五分钟,要求组长报告组员的背诵情况。
眼神所到之处,不管完没完成学习任务,没几个学生敢直视她的目光。据说邵老师最爱点名,尤其是和她对上视线的倒霉蛋。
叶绍瑶就是最倒霉的那一个,她学不会低头,一双亮闪闪的眼睛迎上去,每节课都有她回答问题的身影。
连英语课代表都自愧不如。
“别偷摸搞小动作,起立。”
“老师好——”
邵老师又提前上课了。
英语连堂一直上到十二点,午饭时间,曾云开才有机会与叶绍瑶共睹这本福大命大的杂志。
《体坛关注》。
“你居然关注体育?”她面露惊讶。
眼前的女孩瘦瘦一条,看着不像擅长田径的样子,也不是球类运动爱好者。
叶绍瑶抿着嘴唇,自己原本也对这些不感冒。
她说:“鄙人略有研究。”
“阁下研究什么运动?”曾云开连餐盘也不管了,伸手就要与她共享杂志内容。
[纳达尔美网鏖战四盘战胜德约科维奇,实现职业生涯金满贯。]*
[中国男篮在本届世锦赛小组赛提前出线!]*
[专访:男篮明星姚明谈复出可能。]
一页一页被快速翻过,叶绍瑶将目光锁定在杂志最后的体育周边新闻上。
[H省奥林匹克公园本月正式开放,本土众运动员宣传家乡。]
“这不是李重旸吗?今年的印尼大师赛刚夺冠。”曾云开挡住她翻页的手,目光迟迟流连在这幅画报上,“他长得真一脸正气。”
叶绍瑶用胳膊提醒她:“收收哈喇子,这是我的新杂志。”
曾云开夸张地一抿,见好就收。
“这是谁?”
风赶着趟翻篇,下一页没有人像,反倒被人事先贴满了便签纸,明目张胆的遮遮掩掩。
曾云开试图揭开表面的那张,但叶绍瑶手快,收起了杂志。
“她是你不喜欢的运动员?”
“我可喜欢了。”将杂志垫在屁股底下,叶绍瑶重新端起碗筷,哪有自己不喜欢自己的道理。
但那天的经历几乎让她这名花滑运动员自卑自愤。不想回忆。
“那你挡严实了干嘛。”
“喜欢过头了,怕耽误我学习。”叶绍瑶满嘴跑火车。
趁收拾餐具的空当,曾云开抓住她的疏忽,随手就翻到那鼓鼓囊囊的一页。
“啊,这不是你吗?”她失声大喊,“绍瑶,这是你吧?”
剥掉便签纸,杂志上的人物清晰显现,一个女孩勾住冰鞋的鞋带,俏皮地看着镜头之外,手里有未来,眼瞳里有光。
曾云开将她的画报怼到本人面前,语无伦次不知在说什么,大致意思是:你是运动员?你是很优秀的运动员?你是什么项目的运动员?
叶绍瑶没回答她。
流水刚洗过的手还沾着水渍,顺着之间打湿纸张,留下一个古怪的指印。
她清晰地看到,自己手里的冰鞋被考究的工作人员修改成了花滑的款式,她也不是什么滑雪运动员的衬托,她可以独占一面,也可以笑着向阳开放。
没错,是向阳。
她那天提了很多专业的建议,她被尊重了,不只是站在别人的阴影里。
被塞得厚厚一本的杂志重新瘦了身,曾云开替她拿着,觉得周围的气压缓和了许多,起码自己已经不在遥远的西伯利亚。
叶绍瑶并没有因为她的张扬而生气。
“你怎么在傻笑?和谁对上眼了吗?”
走出食堂,曾云开还一脸莫名,她回头望,也没看见什么值得注目的帅哥。
“我就是花滑运动员。”
“我知道啊,”曾云开不明所以,“你还是我亲眼见到的第一个运动员呢。”
“你要去看我比赛吗?”叶绍瑶发出邀请。
“什么时候?”
“大概在十一月初。”
“行啊,在哪?”
“芬兰。”
第92章 国际赛首秀。
“Now,ladiesandgentlemen,weetoEspooforthe2010JGP.Thpetitionisabouttobegin.Pleasetakeyourseatsandkeepquiet.(现在,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您来到2010年花样滑冰青年组大奖赛芬兰站的比赛现场。比赛即将开始,请您尽快入座并保持安静。)”
虽然只是青年组大奖赛的一个分站,但今日埃斯波体育馆的人气并不低。
观众席的座位递阶而上,最远最高的地方,悬挂着一众国家的旗帜,这是国际赛场的最明显标志。
有观众在开赛前也备好了国旗,铺在栏杆或周围无人的座位上,一展该国的风采。
叶绍瑶认不全这些横竖相似的旗帜,只是浅浅扫了一眼,连观众手里的应援毛巾也写着看不懂的外文,有些头疼。
这就是出国最不方便的一点。
甫一落地机场,手里的“文曲星”就成了自己最亲密的伙伴,虽然不能将眼前的一切即时翻译,但起码能让自己在异国他乡行动自如。
进入体育馆,所有电子设备被拦在外面,她依依不舍地收好翻译器,在馆里当起半文盲。
虽然她不至于英语考试不及格,但这并不妨碍她极度缺乏实战经验,尤其在芬兰这个地方。
“运动员通道在哪?”她茫然地随大流。
邵女士给她指了指:“这一行应该是芬兰语,下面才是对应的英文。”
这里的官方语言甚至不是英语。
难怪,字母都像长了眼睛,脑袋上冒出两个点,盯梢似的。
在大厅等来教练,叶绍瑶和邵女士挥别。
虽然她另请了高明,但因为运动员籍还挂在俱乐部,这次随行的教练依然是冯蒹葭。
冯蒹葭把手里的小运动员都丢给了自己的丈夫,左右还在学最基础的步伐,谁教也没差。
但教练和参赛运动员也不是一个通道,挂着区别不同身份的姓名牌,就总有她落单的时候。
冯蒹葭说:“别担心,国际比赛的所有指示标识都有英语。”
这正中她的下怀,叶绍瑶露怯:“我英语不太好。”
冯蒹葭愣了片刻:“会有工作人员做场外引导,自己的英文名字总会听吧?”
如教练所说,进了比赛后场,叶绍瑶再听不到哪怕一句中文,但的确不用担心,隔上几分钟,就有分工明确的工作人员接手她们这一小组。
“ShaoyaoYeehere.”
这组只她一个东亚面孔,工作人员倒是不难认人。
距离女单比赛开始不到十分钟,叶绍瑶跟随第一组进入内场备赛。
国际赛的出场顺序与国际积分挂钩,她于世界级的比赛尚且是个新人,被推出来打头阵也毫不意外。
当然,本组选手的水平大都符合她们的排名,六分钟的练习时间,叶绍瑶没发现一名有三周储备的运动员。
这是在保存体力?
第一位运动员巡场,摆好开始姿势。
叶绍瑶听广播报幕,她来自东南亚的岛国,今年只有十四岁。
东南亚地处热带,叶绍瑶震惊于她的国籍所在,那里也有专业的花滑运动员?
经典的《月光奏鸣曲》一响,女孩首先做出一套冗长的手上动作,随后才放下刀齿滑出,在观众漫长的等待中,向前跳出了阿克塞尔一周。
低转速的一周半并不足以让她的身体收紧,落冰没有站稳,女孩在原地缓冲了一周,像转晕了似的。
“教练,这……”
叶绍瑶有些说不出话,这和她所想象的国际比拼相差太大。
“一场比赛,有一流的选手,自然就有不入流的选手,水平都是比较出来的。”
冯教练说,虽然她们在赛场上早早登场,按照末位淘汰的规则,也一定进不了下轮自由滑的竞争,但不可否认,她们已经是自己母国最优秀的那批运动员。
否则,需要靠争靠抢才能获得的名额也不会落在她们的头上。
赛场上的女孩将步法串放在体力相对充沛的中段,紧接又是蹲转和躬身旋转。
没有舞蹈的复杂编排或难度进入,每一刀都滑出了质朴。
叶绍瑶类比,这应该是自己第一次参加少年赛的水平,当时她才接触滑冰不到三年,舞蹈和滑行都很青涩。
这条她三年就能走出的路,场上的女孩用了十年才完成。
女孩在最后一个旋转滑出后基本失去速度,只能在冰上加刀了几步,再次点冰,向后跳出一个2T+1T。
这是她在本场比赛中难度最高的跳跃,余下的单跳Flip一周,虽然没有摔倒,但质量实在马马虎虎。
活跃身体的叶绍瑶看不下去,索性背身面向观众席。
两分半实在是太漫长了。
舒缓平和的钢琴曲没有半点起伏,观众席也没有给出半点反馈,整个短节目就像选手一人的自娱自乐。
但女孩坚强地完成了自己的短节目,心情似乎还不错,向四方观众行礼,提着裙摆滑到场边。
节目外,她的身上留存着属于十四岁女孩的旺盛生命力。
女孩的教练也是东南亚的面孔,没有批评她粗糙的技术,也没提出为难的建议,只是问:“Didyouenjoythisgame(你享受这场比赛了吗?)”
女孩点头,笑着眯起眼睛:“I`msure.”
她得分并不高,节目内容分比技术分要多出一倍,总共也没有突破二十五分。
“我以为好歹会给一点鼓励分。”叶绍瑶投去鼓励的掌声,有些惆怅。
“这是花样滑冰的赛场,不是看着可怜就可以动恻隐之心的人情场。”冯蒹葭拍了拍叶绍瑶的胳膊,把她拉回现实,“我没什么可说的,但你得注意,别再出现上周的失误。”
上周末,叶绍瑶参加了在哈市举办的俱乐部挑战赛第三站。
自由滑包含三个连跳,两个跳空质量不佳,一个因为摔了第一跳而没接上。
原本是有补救机会的,但叶绍瑶临场反应不足,到最后也没补上最值钱的跳跃,故而到手的技术分奇低,她直接从领奖台滑到了十名开外。
那时候她正费心思跟柯利亚教练改F跳的用刃,对这场比赛的结果没有在意。
还是冯蒹葭从隔壁双人滑找过来,苦口婆心说:“见微知著,每一场比赛都得复盘自己的失误。”
叶绍瑶应得漂亮,当即就给自己找到了错因:“知道,刚才全赖脑子摔懵了,我下次一定不猴脑。”
“OurnextskaterrepresentsthePeople`sRepublicofChina,ShaoyaoYe.”
广播响起下一位选手的报幕,冯蒹葭最后追问了一句:“你的刃跳改得怎么样了?”
“马马虎虎,但足够用了。”
柯利亚教练从第一天就说,改变是比学习更难的事,她不是在一张白纸上作画,而是把乱七八糟的拼图一步步改成正确的图案。
所以她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虽然最终成功的日期未知。
“健康完赛。”冯蒹葭点头。
巡场的时候,观众席的灯光稍稍按下去,又或者是肩上的光更亮了,总之,叶绍瑶站在冰场中心,看见自己的身后,不太敞亮的地方,正扬着一面五星红旗。
她在距离华夏万里之外的地方,看见了只为她展开的红色,这是她油然而生的底气。
熟悉的钢琴曲响起前奏,肌肉记忆苏醒,叶绍瑶立马换上可爱的表情,演出角色的少年童真。
冰刀划过平整冰面的声音,和琴曲一起充盈在耳朵里。
靠边的地方最有安全感,叶绍瑶向平行于挡板的角度一切,右腿一起,一个2A落成。
今天的状态似乎不错,虽然在练习时间发挥得并不好,但她在正赛的首跳还是有惊无险地完成,叶绍瑶符合情景地一笑,再度进入角色。
转身,她是王宫里蛮横的娇小姐,还在为女仆摔碎一个花瓶叉腰置气,但家里来了贵客,说是要给自己说亲。
这是她命运的转折。
一串滑音后,钢琴单奏转变为宏大的交响乐,家族的城堡顷刻被塑造成碧瓦朱甍的王宫,她长大了,嫁给了政治,脱离了父母的怀抱。
眼前似乎有一道模糊的影子,它叫“丈夫”,但她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她想追逐的感情。
叶绍瑶的重心随着旋律的重音一沉,随即点冰一跳,收紧核心,3T+3T高远度充分,落冰空间还有富余。
这是本场第一个连三周的跳跃,赢得了满堂观众的掌声。
她小小地分了个心,似乎有场边的志愿者在惊讶,这居然是第一组选手的水平?
是的,这就是的。
政治婚姻的道路比想象更曲折,她这朵温室里养出的娇花很快陷入沙漠,表情或痛苦或悲切,她挣扎着妥协着,最后都化为坚毅。
对,她必须拥护自己,才能在杂乱的政坛拔地而起。
接续步后,叶绍瑶躬身旋转,仰着半身,右手逐渐勾起冰刀,将腿往上带。
这是一个没有掉速的、极漂亮的贝尔曼。
象征着她的帝国的崛起,像她们刻在骨头里的不屈。
音乐在宏伟中戛然而止。
节目结束的巡场致谢,叶绍瑶尤其向坐在背面的同胞表达感激,她想了想,在胸口比了个爱心。
山腰处果然有了回应,五星红旗被拿起来抖了两抖,有两道女声说:“华夏队,加油!”
她们不知道她的名字,但知道她代表华夏,这样的感觉真奇妙。
叶绍瑶捡起她们抛向冰面的毛绒玩具,是一只抱着竹叶的熊猫,憨态可掬。
她又鞠了一躬,如果不是这一场比赛的联系,她们可能是永远也见不上面的陌生人。
但现在,正如熊猫渡给她的温暖,她们也如亲人亲切。
“我会的!”
这是叶绍瑶头一次敢在这里大胆放声,说着与外国风情毫不相干的华夏话。
场下的冯蒹葭很满意她的表现:“比头两回的表演要顺手许多,看来多参加比赛是有用处的。”
“为什么不能是我训练的功劳?”叶绍瑶圈着她的手臂走向等分区,有些不乐意。
“你要是拿出训练的水平,这辈子也摸不到国际赛的边。”
俱乐部的教练多少有耳闻,穆百川组的叶绍瑶,训练时摔得有多狠,比赛就能站得有多稳。
第93章 LuckyandPowerful.
等待时间很漫长,叶绍瑶不知道自己被抓了哪个技术动作,裁判又是举头讨论,又是举手表决。
她不由屏住呼吸。
以前没机会探国际裁判的虚实,她现在就像走在刚结的冰面似的,不知道会栽在哪处暗坑。
冯蒹葭也有些紧张,双手合十祈祷着,按她的话说,带学生的安全感远没有自己亲自上阵强烈。
腕表上的分针又走过一格。
她开始列出所有可能的结果,拍着叶绍瑶的后背以示安慰:“国际赛的裁判手都很紧,你刚上国际露脸,又是第一组出场,大概没什么好看的内容分,一定要平常心。”
内容分是靠刷脸刷出来的,除非有实在过人的感染力,否则多少会和裁判的主观印象相联系。
叶绍瑶点头说知道。
国内女单尹谊萱头一回亮相国际的时候,获得了几乎全场最低的裁判印象分,加之发挥失常,在自由滑后获得了垫底的排名。
好几年过去,国内教练一直把那场触目惊心的比赛当作教学素材,尤其是给运动员做心理疏导的时候。
叶绍瑶长舒一口气,没什么会比零分更糟糕,起码她能保证自己的技术没有失误,这就是不错的结果。
久到冯蒹葭开始怀疑显示屏是否坏掉的时候,满是英文的屏幕上的开始跳转,随后加载出一串数字。
根据认读习惯,叶绍瑶默念着,技术分31.43分,节目内容分22.89分,短节目总分54.32分。
“教练,我没有被大抓特抓!”
她很兴奋,自己不仅从严苛的裁判手里逃过一劫,甚至刷新了赛季个人最佳的短节目成绩。
广播滞后地报出她的成绩,头顶的观众在鼓掌声中惊叹:“amazing.”
“你知道芬兰的电台主持人是怎么评价你的吗?”
当着摄像机的面,冯蒹葭将手中的便携收音机按下回放——“Oh,whataluckyandpowerfulgirl.(欧,真是一名兼具幸运与实力的女孩。)”
叶绍瑶从沙发上站起,仰着脸说:“Yeah,I`mpowerful.”
国际赛的规则不如国内比赛自由,为了方便管理,整组选手需要集体行动,待到本组所有运动员完成比赛,才能统一被带出内场。
叶绍瑶回归小组,和其他选手并肩坐着,下一位选手已经开始登台表演。
又是一名东南亚选手,她嘟囔。
第一位完赛的女孩坐在身边,看她道:“没办法,我们的成绩一直在业余和专业之间徘徊,只能在第一组抱团取暖。”
“你能听懂我说话?”叶绍瑶被吓了一跳。
眼前的女孩皮肤黑黝黝,脸型扁圆,塌鼻梁,不像传统的华夏人面孔。
女孩笑着说:“我是华人,汉语很厉害。”
地理老师说,东南亚有两千余万华人,都是近代华夏移民的后裔,人口占比并不低。
叶绍瑶友好地同她点头,勾着一抹浅浅的笑。
女孩旋即更开朗了:“刚才我的教练说,你滑得很棒,让我把你当做榜样。”
这就有些折煞人了,叶绍瑶勉强笑着:“我也只是能凑合比赛的水平。”
“不,你会跳外点三接外点三,在我们国家,你完全称得上花滑第一人。”
女孩的眼睛装着吊顶的灯光,眨巴眨巴,眸光也跟着闪啊闪。
叶绍瑶回了句“谢谢”,她知道对方也在客气,不过在整个东南亚,专攻花滑的运动员应该也不超过三位数吧。
第一组的分数普遍不高,除了她这一匹突然闯入的黑马,其他选手基本可以确定一轮游。
本站青年组大奖赛有三十名女单选手参赛,但只有排列前二十四位的运动员才能顺利进入自由滑。
看着基本确定淘汰出局的女孩,叶绍瑶想了想:“没关系,你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工作人员在旁边提醒携带随身装备离场,女孩一如既往地乐观:“其实我根本没有自由滑节目。我报名参加比赛,就是为了让自己唯一的节目见见阳光。”
这套节目她从小就练着,从少年组滑到了青年组,她说,这个节目就像一只口袋,她只是不断往里面填充新的东西。
“那你可以选竞争更小的站次。”叶绍瑶失笑。
虽然能力有限,但挑个不错的分站,多少会让自己的排名好看一些。
“我在哪里都是垫底的料,”女孩抱着外套往场外走,“不过我卡着期限提交报名申请,对比六站,今年的芬兰的确是压力最小的。”
各国陆续公布参赛名单的时候,有内行在网络上分析JGP系列赛的竞争压力,首站伊斯坦布尔在历年都是冷门选点,但今年的知名选手们都更倾向于选择首场出战。
对此,冯蒹葭解释,JGP积分会直接决定进入JGPF的人选,奥运会后的第一个赛季,一大批运动员从少年组升上来,都想在冷门的分站拿下头名,冲一冲自己的世界排名。
但是不幸运,大家的想法撞了车,让没捡到好果子的叶绍瑶反倒得了便宜。
“我收拾收拾准备旅游,俱乐部还报销所有费用。”女孩狡黠地笑了声,“对了,芬兰快进入极夜了,会有很壮观的极光。”
女孩走远了,冯蒹葭才问:“你和她很熟?”
叶绍瑶摇头。
只是偶然遇见一个畅快的灵魂。
后场更衣室,冯蒹葭给她提上鞋包,看她撕掉小腿上的创可贴:“你的伤口,不是早结痂了吗?”
“最近一连几场比赛,训练也没落下,伤口一直反复,”叶绍瑶吹了吹,从裤兜拿出新的膏药贴上,“不过下周应该就彻底好了。”
“带伤闯国际赛,小妮儿挺自信。”
“那我得谢谢前辈的手下留情,没给我留十月的两站。”叶绍瑶和她贫嘴。
“行了,你妈妈在东面观赛席的前排,刚才比谁都紧张你,嗓子都快破了。”
叶绍瑶拉开门,回头问:“教练,您的‘金嗓子’呢?”
众所周知,“金嗓子”是每一位教育从业者的合作伙伴。
离开就离开,还得顺便搜刮些东西,冯蒹葭不情愿:“喏,一板新的,别拿个空塑料片回来。”
……
叶绍瑶找到邵女士时,旁边有一位不速之客,穿着黑色冲锋衣,把拉链拉到最高,遮住了半张脸。
“季林越,”叶绍瑶凑近,“你怎么在这里?”
四目相对,她真想也把脸藏起来。
真见鬼。
前天刚落地埃斯波的时候,她在聊天框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从芬兰的寒冷天气到空气中甜腻腻的奶酪味,就像记了一篇事无巨细的游记。
最后,她还写:芬兰的天气和岸北差不多,路边已经开始积雪了,你要是以后在十一月来,记得穿厚一些。
当时的季林越是怎么回复来着?
他说,谢谢提醒。句末跟了一个黄豆人的可爱表情。
叶绍瑶不会想到,发出消息的彼刻,季林越正在去往机场的路上,文中的“以后”居然就在今天。
“你怎么在这里?”叶绍瑶还是想不明白。
“因为邵姨在这里,她拉我过来说说话。”
邵女士从赛场上移目,给他作证*:“对,好久没见林越,我瞅着比老季还高了。”
叶绍瑶嘁声,坐在旁边的空位上,腿蹬得老直:“我也快比我爸高了,您怎么不夸我。”
“我天天盯着你喝豆浆,能不知道你长高了吗?”
不对不对,怎么就扯远了,叶绍瑶努力找回话题:“我是问季林越,你怎么在芬兰?”
之前问过他报名的分站赛,这家伙一口咬定去泰国,说泰国离华夏近,来回时间更灵活。
左不过是不想耽误太多时间学习。
他在高中被分入体育实验班,据说教学资源并不如普通班,所有内容还需要自学自查一遍。
“我是被国际滑联邀请的。”
“邀请你?”
季林越理所当然:“我好歹也比了两年国际赛。”
国际滑联规定,世界排名在前75名的运动员有资格被邀请参与大奖赛系列赛,虽然季林越因年龄无法直通GP,但去JGP还是绰绰有余。
更直观的理由,芬兰站的男单还有缺,他受邀填空来了。
凭什么他们男单就人丁稀薄,叶绍瑶皱着鼻子,有些酸声酸气:“两站比赛,小季前辈有望冲总决赛吧?”
“那倒没有。”季林越老实回答,“据说个别选手有四周储备,我的三三连跳还不稳定,只能做好最坏打算。”
也就是三个字:没希望。
“我才没希望呢,为什么我会在选拔赛跳出Toeloop一周,直接把我的另一个名额跳没了。”叶绍瑶懊恼。
她不知在哪本书看到过,人总是贪心的,将目标握在手里后还想要得到更多。
测试赛前,叶绍瑶想,要是能参加国际赛就好了。
等真正来到了国际赛现场,她想,要是能够一直站在这里就好了。
欲望是填不满的,它永远在膨胀。
“F国会在月底举办尼斯杯,你现在报名还来得及。”季林越说。
“你知道路费多少钱吗?”叶绍瑶赶紧捂住他的嘴,悄声说,“几万块钱砸进去听不见声儿,我妈得削我。”
除了经由花滑协会选拔得到的名额,参与其他B级赛事的费用都需要运动员自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叶绍瑶想想就心疼。
现场不知在欢呼什么,周围的观众激动地吹着口哨。
“绍瑶,你的排名被超越了。”邵女士说。
比赛进行到倒数第二组,终于有选手打破了她创造的成绩。
叶绍瑶附身寻找镶嵌的大屏幕,52.38分,来自K国的金宥喜以微弱的节目内容分优势超过了自己。
不错的成绩,她接受这个结果,随便也鼓掌恭喜这位对手。
邵女士反倒有些可惜:“哎,会不会进不了最后一组。”
季林越安慰:“不会。”
“你又知道了。”叶绍瑶没忘记和他怄气。
“我当然知道。没几个人像你一样,把三三连跳放在短节目里。”
这倒是事实。
最后两组选手的实力并不差,每个人的跳跃都几近完美,有些选手甚至能跳出3Lz+2T,第二跳的难度完全可以再提升一个档次。
但摸清本场的裁判更看重节目的完整度后,部分选手选择自降难度,保住玄学一样的节目内容分。
毕竟短节目的分差再大,在风云不定的自由滑面前也不值一提。
最后一位,M国选手希尔维娅压大轴出场,场馆里的斗牛曲激烈而亢奋,少女仿佛一名骑上牛身的西部牛仔,点燃了全场的热情。
“你看,希尔维娅跳了3F+3T。”叶绍瑶恨不能将刚才那段跳跃抠出来单独回放。
她想证明,对节目自信的选手可比削难度保分数的人多。
“她应该是全场唯一技术分高于你的选手。”
女单比赛结束,喧嚣声退去,季林越的这句信誓旦旦显得尤为突出。
没有犹豫的,叶绍瑶把外套的拉链拉到头,扣上帽子缩到座位之下:“你也不必替我自信。”
会夭寿的。
女单比赛的小分表随后被打印成册,同时在网络和线下公示。
真如季林越所说,叶绍瑶的跳跃难度不低,定级也基本拿到四级,技术分排在所有选手的第二位,不过节目内容分拖了后腿,总分堪堪拿到第五。
“我的宝贝闺女已经很厉害了,”邵女士搂着她的肩,“以一己之力,从第一组冲进最后一组。”
邵女士接到冯教练的电话,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引出了重点。
“叶绍瑶还在体育馆吗?有华夏的媒体想采访她。”冯蒹葭说。
人群松动得差不多,邵女士动身往场外走:“在的,我一会儿把绍瑶给您带过去。”
两个小大人跟在邵女士身后咬耳朵,说着久别重逢的话。
“季林越,你的嘴是不是开过光?”
“刚好去庙里拜了拜。”
“因为踢足球拄了手?”
“你能不能不提这茬?”
第94章 “雪下大了。”
“柯利亚教练,明天就是女单自由滑。”
“好的,我已经在机场等候摆渡车。”
傍晚时分,柯利亚落地赫尔辛基,打了的士前往埃斯波,与传说中的学员见面。
叶绍瑶联系他的时候,正是莫斯科时区的清晨,电话一接通,对面着急忙慌地自报家门:“柯利亚先生您好,我是青训营的学员。”
八月底的圣彼得堡有些微凉,或许是太阳还未升起的缘故。
他披了件衣服,对着镜子打好领带,才重新拨去电话:“抱歉,刚才有些失仪。”
接电话的又是另一个女人,或者说,对方的手机在两人之间来回传,各自说着各自的话题。
年轻的女孩再次拿过电话:“恳请您当我的……trainerOrcoach?”她的英语实在有些差劲,每说两三个单词就会卡住。
“教你滑冰?”
“是的。”被猜明心意,女孩松了一口气。
柯利亚哭笑不得:“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叶绍瑶,来自华夏。”
……
“教练好。”
私人冰场里,叶绍瑶终于等到了网聊对象。
这听起来有些奇怪,但是囿于时差和距离,他们在过去的两月只能用这么不太靠谱的方式进行教学。
柯利亚对她的样貌印象不深,愣了好片刻,才缓缓问出:“叶绍瑶?”
他自我检讨,只有在看到乱七八糟的跳跃风格时,才能一眼确认他的学生。
“你已经有四天没有投送练习视频了。”他放下手中的行李,敞开身上的厚羽绒服。
叶绍瑶拘谨地站在对面:“因为这几天一直在埃斯波,我没有可以联系您的工具。”
“还好圣彼得堡离这里并不远,我赶上了最近的航班。”
不太会社交的两人问候完便无话可说,柯利亚索性从包里翻出行头,直接上冰指导训练。
“热身了吗?”
“是的。”
“好,我来验收你的六种跳跃。”
柯利亚奉行由易到难的准则,首先从Toeloop一周抓起。
实地教学的效率要比一个跳跃视频传两天才能得到反馈的隔空授课高很多,师徒一说一做,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
“你的Flip两周用刃已经有些平了,三周跳的刃更压不下去。”
“你的Lutz用刃好像也有些问题。”
一个小时过去,叶绍瑶滑得汗流浃背,教练明明是来解决问题的,怎么让自己的问题越来越多。
“放轻松,你的用刃主要错在Flip,”柯利亚拍了下女孩的头,“只要裁判不往死里扣细节,勾手跳没有太大问题。”
叶绍瑶乖乖听着,借机插话:“其实,对于明天的自由滑,我想问问您的意见。”
柯利亚挑眉:“你想临时改动节目?妮卡会伤心的。”
妮卡是索洛维约娃的昵称,他们俄圈的老熟人都喜欢这么叫。
“我今年就这么一场国际赛,当然想在极限上更拔高一筹。”
柯利亚沉默了一会,靠在围挡上,手托着腮,像一个冒牌的思想者:“你原本的连跳计划有哪些?”
“2Axel+1Axel+SEQ、3Toeloop+3Toeloop、3Salchow+2Toeloop,”叶绍瑶补充,“赛季初尝试过萨霍夫三周接外点三周,但还没有在正赛干净落冰过,所以这次的计划难度降了很多。”
计划难度是运动员报名时需备注的内容,不过因为国际滑联没有硬性规定,要求难度落实必须参照报名的计划,故而临时变动调整的运动员不在少数。
柯利亚为难地挠了挠头:“你的极限有点低。”
空气静止了两秒。
叶绍瑶憋着一口气没咽下:“我知道,但……有在努力了。”
“没关系,还有一个小时,”柯利亚摩拳擦掌,“我的比赛经验告诉我,赛前突击是很有用的。”
在青训营的时候,希尔维娅曾给叶绍瑶科普,柯利亚又号称“赛场上的赌|徒”,曾凭借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4T拿到全场第七名。
“这儿的冰质不错。”
他们所在的非商业冰场位于赫尔辛基于埃斯波之交,所有者是一名八十来岁的老头,年轻时也是一名运动员,滑野冰出身,但上过世锦赛,毕生愿望就是拥有一座不会打烊、不会融化的冰上城堡。
他的脸已经皱到看不清五官,但声音依然敞亮:“Voitatitteli,tytt.(祝你夺冠,女孩。)”
“他说什么?”
“他说,冠军是你的。”柯利亚翻译。
叶绍瑶从没觉得,英语于她有如此亲切。
冰场没有悬挂机械时钟,没人知道现在几点几刻,只是外面又下雪了,顶棚撑起的白帆坠下来些许。
是雪的重量。
“你明天还有比赛,今天就练到这里。”柯利亚见好就收。
“只是这样?”
“不,我还有话要嘱咐你,”他说,“明天的跳跃,你要把阿克塞尔的连续跳接上Loop两周,不能浪费三连跳的规则。”
另外,他鼓励叶绍瑶将3S+3T重新提回正赛,毕竟只要不跌倒,落冰再难看也无伤大雅。
最后,他问:“你能保证自己不摔倒吗?”
就像放学却突然收获了老师二次布置的作业,叶绍瑶丝毫没有体会到下课的快乐,反倒把眉头锁紧,她拿什么保证自己不摔到呢。
但她喜欢挑战。
跳砸一套节目只是把自己的名次推得更远,和降难度的结果也没什么两样。
只是犹豫了几秒,叶绍瑶说:“我想我可以保证。”
冰场不止有他们两个人,柯利亚注意到,在不近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男生始终埋头苦练着。
“他是你的朋友?”
“是的,他叫季林越。”
“LinyueJi?请代我向他问好,并祝他也成功。”
那可有些难了,季林越的短节目被抓了跳跃周数,险些连倒数第二组也没捞到。
老头在观赛席的第一排小憩,鼾声断断续续,交握的双手安放在腹部。他似乎给场上的青年们祝祷,祈求他们比赛顺意。
“我们也走吧,林月季,”叶绍瑶学着柯利亚教练的俄国腔,“雪下大了。”
……
“WeetothefourthdayofEspooforthe2010JGP.Thewomenfreeskatinpetitionisabouttobegin.(欢迎您来到2010年花样滑冰青年组大奖赛芬兰站第四比赛日的现场,女子单人滑项目即将开始。)”
扮演了一路母慈子孝的三人组在场馆门口分别,邵女士挥手:“你们俩赶紧去候场吧。”
雪天初霁的路可不好走,颠簸了一路,她只想找个地方坐坐。
但还有些事需要嘱托:“林越,记得看着点绍瑶,别又被什么刀呀片儿的划伤。”
“好。”
埃斯波的雪下了一晚上,刚才吸了一粒雪沫子进鼻腔,冷得叶绍瑶打了个寒颤:“好什么好,你们男单下午一点才检录。”
“那怎么办,”季林越摊手,“我总不能在邵姨面前瞎晃悠,说自己玩忽职守。”
比赛期间,其他项目的运动员不能进入检录区,但几间练功室还是共享的,叶绍瑶把他丢在那儿:“等我的捷报吧。”
……
“Let`sgetthelastgroupinforasix-minutepractice.(请最后一组选手入场,开始六分钟练习。)”
冯蒹葭在场外指导:“叶绍瑶,注意避让其他运动员,跳跃保持距离。”
有叶绍瑶本人的事故在前,周围人也不说什么比赛加油的客套话,还是提醒一句注意安全比较实在。
“知道。”
回答得漂亮,叶绍瑶摘下刀套,转身那刻就冷不防和别人抱在一起。
意外,这是意外,她赶忙撤开:“Sorry……Silvia!”
虽然在前几天就见上了面,但她们相隔甚远,还没有说话的机会。
现在似乎也不是聊天的好时机。
“加油,babe.”希尔维娅在匆忙中贴面致意,随即像宽阔的远方滑去。
叶绍瑶是本组第一位出场的选手,六练时间一结束,就是她的个人舞台,没有多余的时间供她恢复体力。
她只能在这时候跳两周找找感觉,偶尔心血来潮来个三周连跳的尝试,不出意外摔了屁股墩。
她从地上爬起,被自己的节目逗乐,阿克塞尔三连跳搭配两个三三连跳?
这是她在过往比赛从没有尝试过的组合,柯利亚教练的想法比她更激进更大胆,要自己在几分钟后表演一个毫无预备的“新”节目。
尤其是开头的三连跳,多出一个跳跃,她还得随机砍掉某个衔接动作。
赌|徒扎堆了。
不过她也不算完全抓瞎,昨晚入睡前,她已经有了一套预案,不过是凭空想象的,就看实践效果如何。
穆教练曾经和同事吹说,要是以后叶绍瑶有了百度百科,她的标签一定会这么写:华夏花滑女单运动员、大冒险家、大发明家。
这话有些过时了,现在得加一条——大改造家。
“OurnextskaterrepresentsthePeople`sRepublicofChina,ShaoyaoYe.”
头顶的光束暗下复亮起,一场杀伐即将开始。
虽然为防意外,她将膝盖和小腿的疤痕贴上胶布,但伤口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叶绍瑶对自己的旋转并不太担心。
旋转一直是她的强项。
她的难处是跳跃。
是临时变卦的跳跃。
前奏音乐惭小,旋律很快来到琵琶曲衔接的地方,她的三连跳将在此刻完成。
2A+1A是手拿把掐的,说来也奇怪,叶绍瑶在稳定阿克塞尔两周的那一天,就学会了转身接一周半。
但现在有另一个难题,两声拨弦后,她必须卡在第三声琵琶响起时落地后外结环两周,这处衔接很快,Loop跳不能有半秒犹豫。
一周半落冰后,叶绍瑶忍住滑出的惯性,艰难地接上后外结环跳。
她第一次尝试三连跳,第三跳的高度不乐观,她起得太猛,重心有些偏。
不过好歹是落冰了,叶绍瑶缓了一口气。
这一段经她生硬地修改,流畅度确实不如从前,应该砍掉的衔接还是顺手呈现了出来,她滑着别扭,有些卡不上节奏。
好在音乐有一秒的停顿。
她把这一秒的间隙利用到极致。
再次起步的时候,叶绍瑶终于跟上了嘈嘈切切的琵琶声。这是最有节奏感的一段,脚下的每一步落点都格外重要。
点冰起跳,叶绍瑶收进核心,一个3Lz落冰,是士兵完成了埋伏,开始等候将领的命令。
雨声小了,风却越加肆虐,她按照计划跳进换足联合旋转。
前蹲基本姿态、直立难度变姿、换足、前蹲难度变姿、直立难度变姿,每一种姿态都转足了圈数,最后卡着音乐的迸发点舒张姿态。
是一道闷雷劈下。
健康的身体就是不一样,叶绍瑶想,前几场比赛时伤得正重,每次蹲转都要她半条命,只怕换足后承不住重量,坐在冰上贻笑大方。
不过她现在不需要考虑这些,编排步法之后,有另一跟难啃的骨头疼。
音乐来到最激烈的地方,四面楚歌响起,滚滚江水拍岸,雨势也在胁迫着执剑的孤零零的男人,他是西楚的霸王,不过如今,他浑身沾满泥水,变成进退维谷的可怜人。
他握着剑柄,让尖利的刀刃架在脖颈上,呼喝说:“是苍天要亡我。”
他是个颇有气概的人,不过于激昂的音乐,他只是残酷争夺的失败者,汉军高喝威武,叶绍瑶向后起跳,3T+3T,两个跳跃的感觉还不错。
但随着音乐层层递进,前半程的体能消耗太多,叶绍瑶逐渐疲累,脚上变得有些沉重。
每一次浮足落下都是短暂的救赎,但总有再起跳的时候。
为什么要把3S+3T放在后段,心底有颗石头擦出焦躁的火花。
3T缺四分之一周,脚踝硬拧过来,腿下的痛觉让叶绍瑶重新集中精力,条件反射降低重心。
最后一个连跳也稳住了,虽然刚才手忙脚乱的样子一定会在镜头下放大,但她不会看见,她的眼睛能看到的,只有前方胜利的曙光。
她做到了对柯利亚教练的保证,叶绍瑶在心里给自己宣判成功。
躬身转,她圈着双臂,手里仿佛握着旌旗,挥舞起来。
看呀,这是属于我的胜利。
一曲结束,叶绍瑶立马收回笑容。
她累得蹲在地上,任何表情都费力气。
身上是汗水的味道,耳朵里充斥着经久不息的掌声。
叶绍瑶奇怪地开始结算自己的表现,估计会被抓三个跳跃,体能果然还是支撑不住自己的野心。
场边的志愿者撑在挡板上,关心地问向她:“Ye,areyouOK”
再抬头,冰面已经躺了几只玩偶,勤快的冰童将它们打包收走。
“Here,congratulations.”一个小孩搀她起身,递给她一个布娃娃,穿着冰鞋的布娃娃。
从中心到边似乎有长城那么长,看见冯蒹葭递来外套和刀套,她忍不住拥上去,有些哽咽:“教练。”
“这么热情?”冯蒹葭被吓到。
不,叶绍瑶在心里回应,她只是就近找个可以倚靠的大树。
她太累了,像半夜爬起来犁二里地那么累。
“我想躺下。”腿酸的劲这时候泛上来,走一步打一个结。
冯蒹葭哂笑,也不怕火上浇油:“体能下降了吧?回去得加练。”
说不出话的叶绍瑶看向她,相信耷拉的眼皮可以表达一切。
出分依旧不算快,屏幕许久才跳转进另一个界面。
“ShaoyaoYe,fromthePeople`sRepublicofChina,TES58.23(技术动作分),TPC50.86(节目内容分),TSS109.09(总分)。”
实时排名来到第一位。
观众们都在为她欢呼,但当事人有些失落。
明明难度上了很多,但技术分和俱乐部系列赛不相上下,内容分也不及上场国内赛高。
“国际裁判和国内过家家不一样,你的分数干巴巴,别人拿到手里的也一样。”
“不一样,刚才有选手的内容分飙到了六十。”叶绍瑶皱眉。
“飙到六十都没超过你,可见再高的艺术表现也只是杯水车薪。”
场上的灯光又暗了暗,迎接它的下一位选手入场。
叶绍瑶缓过劲,咧着嘴感慨:“我什么时候也能有那么高的内容分。”
可羡慕死她了。
……
叶绍瑶是稳坐在观众席时被召回的,小姑娘困得在妈妈膝上打盹,美梦正酣。
冯蒹葭一行一行找人,颇有将冰场地皮掀过来的意思:“叶绍瑶呢?”
还好刚睡醒的邵女士听见了这声儿:“怎么了?”
“颁奖仪式还有十分钟开始,整个后勤都在找你,就差广播告知寻人启事了。”
叶绍瑶被摇醒,裹着外套翻了个身,睡眼蒙眬:“有我事?”
“事大了!”
来自华夏的十五岁选手叶绍瑶,两场比赛均刷新了赛季个人最好成绩,并将女单银牌锁定在了163.41分。
直到站在领奖台上,她还有些飘忽,接受奖牌的时候,给嘉宾鞠了近一百二十度的躬。
慈祥的女士将她的双肩捧起:“别紧张。”
很明显吗?
叶绍瑶看着胸前的奖牌,又似乎透过奖牌看着别的什么。
冰鞋是临时换上的,鞋带系得不够对称,外套是上场前刚披的,领口没有翻下来,左胸口的国旗被遮挡,不够明显。
她理了理奖牌的绶带,让五星红旗完全暴露出来。
这就顺眼多了。
“Everybody,pleasehere.”
颁奖仪式结束,是漫长的媒体拍摄时间,一直到下午一点,这里都是她们的场地。
“叶绍瑶,你的国旗呢?”荣膺冠军的希尔维娅问她。
国旗?叶绍瑶自省,这是她第一次出国比赛,她和教练团从没考虑过站上领奖台的事,哪里会周到的备好国旗。
不过也巧,熟悉的声音正好从观众席传来:“芍药!”
她循声望,是短节目那天的同胞。
“接着!”
女生跨步起势,将当初铺展在观众席的国旗抛向了叶绍瑶。
像一团炽热的火苗,在空中烈烈燃烧。
叶绍瑶在挡板边伸手,她接住了这簇红火,将它扣在肩上。
是猎猎招展的披风,是足够她鹏程万里的双翼。
“现在我有国旗啦。”她对希尔维娅说。
……
叶绍瑶没想到,在遥远的国外也会碰见国人扎堆的地方。
没错,她在埃斯波体育馆被一群华夏媒体围追堵截。
“绍瑶,首先恭喜你获得JGP芬兰站的银牌。你能描述一下此刻的心情吗?”
实话说,她的脑子一直乱乱的,像大睡一觉的后遗症,稀里糊涂被引向领奖台,稀里糊涂和其他奖牌得主合影,再稀里糊涂被堵在偏僻的楼梯口。
不过此刻的楼梯口挺热闹。
“我像做梦一样。”叶绍瑶无意识用英语回答,惹得前排记者发笑。
“看出来你此刻激动的心情。那你能讲讲自己的夺银历程吗?”
叶绍瑶发誓,她曾经背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此情此景,好几个黑洞洞的镜头对准她,还真记不清所以然。
“我也没想到能拿到银牌,完成自由滑后,我已经在观众席安眠了,可能是因为幸运吧。”她依旧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
“只是幸运吗?你的两套节目难度都很能打。”有记者问。
她勉强动脑筋想了想,点头承认:“或许我也兼具实力吧。”
有道声音在耳廓回响。
——Whataluckyandpowerfulgirl.
第95章 “你等着自愈吧。”
叶绍瑶拎着盒饭回到休息室时,希尔维娅也刚刚突破记者的围困,和队友说着刚才的遭遇。
她是本站女单的冠军获得者,从M国的体媒到芬兰本地媒体,再有ISU的官方摄影,个个都有话想说,围得她挣脱不得。
“我当时真得好饿,为了早点吃饭,直接赶走一波人,拜托其他选手分散火力,”看叶绍瑶进来,希尔维娅拉着她向朋友模仿,说,“‘其实这个冠军拿得十分不易,亚军和季军都是十分可敬的对手。’”
周围的同伴笑得开心,叶绍瑶却有话要说。
难怪在采访结束时,从外场又来了一批外国媒体,让她不得不用贫瘠的词汇量绣花。
她揽住希尔维娅的肩,终于抓到罪魁祸首。
“不过老实说,你的难度提高得太快了,”希尔维娅分她半截黄瓜,“我记得在训练营里,你还没掌握几个连跳呢。”
论谣言是怎么传开的,选手们盘坐在地上,个个都积极应和。
叶绍瑶硬着头皮辟谣:“其实,我现在也没完全掌握。”
她掰开竹筷,将两头的碎屑刮掉,吹走。
自己的连跳,向来是只管跳不管落。
“可得了吧,你的小分表比我还干净。”
希尔维娅抱怨,她被抓了两个跳跃缺周,尤其是勾手三周跳,裁判组毫不留情给了两个“<”号,表示缺周超过一百八十度。
叶绍瑶惊讶:“那你岂不是损失了太多分值?”
她对这个跳跃有印象,全场唯一的3Lz+3T,最高难度。
“是啊,对比我上一站的自由滑,直接少了六分。”
不过拿到金牌,还是足以弥补希尔维娅心里的缺憾。毕竟即使在两套节目均完美呈现的上一站,她也只收获了一枚铜牌。
休息室的钟表整点报时,内场讲的入场音乐从门缝飘进来。
“两点了,我还得赶傍晚的航班。”希尔维娅拎着鞋包,和其他同伴飞吻告别。
“下次见。”
“叶绍瑶,你不离开吗?”
运动员散得七七八八,各自也收拾各自的行李,唯独叶绍瑶稳如泰山,靠在墙边吃得正香。
“我要去当观众。”她说。
希尔维娅笑着挥手:“也对,期待你的3Lz+3T。再见。”
气氛王走掉,剩下的选手缺少交流中枢,在忙忙碌碌中沉默下来。
厅里的季林越已经完成检录,正返回练功房拿装备,在走廊处和叶绍瑶撞个满怀。
还没比赛的运动员可金贵呢,叶绍瑶弹开:“没伤到你吧?”
季林越被问得莫名其妙,低头看看四肢:“你藏了暗器?”
那倒是他多想了。
还能开玩笑,小伙子心情不错,叶绍瑶拍了拍他的肩:“林月季,加油。”
……
华夏此次满额出征芬兰,冰舞和双人滑比赛在昨天落幕,今天的单人滑就是她和季林越的主场。
不过还有另一号人物,陈束晰凭测试赛冠军,拿到了世青赛和一站大奖赛,他今年17岁,已经满足参加成年组的年龄,但他选择双线作战,同样报名了JGP。
短节目后,陈束晰的排名和季林越紧挨着,自由滑中,两人也前后脚出场。
倒数第二组运动员出场,观众席为他加油的不在少数,有外国冰迷甚至喊出了他的名字,ShuxiChen。
叶绍瑶玩着手里的小鱼吊坠,还有些奇怪:“你知道他?”
“当然,他很帅,”旁边的外国女孩还犯着花痴,嘴角咧到了耳朵根,“我是去年才认识他的。”
去年赛季初,陈束晰只身一人闯进JGP系列总决赛,虽然只收获第五名的成绩,但已足够让这名长相与实力俱佳的小伙名声大噪。
所谓名声大噪,得用“世界范围内”这个定语概括。
“你认识季林越吗?他也是华夏的运动员,就在下一位出场。”叶绍瑶突然问道,好像坐在小卖部的收银台,向顾客推销店里的商品。
“是他吗?”
“对。”
“天呐,你们国家的人怎么都长一样,”女孩嘴唇动了动,最后琢磨出一句,“连五官都帅得如此相似。”
叶绍瑶眯着眼睛,季林越的鼻子眼睛长什么样,她起笔都能画出来,陈束晰的模样她也熟悉。
但是,他们不是两模两样吗。
女孩还在震惊于自己的发现,和邻座的朋友讲:“你看,他们长得真像双胞胎。”
叶绍瑶看着她们的侧脸,豁然开朗。
是这样,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亚洲人,自己也分不清外国人的样貌,深邃的眼眶,高挺的鼻梁,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场上的陈束晰获得了不错的分数,自由滑的绝地反击让他领先第二名十一分。
“OurnextskaterrepresentsthePeople`sRepublicofChina,LinyueJi.”
外国女孩没忘记季林越,抬手碰了碰:“你的朋友。”
在冰迷的欢迎中,场上的男生很快就位。
优雅的乐曲在场馆里响起,他在冰面上起舞。圆舞曲,对舞蹈功底要求很高。
“他的舞感特别好,是学舞蹈出身吗?”
叶绍瑶想了想:“他以前练过冰舞。”
不过是很早以前。
季林越向后点冰跳出三周,转身待机的时间有些长,在靠近侧面挡板的地方,才接上2A+1A连续跳。
不对,叶绍瑶呼吸一滞,第三跳仍旧是阿克塞尔两周,他跃起的高度更甚于以往。
太靠近挡板了,叶绍瑶有想呼出的冲动,只是还没来得及张嘴,季林越已经发生意外。
第三跳缺周严重,落冰无法站住,他直接向侧面倒去,刚清理过的冰面平平净净,像一面没有裂痕的镜子。
他的手腕使不上力,惯性带着他撞到挡板上。
有观众担心地站起。
在旁人的注目下,他迅速爬起,好在音乐也温柔,催促他加刀进入定级步法。
惊心动魄的一刻,好在没有掉速,观众意识到自己虚惊一场,抱以劫后余生的鼓励。
一切在表面上恢复如常,旁边的女孩又有了聊天的心思,但叶绍瑶却看见,季林越用手反扣住脖颈,随即,手掌无力地垂落下去,像平静的多瑙河抚摸着每一个驻足的游人。
她比在座都更熟悉,这不是他节目中的编排动作。
刚才的事故并没有完全揭过篇去。
季林越再次进入起跳前的待机状态。
3A单跳受到了影响。
他起跳时太迟疑,显然没有做好准备,高度远不如前,像刚擦过网的羽毛球,才堪堪转了三周,冰刀已经触碰到冰面。
脚踝没拧过来,季林越再次摔在了冰面上。
缺半周会降组,摔倒会在总分中额外扣除一分,这让阿克塞尔三周的优势荡然无存。
音乐也在哀诉,和惋惜。
进入换足联合旋转,季林越已经昏得,舍弃了原来的难度进入方式。
如果不是没有超能力,叶绍瑶真想让时间静止,冲到他面前提醒:快醒过来,你*还在比赛。
不过心有灵犀也是一种交流方式。
节目来到中段,节奏愈渐快起来,小提琴的悠扬抓着人的感官,清晨的多瑙河迎接往来的游船。
游船靠岸,圆号重新接入,像汽笛鸣响,叫醒了岸边的小镇。有人不再耽于现状。
3F、3S、3Lo、3F+3T、3Lz+1Eu+2S,终于还是跌跌撞撞地,但一路顺下来了。
管弦声交替悦动,像宫廷不眠不休的舞会,季林越在逐渐慢下来的滑速中自省,体力出现问题在所难免,但脚下的步伐不能走样。
这是一套节目的基础。
最后的换足蹲转,双脚已经像灌了铅,第一次跳进尝试失败,他双足小转一圈,重新跳入。
这很难由客观的规则界定,如果裁判在主观上认定刚才的小跳已经属于旋转动作范围,那这个难度进入一定会被判无效,接下来的整个技术动作都不会被认定。
但季林越仍然在冰面上掖腿转着,一圈、两圈,每个蹲姿都转足圈数,险些超时。
音乐到此为止。
“如果没有失误,这是一个观赏性很强的节目。”外国女孩叹息。
观众席响着稀稀落落的掌声。有超常发挥的陈束晰在前,这样的表演不太叫座。
“你在为他难过吗?”
室内没有空调,不知道从哪里掀起了风,吹得叶绍瑶脸颊冰凉,她用手试图捂热,才发现脸上正淌着泪水,水光沾满她的手心。
此刻的世界是模糊的,眼泪将一切都分割成独立的单元,它们像碎在眼里,轮廓对不上轮廓,重影对不上重影。
她想不通,季林越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失误。
但事实又证明,他的状态比天气还不稳定。
分明刚才的六分钟练习还一路顺畅,所有的三周都落定了,完全没有摔一连串的迹象。
冯蒹葭也生气了,叶绍瑶看她站在季林越旁边,一路走一路说,絮絮叨叨地责骂着,也不顾kc区架起的摄像机。
季林越一直低着头,右手没有放下来过。
“你可以让让我吗?”叶绍瑶对女孩说。
女孩点点头:“上帝会保佑他。”
她也发现了。
“LinyueJi,fromPeople`sRepublicofChina,TES57.23,TPC59.02,Deduction-2.00,TSS114.25.”
自由滑的分数下来,季林越的成绩一落到了第四位,如果不出意外,最终也不会突破前十。
运动员通道的防火门关着,像沾了水的吸盘一样,叶绍瑶握着门把,门却纹丝不动。
她赌气地轻踹一脚,这里时常有运动员进出,哪个缺德货锁的门。
门里的“缺德货”扒了条门缝:“非运动员禁止入内……你是女单运动员?”
叶绍瑶点头:“我有东西落在里面。”
志愿者知道她,没有追问,客气地将门拉开。
走廊暖黄的灯光洒在她的脚下,叶绍瑶现学现卖:“上帝会保佑你。”
因为身体原因,季林越已经申请离队,提前回了休息室,对面坐着冯蒹葭,她还在喋喋不休,怒气冲上头的时候,满身刺的刺猬也不过如此。
“季林越,你对自己的能力有没有清楚的认知?叶绍瑶能临时改配置,是因为她有外教有储备,你以前跳过合格的3T+2A+2A吗?你连尝试都没有尝试过,为什么要自作主张?”
“教练,我在学校练过……”
“你打小基础牢,自信没有教练也可以进步,但结果很明显,你这是在耍小聪明,根本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手上的木门脱力打开,发出“吱呀”怪叫,室内顿时没了声音,叶绍瑶站在门口,和他们坦诚见面。
“还没回去?”冯蒹葭还在气头上,说话像打机关枪。
叶绍瑶摇头,试探性地往里走了两步:“我带了冰块。”
冯蒹葭回头,才想起问他伤情:“哪里受伤了?”语气很僵硬。
“没有受伤。”季林越回答。
他凭一己之力再次吹燃刚熄灭的火星,冯蒹葭被这轴脑筋气得够呛。
“教练,我妈找您,她在观众席东面第二排。”
冯蒹葭将信将疑,但不管是真是假,都比留在这里受气要好许多,她顺着台阶下,给自己冷静的空间。
门里门外再没别人,叶绍瑶偷摸锁上房门,提起装着冰块的塑料袋。
“喏,冰敷。”
原来是个简陋的冰袋。
冰块是她借的,旁边的外国女孩带了一杯冰咖啡,抱怨半杯都是冰。
塑料袋也是二手的,妈妈带给她手套,塑料袋一直被她团在衣兜里。
“有咖啡味儿,但我洗过了。”她将塑料袋放在他的脖子根,那里已经红了一片。
“我没事。”
“我不瞎。”
眼瞅着被拆穿,季林越只能老实坐着。
“要是扭伤了,还是去医院看看比较好。”
这次随行的团队构成很简单,只冯蒹葭和体能师两人,俱乐部的队医没有拿到签证,只将手里药箱委托团队,里面有常备的云南白药,就放在放置行李的置物架上。
季林越没说话,果然是扭着了。
那还等什么,叶绍瑶催他换身行头,赶比赛结束前就走人。
季林越是半个英语通,问问路也不成问题,在好心路人的指引,他俩顺顺利利来到当地的医院。
“好冷清的医院。”
与其说医院的人少,倒不如说整个芬兰都人口凋敝,叶绍瑶曾好奇查过,只岸北市的人口就有芬兰整个国家两倍多。
她乐观地想:“应该不需要排队。”
但国外的医疗实在鸡肋,看着每个科室空空荡荡,在服务台一问,拍X光片的名额排在了半个月后。
叶绍瑶无功而返,抿着唇说:“你等着自愈吧。”
好在回酒店的路上有间私人诊所,在一行咖啡店里艰难求生,营业中的木牌被风吹得翻来覆去。
拉开玻璃门,挂在门上的铃铛响了又响,叫醒无所事事的老店主。
老店主就是诊所的医生,大概六七十岁,络腮胡子包裹了整个轮廓,穿着一身违和的唐装,叶绍瑶搭了几句话,他居然还是个华夏通。
“没有骨折,只是由于力的传导导致颈部软组织轻微挫伤。”
“谢谢。”
私人诊所出奇得贵,就诊才不过五分钟,300欧,“啪”一下就没了。
叶绍瑶心疼地捂着钱包,这可是她出的钱。
“可以报销的。”季林越说。
别说她笨,叶绍瑶勇于质疑,私人诊所,外地就医,他们的医保还能报销这个?
“冯教练说,钱她出。”
什么嘛,刚才怪罪了半个钟头,原来还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
第96章 “此刻就最美好。”
回程并不顺利,原定于次日启程的航班因为天气原因一再搁置,一延就是两天。
国际航班就是这么稀有且任性。
“没有其他回去的办法吗?”
叶绍瑶有些担心,下周就是期中考试,她已经落下许多功课,可不能连考试都不去。
曾云开每天都在Q|Q上打小报告,说着班里传开的小道消息——叶绍瑶是靠关系进的三中,连带几次三番请长假,都是特|权主义在作祟。
对此,叶绍瑶请求她传话:如果他们有可以出国比赛的机会,一样可以。
曾云开在电话里大呼小叫,崇拜之情几乎要溢出来:“你是女王!”
叶绍瑶摆手,声音软下来:“谣言像弹簧嘛,你弱他就强。”十多年的校园生活总让她遇到形形色色的同学,久而久之,也就悟出来了。
“你那边好吵。”
是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他们趁突然空出来的两天,一路向北,再次追寻极光。
当地天气预报讲,今晚多色极光的能见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八,不看后悔一辈子。
怎么就同人不同命呢,曾云开蔫哒哒的:“哎,明天星期一,早上还有早读课。”
“那晚安。”
“不晚安,我数学作业还没写完。”
九千公里之外的岸北市,已经是夜色溶溶,曾云开伏在桌上哈欠连天,仍旧不愿放下小灵通,宝贝地握在手里,和她讲窗户上映的松枝儿,一会落一块雪下去,多大的雪块也要详尽地比划,就是不肯做题。
此刻的芬兰也进入黑夜,不过严格来讲,十一月的芬兰,除了正午,其他时间都是黑蒙蒙一片。
距离埃斯波越远,公路更笔直了,两侧是无垠旷野,除了偶尔掠过的一丛杉树,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视线。
“前面有加油站,”邵女士握着方向盘,临时租借的汽车油箱已经见底,“下午五点,我们也该吃饭了。”
这里的居住者实在少,走过两百公里也看不见什么人烟,最有人气儿的就是休息区,一家超市和加油站相依为命,他们运气不错,这个停车场的背后,还有两家供人吃饭的馆子。
叶绍瑶一下没晃过神,占地两百平的东北饺子馆,开在了荒无人烟的芬兰。
“我们东北人要占领全球了。”她没来由地说上一句。
这里没有生活污染,连积雪都比城市里的更松软,卡在凹凸不平的鞋底,就很难抖落下来,叶绍瑶在门口直跺脚,像是入座前的神秘仪式。
季林越走回她身前:“邵姨问,你吃韭菜猪肉馅,还是韭菜馅。”
这是什么选择,不爱吃韭菜的某人被击垮:“有没有……纯猪肉馅。”
“你这姑娘养得好,会挑食呢,”在水雾缭绕的操作间,大姨还有心思冲邵女士调侃,“姨给你另包一盘,和韭菜猪肉一个价。”
备餐时间不长,但大姨准备了好多话:“这里一天也来不了几桌人,老头子都要抑郁了。”
这下好,来了一桌客,又还是老乡,老夫妻俩比谁都高兴,连带饺子都多下了几个。
“来这里看极光吧。”大姨一猜就知道十之五六,能在这条路上驰骋的汽车,基本都是去往拉普兰的游客。
大爷拉开椅子,右脚一跨,抖了抖围裙上的面粉屑:“哪里需要跑那么远,就这跟前儿几百里,有个什么湖,也好看,人还少。”
不愧当了三十年土著,热心肠的夫妻俩一个劲劝,拉普兰太冷,已经零下三十多度。
壁炉里烧着旺火,偶尔有干柴迸出的“哔啵”声,如果不是室外偶尔卷起的大风拍打玻璃咣咣响,也可以当做是岸北路边静谧的小夜。
桌上的大窑也是老年头汽水的味道。
吃饱好上路,相逢只是短暂的,他们得在天幕彻底黑下去前到达拉普兰。
“我们在哪?”
“前面就是奥卢。”
“天呐,我们才走了一半。”叶绍瑶用手指测量,地图上的短短半扎,还需要他们披星戴月五个小时。
“你不舒服?”
“有些晕车。”
叶绍瑶一直没敢摇下车窗,公路上的风太肆虐,只需要一条窄窄的缝隙,就可以把她的耳朵冻僵。
“邵姨,我们的航班不也在奥卢机场吗?就到这吧。”
还没到奥卢市区,这里只是边陲的小度假村,只有几颗灯光埋伏在雪地里,告诉他们,这是一个障碍物。
“和我姥家真像。”叶绍瑶像撒手没的气球,甫一打开车门,就钻进层层竹篱笆里。
还是不一样的,岸北的室外虽然冷,但屯子里总会有其乐融融的笑声,这里除了星星点点的小灯球,就在没半点人迹。
一切安宁,远处的雪松融进夜色里,树冠连绵,像一幅浓厚的油画。
此刻已经足够晚,时针走到十点,头顶只有浩瀚星河。
邵女士开了一天车,在木屋里小憩,叶绍瑶玩心大发,拉着季林越去丛林深处探险。
山坡的背后,是一处整齐断崖,崖底是一面湖,奇怪的没有结冰。
湖水将整片星空装进怀里,这是地面唯一的光源。
“走吗?”
旁边有栈道,木梯一阶一阶向下延伸,直到踩在踏实的湖岸。
“有很多暗冰,注意脚下。”叶绍瑶的雪地靴踢到一块冰,冰块纹丝不动,手电筒一照,有足球好几倍大。
今夜无雪,也没有虫鸣,只有脚步与雪地的细微摩擦声,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里的细石子是黑色的,仿佛被湖水打磨过千百遍。
“季林越,你看。”
叶绍瑶在湖边捡到一块冰,是爱心的模样,无瑕的冰折射照过来的灯光,一整块都是透亮的。
她吸了吸鼻子:“季林越,我要和它合影。”
不管是出自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还是前脚游客留下的纪念,她都想成为第一个发现这块爱心的人。
多有意义。
季林越隔着厚厚的棉手套,艰难地摸出手机,一按,不灵。
叶绍瑶跑到远处摆好pose,感觉露出了半张脸已经要被吹僵。
“好了吗?”她催促。
“这里太冷,电池被冻住了。”
那怎么办?叶绍瑶摘掉手套,钻木取火般将它捧在手心,又是搓捻又是哈气。
手机彻底罢工了。
关键时刻掉链子,叶绍瑶撇嘴,还不如她爸的古董相机。
悬挂在空中的星星太亮,亮到她想把它们摘下来,在床头挂一颗,在书桌上挂一颗,节能又环保。
“星星这么亮,极光会不会不明显。”
“星星又不算光污染。”
叶绍瑶跟着点头,说的也是。
晚上十一点半,叶绍瑶才悟出来,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
比如刚才已经可以用漆黑形容的夜色,现在关掉手电,周围更黑一个了层次,连山坡上的雪松也看不清轮廓。
黑色在一定程度上等于孤独,至少叶绍瑶是这么认为,为了赶走这种感觉,她只能不停动嘴。
“我们别都开着手电,不然只能抓瞎回去。”
“好。”
“季林越,你见过岸北的极光吗?”
“没有。我爸说,岸北的空气不好,晚上又灯火通明,他在那儿生活了小二十年,也没见过。”
“我姥家可以看见极光,但是据我妈说,有且只有那么一次。”
那一年,屯子附近唯一的煤矿被禁止私人开采,煤厂也关停,村民一连见了好几个蓝天。
极光对环境的要求特别高。
“快十二点了。”到了犯困的时候,叶绍瑶有些睁不开眼睛,她席地坐着,靠在季林越的肩上。
脑袋放的位置特别好,耳朵下像垫了一块枕头,脸颊吹不到一丝风,鼻腔呼出的都是温暖的气息。
季林越的手表有微弱的机械声,女孩的呼吸逐渐平稳,枕着睡过去。
“叶绍瑶。”
“极光来了吗?”
“你先别抬头,”不对,面前的湖倒映着这片天空,季林越改口,“你先别睁眼。”
叶绍瑶摸不着头脑,但她实在困倦,眼皮重得连千斤顶也撑不开。
“有惊喜吗?”她的灵魂问道。
睡也睡不着,心底的某个角落正在疯狂跳动,叶绍瑶坐直,捧着沉重的脑袋。
季林越终于下达最后一道指令:“现在,抬头看。”
2010年11月8日凌晨0时,芬兰奥卢市外的某处冰川湖边,极光指数=8*,可肉眼观测概率98%。
叶绍瑶睁眼。
空中只有薄薄一丝流云,在极光之下快速流动,极光的流速则更快,仿佛被来自外太空的飓风吹动着,黄色被吹成绿色,紫色被吹成粉红,世界之间都被照亮,也映着他们的脸庞。
叶绍瑶环顾四周,原来这座凹陷的冰川湖并不深,他们身处崖底,长满雪松的山坡只有五六层楼那么高。
“该怎么形容呢?”她的目光重新被极光吸引,这名偏科语文选手首次感到语言上的无力,索性把拳头递给季林越,“你来描述一下眼前的一切。”
不只是那片湖水,她看见,极光也同样装进了季林越的眼睛,它会不会也有湖水深邃。
天地之间无人,这里只装得下他们。
“震撼。”
“惊叹。”
“美轮美奂。”
季林越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叶绍瑶笑他,遣词功力有所下降,越来越像一名体育生了。
他笑着摸了摸脖子,算是默认了。
“你不许愿吗?”他问。
叶绍瑶是个喜欢贷款未知的人,她将许愿的场合分出三六九等,一年只有一回的生日很重要,得许三个愿望。
一生都不会有几回的特殊时刻则许得更多,她把能够想到的人,能够记得的事,都要向虚无的神灵提一遍。
上次看见流星,她许了什么愿望?
关于季林越,她虔诚地闭眼,希望他健康,希望他能滑出更好的成绩。
愿望中的主人公看着她,小姑娘的脸色有些严肃,不知道望文生义想到了什么。
她说:“愿望很难实现的,我觉得,此刻就最美好。”
第97章 谁啊?又搞恶作剧。
凌晨一点,暖光开满的小木屋里,邵女士已经裹着睡袋熟睡,叶绍瑶和季林越从冰川湖满载而归。
没别的事可做,两人支着小马扎,在行李箱上摊开书本,一人一笔,干脆做作业吧。
他们已经过了困劲。
没人会对那一场视觉盛宴无动于衷,总要做些什么消耗精力。
“你居然有数学题不会?”
叶绍瑶看季林越撑着脸腮发呆,好心将座位挪过来,她的第一次月考得了101分,现在对自己的数学基础很有信心。
她接过练习册和草稿纸,准备大展身手。
“你们怎么在学指数函数?”胜利者的微笑在一瞬间被抹去。
现在不是才开学俩月吗?据曾云开的可靠消息,她们亲爱的数学老师在上周五还赶二单元的进度。
指数函数是第四单元的内容,够他们学到猴年马月。
叶绍瑶有些感慨:“你这愁眉苦脸的样,让我想到了方仲永小朋友。”
别说方仲永五岁书诗四句,季林越也是八岁就能去首都参加奥数竞赛的人,那是她念叨了好多年的天才行为。
对此,季林越只能耸肩,一到赛季,他假条上的日期就没怎么间断过,再高的天分也禁不住后天的消磨。
他说:“还好我在体育班。”
体育班的进度尚且如此,可推理理科实验班有多恐怖,数学老师一撸袖子,大有带领学生一学期啃下两本书的气势。
似乎有一阵寒风刮进脖子,叶绍瑶打了个寒颤,她对三中和谐的校园文化有了深深的认同感。
几百公里之外,体育馆的最后一束灯光关闭,为期四天的比赛终于落下帷幕。
华夏队在本站收获女单项目的银牌和双人滑铜牌,这是本赛季以来,华夏花滑在国际赛中的头两枚奖牌。
花滑协会对芬兰站的开门红极为满意,奥卢飞往华夏的航班还没落地,新闻网的文章就已经拟好刊登,协会副主席亲自接受采访:
[太阳在芬兰的地平线缓缓落下,但华夏的新一代花滑少年已经站起。他们如雏鹰展翼,奇华初放,他们有足够坚定的梦想,成为我国花滑崭新的风帆,不灭不死、熠熠发光。感谢他们,让世界看到我华夏青年,看到华夏的花滑事业,依旧山花遍野。]
“你们老师不是在教写议论文?这是多好的作文素材。”邵女士看着报纸,将这段文字指给闺女。
叶绍瑶正和季林越分着吃航班上的小食,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存不住一句话。
“那以后写励志人物,别人都是一水的霍金史铁生,我独树一帜,写华夏花滑运动员叶绍瑶。”
“怎么不行呢?”邵女士问,“不够,还能把林越写上去,还有你那群朋友,都可以写上去。”
在家长的眼里,孩子们已经是励志的代名词。
穿过层层气流,经过近二十四小时的飞行,飞机终于落地首都,邵女士带着两个大包袱,又辗转火车站。
首都的人真多,售票大厅的队伍一直延伸到玻璃门外,人们坐在行李上,拥紧棉衣取暖。
他们靠着车窗和夕阳对话,等日落山头,叶绍瑶终于看见那片熟悉的红砖房。
与这里阔别,感觉有一个世纪之久,但没来得及撕下来的日历只有几页而已。
回校第一天,叶绍瑶刚好赶上三中高一的月考。
她在飞机和高铁上没睡好,到考场也是懵懵的,试卷上写满了鬼画符,答题纸上的考号涂成了选择题的答案。
为此,叶绍瑶消沉了两天。
语文可是第一门考试科目,也是她的拿手好戏,出师不利呀出师不利。
邵女士作为学校内部人员,把她叫去办公室开导,月考都是任课老师拿着红笔人工阅卷,不会看这些有的没的。
还真是,语文答题卡发下来,她以113分拿到了年级前五,连叶绍瑶都佩服,自己的功力不减当年。
成绩陆续出来的那个下午,她心里的郁结解开了许多,上课也有心情开小差了。
窗外没有鸟叫,枝头的最后一片树叶也在上周的大雪中掉光。
她不免联想到聂心给邵女士发的彩信,她的学校被那场雪压塌了一棵银杏,起重机连夜赶去吊走的,到上学的时候,树坑周围只有几块破裂的地砖。
那天的大雪究竟有多大?她现在反倒有了探究欲。
“叶绍瑶,议论文该如何从横向展开议论?”
猝不及防,溜号的某人被抓了包。
关于这个问题,笔记本上都写得明明白白,有表现欲强的男生替她答完了所有要点,语文老师给出一记眼刀,让他看清形势。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了。
“叶绍瑶,社长问你,今天晚上的舞蹈排练到底来不来?”教室门口捎口信的比小灵通还快。
期中考试一过,所有的社团娱乐活动都开始复苏了。
但叶绍瑶显然什么也不记得。
“舞蹈排练?”
“你都忘了吗?下周要开校运会,每个社团都要出一个节目。”
原本十月初就该召开的校园运动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雪推迟,等到操场的积雪清理干净,期中考试又接踵而至。
“我也没参加过舞蹈社的排练呀。”叶绍瑶皱眉,九月她请了晚修课加练滑冰,十月直接请通假参加比赛,什么啦啦队的事,她全不知道。
见说不动她,社员有些不高兴:“但你是我们的一员,每个队形都还留了你的位置。”
叶绍瑶半推半就,在应付完一天的学习任务后,转阵舞蹈教室,开始接受新的折磨。
其实她也是今天放学才想起,自己加入了什么舞蹈社。
高一刚开学,为了塑造积极开朗的高中生形象,叶绍瑶拿着报名表一连加入了好几个社团,还是邵女士郑重劝告,留下了舞蹈社这一个独苗苗。
舞蹈团的其他成员已经就位,趁隔壁声乐社还没把落地音箱还回来,社长逮住她讲当下的情况。
她需要在半周内学两支舞蹈,一支要在校运会开幕式上演出,一支给篮球比赛的中场休息。
“篮球比赛也需要啦啦队?”叶绍瑶发问。
恕她孤陋寡闻,这样的场景只在体育频道见过。
“因为三中会邀请其他学校的球队打友谊赛,面子要做足。”
高中,果然不一样,连校运会都能开出校际联赛的高级感,如果不是因为任务压在她的肩上,叶绍瑶很乐意凑这个热闹。
“还不是因为今年八十周年校庆,校领导把我们这些社团都放出来了。”
现任社长是高二的文科学姐,她描述去年校运会的惨况,操场除了参赛运动员,谁也不想顶着太阳当冤大头。
但今年要大办特办,不仅赛事的数量添了一倍,还要把十二月的校园艺术节纳进来一块办,校领导不掺和节目的审核,航模、走秀都有机会展示,最好能让学校热闹个三天三夜。
连校运会也没赶上热乎的,叶绍瑶有些可惜:“我都没报名呢。”
社长边笑边说:“没关系,再增加一百个项目,也轮不到花滑。”
说到大众项目,那还得是有腿就行的田赛径赛,放眼岸北,会滑冰的人多,能玩出花样也就百里挑一。
“我是说4×100接力。”叶绍瑶说,从小到大,自己一直是接力赛的常青树,会的可不止花滑。
“接力啊,”社长挠了挠后脑,“你们班主任一直在招人,就差在学校告示栏广而告之了。”
叶绍瑶赶上了报名的末班车,终于让求贤已久的高一(5)班凑出了参赛资格。
11月16日,已经连续一个月低温的岸北市终于迎来日均八摄氏度的高温,早冬的风卷着旗杆上的红旗微扬。
邵女士说,为了迎接这史无前例的冬季运动会,学校的跑道才用盐化过一遍,操场拉起了临时的挡风棚,连国旗都用软水泡过了。
颇有一种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召开的魄力。
早上七点半,叶绍瑶拿到舞蹈团去服装城采购的纱裙,被社长催促去换衣服。
舞蹈团的节目在所有班级入场之前,“十五分钟,我们只有十五分钟。”
候场一点也不顺利。
“我的衣服有谁给拿错了?”一楼厕所隔间里,有社员趴在门边问。
“不知道。”
女孩有些恼怒:“谁给我换的L?我的S码呢,这件根本穿不上!”
没人再答话,卫生间只剩下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
舞蹈社原本只是一群陌生人的聚会,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说到底也只是因为同一个爱好聚首的同事关系。
换好服装的姑娘们陆续离开,卫生间变得空空荡荡,整层楼的学生已经在操场就位,只剩下一个人抱着表演服纠结。
叶绍瑶回教室拿头花,姗姗来迟。
倚在门边的女孩听到了动静,宛若看到了从天降临的救星。
“绍瑶,是绍瑶吗?SOS。”
卫生间的门不高,只需要一抬脚跟,就可以看见外面的情况。
“怎么啦?”叶绍瑶调转脚步,和她接头。
“你的演出服,”女孩指了指脖颈处的白色小标,“是什么码?”
“M。”
“我手里的是L码,不知道是谁的恶作剧。”她把自己的境况简单陈述。
“你需要换码数?”
“可以吗?”
这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舞蹈服讲究的是合身,要能适应大开大合的舞蹈动作。
但小码换中码,中码换大码,问题……应该不大。
一个小忙而已,叶绍瑶想了想,从门框的缝隙递进去,换过来一身几乎一模一样的衣服。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女孩迅速换装,向对门的叶绍瑶抱拳致谢。
有些困难,不会消失,只会从一个人的难题变成另一个人的难题。
叶绍瑶看着露出半截内衣的抹胸,陷入了沉思。
她的身材匀称,骨架不大,但绝对谈不上头重脚轻,但这条粉色的纱裙却像巨大的抹布笼罩着她,肩上的吊带不听使唤地直往下掉。
她想,这裙子的型号做得忒差,哪有中号和大号能差这么一大截。
她有些烦躁,扭头看内衬缝合的标签,颈部的“L”明显被磨掉了“X”,与裙摆处的对不上号。
“叶绍瑶,你还在里面吗?”社长已经在洗手间外的走廊催促,声音在墙壁间来回碰撞,回声也尽数收进耳朵里,“我们趁现在再梳理一遍动作。”
人在逼上绝处时,一定不会声泪俱下,大脑的自保意识一定会谋出一条生路。
叶绍瑶来不及回答,急中生了智,她将垂到肩胛骨的吊带系上两个结,尽量将抹胸提起来。
天气太冷,大家有各自搭配白色系外套,她的披肩一束,应该看不出任何异样。
“来了。”
确定绳结不会松开,叶绍瑶打了个响指。
她真聪明。
……
有惊无险地混过入场式,叶绍瑶在公告栏看见张贴的赛程。
“开幕式后就是篮球比赛?”什么离谱的操作。
“因为他们学校管得严,我们学校的‘外交大使’求了两天,他们的校领导也只肯批这半天的假。”曾云开表示,扣扣搜搜。
什么学校?校门大开,一辆大巴长驱直入。
叶绍瑶好奇地往校车里探,茶色玻璃纸糊住整个车窗,她什么也没瞅见。
“绍瑶,等会儿校体育馆集合,衣服别换。”
一个社团打两份白工,下午还有女子接力和混合接力,叶绍瑶苦笑,都是自己作的孽。
大巴车在操场边挺稳,车门一开,在所有好奇眼光的注目下,三中迎来了它尊贵的客人。
一双黑色运动鞋踩在阶梯上。
叶绍瑶鼻腔一哼。
嗬,这不季林越吗。
他也来当赛场吉祥物啊。
第98章 “再说一遍,道歉。”
“季林越。”
校车周围正乱,三中的志愿者和实中的领队沟通着,叶绍瑶趁机问:“你还打篮球?”
这小子,几个月没盯着,越来越多才多艺了。
季林越摇头:“篮球队队长是我同学,他有些迷信。”
这事儿有很大的运气成分。
在他请假的那段时间,曾十连胜理科班的体育班以三分之差输掉比赛,实中的不败神话从此被打破。
球队复盘整场比赛,内部传得玄乎其玄,有人说,是因为没有季林越这号人物坐镇赛场,导致女同学们都为理科班的风云人物加油,助长了敌人的士气。
场外观众也是干扰赛场的一大因素,队长认为有些道理,三求四请他跟着球队过来,用美男计场外援助。
“他们这把你当什么,”叶绍瑶觉得有些荒谬,“一块好看的砖?”
“我是主动请缨来的。”季林越说。
在确定请假名单的时候,教导主任询问了每名队员的意见。季林越只在办公室待了一分钟,他说,既然球队需要他,他就去。
叶绍瑶愣在原地,季林越的话让她难以理解,仿佛这是一门小众的语言。
她担忧地问:“你是不是补课补傻了?”
季林越说:“我寻思你在三中,给你捎来最新情报。”
“你在牢里,能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下周末市运动会的花滑比赛,俱乐部把所有人的名字都报上去了,你这两天就能收到消息。”
“真的?”不是说没有信任,明明被关在学校*的是他,怎么消息滞后的反而是自己。
那边带队老师沟通顺利,吹了一声响哨,一群一米七八的小伙子排成两路,被三中的志愿者引到教学楼的空教室休息。
叶绍瑶看着季林越收回最后一缕目光,站在原地。
也对,他现在浑身是伤,哪有什么余力打球。
下午两点整,在操场上的教职工拼得火热时,第一场篮球友谊赛在三中有些年头的体育馆拉开帷幕,主场岸北市第三中学,客场岸北市实验中学,双方已经就位。
“可终于要开始了,这裙子的线头真刺挠。”
有啦啦队成员抱着外套坐在场下,眼底的希望之火“腾”地燃起,她受够了这身劣质布料的拘束。
虽然和入场式是同一件裙子,但为了表演效果,舞蹈团在午饭后紧急修改了裙子形制。
舞蹈教室里,地板上散着各色各样的毛线,缝衣针穿进线筒,会针线的同学互帮互助。
连衣裙被改成收腰款,裙尾也裁了一截,社长说,没有哪支啦啦队会穿着长裙跳舞。
还好室内已经烧起暖气,叶绍瑶挠了挠袖口磨出的淡红小疹,否则,这件裙子将没有任何舒适可言。
她从器材处领了花球回来,观众席基本已经坐满,只第二排还空着几个位置,这是作为赛事工作人员的特殊关照。
啦啦队的旁边是两方球队的座位席,该出场的运动员尽数出场,替补和教练在场下围观。
第一节比赛在裁判的哨声中开球。
橡胶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撕扯着每个人的耳膜,叶绍瑶往后靠了靠,试图将自己从混杂刺耳的咯吱声中捞出来。
但观赛席也并不安静。
舞蹈社社长坐在实中的队牌后,问向稳如泰山的季林越:“同学,那是你们篮球队的教练?”
“嗯。”
“你们的球队是专业的吗?”
“不知道。”
“你不也是球员吗?”
“不是。”
“那你怎么也穿着球服?”
像夏天正午聒噪的蝉鸣。
季林越终于抬眼看她:“同学,场上正在比赛。”
“我知道,”看他油盐不进,社长咬唇,打算换一种方式套近乎,“你……”
这比篮球赛更能吸引叶绍瑶的注意。
她偏头,盯着社长半个后脑勺:“学姐,你当他是吉祥物就好。”
“你们认识?”社长转头问。
叶绍瑶和季林越对上眼神,交流点到即止,他俩互通了消息,不说是或不是。
他们什么关系,别人不需要知道。
社长再找不到话题,两边都挨着冷屁股,说话的欲望卡在喉间,默默收回倾向一边的膝盖。
但对于新鲜的人物,不只社长一人感兴趣。
“他长得好像最近出道的那个明星,”叶绍瑶的身边,有女生一直和好友咬耳朵,“K国那个……叫什么来着?”
好友摇头说:“他明显是华夏人的长相,更像最近那部台偶的男主角。”
“他像那个唱跳歌手。”
“更适合演戏。”
季林越适合演戏?正抱着水瓶啜饮的叶绍瑶难以自抑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直接将食管里的水呛进呼吸道,剧烈的咳嗽煞风景地响彻观赛席,身边的女生们再没争执的心思。
叶绍瑶误打误撞|杀|死了这场口角。
篮球砸响篮板的声音响起,场上的实中球员投中了一个半场三分球,裁判举手向计分员示意,懂行的学生也不分彼此,纷纷开始鼓掌庆祝。
这可是稀有的半场三分球!
观赛的学生倒戈了不少,加油助威的声音居然一半一半。
有这个三分球在前,场上的球员如洪水放闸,各有各的炫技法,能不能投中不说,他们真能把到观众的命门,有帅气的身姿和熟练的技术在前,谁还会在意比赛胜负。
两节比赛后,比赛以三中47:52落后实中暂时告一段落。
上半场结束,球场散得干净,在接下来的五分钟里,这将是舞蹈社的地盘。
“下面有请第三中学舞蹈社带来啦啦操《阳光赛场》。”计分员兼任主持人,举着桌上的话筒报幕。
这是本日的赛程中,唯一能和篮球赛平分秋色的节目。
叶绍瑶跟随队友在球场中间就位,眼前的观赛席已经塞得满满当当。
一阵电流声从场边的旧音箱流过,音乐随即开始。
是少女时代最近大红的《Gee》*。
这是社长包藏的私心。
虽然啦啦操的名字取为《阳光赛场》,但里面串了四五首大热的歌曲,基本以K国的女团舞为主。名字嘛,就当是上报节目时的自我阉割,应付审核老师用的。
场下的男生女生看着应接不暇的舞蹈动作,纷纷跟随强节奏的音乐做出反应,K流当道的时代,这些语言不通的歌儿是他们MP3、MP4里压箱底的金曲。
审核老师曾交代,半场的休息时间较长,一定不要让场子凉下来。
舞蹈社显然有这个实力,甚至让现场的气氛更上一层楼,就差掀掉本就苍老的天花板。
时间板的十分钟倒计时音响起,球员开始调整身体机能,准备重新投入到下半场的比赛当中,场上的女孩们也来到最后一个片段,依旧是少女时代的《WAYTOGO》*。
她们在选曲时花了很多心思,既考虑到当下流行,也不忘啦啦操的主旨,给赛场上的健儿们加油。
舞蹈至最后,有一个脱掉外套的动作,这是经社员共同讨论后添加的。
叶绍瑶时时刻刻观念着吊带的情况,故而在最后一句歌词结尾时,没有这么做。
即使没有这个动作增色,节目也无伤大雅,她想。
她是一个薄面的人,可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后背的两个疙瘩。
倒计时刚好还剩下一分钟。
叶绍瑶混在队伍里匆匆下场,回到属于自己的座位。
有实中球员从教练那处听训回来,负气灌了半瓶水,正愁没有地方发泄。
他挤眉弄眼对叶绍瑶说:“同学,你刚才……不够意思啊。”
他指了指自己的衣领,对应叶绍瑶身上的外套。
什么意思,介意她没有脱掉外套?叶绍瑶看他这么比划,锁紧眉心。
咚——
有一颗篮球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刚好砸在男生的脑袋上。
男生扔掉手中的矿泉水瓶,捂着遭罪的头顶,立马转身向二排的篮球保管员,嘴里毫不掩饰:“我靠,季林越,你疯了吧?”
季林越全没刚才的疏离,眉宇间已经染上薄怒:“道歉。”
“你砸我,我道什么歉?”男生莫名其妙,把下巴扬得老高。
季林越只重复:“我说得不够清楚吗?给那名同学道歉。”
“你有病吧?我都不认识她,道什么歉。”
“你不认识她,就可以随便说出那种话?”
“我说什么了?”
男生脸色有些松动,回忆起刚才的祸从口出,又随之耍起无赖,只要自己不认错,就是谁也奈何不了的爷。
“第三节比赛即将开始。”裁判提醒。
“再说一遍,道歉。”季林越居高临下,越过观赛席拽住他的球服。
事情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所有的旁观者都屏息凝气,只有时间不知趣地溜走。
“季林越,要不……”算了?叶绍瑶想去拽他的衣角,但看他的表情,不像是会息事宁人的模样。
一个小闷葫芦,怎么今天一点即炸。
叶绍瑶双膝并拢,局促地坐在位置上,已经被坐热乎的铁皮似乎又凉得彻底,身上每个毛孔都在战栗,但她的脸上却烧着,像被烧开的热油淋过一遍,耳边还有滋滋的耳鸣声。
这算怎么一回事,明明是展现两校友好的比赛,她偏偏被架在中间如坐针毡。
男生算准了季林越的性格,一脸挑衅:“我凭什么给她道歉?她算个屁,连实中的体育班都考不上。”
此话一出,三中的学生都坐不住,指桑骂槐?还是无差别的扫射?
有心硬的三中人被挑起怒火:“三中怎么了,我们也是一分一分考进来的,你就会打个球,又高贵在哪?”
越来越多的学生加入声讨,篮球场的对峙从场上赤膊比拼转变为场下的唇枪舌剑。
这不再是两个人的小矛小盾。
实中的球友们大多知道前因,埋头不愿掺和其中,两手一拍,找教练的找教练,若无其事的若无其事,留男生一个人孤立无援。
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像被扒得光溜溜的旗杆。
他左右寻不到救兵,脸上挂不住面儿,咬牙切齿向季林越说:“对不起,”叶绍瑶那边也没落下,“对不起,行了吧。”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拉得好长,似乎像让全场都听见这个笑话。
裁判的哨音提醒第三节比赛开始,男生直接扭头向球场走去,他啐了一口:“一对神经。”
有些比赛低开高走,有些比赛从头热闹到结尾,此刻的体育馆却冷得像冰窖,仅靠那游丝的暖气,根本挽救不了分毫。
三中的人走了大半,和这样的对手打比赛,真是丢份。
啦啦队的成员走了十之八九,嘴里说着,原来实中的人也不怎么样。
所有看稀奇的也走了,只留下两个字,难看。
叶绍瑶站在门口回望一眼,最终是顺着人群离开了,她现在难说是什么心情,是看一场球赛无法纾解的复杂。
“对不起。”
她回头,是季林越追了出来。
“你为什么也这么说?”她轻声问。
“我没想到会让你难堪。”
“我没这么觉得。”
“可是事情不受控制,我闯出这样的祸。”
叶绍瑶和他并肩走着,她想,这里的雪没扫干净,被路人踩得有些脏了。
但越往前,路边的积雪越白,他们逐渐远离拥挤的比赛区。
三中虽然不比实中气派,但在所有教学楼之后,有一处僻静的小花园,园外就是与居民区分界的铁栅栏,栅栏之后又是一条不知从哪流向哪的小河。
这时候是听不见流水声的,河流在十月就已经见了底。
叶绍瑶扫开长椅上的灰尘,拥着外套坐在那里。
原来零上八度的太阳也不是很温暖,风吹着依旧冷,她的头脑很清醒:“其实今天的事,没必要这么张扬地讨说法。”
怕季林越误会,她又说:“我可以在心里骂他八百遍解气。”
“不能吃哑巴亏。”身边的人说。
声音是从厚厚的棉衣底下穿来,显得底气有些不足。
这句话居然会从季林越嘴里说出,叶绍瑶笑了声:“你看着才像吃哑巴亏的人。”
话说,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季林越大发脾气,在今天以前,她可能只会说,季林越怎么会有脾气。
她除了一条近肤色的裤袜,腿上没再穿任何东西,叶绍瑶揉了揉鼻子,埋头打出一个响亮的喷嚏。
有一团雪惊得从枝桠上落下,掉进她脖颈间的缝隙。
她被冰得大叫,暗说自食其果。
衣服里的雪很快融化,被体温捂得温热,叶绍瑶扭头看同样遭殃的外套:“季林越,你帮我抖抖帽子吧。”
季林越点头,将围巾搭在她的双腿上,用手挑去毛绒帽上夹杂的雪粒。
叶绍瑶借大亮的天光看着他,目光从低垂的睫毛扫到抿成一条线的嘴唇。
她的帽子里有什么,为什么表情会严肃成这样。
她突然想起刚才女孩们的对话,季林越像那名唱跳歌手,还是台偶剧的演员。
都不像。
她可以给出回答,季林越活在她的世界里,他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远处有发动机的微弱轰鸣。
叶绍瑶被随即关紧的车门声拉回神,哦,这里偏僻,有不少老师将这里当做停车场。
五十米开外的小径上,副校长和其他几位校领导闲庭信步,徐徐往他们这边来。
脚下虽然是花园,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可没什么花呀草呀供他们遮掩,连树也只剩可怜的秃枝。
她握住季林越的手腕,下一秒,向最近的教学楼狂奔。
“你跑什么?”季林越的手指还保持“捻”的状态,他有些不明情况。
叶绍瑶拉下挡住口鼻的衣领:“那个副校长是最不近人情的,他特别爱抓早恋。”
三中整个领导班子,似乎就那位五六十岁的小老头对学生特别苛刻。
“那我们跑干什么?”
对啊。
叶绍瑶被问得一愣,他们跑什么。
第99章 明年会比今年更好吗?
12月4日星期六,岸北市体育馆的颁奖仪式上,身着长裙的礼仪人员用托盘递上比赛的奖牌。
此前有媒体报道,本次市运会的奖牌由奥运奖牌设计师的弟子亲自执笔改稿,最终成品甚于历届市运会的奖牌,更有内部人员放出风声,这奖牌的外观可以比肩08年奥运会。
营销的噱头太多,消息从体育圈飘到了H省的各个犄角旮旯,围观的看客呈指数级增长,都准时打开电视看看,传说中的奖牌到底长什么样。
作为本届市运会第一枚奖牌的诞生地,女单颁奖仪式赚足人们的眼球。
“接下来,有请岸北市市民|运动会花样滑冰女子单人滑冠军——叶绍瑶。”
在直播镜头下,一名身着红色表演服的女孩滑入冰场,走上红毯,站在领奖台的最高处。
“此前刚获得JGP芬兰站亚军的叶绍瑶,一个月后,在她的故乡取得市运会女单的第一名,她是岸北的骄傲。”H省体育频道的主持人说。
除了冰迷,没有多少人将目光放在她的荣誉上,不等颁奖仪式结束,电视直播的收视率节节下跌。
神秘的奖牌一旦失去它的面纱,也就没有任何价值。
去冰场的路上,叶绍瑶没有感受到这层光环带给她的异样,她提着沉重的鞋包,只是一个在迟到边缘试探的学生而已。
还没进场,冯蒹葭就拦下掏包刷卡的叶绍瑶,将她拐进对面的健身房。
“得了金牌?”她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浅笑。
“嗯。”
“那我们一起来复盘这场比赛吧。”
前些时候,健身房全部翻新,一改原来的破旧战后风,装上了吊灯和实木地板,连冰场包下的练功室也给配备了一台液晶电视。
但没人会拿它当做消遣,这可是教练的专用教学工具。
电脑与电视音频线连接,U盘里的录像通过电视监视器播放,任何毛病都在37寸的屏幕上无处躲藏。
冯蒹葭拖动鼠标,首先将叶绍瑶的自由滑录像完整播放一遍。
叶绍瑶席地而坐,她有些害臊,这场表现并不算好,整场的滑速都没有提起来,在场地尺寸相同的情况下,冰面上的滑行图案要比芬兰站小很多。
所有音画在她鞠躬谢礼时结束,视频播放器陷入无尽的加载中。
冯蒹葭首先问她:“感想是什么?”
虽然她只是叶绍瑶的挂职教练,但几个月下来,兼职单人滑也越发得心应手。
叶绍瑶沉住气,打了腹稿后说:“滑行质量不好,步法衔接不流畅,旋转没有起速,跳跃有摔倒?”为了填充答案,她兼顾了节目的每个环节,没有问题也要生板硬套问题模板。
冯蒹葭敲了敲手里的鼠标:“禁止敷衍。”
她手底下的双人滑运动员正好推门进来,他们对练功房正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进门就忙着献殷勤。
“绍瑶姐姐,恭喜你,”这是冯蒹葭从业以来,带的第三批青年组,年龄还没有叶绍瑶大,女伴张口闭口就是姐姐,“我可以看看你的金牌吗?”她摊开双手。
他们在市运会中表现不佳,因自由滑中的后外螺旋线未被裁判组承认,与领奖台失之交臂。
女伴说得诚恳,梦里都想摸一摸原应该收入囊中的奖牌。
冯蒹葭适时清了声嗓:“你俩前天看比赛了吗?叶绍瑶的表现怎么样?”她的下巴扬了扬。
“师姐的跳跃水平下降了。”女伴举手说。
好脸色来得快去得也快,公事得公办,她束起头发,亮出自己的专业性,点评了叶绍瑶的每一个跳跃。
“综上所述,师姐的Lutz三周缺周,一个连跳落冰不佳,一个连跳摔倒,其他四个单跳和连续跳及格。”
冯蒹葭赞许地点头,虽然他们没有跳出这些难度的本事,但充当一个评委还是绰绰有余。
她将目光移向叶绍瑶,听她后文。
“在比赛时,我确实感觉每一次跳跃都比以前更费力气。”叶绍瑶攥着双手,老实说。
她的弹跳力有所下降,滞空也不如以前,往常信手拈来的3Lz,现在也只是一个过周的两周跳。
她最近的勾手三周极不稳定。
至于三三连跳,留给第二跳的发挥太有限,能够落成的概率不高。
叶绍瑶的技术很早就出现了异常。
市运会前的俱乐部队内摸底赛,她的3T+3T和3S+3T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摔倒。
和柯利亚教练联系后,对方建议保存难度,优先稳定第二跳的重心。
市运会上,她继续沿用上场比赛的难度,但3S+3T再次出现摔倒,从录像来看,第二跳堪堪两周过九十度。
“你差周越来越多,以前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你连落冰的刃也摆不过来了。”冯蒹葭放大她的脚部动画,一帧一帧分析。
“还有,你的蹲转没有以前自然,是不是膝盖出了问题?”
两位双人滑运动员受不了室内的低气压,不知在什么时候溜走避难,叶绍瑶不说话,室内就落针可闻。
但她得硬着头皮说:“校运会跑了几场接力之后,走路有些不得劲。”那已经是上个月的事,原本休养几天就好,但后来学校体检,骨科医生说她的膝盖有些发炎。
一问既往病史,半月板撕裂。把医生吓得另眼相看。
冯蒹葭皱眉:“你膝盖有旧伤,为什么还要跑接力?”
“我复健那段时间,不也一公里两公里地跑嘛,后来逐渐增加了训练量,我以为两场接力不影响。”叶绍瑶不自觉绞着手指,心虚答。
刚接手叶绍瑶的时候,冯蒹葭问过邵女士,孩子的优点是什么。
邵女士说,叶绍瑶爱运动、性格执拗,一天最少得跑三五公里热身,风雨无阻。
她又问,缺点是什么。
邵女士说,这些也是她的缺点,不听劝。
刚下过雪的城市白茫茫一片,窗外的天地都是一个颜色,热闹的步行街没有人气可言。
零下二十度的阴天,如果不是使命召唤,哪里会有人乐意出门。
但有环卫工人趁着大雪刚过境,拖着一袋工业盐满街撒。
盯久了白色,冯蒹葭的心情平静些许。
她放下一切不解,没有人是可以提前通晓前因后果的上帝,何况眼前的叶绍瑶只有十五岁,参加再多比赛,经历再多坎坷,也对世界懵懂的十五岁。
她重新拾起话题:“这几场比赛结束,有没有觉得比以前要累许多?”
迎面是和颜悦色,显得叶绍瑶有些局促。
她点头,不止市运会,上可追溯到赛季初的JGP分站赛,每次到了节目后程,自己的体力就不够用,好像有人打开了身体里的储存罐,将她所有的能量都偷走。
“叶绍瑶,你已经完全淌进发育关这条河。”
跳跃重心的变化,身体的笨重,体能的下降,都可以追溯,叶绍瑶在2010年的末尾,迎来了几乎可以困住所有女子运动员的枷锁。
“少年组的时候,三分半的自由滑可以来回滑两趟,那不是你的精力旺盛,是因为你的技术难度不高,体能恢复也快。”
冯蒹葭回忆当年的叶绍瑶,第一次注册成为俱乐部的运动员,在少年锦标赛上,同时报了专业组和大众组两个组别。
现在的叶绍瑶已经长高太多,从仰视、平视,到逐渐低下目光,她比冯蒹葭还要高出些许。
“你多高了?”
“一米六七。”
其实净身高可以四舍五入到一米七,但是学校体检的测量仪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误差,抹去她她辛辛苦苦高出的两厘米。
“当年还没胯骨高的小姑娘,已经长成快一米七的大人了,”感慨之余,冯蒹葭说,“你那时候人小,现在手臂和腰腿都练出肌肉,需要更强的体能才能支撑现在的体型。”
但突破体能极限不是易事,何况她的膝伤总有复发的风险,不需要耽于练习,身体素质也会于无声处下降。
“那我该怎么办呢?”
时间不会将她从泥潭扶起,比赛还会如期而至。
俱乐部挑战赛总决赛上,叶绍瑶以五站积分第二的成绩入围,但经过短节目和自由滑两场较量,她均只获得第五名,总成绩140+,和教练在赛前定下的指标差了二十分之多。
二十分,足够让她从光束聚焦的巅峰,坠落到无人问津的谷底。
赛后记者采访环节,央视体育的记者问她:“绍瑶,对于这场比赛,你有遗憾吗?”
她有遗憾吗?这是她几乎在每场比赛都可以听到的问话。
年初的冠军赛,她的遗憾是没有参加国际比赛的机会。
这赛季的芬兰站,她的遗憾是自己的国际首秀没有完美发挥。
现在呢?叶绍瑶不知道刚才的自己说了些什么,她木讷地坐在换衣间,脊背放松地倚着墙,感受它渡给自己凉意。
额头上都是汗水,她眨了眨眼,汗珠顺着皮肤滚进眼尾,像沾上一滴辣椒油般刺痛。
她闭紧眼睛,试图用手里的纸巾将汗水吸出。
这只是徒劳,汗水以另一种形式淌了下来,不争气地挂在下巴上。
“没关系,我在发育关。”她对自己说。
这是她最近养成的习惯,赛前的自我鼓励变成了自我安慰,不如意的训练成果让她不得不放低对自己的要求。
她在发育关,所以丢了三三连跳和勾手三周,这没什么的。
等挨过这段时间,她会慢慢捡起所有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坐在塑料凳上,蜷起双腿,用胳膊围住双膝。这是她潜意识的自我保护,是最能汲取到安全感的姿势。
但她只是怔愣地低头,腹部挤出一小圈松弛的赘肉,像咧着嘴耻笑自己:瞧,连国内的比赛都把握不住,还有什么展望国际的机会。
确实,华夏的国际赛名额本就稀有,她这样的排名,基本可以告别A级赛的参赛资格。
有一瞬间,她想过以赛代练。
花滑协会主办的比赛不多,除了俱乐部赛,也只有全锦和冠军赛可以登台亮相,但两场比赛的时间很晚,甚至得等到来年开春。
“妈妈,”叶绍瑶找到邵女士,“我可不可以报名一些比赛?”
正在备课邵女士摘下眼镜,锐利的目光打量着她:“翅膀长硬了,又想飞哪去?”
“M国,下个月有挑战杯。”
“下个月,签证能办下来吗?期末考试还考吗?”
这是一条行不通的路。
2010年8月,M国与K国在华夏黄海展开联|合|军|演,华夏与M国的关系急速跌破冰点,展开无形的战略博弈。
别说政治的方方面面,只提与华夏老百姓相关的,M国的签证得磨蹭三个月才能办下来。
期末考试的脚步确实近了,晚修课的铃声响得越来越晚,叶绍瑶也没空将心思放在滑冰上,或许对于此时的自己来说,学习比滑冰更轻松。
她已经有两天没有去冰场。
走在放学路上,十字路口的红灯下,她抬腿跳了一个阿克塞尔一周,吓呆了身边的路人。
她抱歉地笑了笑,自己一定是魔怔了,连繁重的学习任务也压不下想奔向冰场的心。
“爸爸,对于平衡滑冰和学业,您有什么看法呢?”
以前老听妈妈说,自己是一名运动员,但同时也是学生,一定要学会在滑冰和学习之间找到平衡,不能厚此薄彼。
妈妈也说,只要能滑出成绩,她不会对自己的学习太过苛求。
但是一个赛季忙碌到头,她又拿到了什么成绩?
市运会的金牌?有竞争力的选手没几个到场,比赛的含金量和俱乐部队内赛不相上下。
JGP的银牌?那已经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今天是2010年的最后一天,叶绍瑶凝视着窗外的月色和雪色,一个小时之后,元日又要到了,邻居家刚上小学的弟弟一定买了摔炮,准时准点砸向雪地。
啪——果然。
隔壁卧室的邵女士被惊醒,趿拉着拖鞋往阳台训斥,叶绍瑶立马熄掉床头灯,将自己淹没在黑暗里。
新的一年到了,新闻频道说,这是华夏经济走向新台阶的第一年*,一切蒸蒸日上。
她也会比去年更好吗?
第100章 黄桃罐头,包治百病。
这一定是最最难熬的冬天,冬至过后,白日渐长,但并不妨碍她得迎着暮色回家。
在刚刚结束的全锦赛女单自由滑中,叶绍瑶的成绩继续走低。
分明在六练时间还落成了两个3T+3T,但到了正赛,三三连跳摔倒,勾手三周跳落地扶冰,3S+3T空为两周,技术分和表现力都不太能够入眼,最后的排名定格在第十位。
在她前面的,是位千禧年出生的小选手,看着还是小孩模样,在赛场却是一匹黑马,轻轻松松将她杀到了后方。
天气太冷,连街边的路灯也偷懒罢工,灯泡一连冻坏了四五个,路越走越黑。
叶绍瑶闷声儿将每一个步子放大,她多想用力踩着雪后的水泥路,在寂静的地方撒野狂奔,将脚下的棉靴或裤腿弄脏也不顾,和车道上狂飙的机车一族赛跑。
但她只能徒劳地耸耸肩,前胸后背都是书包鞋包,她被一个又一个不尽人意的结果折磨得筋疲力尽。
“给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跟上的,叶绍瑶全没察觉身后跟了个人。
“什么东西,包这么严实。”她将半张脸闷在围巾里,声音哑哑的,像一口枯掉的老井。
季林越说:“黄桃罐头。”
小时候的叶绍瑶最爱吃黄桃罐头,因为叶先生说,吃完这份黄桃罐头,什么病都会好。
她听话,每天掐着时间打开冰箱,所以流血的牙龈重新长出牙齿,破皮的伤口迅速结痂。
黄头罐头之于她,简直就是包治百病的偏方。
“我又没生病。”叶绍瑶睨了眼,又低头兀自走。
积雪在脚下咯吱咯吱,似乎在控诉不甘于人脚下,又一步踩实,所有怪叫被压了下去。
“谁说生病才可以吃,”季林越说,“黄桃罐头还能疗养情绪。”
叶绍瑶哼出一声笑,反问:“你不需要疗养情绪吗?”
季林越的境况也不怎么样,比赛总是时坏时好。
同样在全锦赛,他拿到短节目第三的大好开局下,自由滑摔了阿克塞尔三周跳,最终憾获第四,叶绍瑶想,拿到第四名可比第十名要难受更多。
“得吃别人送的才管用。”
叶绍瑶拿过,又递回他手里:“送给你。”
末班车上的乘客寥寥无几,他们坐在最后一排,将一个罐头分着吃完。说好了,干了这罐黄桃,谁也别再回想自己的失意。
但还没进家门,叶绍瑶就先败下阵。
她拖着身体回到卧室,脑子仿佛下载了无限回放的失误集锦,身上都还痛呢,忘记?哪有那么容易。
别人都在比赛中越来越得心应手,显得自己后劲不足,叶绍瑶有些不确定,这赛季的积分能不能够支撑自己挺进冠军赛。
“瑶瑶。”
十点一刻,叶先生敲响她的房门。
还在神游的叶绍瑶立刻翻出数学卷:“我吃过水果了。”
进入高中学习,她越发觉得自己的脑力跟不上,家里也就养成了投喂水果的习惯,果盘里永远放着新鲜的苹果香蕉梨。
但叶先生还是推开了门。
“还在学习?”
“快写完了。”
数学老师念在她的周末有比赛,只给划了必做题。
“那爸爸占用你的两分钟?”
“好。”叶绍瑶挪到床角,将书桌前的靠背椅留给他。
叶先生的手里拎着黑色小袋,他拉开抽绳,将宝贝相机亮出来。
这相机跟了他十好几年,从锁进抽屉到贡在书柜上,前几年又配了一个防尘袋,家庭地位越来越高。
“爸爸在整理旧物的时候,发现了一些老照片。”
相机的开机速度已经很慢,就像里面住了一个老头,按下任何按键都需要等他迟钝的反应。
“你看这是谁?”
图库的第一张照片拍摄于2001年7月,小丫头四脚朝天的狼狈模样,小嘴瘪着,被屁股下的冰面欺负地耍起赖皮。
“这是我。”叶绍瑶凑近看,有些不好意思。
但她不记得自己有这件奇丑无比的T恤衫。
叶先生点头:“这是瑶瑶第一次去冰场。”
从仰躺在冰面,到跪地站起,到贴着栏杆步履蹒跚,一张张照片闪过,原来自己第一次上冰就有这么惊人的进步。
“这是瑶瑶第一次参加教练课。”
2001年9月,那时候正秋天,她还没有齐整的装备,训练服是自己的秋衣秋裤,小姑娘平举双手,已经学会简单的滑行。
和穆百川合影的那张,她还是小小一个人儿,被教练抱坐在腿上,望着镜头眼神空洞。
“那时候你在想什么?”
“我大概在想,这有什么好拍的。”
2001年12月,小女孩终于学会区分内刃和外刃,但每一种步法的后外刃都是她突破不了的难题。
2002年6月,女孩在夏令营的陆训跳出双足八十厘米高的成绩,相片里,她踩在层层垒起的海绵垫上,嘴角漾着胜利者的微笑,仿佛自己是整个练功房小小的王。
“我记得,你和妈妈都没去夏令营。”叶绍瑶翻页的手一顿。
虽然已经时隔多年,但她还能依稀回忆起大巴车前的情形。
她当时想,为什么不能把爸爸妈妈变小,为什么不能把他们揣进书包里带走,那是她第一次只身一人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叶先生呵呵笑:“因为这台相机有超能力。”
叶绍瑶嘁声,她当然不信。
2004年2月,她第一次参加全国*比赛,在岸北见到了来自首都的好朋友。但另一个小姑娘真狠,将她的胯一踩到底,还在竖叉时垫了好几块海绵砖。
2005年3月,背景是陌生的冰场,镜头没有聚焦在女孩的身上。
这是一个视频。
相机在反复调试焦距后,终于赶女孩进入旋转前稳定下来。
她的动作熟练,速度由缓及快,从单足变插足时,核心突然放松,身体被离心力甩在了冰面上。
[摔哪了?]
画面再次抖动,里面是邵女士年轻时的声音。
[妈妈,我刚才转了十八圈!]
一道稚嫩的童声回答。
十八圈,那时候以为的天文数字,在现在看来,也不过是旋转训练的一盘前菜,但叶绍瑶曾经真为突破这道大关而开心许久。
“你现在能转十八圈吗?”
“当然。”
不说换上冰鞋,只是踩着旋转板就地示范,她也能转个十几圈不在话下。
视频在邵女士的慌乱中按下结束拍摄,之后便是与之无关的风景照,哈市的教堂、摩天轮,还有无数单调的冰面,上面有她滑过的轨迹。
“你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这么远,不能因为一次低谷就一蹶不振。”
今天女单比赛结束后,冯蒹葭联系夫妻俩,叶绍瑶还是将自己锁在更衣室反思,无意说着“要是再走不出来,我还不如退役”的落寞话。
但此刻,叶绍瑶埋着头死不承认:“我才没有一蹶不振。”
“那是,我闺女只会说,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其实眼眶也没有蓄着泪水,但叶绍瑶觉得自己应该在破涕为笑:“我哪有那么坚强。”
“哪里没有,那年《钢铁侠》*刚上映的时候,你还让我和妈妈叫你什么来着?”
——小钢铁侠。
她当年说,托尼深陷那样的绝境都能造出“钢铁侠”,自己想要克服伤病实现涅槃,也完全不是问题。
“这张胶卷还剩下很多,爸爸希望它的每一格胶片都是你成长的见证。”
叶先生正式把手里的相机交给她。
或许她偶尔挫败,但更多时间她都明白,眼前的困难只有一个,但支撑自己的动力有太多太多。
“好。”她说。
“期末考试之后,去滑雪吗?”
“在岸北?”
“我们去长白山,和小季一家。”*
叶绍瑶生长在冰雪里,打过雪仗,打过出溜滑,但她似乎还没有去过雪山,将雪板踩在脚下。
“好啊。”她高兴地回应。
等卸下学校的考试重负,冰雪赛季也将进入尾声,她想好好放松一把,像长跑冲刺前的蓄力,暂时停下脚步,为了跑得更快、更远的下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