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90

作品:《芍药月季[花滑]

    第81章 你们的3A搞批发?


    这次的比赛规则和国际赛接轨。


    什么意思呢?


    叶绍瑶看着胸前的挂牌,意思就是说,她暂时不能凭双十的考级证书参加成年组的选拔。


    她要去的是青年组的国际赛事,只能委身青年组的选拔。


    因为有名额争夺,现役的运动员几乎来了十之八九。成年组名单出来的最早,里面耳熟能详的人不多,说过话的女单更只有那么几个。


    这么一看,青年组才是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


    上午是成年组专场,今早比了女单和双人滑,几近中午,最后一组选手才完成比赛。


    叶绍瑶在后场遇见了久违的容翡和张晨旭:“你们已经比完了?”


    青年组双人滑不是在明天吗。


    “好妹妹,”容翡气出了方言,“您猜猜我几岁?”


    说完,没留给叶绍瑶说话的气口,她直接揭晓答案:“姐姐我今年十八岁啦,意不意外!”


    十八岁是成人的年纪,前几年容/张刚组队,教练还能以女伴的年纪为理由,让他们留在青年组磨刀。


    但在前日冰联大会上,ISU通过了新规,花样滑冰青年组的最高参赛年龄不得高于十七岁。


    这表明他们已经不再具备年龄条件,只能强制升组,能且仅能参加成年组的国际比赛。


    看见叶绍瑶大彻大悟的滑稽表情,容翡拍拍她:“你的青年组之旅还长,别想那么多。”


    ……


    一路走来这么些坎坷,不说处变不惊,叶绍瑶认为自己起码能够遇事不惧。


    但看见3A出现在青年组时,她还是有些愣怔。


    “教练,她们是谁?”


    冯蒹葭瞄了一眼:“是注册在我们首都总部的运动员,一对姐妹花,今年才刚升青年组。”


    相似的身形,相似的容貌,如果不是服装风格迥异,实在找不出任何区别。


    连阿克塞尔三周跳都能同时做到手到擒来。


    全国能出三周半的女单,她目前还没见过几个,容翡当年号称天才少女,也难免在专攻阿克塞尔跳的时候磕磕绊绊。


    现在可以握着国内一姐接力棒的尹谊萱,也迟迟没有传出完成3A的录像。


    这两个比她还矮一头的小姑娘,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她俩是天赋型,前几年还在练花样轮滑,是老穆在东湖公园溜达时挖出来的苗子。”冯蒹葭说。


    穆百川是星未来俱乐部的老股东,但并不常驻岸北分部,一年总有那么一阵在首都待着,他的家在那里,事业的根基也在那里。


    比如现在,他应该正坐在首都体育局的会议室,和同事和领导规划索契冬奥会周期的运动员培养方案。


    叶绍瑶隐隐有了危机感:“她们真的只用三年就练出了三周半?”


    这得是多么惊人的天分。


    “也不是,她们有花样轮滑的童子功,”冯蒹葭挠着下巴,“花样轮滑知道吗?也有很多跳跃。”


    作为花滑的近亲项目,叶绍瑶当然有所耳闻,但是这个项目比花滑更小众,甚至还是非奥运会项目,了解也就不多。


    冯蒹葭趁清冰时间讲了花样轮滑的跳跃类型,万变不离其宗,只是点冰变成了点地,结环跳更没有区别。


    作为同组选手,叶绍瑶很担心她们的表现会给自己带来心理负担,信念在崩塌中重建,在建设中又崩塌。


    乱七八糟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她们是横空出世的天赋型选手。


    这个标签真得很搞人心态。


    而且得在搞心态的程度后乘以一个“2”。


    “没关系,她们有跳跃的高难度,自然也会有缺点。”


    没有人在十几岁的年纪就能练成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十八岁的容翡没有做到,十七岁的尹谊萱没有做到,十三岁的半大小孩就更难做到。


    但不可否认,她们依然会是强大的对手,不容自己轻视的后起之秀。


    灯光重新亮起,广播开始工作:“下面有请首都市星未来俱乐部施意出场。”


    秉着公平、公正、公开的选拔原则,本次比赛对外售票,并诚邀了各行各业的社会人士共同见证比赛名额的产生,但因为比赛遇上工作日,又没有必要观看的精彩赛点,到场的观众只有零星几十个。


    很惨淡的光景。


    掌声也是零零碎碎的,像凑不齐的拼图,遇上没刷过眼缘的新选手,观众的反馈就更单调了。


    但这对叶绍瑶来说刚刚好,自己的表现好与糟,都不需要接受太多观众的见证。以她的观赛经验显示,观众的高期待有时也会成为节目崩盘的外加因素之一。


    首先登场的施意就是姐妹花中的一位,冯蒹葭说,穆教练最开始就是看上了她的街头表演。


    前奏进入。


    施意的节目配置难度虽然顶尖得高,但选择的曲目却很舒缓,舒缓到像一面惊不起波澜的湖,湖面上的风也和煦。


    这对表演的要求就更高,没人会喜欢刺激不了感官的乏味节目。


    第一个跳跃完美落冰。


    观众席的掌声来得有些迟滞,似乎少有人意识到自己在短节目就吃上了饕餮盛宴。


    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华夏花滑女单历史上的第一个GOE为正的阿克塞尔三周跳被一个年仅十三岁的首都姑娘完成,冯蒹葭甚至大胆预测,这个跳跃可以获得两分的加分。


    叶绍瑶还在入场处活动筋骨,冯教练嘴里一直没停过对施意的赞叹,什么“女版陈束晰”,什么“明日之星”,连“阚玉的接班人”都说出来了,帽子一顶比一顶大。


    “教练,别念了。”叶绍瑶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这时候脆弱到了极点。


    场上的施意继续挥洒自己的天赋,定级步法串后,她大一字进入勾手连跳,惹得观众席又是一阵惊叹。


    场下热身的叶绍瑶摔了一个陆地空跳。


    “别人家的孩子,夸一夸就完事了,怎么还把自己家的吓坏了。”冯蒹葭被身前的闷响吓了一跳,节目也再没心情看,连忙把跌坐在地上的人拉起来。


    冯蒹葭是名常年留着短发的职业女性,过往十年的相处中,叶绍瑶很少听到她说出夸人的好话,现在这么炮语连珠,她可不受到了些震颤。


    但说到底,还是自己分心,施意的表演拿了满堂彩,她的神思很难专注自己。


    这是一场煎熬的心理战。


    因为没有争议,施意的短节目得分比她人还先到达等分区。


    屏幕显示,她的技术分拿到了29.04分,节目内容分23.36分,短节目总共52.40分。


    “看见了吧,她的弱点很明显。”


    在一连抛出3A、3Lz+2T、3F几个跳跃之后,施意的技术分并没有和其他选手拉开差别,甚至总分也没有排上目前的第一位。


    “她的滑行不太好。”叶绍瑶回答。


    在刚才她就觉察到,虽然这个妹妹有一身硬实力,但没有从小的经验积累,滑行总是一卡一卡,连带每个旋转的变形都很别扭,不提定级高低,GOE就很难给出高分。


    “所以你还是有优势在的。”


    紧接出场的是姐姐施文,不同于施意的柔和月光,她的曲风更像照耀沙漠的太阳,热情且奔放,表现力又上一个档次。


    “她的表演很成熟,对你的自由滑有可取之处。”冯蒹葭提醒她。


    施文也是个敢拼的,和妹妹一样,将难度毫无保留地抬了上来,配置是相同的,出场就是一个3A,质量不说好不好,勉勉强强站住了。


    “她的技术功底没有妹妹扎实,已经有了两个趔趄。”


    “但她的滑行不像是两三年速成出来的。”


    叶绍瑶有些眼力见,施文的滑行比上一个好些许,起码能够配上她活泼的舞蹈动作。


    冯蒹葭跟着节奏摇头晃脑,挨了挨叶绍瑶的胳膊:“对你来说都是硬茬。”


    “也还行吧。”叶绍瑶把自己发颤的手指握住,镇定地安慰自己。


    其实除了难度够呛,也没什么比不过的,这是事实。


    “你这几个月没有练出其他三三连跳?”冯蒹葭问她。


    叶绍瑶抿着尴尬的笑意:“之前是在忙中考,后来去国外训练了几周,但是难度哪里能出那么快。”


    她感受到自己正处在一个瓶颈,3T+3T之后,往上提高配置的难度也大了很多。


    青训营可以在短期内教授她改变错刃的方法,但对她的跳跃难度没有带来裨益。


    她私自尝试过在后外点冰三周跳前搭配3S和3F,结果一个落冰率不到三成,一个被柯利亚教练说摆刃严重,她还没有把它们放进节目里的打算。


    “那不行,现在国际双人滑已经出现后外点冰三周的连跳。你知道这预示着什么吗?”


    叶绍瑶望着她,答案几乎呼之欲出,但她还是保险地摇了摇头。


    “预示着单人滑的难度即将进入爆发期。”


    一个或一组跳跃一旦开始普及,运动员会成批地跟风练习,掌握的人越多,这些跳跃会越不值钱,有余裕的选手就转而开发新的难度。


    冠军赛的男单四周跳尝试、施文施意的阿克塞尔三周就是不断攀比难度的结果。


    近几年,国际上风靡三连跳,有欧洲国家的男单选手跳出3Lz+2A+2Lo的组合,基础分值能抵一个女单短节目技术分的一半之多。


    让她这个均衡性选手怎么比。


    眼前和她一般高的小姑娘肉眼可见地垂下了头,眼帘耷拉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冯蒹葭终于意识到自己忽视了她的处境:“好像不适合在这时候打击你。”


    “没关系,在赛季结束之前,我一定会拿下后内结环接后外点冰的组合。”


    叶绍瑶积极地想着,赛季还长,她也可以在赛程中进步,努力并不难。


    施文的得分也出来了,技术分突破了35分的大关,在排行榜上高歌猛进,稳稳站在了第一。


    入口被志愿者打开,叶绍瑶摘下刀套冲进冰场,她就是紧跟在两个3A批发户后的倒霉人。


    滑行一圈,她最后停在板墙边,这是每位选手出场的惯例,叶绍瑶被架在冰场上做最后的准备。


    冯蒹葭说:“老穆在这时候会说什么?”


    场馆里的显示屏已经开始呈现下一位选手的个人信息。


    叶绍瑶撑着板墙想了想:“穆教练会让我加油,还有别紧张。”


    “下面有请岸北市星未来俱乐部叶绍瑶出场。”串场主持报幕。


    “我不会说这些形式的话,顺利完赛就好。”


    没有复杂的临赛嘱托,冯蒹葭对她的要求很简单,顺利完赛。


    叶绍瑶的短节目选曲出自俄国一部架空历史剧,据索洛维约娃介绍,这部历史剧的主角原型是叶卡捷琳娜二世。


    音乐有节奏的变化,她的表演也该有相应的递进。


    为了能更好调动自己的情绪,叶绍瑶曾经花时间看完了整部电视剧,但枯燥的故事她不感冒,只记得她出身高贵,后来卷入政治婚姻,在政变中拥立自己为王,最后干了一番大事业。


    一个公爵小姐到一国皇帝,心路历程是怎样的呢?叶绍瑶暂时将其定义为从幼稚到成熟。


    所以以天真开始,她穿着一身仿欧式礼服的考斯滕,像未被风雨摧折的花朵,在城堡中无忧无虑地穿行。


    主角的命运很快迎来曲折,背景音乐的旋律有了微妙的变化。


    或许是突然加入的鼓点打扰了自己的演绎,或者叶绍瑶根本就没有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第一个连跳应景或不应景地出现了失误。


    核心没有收紧,计划的后外点冰三周空成了一周,她落冰时还懵懵的。


    短节目一共只有三组跳跃,根本没有补连跳的机会,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她该不该及时补救,留给自己思考的时间并不多。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场上的选手完成了意外的1T+3T。


    说意外呢,一层是因为没见过这样的跳跃,另外,能在严重失误的跳跃后接一个不出错的三周跳,观众也有些费解。


    怎么就在这个跳跃上失误了呢。


    这个念头萦绕在观众的脑子里,也在拷问着她自己。


    这是她目前唯一拿得出手的三三连跳。


    冯教练说得很对,花滑比赛的分数构成有很大一部分将由跳跃决定。


    她的跳跃没有太高的竞争力,这个弊端会在自由滑暴露无遗。


    但她现在连短节目的分数都难说,更不用放眼自由滑。


    是自己对节目还不太熟练?


    还是自己的另一只脚也踏进了发育关?


    都不是。


    叶绍瑶门清,她的心态出现了波动,没有及时集中注意力,才会让一套节目魂不守舍。


    找到症结时,漫长的两分四十秒只走了一个零头,叶绍瑶给自己攒劲,卡着节奏跳出阿克塞尔两周。


    落冰时的掌声很热烈,她没有功夫去想几十号人为何能拍出几百号人的气势,她只知道,此刻场馆里的光束只为自己亮起。


    她就是女皇,所有欢喝只是成功的赠品。


    音乐来到旋律迸发的一处,脚下的摇滚步更加豪迈,叶绍瑶确信,自己已完全没有杂念。


    只顾扮演剧中的女皇。


    第82章 “小草多普通,我不如做颗行星。”


    “岸北市星未来俱乐部叶绍瑶,技术分24.90分,节目内容分23.66分,短节目得分48.56分。”


    因为连跳基础分值打了折扣,连带整个技术分都不太好看,叶绍瑶已经预想到了这个结果,不算太意外。


    “没上五十,自由滑得调整过来。”冯蒹葭在平时对她关注不多,但也知道她年初夺冠的光辉事迹。


    现在坐在沙发上低眉敛目的叶绍瑶,可不像当时意气风发的少女。


    “我已经调整过来了,”叶绍瑶勉强牵起嘴角,“回去就加训。”


    真的吗?在排名出来的那一刻,她的眼光明明更暗淡了。


    女单短节目的赛程还没过半,她就已经无缘前三。


    因为上一年成绩不佳,本赛季的世青赛女单项目只保住一个参赛名额,毫无疑问,这场测试赛的第一名将会把这个名额收入囊中。


    余下五站青年组大奖赛,每站也只有一个席位,共五个名额,将由测试赛女单第二至四名瓜分。


    也就是说,在短节目失利的情况下,叶绍瑶要确保在自由滑后追到第四名,才能保证有出国比赛的机会。


    赛场上绝地反击的戏码并不少见,但要想以一串四,难度不低。


    她在所有选手结束短节目后排名第八位。


    有这么糟糕的表现,加练是一定的。


    叶绍瑶走出体育馆,在路边拦了车去市区,和下榻的酒店相反方向。


    “今天的市一环有交通管制,天安门附近能堵半个小时,我换条路走成不?”司机穿着统一的工作服,透过后视镜看倚在车窗出身的姑娘。


    “都行的,我不着急。”


    她的目的地在东湖公园背后的体育公园,虽然在08年奥运会之后成了收费景区,但离公园不远的花样滑冰馆却一直对公众开放。


    那里就是星未来俱乐部的最初根据地,一个庞大的冰上中心从这里发祥。


    天光不早,但园区还是停满了京牌的汽车,课后兴趣班的孩子们放学,总能在横七竖八的糟糕车况中找到自家的那辆。


    “今天的体验怎么样?”一名女士牵着路都走不稳的小孩出来。


    小孩攥着妈妈的裙角哭哭啼啼:“我更想上幼儿园。”


    “可是你不是因为不想上幼儿园来的吗?”妈妈给她擦掉眼泪,捏了一把小鼻头。


    小孩的眼眶都是红红的,捂着哭到缺氧的脑袋,语言功能有些紊乱:“滑冰,苦,不去。”


    大概没有小孩会喜欢这项动不动就摔得满地找牙的运动,叶绍瑶也是在学习滑冰后才明白坐在教室上课的好。


    她上前替小孩捡起遗忘在地上的毛绒小狗,顺带交给她的妈妈:“我小时候也是这副模样。”


    女人看她面善,插嘴问了一句:“你好像是去年什么比赛的……冠军?”


    “可能是的。”为了避免引发长篇对话,叶绍瑶偏着头,回答模棱两可。


    见她走远,女人蹲身教小朋友:“和姐姐说‘训练加油’。”


    意识到自己已经逃出了魔鬼领域,小孩脸上挂满了笑,挥舞着双拳:“姐姐加油。”


    “你也加油。”


    “我不要加油。”


    和母女道别,眼前是在傍晚依然明亮的冰上中心,一条干路将陆地训练室和一千八百平米的标准冰场分隔开,尽头挂了一面足够大的五星红旗。


    叶绍瑶觉得,自己每走一步,脚步都坚定得好像回到加入共青团那天。


    当然,此刻她得拐个弯,冰场入口就在半路上。


    “非俱乐部学员请来服务台补票。”天色很晚,今日所有的滑冰课都已结束,打瞌睡的工作人员没想到会再有人来。


    “您好,我想问问……”其他市的俱乐部学员包不包含在她所划定的范围内。


    但只她一扭头的功夫,工作人员已经认出她来:“是绍瑶啊,你不需要补票。”


    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名字已经逐渐在别人的记忆里安家,他们的开场白从“你是”变成了“你是不是”。


    她觉得有些别扭。


    不知道当年的容翡是怎样扛住了全国人民的审视,叶绍瑶还从未从这个角度看过自己的好朋友。


    换鞋上冰的功夫,工作人员已经准备好了一部数码相机,毫不扭捏地提出请求:“绍瑶,我可以和你合个影吗?”


    该拒绝吗?叶先生和邵女士再三嘱咐她要保护自己的隐私安全,那么大一张脸挂在别人的照片上,应该算暴露了自己的隐私。


    工作人员手误操作一番,屏幕黑了几秒后,开始读取相机图库,上一张正是她和容翡、张晨旭的合影。


    叶绍瑶被勾起好奇:“他们今天也来过冰场?”


    “待了一下午,刚走不久。”


    工作人员见她感兴趣,又展示了更多合影,全是今天的战利品,除了华夏的新秀老将,还有一名模样眼熟的外国人。


    叶绍瑶倾了倾脖子,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


    “她叫索卢诺娃,现在是我们俱乐部的外聘教练。”


    索卢诺娃,索教练,好遥远的名字。


    “她退役了吗?”


    “前几年就退役了,”工作人员说,“其实也不算正儿八经的退役,只是俄国的国际赛名额始终转不到她手里,空窗了两个赛季,最后隐退了。”


    “这样。”


    “新闻是这么说。”


    工作人员话头一开便不可收拾,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都倾吐一快,没注意眼前的姑娘已经挂不住礼貌的笑容,往冰场瞟了好几回。


    叶绍瑶耳朵一动:“姐,有人来了,您去接待吧。”救星终于出现了。


    滑冰馆的玻璃门被推开,带来一丝燥热的夏夜晚风,空调和它打起擂台,人们被空气团包裹着,叶绍瑶觉得自己一冷一热。


    救星的步伐很快,目的地也很明朗,一身黑色像剥离夜幕的影子,迅速挪到了她的眼前。


    对方摘下口罩,叶绍瑶一头雾水:“季林越?你怎么在这里?”


    说巧合吧,这么大个首都,他们偏偏在这里遇见,但同为前来比赛的异乡人,好像能够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


    “来训练啊。”句末的音节拖沓,显得回答理所当然。


    叶绍瑶说:“这么晚了才来训练。”


    自己来得晚情有可原,但季林越今天没有赛程安排,果然是懈怠了。


    季林越只是撇了撇嘴角,走向放着鞋包的长椅,他的随身行李都在这里,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冰场。


    “我去吃了个饭,顺带走了五公里。”


    难怪他还喘着气,周身像被热空气腌透般温暖。


    说多错多,叶绍瑶识趣地给嘴加上拉链,自顾自地练习。


    很有默契的,两人前后脚进了冰场,各自练习各自的,很少有轨迹交错,像宇宙中的两颗小行星,总是在忽近忽远的移动中保持距离。


    很诡异的气氛,是他们之间不该有的气氛。


    一个小时后,叶绍瑶终于滑到场边,今天的体能消耗太多,她是真得累了。


    但跳跃的质量依旧还是比赛时的样子,3T+3T落一半摔一半,难度突破中的3S+3T顾前不顾后,勾手三周的单跳也不得劲。


    动作似乎有些变形,和以前跳跃的感觉不太一样了,她有些郁闷。


    季林越也下场休息,没眼力见地千里送刀子:“听说你的短节目失误了。”


    “听说,听谁说?”


    “冯教练。”


    “你们这么熟啊。”叶绍瑶说话像扔炮仗似的,谁让他偏偏在自己糟心的时候上赶着躺枪。


    “是打电话提醒我别忘记明天的比赛,”季林越平静地解释,“然后顺嘴说了一句。”


    这两件事的关联有这么大吗,还能顺到一路去。叶绍瑶闭着眼睛叹气,她并不是很想让身边的朋友知道她的败绩。


    她有一些小包袱。


    见她不吭声,季林越主动打开话匣:“我观察了你刚才的跳跃,起跳太犹豫了,尤其是后内结环跳,有大约九十度的prerotation*。”


    “这么说,我的周数也有问题。”叶绍瑶皱眉,明白他的意思。


    季林越点头:“跳跃高度和滞空确实很难支撑三周。”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但叶绍瑶却越来越消沉,她想听的不是这个。


    “还有一个小问题需要注意……”


    啪嗒,有什么弦被崩断,一兜泪豆子从眼眶滚落下来。


    “我懂,我现在一身毛病,外教说我摆刃,冯教练说我的心态需要调整,你说我偷周。”


    叶绍瑶很少会哭,起码长这么大,她一直奉行有泪不轻弹的法则,哪怕是小时候被孟壮壮一把推在地上,掌心扎满石子,她也噙着泪水不哭一声。


    但情绪一旦释放出来,就像山洪冲向溪道,一定轰轰烈烈惊天动地。


    叶绍瑶的动静惹得前台都于心不忍,给她递了一包刚开封的抽纸。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靠上季林越的肩的,好像一切都是顺其自然,他坐过来了,她就舒服地靠着,让自己昏昏涨涨的脑袋不至于沉重。


    她机械地用纸拭泪,水痕刚擦干净,就有新的眼泪开辟新的路迹,最后糊上半张脸。


    “我爸从我小时候就爱夸我,说‘瑶瑶是个小太阳’,但我根本不是,充其量我也只是太阳能。”


    “你就是太阳。”


    “我不是。”


    “你就是。”


    这人怎么这样固执,叶绍瑶皱着眉头,与他拉开距离。


    “你没办法知道我现在的心里有多乱,我在这几个月的练习毫无进步,还把唯一稳当的三三连跳丢了,但是别人呢?已经出了好几个三周半。


    “外教说我的摆刃很严重,菲利普跳和勾手跳的起跳瞬间压根是错的,我后天要上两个菲利普三周和一个勾手三周,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弱化错刃。


    “其实我对冠军的执念没那么深,我知道冠军赛的金牌是运气加成的结果,但我没办法接受自己的退步,我想拿到赛季首秀的奖牌,哪怕只是分到一个出国名额也好。


    “我想出国比赛。”她说。


    只有见过了外面的世界,叶绍瑶才知道过去的十年无异于闭门造车。


    青训营的教练有更完整的教学体系,有更准确的技术,有先进的仪器辅助,这都是国内训练系统暂时不具备的。


    她只是短暂窥见了舒适区外的一隅,就足以让自己打开眼界。


    季林越听她发表完了心事,才悠悠回道:“我对你的情况感同身受。”


    “你?”抽泣的声音突然收住了,叶绍瑶带着浓浓的鼻音质疑。


    “或许你没有注意,其实我刚才也摔了很多跳跃。”


    “我注意到了,咱俩把冰坑都砸平了。”


    “这就是我平时的训练状态,虽然解锁了很多跳跃,但成功率并不高。*”


    “听起来没有我惨。”


    “上周的岸北市市**动会,我接到作为嘉宾亮相的邀请,最后在自由滑摔了三个跳跃。”


    “你好丢人。”


    “嗯,但好在我不用参与排名。”


    他说,大众组有从专业退下来的选手,两套节目的难度不亚于专业级比赛,最后收获了一百八十多的高分。要真在分数上较真,自己不一定能比大众组的冠军高。


    “这么说,你会好受一点吗?”


    “不好受,”叶绍瑶嘴还硬着,唇角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勾起来,“我们好像在参加比惨大会。”


    比惨,无非是一个可怜人踩在另一个可怜人的头上,来攥取少得可怜的安慰。


    “方法不在精,有用就行。”


    “所以这是你编的吧。”


    “不是。”季林越绾上自己的裤腿,黑色的冰服衬得他皮肤很白,白得不像练体育的人。


    叶绍瑶探头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最后将目光定在暴露出的膝盖上。


    “你的膝盖是肿的!”在膝盖这一块,她也算是有经验的老手,一眼就看出伤势的异样。


    普通的摔伤只会留下淤青,那怕是摔出一圈淤青,都好过膝盖直接泛红发肿。


    “勾手三周刀齿落冰,重心太过靠前,膝盖着的地。”


    或许是承受不住她灼灼的目光,季林越迅速将裤腿放下,所有的伤口再度消失在眼前,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叶绍瑶还处在惊诧之中,有些费解:“你摔成这样还不退赛?”


    季林越很坚定:“已经好了许多。你看到了,我现在跳三周也不耽误。”


    “可是……”


    “而且,我也很想出国比赛。”


    出国比赛的途径不止有选拔这一条,他们完全可以拿着信息四处海投,国外有许多小型的挑战赛,资格卡得并不严,奖金或许还会更高。


    但那些赛事的含金量都不如遥在山顶的世青赛,也不如群英荟萃的青年组大奖赛。


    十五岁正是可以任意畅想未来的年纪,他们的理想没有拘限,自然想要攀摘最高的星星。


    “季林越,你比我更像一颗小太阳。”叶绍瑶说。


    她认知里的季林越,比自己更优秀更耀眼,也蕴藏着更大的能量。他们的路程谁不比谁坎坷,但印象里,他总是随遇而安的模样。


    这么一理清他的形象,她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你应该是一棵小草。”


    季林越低头看她:“小草多普通,我不如做颗行星。”


    “也行。”


    他们都该在自由且无垠的宇宙里。


    抽纸不知何时被冷落在长椅上,叶绍瑶揪着季林越的袖口擦眼泪,才发觉脸上的痕迹已经干涸,像结了一层又干又紧的痂。


    晕上黑色训练服的泪渍也干掉些许。


    叶绍瑶莫名其妙就想起来,其实被孟壮壮推倒的那天,她也哭过,哭得特别伤心,鼻涕揩了季林越一整个袖口。


    哦,季林越。


    现在,她的身旁还是他。


    怎么老是让他看到自己难堪的一面,叶绍瑶的脸颊燥起来。


    记忆中的小矮个已经长成了大人的轮廓,他不再用一瓶牛奶收买人心,而是以自己惨痛的经历、以摸不着头脑的“太阳和行星”让他们身处在同一座山峰,同一个星系。


    “我再练半个小时。”叶绍瑶一拍大腿,如获得新生般明朗。


    她确定,自己真的调理好了心情,所有的压力已经跟随那一通哭泣排尽。


    “我不难过了。”


    “真的?”


    叶绍瑶举着手保证:“真的。”


    “那我等你一起回去。”


    “好,”少女奔向那片没有沾染半点灰尘的纯白,“预祝你比赛顺利,小季教练。”


    这句话也是真的。


    第83章 她像一个木乃伊。


    叶绍瑶的话有魔力。


    次日男单短节目比赛,季林越一路过关斩将拿了第二。


    实在不是他的表演多有观赏性,节目内容分比技术分低了十分之多,但架不住同台的对手也频频失误,护送他来到领奖台的待定区。


    “凭什么我们女单就撕得披头散发,什么高级三三连跳,什么阿克塞尔三周半跳,在短节目就拿出底牌,”叶绍瑶刚看完这场比赛,向季林越发表观后感,“你们男单也没几个人有三周半,太逊了。”


    这个扫射当然不包括季林越,他收获3A已经有两年时间,成功率也还看得过去。


    他今天落了一个远度极可观的阿克塞尔跳,落冰干脆利落,GOE加分达到2.18分,在总技术分上超越了陈束晰。


    “你的三周半也是十三岁练出来的,你们身上是有一个闸吗?”叶绍瑶问。


    “有个一到十三岁就开的窍。”


    “也没区别。”


    ……


    本赛季,国际滑联取消了冰上舞蹈的规定舞,总分结构的组成由三项缩减为创编舞和自由舞两项,给女单带来的唯一影响是,赛程紧凑了许多。


    叶绍瑶像被推上磨的驴,元气还没恢复多少,比赛又临头了。


    “不公平。”


    进行到用时更久的自由滑,双人滑成年组只能安排在大晚上,比同日比赛的青年组女单多歇了小半天。


    “是的,但是……你只能选择一挑二,打不过我们。”容翡抱着她的健康餐咯咯笑,目送一脸丧气的叶绍瑶进了内场。


    现在是中午清场时间,名义上不允许任何观众滞留,对参赛选手却没有限制,清冰师傅甚至在下班前多浇了一回冰。


    这是抢冰的好时候,嘴里怨东怨西的叶绍瑶跑得比谁都快,在刚刚冻住的新冰上留下第一道划痕。


    没有教练的指导,她一切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一套步法热身后,将剩下时间预留给了跳跃。


    前一天的太阳落了,今天的太阳还正当空,这是新的一天,她不该让陈旧的心情将今天的自己困住。


    场馆里播放着舒缓的《月光奏鸣曲》,陆续有休息足够的运动员进场,各自在默认划定的无人区域练习。


    是要沿用原本的配置,还是放下负担拼一把,叶绍瑶举棋不定。


    她随即尝试了一次3S+3T,落冰失去重心,翻身后单手扶冰,姿态实在狼狈。


    从体感来看,脚踝有轻微拧动后的刺痛,应该缺了有三四十度。


    这组联合跳若是放上正赛,一定拿不了太高的分数,但退一万步讲,比3S接后外点冰两周的分值还是高许多,只要她确保自己不摔倒,一定是稳赚的。


    越想越心动,她恨不能瞬移到教练身前,给他备好速效救心丸,然后通知自己要提高难度。


    穆百川一定会横眉冷对,说她总是在比赛前突发奇想,不够充分地为后果考虑。


    但穆百川缺席后,叶绍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顶上来的冯蒹葭。


    她对这个教练的不够熟悉,除了嘴毒,行事风格她还一概不清。


    “想改就改。”抱着一杯凉白开姗姗来迟的冯蒹葭说。


    见她几乎不经思考肯定自己,叶绍瑶有些狐疑:“真的?”


    “你不是我学生,我不知道你的连跳是什么水平,”冯蒹葭吹了一口没有冒气儿的水杯,“我只提一条,你要量力而行,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这完全就是甩锅式发言,但已经被“冲难度”蒙蔽双眼的叶绍瑶答应地很轻快:“我知道,后果自负。”


    她需要的是肯定,哪怕是一句语气不定的鼓励,都会成为她扬起船帆的顺风流。


    是的,她打算将自由滑里的三组连跳调整为2A+1A+SEQ、3S+3T、3T+3T。


    听叶绍瑶自曝难度,冯蒹葭脸色苦得发绿:“我当运动员几十年,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组合。”


    “哪里奇怪?”叶绍瑶问。


    这些都是索洛维约娃教练给她精心设计的。


    在选曲开头的入阵鼓点,气势肃穆威严,随后配乐会有一处停顿点,自此接入琵琶声。


    她需要利用这一声琵琶音,完成自己的首个跳跃。


    那两声拨弦的间隔时间并不短,其他联跳压不住节奏,只能依靠需要转身待机的阿克塞尔跳完成。


    在过往练习中,她每次都能卡上扫弦的那一秒,索洛维约哇说,这个表演效果会很惊艳。


    “您觉得怎么样?”


    “老穆说得对,你是个很有想法的孩子。”冯蒹葭回答。


    “这就叫有想法吗。”


    音乐是教练选的,舞蹈动作是外教编的,她只是负责执行,尽量在别人的心血中加入自己的努力。


    “很多人不懂得变通,教练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会唱反调,这对你的节目有很大的帮助。”


    原来唱反调不是一个贬义词。


    以前她总听别人说,不要唱爸爸妈妈的反调,不要唱老师的反调,要拿出乖巧虚心的态度,才能让自己的所有感情关系走长远。


    但她需要一些“叛逆”,为了塑造更丰满的自己。


    “老穆保守,他不想让你受太多伤,而我没那么近人情,你的成绩,需要你自己决定。”


    叶绍瑶很动容,若不是实在不精通双人滑,真想就地拜师。


    “但相应的,你受些什么伤,也别向我哭痛。”


    叶绍瑶认为自己有分寸,只是连跳质量不高,她不是什么白日梦想家,创造自己无法企及的难度以身犯险。


    “一定不会受伤。”她保证。


    但保证说得太早,早到还没有开始正式比赛,只是在对话发生的二十分钟后,冰场就出现了意外。


    刚才还说不接受哭痛的冯蒹葭吓坏了,打电话叫起随行的队医。


    “怎么回事?”场下的其他人围过来,说不清是为了凑热闹还是真关心。


    有两个女孩摔在一起,冰齿勾着冰服,纠缠不清。


    “对不起,对不起。”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女孩从叶绍瑶身边挪开,收回自己的脚:“你没事吧?”


    叶绍瑶的眼尾挂着生理性泪水,只是怔怔地说:“没事。”


    队医驻扎在后场,很快就到了,匆忙上冰还险摔了一跤。


    “谁受伤了?”


    两个女孩都挂了彩,被人扶着往场边靠。


    “怎么不小心摔的?”对方的教练质问。


    那个女孩有些后怕,声音颤抖着:“我不知道啊,明明刚才确认那块没人的,我和齐浩商量练抛三,起跳都还好着呢,突然就砸到人了。”


    是结结实实地砸向了无意路过的叶绍瑶。


    “你没受伤吧?”


    “胳膊肘青了一块,脚踝也扭了一下,不过不严重。”


    师徒两人说着,不免把目光放在长椅上的女孩身上。


    她伤得明显更重,从下场到现在,一句话也不吭。


    冯蒹葭拍了拍她:“叶绍瑶,摔傻了?”


    叶绍瑶的脑袋里还在回想刚才的意外,用上帝视角构建了三维空间,后知后觉这是由抛跳引发的意外。


    “医生问你哪只腿受伤了。”


    说到受伤,叶绍瑶终于迟钝地有了痛感,她撩起左腿的冰袜,将外侧的腿肚暴露出来。


    “创口有五厘米,估计划得不浅,渗血了。”不出医生的意料,他从急救箱拿出酒精和绷带。


    那股刺痛的劲反上来,叶绍瑶龇牙咧嘴,就差捂着伤口:“我说怎么这么痛。”


    “绍瑶,等会要消毒,可能会更痛。”


    “可不可以,用碘伏?”


    队医摇头,从另一格拿出见底的茶色药瓶:“恐怕不行,碘伏已经被今早的选手用完了。”


    选手扎堆的出现伤病,让他这个移动临时救助站穷得捉襟见肘。


    对方的教练带着那对双人滑选手在眼前一一排开,一个一个问候:“妹妹,你还好吧?”


    “还行。”双方都无心造成的意外,叶绍瑶也不能怪在任何人的头上。


    要当时用这时间多练一个跳跃,也不会造成现在的惨状。


    医生给创口倒上酒精,叶绍瑶痛得蜷缩身体,话也顾不上说。


    在大庭广众的注视下,她此刻一定像个皱皱巴巴的小老太太,叶绍瑶想。


    身体所有的感官突然迟钝,只有伤口周围的神经在抓取痛觉,她多想在脑子里回忆一遍连跳的感觉。


    但那道五厘米见长的伤口说,你做梦。


    “再忍忍,酒精具有吸水性,正在你的创口处杀菌。”


    叶绍瑶点头,但她认为,碘伏才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


    闹剧收场,看客散开,冰场恢复了秩序,只是怕这种意外再次发生,中午的开放训练就此截止。


    叶绍瑶已经被扶回后场,坐在沙发上看着纱布发呆。


    纱布绑得很紧,一圈又一圈,包住小半条腿,她现在像个木乃伊了。


    “你等会……”


    “上场。”


    叶绍瑶重新拉下冰袜套上冰鞋,盖住所有不堪,一切如常。


    冯蒹葭扶额:“队医才说过,避免剧烈运动。”


    “节目不到四分钟,不算剧烈。”


    叶绍瑶是个很固执的人,并且这股劲儿还在随着年岁增进。


    “行吧。”冯蒹葭知道说什么也只是浪费口舌,索性什么也不说。


    “对了,教练,”叶绍瑶及时提醒,“您一定不要告诉穆教练。”


    冯蒹葭顿了顿握住手机的手。


    “您保证。”


    第84章 痛麻了。


    “瑶瑶,一定要上场吗?”


    听说主馆出了事,在副馆训练的容翡拉着张晨旭风风火火地跑进后场,脚上还踩着没换下的冰鞋,橡胶刀套因为长时间的地面摩擦变了形。


    “我刚才已经完成检录了。”叶绍瑶象征性地抬抬腿表示自己没有大碍。


    容翡一定要掀开裤脚亲自看:“虽然我知道你和我性情都一样,但我实在担心你。”


    “刚才队医换纱布,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


    工作人员在忙于运动员的调度,叶绍瑶被叫去候场。她与最后一组失之交臂,很快就要轮到她。


    容翡叹气:“那你悠着些,我可不希望暑假回岸北是因为探望病人。”


    叶绍瑶得走了,那个声音在告诉她,她今天一定可以翻盘,她与成功只差一个走上冰场的距离。


    她偶尔也学着装酷,学《英雄本色》*里的张国荣笑着转身,向身后的人挥一挥手。


    她一定会没事。


    这些伤在所热爱的事情面前不值一提。


    自由滑和短节目的现场有些不同,哪里不同,叶绍瑶又无法答得具体,或许是观众变多了,或许是来了很多小孩,让赛场变得吵吵闹闹。


    但说到吵闹,又不得不提今天新来的主持人。


    对,那个主持人一直在炒气氛,清冰的间隙,利嘴一刻没停过。


    叶绍瑶跟着同组选手上场时,主持人正在科普青年组女单的比赛细则。


    话锋一转,“第五组女单选手已经上场,让我们掌声欢迎。”


    观众席不热不行,给足了主持人和选手面子。


    “在赛前,听说叶绍瑶选手摔伤了小腿,但经与组委会商议,她仍选择带伤作战,让我们给予她最大的鼓励,祝贺她在本次比赛获得理想的成绩。”


    毫无事先排练,叶绍瑶听见自己的名字在四壁间回荡时,脚踝几乎被吓得一拐,幸好被手快的施意扶住。


    “叶绍瑶加油。”叶绍瑶听见身边的观众席在喊。


    或许也不是在叫自己的名字,她现在有些神经质,草木皆兵。


    那个主持人把她社交的尴尬症拉到极点。


    她不想追究这件事怎么传开,只是不想因为受伤而成为别人关注的焦点。


    “绍瑶,既然选择了上场,就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冯蒹葭说。


    “我知道,”但只知道还不够,叶绍瑶说,“我会的。”


    自由滑的上场顺序由组里抽签决定。


    施意以小数点之差屈居第六,自由滑也恰巧排在叶绍瑶的前面。


    “好熟悉的场景。”


    冯蒹葭一直坐在入场口的长椅上,和短节目那天一个样,就像从没挪过窝。


    叶绍瑶还是站在她旁边热身,只是施意换了一身表演服,黑红色的裙子,和短节目的风格很不一样。


    “也不是很熟悉。”叶绍瑶说。


    虽然场景相似,但心情大不相同了。她说不清是因为什么,肚子里满是底气,连带下盘也稳了许多。


    “你这服装很时髦。”冯蒹葭看够了场上的表演,把关注重新放在叶绍瑶身上。


    今天的叶绍瑶确实值得更多目光,不仅是因为她的伤情,她还是全场唯一一个裤装选手。


    为了挑选本赛季的表演服,邵女士带她去了专做花样滑冰服装的店铺,经营者很年轻,据说是留洋回来的,服装表演专业,小时候也走过专业花滑的路子。


    那家店铺早几年还开在熙熙攘攘的商业步行街,但因为逐渐高昂的租金,工作室换了几次地址,从市面走进老旧小区。


    好巧不巧,就在季林越家那片。


    年轻女人问:“小叶这赛季要滑什么?”


    “《女帝》和《十面埋伏》。”


    对方说,都是很激昂的旋律。


    橱窗里有现成的表演服,只需要按照叶绍瑶的尺寸微调即可。


    女帝该有贵族风范,叶绍瑶一眼相中挂在客厅中央的白与红交织的渐变裙。


    女帝最终成为女帝,但在人生的头二十年,她也不过是普通勋贵人家的女儿,是不得不染上腥风血雨的白纸。


    “那《十面埋伏》呢?”


    这首已经是风靡全球的滑曲,可以参考的前辈太多了,但细说起来,还几乎没见过女单选手的演绎。


    “当年陶盛的《十面埋伏》就很经典,我可以参考他的服装进行修改。”


    “我想要裤装,可以吗?”叶绍瑶问。


    “怎么讲?”


    “战场上的士兵应该身披甲胄,裙片太累赘,裤装的形象应该更干练。”


    历年女单赛场可参考的裤装表演服不多,尤其经典的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黑人选手纳维。


    女人给叶绍瑶量了全身尺寸,向邵女士确定大致工期和概念图。


    送母女俩出门时,女人说:“原以为小姑娘的形体撑不起裤装,但小叶这一年成长了很多,效果或许不比纳维差多少。”


    上身效果嘛,叶绍瑶低头看了看,抓人眼球的是如乌江水流淌的水钻,从肩膀一直延伸到腰侧,通身深浅不一的黑色就靠这些碎光点缀。


    左小腿的裤管鼓鼓囊囊,为了防止创口摩擦冰袜,队医选用了阻隔性更佳的厚纱布,一圈一圈裹得密不透风。


    热身环节差不多结束,场上的施意也卡在最后一秒完成比赛,她的表现比短节目差太多,几个跳跃的质量还不如降组。


    冯蒹葭说:“她的成绩不稳定,多半是因为大赛经验太少,你这点比她强,别再被她踩在脚下。”


    做运动员的,一定要掌握一个成语,趁人之危,能接住别人拱手让出的机会,就已经在成功路上走了一半。


    “首都市星未来俱乐部施意,技术分52.91分,节目内容分44.61分,自由滑得分97.52分。”


    两场比赛总分接近150分,暂列第一。


    叶绍瑶对自己的成绩如数家珍,施意的分数虽然不算低,但和自己上赛季的最佳相比,还是差了些。


    “下面出场的是岸北市星未来俱乐部叶绍瑶。”


    “绍瑶,不要让别人影响你的心态。”


    叶绍瑶点头,不会的,她给自己的心理建设已经大于所有崩溃的总和。


    她向冰场中心滑去,像战场上斗志昂扬的勇士。


    金铃声一响,表演开始。


    叶绍瑶首先向后滑出,开始一段刚柔并济的入阵舞,似乎是酒宴上扮演汉军入阵的舞女。


    优柔的舞曲在舞女退场后结束,觥筹交错之间,她重新登场,却在第一声琵琶响起时前起一跳,像是突然换上一身盔甲,又或许身上的盔甲从未脱下,她转身展臂,仿佛刚才的阴柔只是幻想中的插曲,又一个跳跃紧接着完成。


    毫不费力气的2A+1A,裁判席当即认定了接阿克塞尔的连续跳,为叶绍瑶的开门红按下第一盏绿灯。


    身份的切换只在一时之间,琵琶声嘈嘈切切相互交错,弹出了乌江岸上的紧迫形势,她是潜伏在暗处的士兵,距离建立功勋只有一步之遥。


    3Lz落成,右脚外刃滑出,在冰面拉出一条S形曲线。


    琵琶声逐渐势小,从狂骤的暴雨收敛为稀疏的雨珠。当,当,一滴一滴敲在弦上,是风雨卷土重来的前奏。


    几个舞蹈动作后,叶绍瑶前外转三蹬冰,蓄力跳进换足联合旋转,左脚作为主要滑足,承受了小跳落地的冲击。


    身体还在转动着,小腿的刺痛划醒了她,控诉她压榨伤病肢体的不公。


    从前蹲基本姿态向直立难度变姿时,小腿肌群使不上力,叶绍瑶险些重心偏移,让整个技术动作报废掉。


    已经捱过了两个跳跃,她没有反悔的回头箭,咬牙保持A转姿态,完成换足前的最后动作。


    尽力拉伸的韧带牵着腿筋,也一并扯开了刚刚愈合些许的伤口。


    叶绍瑶分了个心,她察觉有液体从伤口中渗出,濡湿缠绕的绷带。


    切换右脚滑足向前蹲难度变姿,她在盘腿中触碰冰袜下的纱布,被血浸润的地方仿佛已经和伤口融为一体,轻轻的一个摩擦都可以将它撕裂。


    是的,撕裂般的痛。


    到直立难度变姿,叶绍瑶得以重新站起,她的眼前快速掠过周围光景,才恍然发现刚才的联合旋转有多糟糕。


    她的进入点和滑出点隔了约有一尺远。


    紧接的编排步法给了叶绍瑶调整的时间,音乐声重新小了,潜伏的汉军唱着楚国的歌谣,戚戚哀哀。


    选曲最高潮的一段,项羽挥刀自刎,琵琶扫弦而过,旋律重新激奋,这是汉军迎来胜利的黎明。


    叶绍瑶点冰跳出3T+3T,一段接续步后,又压后外刃跳出3Lo。


    乐曲后段的节奏一直居高不下,这最是挑战选手的耐力。


    有人在飞快的旋律中被带跑节奏,有人会因赶不上而自乱阵脚,叶绍瑶的滑速始终没有慢下来,只是隐隐压不住还在继续高亢的音乐。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叶绍瑶蹲身压刃,后起跳出3S,很完美的滞空,落冰周数足够。


    按照她这个半成品连跳的尿性,有后内结环三周的珠玉在前,后接的后外点冰三周多多少少都会有毛病,最常见的就是周数不足。


    果然,第一跳后有些失速,第二跳进入速度不够,点冰后高度欠缺,第三圈还没转完,冰刀已经砸在冰面上。


    有受伤的缘故,这个跳跃从点冰开始就难看极了,落冰更是惨不忍睹,将近九十度的缺周让她即兴表演起前刃漂移,好在脚踝争气,她愣是把滑足的方向给拧了过来。


    这一跳她没有摔倒。


    虽然集缺周和扶冰于一体,但叶绍瑶靠顽强的核心撑住了。


    转身小跳,在一圈完全蹬冰后,她加足马力进入侧蹲转。


    是痛得太过持久了吗?如今左腿再次成为旋转足,叶绍瑶已经不再有任何异样感,只是浅浅的酥麻,向触碰到了微弱的电流。


    最后一个3F跳,念及外教总说她在起跳的瞬间变刃,她可以延长了待机时间,将身体重心尽量放低,压出一个深刃。


    这样的起跳方式很费力气,也可能是她不适应这样的起跳,腾空高度有些欠缺,虽然顺顺利利地落冰,但总是差了那么一口气。


    叶绍瑶的自由滑在躬身转中结束,大获全胜的汉军班师,在营里大摆筵席,有舞女为在座的将士莺歌燕舞,唱的是汉军雄风,金戈铁马。


    叶绍瑶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力气,最后定格的动作,她尽力挥臂,将旌旗插在脚下,这片未来将称为“汉”的土地。


    所有的不尽人意都会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现场的反响很热烈。


    她已经从节目的故事中抽身,但相信,每一个掌声的主人都看明白了她对节目的诠释。


    “总体不错,旋转果然还是受影响了。”冯蒹葭点评。


    叶绍瑶对自己带伤作战的结果很满意:“我觉得自己的表现可好了。”无论最后旋转的定级如何,在她的心目中,表现力就可以值上四十分。


    她坐在kc区等待审判,时间有些长,让原本还信心满满的女孩没了底。


    难道是后内点冰跳的用刃依旧不佳,被眼尖的裁判抓住了把柄?


    脑袋突然被砸了一下,让她没法胡思乱想。


    叶绍瑶仰着脑袋,迎上一张稚嫩的脸。


    “姐姐,你好厉害。”


    听那小孩吐词不清晰,应该也才刚学会说话不久。


    “谢谢。”


    她捡起小孩子的馈赠,是一个软乎乎的玩偶,叶绍瑶将它翻了个面……怎么是创口贴的模样。


    她所有话头在喉间一噎,不提还好,一说到伤口,也不知道左腿是个什么情况。


    冯蒹葭看见她将眉心皱了又皱:“身体不舒服?”


    叶绍瑶摇头:“心里不舒服。”


    她的伤口在上场前还疼着,节目的前段撕裂了刚结的痂,现在却没有一丝疼痛,反而让自己害怕了。


    分数怎么还不出来。


    叶绍瑶着急地跺脚。


    有想要揭开纱布的冲动,但她还没有做好面对新伤的准备。


    “岸北市星未来俱乐部叶绍瑶,技术分58.23分,节目内容分46.76分,自由滑总分104.99分。”


    那边已经播报了她实时暂列第一的消息,这头的小姑娘还在纠结分数。


    她的3F应该没有被抓,跳接换足联合旋转最多两级,其他的马马虎虎,3F+3T要酌情扣一些分。


    两套节目的总分是……叶绍瑶心急得很,压根没心思做什么两位数与三位数相加的数学题。


    她的成绩已经定格在这里,是铁一样的事实,早知道晚知道也没有关系。


    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找队医。


    第85章 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临时卫生站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叶绍瑶只是坐在床边,就已经觉得浑身被双氧水过了一遍。


    太刺鼻了,她不禁皱眉。


    坐在对面的队医也不敢放松,手里握着手灯小心翼翼:“你要是再来晚一些,表演服都得遭殃。”


    只是剥开冰袜,依稀能看见最外层的纱布有零星一点鲜红色,要比赛再长个二十分钟,谁能想象后果。


    “我不会留下后遗症吧?”


    “创口不深,只是看着恐怖而已,”为防感染,清理皮肤上的血迹后,队医再用酒精消了毒,“勉强能达到轻微伤的标准。”


    轻微伤。


    叶绍瑶被酒精刺激得浑身一颤,在床单留下五道指痕,这居然只是轻微伤。


    队医问:“接下来半个月没有比赛吧?”


    痛劲一过,叶绍瑶终于能直起腰身,五官重新展开,她从没觉得消毒水的味道如此清新。


    “没有。”


    所有和中考相关的事情都暂告一段落,下一站俱乐部挑战赛在八月中旬,能不能参与国际赛事还没有准信,她现在可以体会体会传闻中最清闲的暑假。


    “你的腿需要静养,可不能再蹦蹦跳跳了。”


    “保证听话。”


    门锁再次拧动的时候,队医正在给她包扎创口,这次换了轻薄的创面用纱布,也没有里三层外三层裹一大圈。


    木门推开,冯蒹葭站在外面喘着气,显然刚从内场退出来。


    “绍瑶,女单已经完赛了。”


    所有选手完成比赛,领奖台之争就落下帷幕,国际赛的名额花落谁家也成定局。


    冯蒹葭脸上化着淡淡的妆容,无色的唇彩总给人留尖刻的印象。


    叶绍瑶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但也能猜出一两分:“我无缘领奖台?”


    这是太正常不过的事。


    她在短节目后排列第八位,虽然与领先的选手差距不大,但大家难度也相当,要她真能完成彻彻底底的逆袭,现在应该被组委会放在手上供着,而不是待在卫生站无人问津。


    冯蒹葭偶尔还爱兜圈子,没直接说出答案:“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那我先听坏消息。”叶绍瑶低头说。


    小时候喝中药,妈妈总是会在她一饮而尽后奖励一块冰糖。


    后来长大些,周末需要到处跑比赛,妈妈会要求她提前完成作业,比赛后的时间就可以自由支配。


    将前面的苦头熬过去,就一定会得到相应的嘉奖,叶绍瑶从小就养成了先苦后甜的思维。


    “坏消息是,”冯蒹葭卡了嗓子,喉间酝酿了好几声,“你确实没上领奖台。”


    “好消息呢?”


    “你拿到了青年组大奖赛的名额。”


    被队医抱着换药的腿突然一蹬,叶绍瑶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脸上完全看不出刚才大比一场的疲态。


    她能够拿到这个名额,说明自己在自由滑中突破了至少四人,“我是第四?”


    “是的。”


    队医嘴里说着恭喜恭喜,刚才那一脚却被踢得不轻,椅子的轱辘直接往后拉出一道痕迹。


    “别高兴太早,协会还没有正式发布公告。”虽然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但一切还要以官方文件为准,冯蒹葭告诉她要保持平常心。


    叶绍瑶的心却早已经不在这个狭小的房间:“我想想,今年青年组大奖赛的五站在……”


    据穆教练所说,花滑协会不会对选手的站次做硬性要求,每名运动员都拥有自主选择的机会。


    所以为了防患未然,她早在测试赛前就了解了今年的各大赛事。


    JGP的办赛地点还是去年那几个,近到隔壁J国,远到地中海沿岸。


    时差和气候最适宜的就是对岸的J国,这一定会是其他选手抢夺的焦点。


    “但是我得提醒你,按照以前的规则,名次越高越有先手权,”冯蒹葭点醒她,“也就是说,你只能选其他选手人挑剩下的那一站。”


    所有笑容僵在脸上,叶绍瑶迅速换上痛苦面具:“我不想去T国。”


    其他分站虽然也都遥远,但有一定可取之处,比如可以看见极光的芬兰,比如横亘在两个大洋之间的M国,都可以在赛后畅玩一番。


    除了T国。


    从前几年参与伊斯坦布尔站的师姐传回来的情报,她的行李在T国机场被偷了两回,坐出租车去赛场还要和司机讨价还价。


    乍一听像掉进明智未开的落后地方。


    “谁说你一定要去伊斯坦布*尔。”


    话也没错,什么结果都还没出来。


    就像海市蜃楼挂在缥缈的半空,别人堆砌的种种困难也不过是一粒尘埃的引申,她有什么必要为一些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心。


    “你只管一天天过,船到桥头自然直。”


    ……


    以观众的身份回到赛场,青年组双人滑已经开始第二场的较量,场上的整租选手正在六分钟练习,冰场东西散落了六组选手。


    经此一伤,叶绍瑶对双人滑这个项目有了极大改观。


    他们的技术动作不仅像杂技,女伴随时随地被抛来抛去不说,路人也得小心避免。


    场上的绿裙子连摔了两个空转,一个2S,一个2T。


    “刘璟和齐浩怎么回事?”


    “没热身?完全在状况外。”


    前面的冰迷窸窸窣窣,偏着头讨论组合的异常。


    说起齐浩,叶绍瑶就记起了他们的渊源,想必观众指出状况外的组合就是他俩。


    她了然,任何人在赛前遇上这样的意外,恐怕都没办法心平气和。


    “他们去年离世青赛就差一口气,今年可别还是落选。”


    “这状态,难说。”


    六练结束,刘/齐率先开场。


    看这一花一鸟的打扮,节目主题应该和自然有关,在扎堆的朋克爵士之后,清脆的鸟鸣显得格外洗耳。


    但他们的表现却远不如音乐亮眼。


    捻转三周,女伴在空中的旋转轴倾斜,腿部完全掉在下面,高度太限制。


    抛跳3S,和刚才练习时一样,女伴落冰重心靠前,双手扶冰,连带接下来的三连跳也没卡住节奏。


    各滑各的。


    观众席很静默,偶尔也会有一两声疑问:“这是刘/齐?”


    “扬程冰上运动俱乐部刘璟/齐浩,技术分40.83分,节目内容分43.07分,自由滑得分83.90分。”


    是刘/齐,是当年刚搭对就拿到少年甲组冠军,但近两年都无缘世青赛的刘/齐。


    今天的成绩还不如同俱乐部的三双。


    这对小双失去竞争力,约等于青年组双人滑少了一半的看头,容翡在饭间听悉这个结果,一阵感慨。


    “要我还在青年组多好,能稳拿第一了。”


    在去年之前,他们两对在比赛中打得有来有回,没人一直是青年组的常胜将军。


    人往高处走,叶绍瑶很少听见容翡说这样“要是”、“如果”的话。


    “你也学会假设了?”叶绍瑶打趣。


    “我也只是感慨,”容翡说,“我在成年组可稳着呢,只要张晨旭的单跳不出岔子,我们稳去世锦赛。”


    华夏的双人滑一直不错,虽然拔尖的并不多,但每有老人退役时,总有新的门柱子顶上来,没有断代过。


    韩薇/白崇洛在年初冬奥会收获的奖牌保住了他们在本赛季的所有参赛名额,是花滑四项中最前途无量的一个。


    容翡和张晨旭在成年组短节目后排名第三,与第四名有难以跨越的鸿沟。


    这倒是不稀奇,容翡如今在双人滑也大放光彩,甚至还出了3Lz+3T的连跳难度。


    但张晨旭没这储备,故而这样的高级连跳也没在节目单跳中出现过。


    话说回来,平时出双入对的容/张居然分头行动,叶绍瑶有些疑惑:“张晨旭哥哥怎么不和我们一起吃晚饭?”


    “他不吃,饿死他。”


    嗯?


    晚上七点半,成年组双人滑在首都花滑馆开赛,参赛有八对组合,容翡和张晨旭抽到全场最后一位。


    运气真背,凑不齐一个清冰车出动的量,等他们上场的时候,冰面已经被划得坑坑洼洼。


    但实力可以攻破一切障碍。


    容翡/张晨旭发挥稳定,基本上可以保住第三的名次。


    或许还有机会反超第二。


    致谢后的两人惯例挽着手下场,张晨旭低头说了什么,容翡笑得捂住心口。


    屏幕把两人所有的互动曝光在观众眼前,不少人感慨,他们真是“包办婚姻中的热恋夫妻”。


    这最开始是对岸媒体传出来的爱称。


    前年世青赛结束,台省对这对世青赛铜牌进行专访,将他们从相识到组队的经历一问到底。


    容翡说,她最开始并没有看上他,甚至当面怀疑他的臂力。


    张晨旭说,容翡前后去了首都两次,他们匹配两次,都没达到教练的预期。


    还是在容翡被男伴摔出场外之后,市体育局的领导挥手做主,还是那个叫张晨旭的最靠谱。


    没有秒杀全场的实力,但好歹不会将女伴扔垃圾似的乱甩。


    如此一来,看过访谈的冰迷对他们有了改观,他们不是什么天作之合,一切始于体育局领导的“包办”。


    叶绍瑶看着他们相互搀扶着下场,互相递冰套,互相拿外套,互相挑了对方喜欢的玩偶摆在kc区的中央。


    这和“饿死他”根本联系不到一块去。


    叶绍瑶摸不明白,他们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第86章 我们去哪里玩?


    这边的体育馆刚比了赛,第二天印售的《首都体坛》里,当即宣布了这一则好消息。


    [首都本土运动员迎来开门红,容/张将与韩/白携手逐梦世锦赛]


    叶绍瑶看着冯蒹葭手里的报纸,早餐面包差点抖出来:“嗬,和首都国安争版面。”


    中超联赛持续进行着,首都国安迄今拿到5胜4平5负的局势,专家在头条评论球队出路何在。


    副版则是另一派皆大欢喜,获得花滑世锦赛双人滑名额的三组运动员,其运动员籍都挂在首都之下。


    一家欢喜一家忧。


    “你今天不是没比赛吗?”冯蒹葭把手一收,防备问。


    叶绍瑶回答得自然:“我来当观众。”


    她今天换上一身清爽的运动装,还扣上昨晚在酒店超市买的遮阳帽。


    虽然是观众,但她也完成了今天的耐力训练,刚在太阳底下跑了五公里,身上披着热气。


    “别的选手比了赛都选择去景区放松,你倒别致。”


    “这不更能体现我对滑冰的热爱。”


    “贫嘴,”冯蒹葭叠起报纸,瞥了眼场上的训练情况,“季林越的出场得在下午四点,你别把自己憋坏了。”


    叶绍瑶很容易被戳穿,她没有找到可以和自己一起出游的玩伴。


    今早问了土著,但容翡约了教练的体能课,轻易不能爽约,但她本着东道主的好客之道,给叶绍瑶倾力推荐了好些个景点。


    作为运动员,她首先就提到当年震惊世界一时的鸟巢,不过那些奥运专用场馆有了新名字,刚规划成奥运公园。


    “我前几天就路过了。”那里离市中心和酒店都不近,上次坐出租车花了三十来块。


    “首都动物园呢?听说前几个月新修了一块碑。”*


    “除了没那块碑,岸北的动物园应该和这里的也没差吧。”


    “那倒是,”话筒对面的容翡静了几秒,“看来首都没有什么好玩的。”


    叶绍瑶以为接二连三的婉拒坏了她的兴致,:“不会啊,听说故宫很好玩,可以逛一整天。”


    但她也听说,整个首都城的景点,就属故宫的门票最珍贵,售票厅每时每刻都排着长龙,刚放票就被游客一扫而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容翡悄悄说:“我有门路……”


    坏了,叶绍瑶一跺脚,故宫有多大她没丈量过,但那曾是皇室论政和起居的地方,再小也不会小到哪去。让她一个残疾人去皇宫徒步?够呛。


    叶绍瑶委婉说:“容翡姐姐,恐怕有门路也不行。”


    她否定了太多计划,显得自己像个不解风情的砸场人。


    “明白。”还好容翡没放心上。


    两个小姑娘蹭着酒店的网络浏览网页,互相交流搜索到的信息,哪里的景区有学生票优惠,哪里的商场又在打折,连新开的铜锅涮肉店也不放过。


    容翡感慨:“我在首都除了滑冰就是滑冰,还没有真正在这里旅游过。”


    “我刚才问了酒店的前台,他们推荐我去看升旗。”


    去天安门广场看升旗?这项旅游计划不需要消耗体力,只需要能在大半夜睁着眼睛。


    “你没空,张晨旭哥哥也不来吗?”


    他们几个好不容易聚齐一次,男生之间不那么熟悉没关系,她俩可得把这个朋友联盟给稳住。


    但现在有了更严峻的问题。


    容翡回答说:“他?爱去不去。”


    他们一定发生了什么。


    观众席的躁动把叶绍瑶拉回现实。


    “陈束晰!陈束晰!”


    是那颗传说中的明日之星千呼万唤始出来。


    听说陈束晰在赛季之间远赴M国精进技术,这是验收学习成果的一战。


    男生瘦瘦高高,手长腿长,但从身体比例来看,和季林越分不出高矮。


    他穿着墨蓝色上衣搭黑色冰裤,表情冷冷的,乍一看像首都晚上十二点的天空,衣服上的水钻就是点缀的星带。


    他表演的曲目很陌生,一首当代钢琴曲,没有任何剪辑和拼接,行云流水串了下来。


    陈束晰的技术动作也在愈渐高扬的琴调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拿出自己储备连续跳的最高难度,3A+2A+2Lo+SEQ,落冰流畅。


    今年国际赛规则允许自由滑上三连跳,选手抓住这一个得分点,努力将自己的跳跃拼凑起来。


    但能在两个难度不低的阿克塞尔跳后再接结环跳,陈束晰是一个发明家,也是一个野心家。


    上赛季末,他连续几场比赛状态低迷,有好事的野鸡媒体说他昙花一现,说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到尽头。


    但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在出国外训的几个月里,一连拿下好几种三连三跳跃,顺带将自己的2A+2A更提高一级。


    他重新杀回国内赛,告诉那些非议的媒体,他还没有将潜力发挥到极致,他的极点也不仅限于此。


    观众席像灶炉上的滚水,掌声从一个跳跃绵延到另一个跳跃,如何不是由衷的佩服。


    叶绍瑶庆幸自己没有在酒店耍懒,能够观摩这样精彩的节目,人生算一次少一次。


    她恍惚觉得,自已应该坐在M国,或是在J国,随便哪个国家,随便哪场大奖赛,总之不是赛季之初的国内测试赛。


    节目在观众的欢呼声中结束。


    担心场面再次脱离预期,主持人不得不拿起话筒,告知观众保持观赛礼仪。


    陈束晰两套节目超过两百分,稳稳占据鳌首。


    有冰迷提醒说,去年的首站挑战赛冠军秦森河也不过194分,没有摸到两百分的门槛。


    众所周知,赛季之初的裁判打分都挺抠搜,能在这时候冲击两百分俱乐部难上加难。


    你方唱罢我登场,陈束晰抱着冰迷投送的礼物退场,新的选手入围巡场。


    叶绍瑶定睛一看,秦森河。


    板墙外候场的是季林越。


    他们男单真是龙争虎斗。


    秦森河虽然在在十一岁就集齐所有三周跳,但近几年中心倾向学业,连跳的难度上得很慢,在技术分上低了陈束晰一头,总分依旧没有迈过两百分。暂时排列第二位。


    有这两块珠玉作为参照,叶绍瑶攥紧双手,不禁为季林越焦急,这可怎么比。


    冯蒹葭背对着观众席,不知道给季林越说了什么,他笑得很放松。


    合着紧张全转移到她这里来了。


    主持人报幕:“下面出场的是岸北市星未来俱乐部季林越。”


    观众席有不小的呼声,多是在凌乱不一地说“季林越加油”。


    上赛季夺冠之后,穆百川给他们上了一课,说他们已经不再是籍籍无名的小选手,未来一定会遇到某些突发情况,比如走在路上被人认出,比如有更多的人会看着你的脸叫出名字。


    当时叶绍瑶还反驳,不能够吧,他们的比赛没有那么多观众。


    但,真的吗?在首都短短几天,她已经遇见这样的突发情况不下两次。


    季林越的光环比她更多,受到的困扰应该也更复杂。


    又一声“季林越”在耳边响起,有些刺耳。


    所有声音最终归于沉寂,音乐奏响。


    场上的男生穿着和陈束晰相似的表演服,上蓝下黑,水钻环了衣领一圈,从领口拉下来,弯弯曲曲从腰侧延伸到后背。


    不过陈束晰的身上披着星空,而季林越是化身而成的河流。


    他的自由滑选曲自《蓝色多瑙河圆舞曲》和《南国玫瑰圆舞曲》。*


    叶绍瑶有些皱眉,这么优雅的宫廷风,是谁给他选的曲。


    不搭噶。


    交响乐以小提琴的震音开场,仿若黎明破晓,风拨开河面上的晨雾,水波微漾。


    他沉眠在河中,却被具象的曙光唤醒,张开双眼,和流水同频共振。


    在平和的旋律中,季林越跳出了第一个3T+2A+1A+SEQ连跳。


    一个赛季过去,大家的难度逐渐和国际接轨,连跳跃也奇奇怪怪起来。


    但冯教练说,这就是国际裁判喜欢的风格。


    等哪天她联系上柯利亚教练,也想练个三连跳玩玩。


    和其他男单自由滑节目稍有不同,季林越在技术动作的分配上有些奇怪,大概是为了契合实在波澜不惊音乐,他始终没有将现场的情绪带起来。


    一个3A单跳后,他直接转三进入换足联合旋转。在基础姿态上,他加入了额外的手上动作,和他平时的风格并不突兀,怎么说呢,像镀着金边的王室贵公子。


    这个想法一下就撞进叶绍瑶的脑子,虽然她不确定,季林越是否想要传递这样的信息。


    他明明穿得更像多瑙河的守护神。


    圆舞曲的旋律轻快起来,节奏比前段明显许多,季林越卡着长笛的重音向后点冰,是赛季规定单跳菲利普三周,落冰打开很着急,空中收紧有些别扭。


    单说滑行,季林越的童子功肉眼可见得扎实,一个直线接续步,人影已经从场西蹿到场东,又跳出3F+3T,落冰有预见地滑出一道弧线,顺利避开步步逼近的挡板。


    节目到后段,音乐衔接上了南国玫瑰,曲风在明快中走向激烈,重音紧凑。


    他又准备在最后拼一把加分连跳。


    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3Lz+1Eu+2S,夹心跳节奏不错,菲利普跳落冰有些卡壳。他在最后没有强上三连三跳跃,甚至纵观整套节目,难度配置居然比不过去年的《007》。


    交响乐进入最后一个乐章,所有跳跃已经完成,旋律也迎来它的最高潮段落,像宫廷的宴席结束,宾客自由地握手舞蹈铜管与短笛合奏,欢乐的情绪贯穿始终。


    这一段音乐迸发得太快,快到已经让人来不及回想那条平静深邃的多瑙河,蓝衣舞者在庭中做出蹲转,跳进、换足、换向,将它的难度发挥到极致。


    他想把跳跃的每一个得分点发挥到极致。


    旋转停住的刹那,一场盛大的舞会结束,管弦乐的余音似乎还在回荡,后段毫不掉速的旋转搭配磅礴的音乐,实在震撼人心。


    季林越其实并不比陈束晰和秦森河差。叶绍瑶一直这样认为。


    “岸北市星未来俱乐部季林越,技术分59.15分,节目内容分58.14分,自由滑得分117.29分。”


    总分没有超过陈束晰和秦森河,最终位列第三位。


    一定是在哪个技术上出了岔子,或者旋转没有拿到四级的定级,否则,他不可能和难度相当的秦森河扩大差距。


    但这得等到组委会公示小分表后才能得知。


    频幕转播的季林越表情更凝重,直接和冯蒹葭讨论起定级的问题,叶绍瑶看清教练的口型,旋转变姿和周数都达到提级标准,3F虽然质量不高,但也不至于一分不得。


    “我想申诉。”季林越当即就像裁判组举手示意。


    他没想明白,教练也没想明白,连场外的叶绍瑶也难以置信,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申诉?话传到观众席,又是另一番意思。


    并不完全熟悉花滑规则的观众质疑:“他是不是输不起?”


    “什么输不起,这是正常的流程,选手有权利质疑自己的成绩。”叶绍瑶咬回去。


    现在比赛的评分系统都逐渐引入国外那一套,尤其在电子设备流行后,打分、回放都不再依靠人工,电子有电子的便利,自然也会出现纰漏。


    赛场边的工作人员在收到核查分数的请求后,裁判席将季林越的技术分数返工核实,一群大老爷们对着屏幕上的数字来回比对,眼睛瞪绿豆似的。


    有助理指出问题,裁判组在输入成绩时漏算了3F+3T连跳,导致技术分缩水了将近十分。


    “岸北市星未来俱乐部季林越,技术分68.72分,节目内容分58.14分,自由滑得分126.86分。”


    主持人及时更正了正确的比赛成绩,虽然季林越还是没有依靠技术难度超越秦森河,但只以一分惜败,他的难度已经得到在座所有人的认可。


    “恭喜你,在本赛季第一站收获铜牌。”


    颁奖仪式结束,叶绍瑶捧着他的奖牌看稀奇:“那么,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T国吃苦?”


    第87章 “你们快去,跑着去。”


    这不是叶绍瑶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比赛。


    对她来说,拦出租车去岸北火车站,在火车站的取票机打车票,然后一路过安检上高铁,这些流程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只要她的零钱包是鼓鼓的,就没有不能解决的问题。


    大不了借好心人的电话,打给爸爸妈妈,打给容翡,只要能解燃眉之急,随便谁都行。


    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邵女士给她六天五夜的行程批了六百块钱,在给聂心买了一座华表模型后,已经穷得叮当响。


    穷鬼盯上了又有电话又有余钱的季林越。


    “容翡说,这家铜锅涮肉是全首都最好吃的,你想尝尝吗?”


    叶绍瑶来首都多少天,就跟着容翡吃了多少天的素沙拉,没见半点荤腥。


    导致她现在只看着门口的招牌就犯馋。


    季林越问:“你想吃?”


    “如果我可以蹭一顿的话。”她现在的经济条件可不允许自己放肆吃喝。


    老胡同里的游客并不多,店里到了饭点还没开张,但叶绍瑶并不意外,因为容翡给她打过预防针,她的品味绝对没有问题,这是别人吃不来细糠。


    “本店有学生六折优惠,两位里面请。”


    迎客的阿姨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是地地道道的首都人,叶绍瑶推想,这家店应该也是地地道道的店。


    铜锅很快就端上来,圆筒里放着刚烧红的炭,清汤已经煮沸。


    “咱们涮羊肉忒讲究,您得夹起一片儿边抖边涮,不兴一盘全倒了。”


    店里没有其他服务员,更没后来的客人,阿姨自来熟,教两个小年轻怎么吃铜火锅。


    “哎,你怎么没给酱汁蒯一勺韭菜花?”阿姨烫好了羊肉卷,低头看见女孩碗里清汤寡水,不免问了句。


    季林越看她涮肉的手沉了一沉:“她不吃韭菜。”


    “听口音,你们东北不吃韭菜饺子?”


    叶绍瑶尴尬地笑了声:“就是吃韭菜饺子吃的。”


    六年级的时候,她跟着爸爸妈妈回姥姥家过年,一连吃了三天饺子。


    就这样,那枚传说中的硬币也没落在谁嘴里。


    “您真的放了硬币?”


    “应该没忘记吧。”信誓旦旦两天的叶姥姥开始自疑。


    到第四天,叶绍瑶消化不良,被姥姥带去了县医院,在挂号窗口缴费的时候,她摸到裤兜里的那枚一毛硬币。


    自此,叶绍瑶看见韭菜花就倒胃口。


    “大姨,咱附近有什么可以消磨时间的地方?”


    火锅吃得差不多,热心阿姨唠嗑也累了,叶绍瑶开始征求本地人的建议。


    毕竟距离明天的红旗升起,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这个点儿,下班高峰期,哪里人都多。”阿姨还是个爱躲清静的人,难怪把火锅店开在无人问津的胡同里。


    “我们得流浪街头了。”不知为何,季林越“扑哧”笑了声。


    阿姨当了真:“你们是离家出走来的?”


    叶绍瑶不知所措地挠着下巴,季林越一般不爱说话,张嘴就是一鸣惊人。


    她解释:“我们是来旅游的,不过没有做好旅行计划。”


    不对,是压根就没有计划,行李还在酒店放着,她拉着季林越就出门了。


    “第一次来首都?”


    “算是吧。”


    “那得去天安门广场,等会就到降旗仪式了。”


    阿姨嘴上说着,手里也没得闲,把桌上的餐具撤了,又给他俩上了一碗水果。


    “我们明天看升旗。”


    容翡说没有看降旗的必要,咱们的国旗要一直冉冉上升才好。


    叶绍瑶觉得有道理。


    季林越坐在对面,腰板挺得笔直:“我们明天看升旗?”


    他也是刚知道这个行程。


    出门之前,叶绍瑶只说“你跟我走就完了”,其他的一概保密。


    这有什么好故弄玄虚的。


    阿姨最后推荐了一个去处,望山公园,听说是游客观景的圣地,就坐落在中轴线上,可以俯瞰整个故宫。


    “不过也挑时候,冬季雾霾最严重的那几天,就只能看见一两个房顶。”阿姨说。


    首都的天气确实算不上好。


    和容翡通信那几年,她老是听人抱怨,讨厌的雾霾让她又犯了鼻炎,药箱里常备盐水。


    但现在是夏季,今天天气晴朗,他们一定能看清很远很远的地方。


    “望山公园,你去吗?”叶绍瑶问季林越。


    “走。”


    他们是行动派。


    阿姨送人到门口,看了眼被墙壁切割得狭长的天空,天色已经不如刚才蓝得透彻,但比刚才更明亮。


    她的笑容挂在眉梢:“今天会有晚霞,你们快去,跑着去。”


    走出胡同,层层叠叠的树叶之外,天际已经染上罕橘色。


    叶绍瑶撒腿就跑,在路口拦了辆出租车,动作行云流水。


    司机哼着慢奏的《黑街》*,开玩笑说:“追上前面的奔驰?”


    叶绍瑶说:“追上落日。”


    “得嘞,您就擎好儿吧。”逼仄的慢车道轱辘挨着轱辘,司机扣下空车牌,在绿灯下疾驰。


    要不怎么说还是花钱好使,叶绍瑶扒这车窗看了一路,像花车游行似的,骑车下班的人们投来目光,似乎也在说,买辆车就好了。


    “哎哟,首都的车况已经糟糕透了。我们公司的小道消息,不出几年,等汽车也走不动道了,上面就该在限车令上加码咯。”


    好景不长,越往西单那片走,飙车的办法越不好使,宽宽窄窄的车道堵一块去了。


    “太阳已经被楼房遮没影了。”季林越说。


    这里已经离天安门广场极近,按规定不能修建高楼,视野还算宽阔,但已经看不见那轮太阳。


    “叔,还有多远?”


    “没两公里。”


    “季林越,咱俩跑过去。”


    “你的腿能行吗?”


    怎么,看不起伤病员啊。


    叶绍瑶咂嘴:“你昨天比赛的时候,我还大跑了五公里呢。”


    今天短短两公里,根本不是事儿。


    车多碍辙,船多擦边,一定要体会过堵车盛况后才能明白,双脚是最朴实的出行方式,但一定不是最没用的。


    他们到达望山公园的时候,太阳只是更倾斜了一个度而已。


    见有游客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张望,保安立即围了过来:“买票了没?”


    听司机师傅说,望山公园需要购票才能入内,但他们是学生,不需要担心这件事。


    叶绍瑶庆幸,还好随身携带了平时毫无用处的学生证。


    但季林越就没这么幸运了,保安拦在他跟前,仰着头对视。


    “叔,我们是学生。”叶绍瑶举着学生证说。


    “你也是学生?”保安上下打量了季林越好几遍。


    眼前的男生已经快长成一米八的高个。


    “他是我弟,”叶绍瑶抓住他的衣摆,“快展示你的换声期。”


    季林越的声音很好听,像淌过脚踝的溪水般清润,又夹杂着换声期末尾的青涩。


    “快呀。”叶绍瑶催促,一句话就可以证明身份的事,红什么耳朵。


    又过了几秒,季林越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磕磕巴巴说:“我是她弟弟。”


    现在的孩子们营养真好,保安撤回脚步,没为难人。


    望山不高,站在铺满石阶的山脚下,叶绍瑶能一眼望到山顶的观景台,但爬起来还挺费脚。


    结痂的伤口又抓紧了神经,痛斥她不长记性。


    这谁能预见呢?她在出门前就没想过自己会有额外的运动量,穿的还是挤脚的帆布鞋。


    图漂亮。


    季林越放慢脚步跟在旁边,走几步就鼓励一句“不远了”。


    头顶的绿荫遮蔽了天空,金色的霞光已经从天际完全释放,穿过树干,一格一格落在他们的身上。


    七月底的阳光是很温暖的,即便是夕阳晚照。


    他们说的话不假,站在望山公园的顶端,真的可以将故宫尽收眼底,游客如同渺小的蚂蚁在博物院前穿行,金灿灿的庑殿顶仿佛触手可及。


    “季林越,你的手机呢?”她说,“快拍照呀。”


    山顶有微风拂过,卷起女孩的裙袂和发尾,叶绍瑶的视线被凌乱的耳发切割,举目的光景模糊起来,像相机拍摄前的聚焦时刻。


    为什么人类的眼睛不能拥有拍照的能力呢?


    她眨眨眼,想把眼前晚霞映满天空的风光永远储存在脑海里。


    晚霞快燃尽了,一点点收走洒在人间的光辉,在山顶蹲守夕阳的人们满载而归,他们说,今天是几年难得一见的“超级晚霞”。


    “晚霞还有普通和超级的区别。”叶绍瑶觉得有趣。


    “当然,起码在岸北,我也没有见过几场这样灿烂的晚霞,”季林越倾身,“我们也走吗?”


    叶绍瑶摇头,她的跖骨还痛着,可不想继续遭罪。


    观景台空出许多位置,架着长|枪|短|炮的摄像师们走了,叽叽喳喳忙着拍照的情侣们也走了,人群一散开,山头的晚风比刚才要凉爽。


    叶绍瑶在长凳上歇脚,突然想到有些煞风景的知识。


    “快问快答,为什么今天晚上比昨天晚上凉?”她把手圈成一把话筒,递到季林越的嘴边。


    季林越很给面子:“因为今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不错嘛,去年的知识点还没忘。”


    “高中还要用的,不敢忘。”


    叶绍瑶交叠着双腿,别说,这风这么一吹,还真有些冷。她没有穿裤袜,就只能硬生生咬牙忍着。


    忍不住,就站起来热热身。


    山顶的风为什么这么大。


    有同样留在观景台的摄影师往四处远眺,最后改变了三脚架的位置,将摄像机调转方向。


    “叔,这是要拍什么?”叶绍瑶跺着脚问。


    摄影师埋头调整焦距:“拍夜景。”


    夜景?这个方向黑漆漆一片,除了居民楼和办公楼的方格窗户,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光源。


    “再等等。”摄影师很有耐心,叉着腰就站定了。


    再搭不上话,叶绍瑶又若无其事地绕回季林越身边:“那个叔叔说要拍夜景,你也来看看?”


    她是看不出个所以然,得请脑瓜好的参谋参谋。


    脑瓜好的某人跟了过去。


    5,4,3,2——摄影师盯着表默念。


    1。


    少年人的脸庞被骤然闪出的灯光映亮,照见他们眼底的欣喜和雀跃。


    哇——


    叶绍瑶张大了嘴,半天接不出下文。


    眼前的灯光,温暖的黄色,清冽的白色,或是一个光点,或是一条灯带,共同铺就了整条中轴线。


    写字楼的玻璃窗里是穿着制服工作的人们,另一侧居民楼里,有长辈端着热气腾腾的汤碗上桌,中轴线大街上车流如织,不知他们是伴着路灯回家,还是去赴一场宴会。


    她好像把人民生活的百态装进了眼里,所能想到的只有四个字,欣欣向荣。


    “很震撼,对吧?”


    “嗯。”


    和夕阳争辉的不止高照的烈日,还有万家灯火。


    “我们走吧。”


    “就走了?”季林越反倒有些没看够。


    理智告诉叶绍瑶,“再晚就占不到看升旗的好位置了。”


    没错,他们一直在天安门广场周围不走远,就是为了能一窥这最庄严的升旗仪式。


    好在游客还不是很多。


    晚上十一点,席地而坐的叶绍瑶被人挡住了视线,对方是一对中年夫妻,挑好位置后也坐下了。


    不对,叶绍瑶看他们变戏法似的,从随身背包里拿出一件又一件。


    “好夸张,居然带了一床被子来这里打地铺。”


    但不得不说,应该很温暖吧。


    冰冷的地砖有些冻屁股,叶绍瑶拿印着广告的小扇子垫了垫。


    晚上十二点,叶绍瑶打了一串哈欠,广场上的灯光出现重影,她盘腿打盹,实在有些熬不住了。


    她想要说些什么保持清醒。


    “容翡和张晨旭之间怪怪的。”


    今天的旅程原本不止他们两个人。


    容翡有课,但张晨旭没有安排,昨晚已经说好要一起来看升旗。


    但今早一听是容翡的建议,立马就拒绝了。


    叶绍瑶想不通,容翡又不会出现。


    退一万步讲,他俩现在还是双人滑搭档,这么处下去,比赛能配合好吗?她真操心。


    “季林越,如果,”她问,“我是说打个比方,一对搭档产生了朋友之间不该产生的感情,会对他们的事业有影响吗?”


    “容翡和张晨旭?他们谁喜欢谁?”季林越就这么直白地问了出来。


    像被触发了关键词,叶绍瑶赶紧捂住他的嘴:“你别瞎说。”


    行,求仁得仁,她现在清醒了。


    ……


    “叶绍瑶,醒醒。”


    没清醒两分钟的人靠在踏实的肩膀上睡了四个小时,一点没觉着不舒服,甚至还短暂地做了个梦。


    梦里的季林越在叫她,叶绍瑶,醒醒。


    她听话,迷蒙地坐起身子,双腿已经酸了一片。


    “他们都是人吗?”眼睛没有完全睁开,一片黑影映进瞳孔,乌泱乌泱一片,影子还被灯光照得老长。


    季林越应和她:“是的,我们还在人间。”


    叶绍瑶握着他的手腕,抬手看了眼表,凌晨四点二十二分,天还漆黑着,“首都人民不上班吗?”


    “现在是暑假。”季林越提醒她。


    这些游客忒不地道,趁她睡觉的空隙,把前排位置挤满了,水泄*不通。


    “你说说,我怎么就可以在这么重要的时候睡着呢。”叶绍瑶痛定思痛。


    不过睡觉的确有恢复精神的奇效,她拍拍屁股起身,兴奋得像猴一样。


    “你长胡子了。”


    “是小茬。”


    “我也没说你是满脸络腮胡的流浪汉。”


    “嗯。”


    旁边的季林越话少少的,看来是困劲儿会转移。


    但他硬撑着眼皮,东方即晓,升旗的时间逼近了。


    叶绍瑶拉着季林越往前排钻,他们是最早一批守夜场的人,当然想看到更多。


    墨蓝色的天空从树荫开始化出其他颜色,深紫、粉紫、粉橙,挂在空中的云逐渐显出和曙光不一样的色彩,人群越加躁动。


    他们勉强来到第三排的位置,但旁边的母亲一个侧身,用半个身体重新把叶绍瑶挤了出去:“我这儿有小孩呢。”


    一套组合动作后,她直接白干。


    有人在暗自惊叹。


    “是仪仗队出来了吗?”叶绍瑶撑着季林越的肩往上跃。


    季林越暂时充当他的眼睛:“是。”


    最外圈,叶绍瑶占据了中轴线的位置,正对天安门中间的门洞,但她的身高没什么优势,连旗杆也只能看半截。


    仪仗队就位,升旗手将国旗绑上旗杆。


    有父亲把幼儿举在头顶骑肩马,她眼前的障碍又高出一截。


    “我把你抱起来吧。”


    叶绍瑶身体一紧:“怎么抱?”


    季林越弓下身,特意避开她的伤口,双臂圈住大腿,直接把人——抬了起来。


    “我有八九十斤呢。”


    “我最近有练力量,小事。”


    叶绍瑶只是僵直了身体,无痛体验海拔升高,她现在是全场最高的人。


    “你的重心得往我身上靠,不然会摔倒。”


    “哦。”有那么一刻,叶绍瑶觉得自己得了说话障碍症。


    季林越这么聪明,会不会也察觉出她的奇怪呢。


    国歌在广场上奏响,他们沐浴着今天的第一缕晨光,向最庄严的升旗仪式行注目礼。


    叶绍瑶被放下来的时候,她抱着拳头说:“得赶紧许个愿。”


    她没有特别的信仰,有时候还有些小唯心,幼时喜欢用虎口框住天上的飞机,因为给飞机拍上一百张照片就可以许个愿望。


    但她一直没有说出愿望的机会,那时候的航班不多,通常攒下十来张“照片”就忘记了。


    她看流星也要许愿。


    看升国旗也要许愿。


    “你每次的愿望都一样吗?”季林越问。


    “不一样,”叶绍瑶说,“这次是面向红旗,我许的是造福人类的愿望,国家这么强大,它一定会实现。”


    她还有这么关心人类福祉的一面。


    季林越实在好奇。


    “我希望,2012年的世界末日永远不会到来。”


    第88章 叶绍瑶亲启。


    世界末日?


    初二学《雁门太守行》的时候,班里对世界末日这个话题展开过热烈的讨论,大多分为两个阵营,信或者不信。


    “假的。”当时的叶绍瑶很肯定。


    聂心问:“可是‘黑云压城城欲摧’,不就像世界末日的场景吗?”


    那时候的更多人认为,2012年12月21日就是玛雅人所预言的世界末日,那一天会有山崩海啸,昼夜颠倒,他们的一切生活痕迹将会随着地壳塌陷,陷进地心,陷到再也无法窥见光明的地方。


    即便他们正在接受唯物主义教育。


    季林越也不相信:“你刚才浪费了一个愿望。”


    叶绍瑶没所谓:“要不怎么说,我是保卫地球的和平卫士。”


    不管这一天来或不来,他们都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去追逐自己的梦想。


    叶绍瑶想,她一定会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将自己推向人生的高峰,即使真有什么天崩地裂,她也要从山顶跳下,做最酷的那一个人。


    ……


    回程的动车没有作业陪伴,叶绍瑶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她和季林越对坐着干瞪眼,列车员推着零食车来来回回。


    只是在匆忙中对上了眼神,列车员便不走道了,拿着商品推销:“我们的牛奶来自天山牧场的优质奶源,有特别高的营养价值。”


    “姐,他才十五岁,已经一米八了,不需要补钙。”叶绍瑶说。


    列车员不死心,更换了目标对象:“你也可以喝。”


    叶绍瑶摆手。


    她最近也开始窜个子,训练时的跳跃重心不是很稳定,邵女士为了降低外部因素的影响,连她早晨的豆浆都停掉了。


    列车员讨得没趣,讪讪走开。


    有电话打进季林越的手机,但总是震动两声就没了后续。


    “诈骗电话?我妈现在经常接到补习班的推销。”


    “就是邵姨打来的。”季林越说。


    动车高速飞驰,车厢里面的信号太差,手机又不支持3G网络,拨出去电话最后都石沉大海。


    未接来电里存了三条同样的号码。


    叶绍瑶按着手机嘟囔:“什么事,这么着急。”


    “大概是中考的录取结果出来了吧。”


    季林越换到她身边的位置,打开手机的彩信界面,是今早温女士发的,家里收到了高中的录取通知书。


    “实中的录取通知?”这实在让叶绍瑶惊叹,“你不是只考了六百出头吗?”


    “实中的体育特长生通道会降分录取。”


    对哦,在志愿填报前,季林越就和她互通了信息,当时说起头部学校的特长生通道,她压根没认真听。


    那些学校的普通招生线在六百二三十左右,再降分录取,也不会降个七八十分,给她破例。


    那叫走后门。


    叶绍瑶往后一摊,列车刚好上了跨江大桥,一轮红日倒映在曲曲折折的河流上,透射在她的眼睛里。


    过了这座桥,那头就是H省的地界,再不久,他们快到家了。


    明明也没有相隔多远,她为什么总是追不上季林越的脚步呢。


    “羡慕你哦。”她说。


    “我也很羡慕你。”


    叶绍瑶回头:“羡慕我?”她不明白。


    “实中不是我的目标学校。”


    按照温女士的意思,完成了义务教育,剩下的路就该他自己走。


    但季先生不想放弃儿子的滑冰事业,要求他一定走上正轨才好。


    正轨在哪里?季先生带着季林越拜访了首都体育大学的附属中学。


    “首体大附中?那不是在首都吗?”叶绍瑶惊讶。


    “对,我爸想让我读那所体育学校,可我的户籍不在首都。”


    被首体大附中的招生办拒之门外,岸北的体校又实在拿不出手,季先生才退而求其次,让季林越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去全市最好的学校。


    这么一听,首体大附中完全是季叔叔的梦想,叶绍瑶问:“那你的目标学校呢?”


    “我?”季林越似乎才反应过来,“我不知道我的目标学校是什么。”


    他在什么学校都可以好好学习,就像自己在哪里练习滑冰都可以取得成绩,所以在哪里学习,其实没有特别重要。


    “那不一样,”叶绍瑶打断他,“在实中,你可以听全市最好的老师讲课,但是H大附中的我们就只能在实中的阴影里乘凉。”


    省里的赛课活动,总是实中的老师拔得头筹,授课的方法、教学的思路全是值得借鉴的地方。


    H大附中的老师们自认尚有不足,但架不住有门路,期末复习阶段的试题卷都是从实中手里要来的,卷面的左上角还印着实中的校徽,下面写着“仅供校内师生使用”。


    看到这句话,同学们不止一次开玩笑:“又是派了哪位老师当卧底。”


    叶绍瑶很少有机会接触到顶级的资源,所以更知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道理。


    类比花滑,私教的水平与国内顶尖俱乐部的教练也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你要有想法,别总是让温姨和季叔叔推着你走啊。”她说。


    列车在一言一语中缓慢下来。


    “各位旅客,本次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岸北站,请您携带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祝您一路顺风。”


    岸北站到了。


    他们回到家,这是终点,这是开始。


    “妈,您刚才催我们干嘛。”叶绍瑶提着行李上二楼,叶家的门敞开着,欢迎它的小主人随时回家。


    邵女士和叶先生正在厨房热菜,这顿饭从七点半唠到了八点。


    “你爸今天连班都没加,就为回家看闺女呢,”邵女士说,“结果那时候我也没在家,他和空气过了一个小时。”


    “是妈妈说瑶瑶的动车在六点半到岸北,我赶不到火车站,寻思赶回家见瑶瑶也不错。”叶先生向女儿告状。


    “是是是,你女儿会瞬间移动,六点半就突然出现在家门口。”


    怎么就像小孩儿似的打口水仗了呢,叶绍瑶埋头扒饭,今天的红烧排骨真不错。


    “绍瑶,”饭后,邵女士才想起正事,“这是给你的礼物。”


    “庆祝我没有拿到奖牌?”叶绍瑶开玩笑。


    礼品袋应该一直被放在阳台上,表面还有被夕阳暖过的余温,封口处是完好的,里面的纸盒扁扁一个。


    “这不会是您准备卖废品的纸盒吧。”


    上面还有被划掉的签收单,一看就是临时凑数的演员。


    “盒子不重要。”


    当然是盒子里的东西最重要,但这是什么礼物呢,需要这么过度包装。


    叶绍瑶取出纸盒抖了抖,里面没什么声响。


    “虚晃一枪?”


    吧嗒——盒子的底部掉下来。


    里面是一个信封,写着“叶绍瑶亲启”,看字迹,也是妈妈亲手写的。


    一个礼物,设置重重机关,像套娃似的。


    “我打开咯。”


    如此隆重的揭盖仪式,应该配些神秘的音乐才对,叶绍瑶自己“噔噔”哼着,翻面打开了最后一道障碍。


    季林越金口,这真是一封录取通知书。


    [叶绍瑶同学:经岸北市教育局审定,你已被我校录取,请凭本通知书于8月30日来校报到,并参与入学考试。]


    落款是——岸北市第三中学。


    叶先生洗碗回来,一看流程走到这步,索性直接问:“瑶瑶,是你想去的学校吗?”


    这是自己想去的学校吗?叶绍瑶抿着嘴唇,她也说不清。


    她只是突然想起了列车上的对话,原来从某种程度上讲,自己和季林越是同样的人。


    她一直追求的是能力范围内的极限,而非特定的目标。


    但没有目标又如何不是一种目标,她会向着未知全力以赴,这样未尝不好。


    叶绍瑶沉默了一会儿,才笑着说:“是我想去的。”


    ……


    七月翻过篇,岸北的气温又创下了历年最高,连躲在树荫下的蝉也不爱叫了。


    叶绍瑶贪恋卧室里的摇头风扇:“夏天的高温和冬天的暴雪,真是我滑冰路上不可逾越的坎坷。”


    这样的高温会带来许多问题。


    市民们不爱出门了,如果一定有什么驱使他们出行,大家也会选择避免暴晒的出行方式,首先是最便宜的公车。


    今天一连到了两趟36路公车,叶绍瑶一辆都没挤上去。


    她挫败地躲回站台。


    今天的地面温度有六十摄氏度,摊个鸡蛋都不费力气,她被滚烫的热浪炙烤着,和鸡蛋又有什么区别。


    暑假的课程并没有固定到准确的某一天,她大可以明天去冰场,或者跟着晚上的大班进行集体教学。


    但穆教练是这样说的,八月二号下午两点,在冰场不见不散。


    这可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


    叶绍瑶舔着冰棍,赶在上课铃响的最后一刻刷卡进场。


    “教练好。”


    穆百川站在冰场外,抱着手不耐烦,应该就是为了等某个差点爽约的小鬼。


    “先别急着去陆训。”叶绍瑶被叫住。


    “为什么?”她停住脚步。


    原本已经迟到了,再不加快速度热身,她的进度会落下更多。


    穆百川说:“我这儿有块烫手山芋。”


    叶绍瑶发现,穆教练罕见地提了公文包。


    他有条不紊地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盒。


    场景乍一看有些似曾相识,叶绍瑶警觉,不会又是什么“礼物”?


    穆百川赶着盯学员上课,没工夫和她卖关子,直接开盒迎惊喜。


    他解释:“是东西实在太重要,不得不用容器装在一起。”


    能有多重要?


    叶绍瑶三下五除二打开口袋,这个流程她已经预演了一遍,可谓手熟。


    信封没有用胶水粘合,手指一勾就能看见里面的内容。


    她扒开看了一眼。


    邪门了,她好像看见了银行卡。


    叶绍瑶斗胆抬头示意教练:“是……银行卡?”


    穆百川一瞥:“小财迷,这么大一本证书,你只看见了银行卡。”


    在这个城市拥住浓翠的夏天,叶绍瑶申请的国家级运动健将称号得到批复,她也获得了属于自己的绿色证书。


    封壳上印着巨大的国徽,落款的签发单位是国家体育总局。


    [姓名:叶绍瑶


    性别:女


    项目:花样滑冰女子单人滑


    成绩:第一名


    比赛名称:2009/2010赛季全国花样滑冰冠军赛(成年组)


    比赛时间:2010年4月8日-2010年4月12日


    比赛地点:沪城]


    看小姑娘一行一行扫下去,嘴巴越张越圆,穆百川对她说:“信封里的借记卡是上面发的,你的补助会定期打在卡上。”


    “我能拿补助?”


    穆百川挑眉,给她一记脑瓜崩儿:“平时叫你小叶,可不是让你把自己看小。”


    到她这水平,已经能端上国家给的饭碗。


    叶绍瑶蹬上鞋子,干劲满满:“那我的工资是多少?”


    国家对每项每级运动员的津贴待遇都有严格的规定,作为仅次于国际健将的等级,国家级运动健将的补助并不少。


    穆百川想了想。


    “月薪一千。”


    第89章 终须一别。


    叶绍瑶的“工资卡”在第二天就被邵女士收走了,她说这笔钱不能乱花,是给以后攒的学费。


    虽然叶绍瑶对此颇有怨怼,但接受事实后,她还是去聂心家天天吹,瞧,我十五岁就开始给自己挣学费了。


    “据我所知,三中的学费并不高。”聂心怜爱地摸摸她,家长们总会说这样的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聂心的录取结果是最早收到的。


    因为成绩不理想,没有搭上公立学校的统招分数线,聂心的父母带她咨询了许多专家,最后迫不得已选择了市里的私立学校。


    除了学杂费高昂,也没其他的毛病。


    不过按聂心的话说,能有地方收留她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你猜我在招生考试那天发现了什么?”聂心故作神秘。


    叶绍瑶胡乱猜:“帅哥?”


    “是实验中学!”


    叶绍瑶看着聂心的脸,问道:“实中不是在云河区吗?”


    据聂心的描述,私立学校的后面就是炼钢厂的旧址,那里已经称得上是郊区,比岸北火车站的方位还偏,怎么会有实验中学的校牌。


    “你信我,是新装修的,连防护网都还没拆。”聂心忙不迭证明,她在手机里存了照片,才不会信口胡说。


    两个女孩凑着脑袋,手机的像素不高,但因为拍摄的距离较近,依然能分辨出滚了金边的“岸北市实验中学”几个书法字,右下角的内容模糊不清。


    “没骗你吧。”


    两人仔细一合计,估计是实验中学新建的校区。


    “可是实中本部已经不小了,还扩地图干嘛?”叶绍瑶不明白。


    聂心没进过实验中学的校门,可自己是正儿八经拿着实中毕业证书的学生。


    校园里的花坛修得像公园似的,各种小径弯弯绕绕,两排整整齐齐的教学楼分列在校门后的中央路上,特别气派。


    这些教学楼足够让初中部与高中部合并起来,甚至还有富余的教室改造成多功能室。


    时间会揭晓谜底。


    实中开学的日子比其他学校都要早,才八月中,像古代发射了烟雾讯号似的,学校给家长一通电话,各路学子就得准备投身远在郊区的高中战场。


    叶绍瑶也是在送季林越上学那天才知道,实中的变化有多大。


    从他们这届高一开始,高中部会搬去南边的新校区,因为离市区太远,学校计划对在校生统一进行半封闭管理,强制学生住校。


    “连周末也不能回来?”校车即将发动,季林越抱着书包坐在车里,叶绍瑶只能站在车窗外,跟在温女士的身边。


    温女士说:“林越他每半个月才能放假回家。”


    “那滑冰怎么办?”


    “南校区有滑冰馆。”


    实中有钱任性,新校区什么都不缺,听说连统一采购的桌椅都和他们得画“三八线”才能泾渭分明的长课桌不一样。


    早上八点,在云河区停留的校车准时发动,实验中学的准高中生背着自己的理想,由它牵引向实现理想的船帆。


    车站送别后,温女士独自酝酿了许久,才把愁绪压下去。


    她说:“绍瑶,你妈妈让我提醒你,别忘了今天还有上冰训练。”


    有人已经开启高一,有人还被困在暑假里,叶绍瑶剩下最后一节滑冰课。


    照理说,邵女士应该和她一起去的。


    暑期课结束,新学期的课程还要报名缴费,这些都得家长在场。但三中的教师培训硬生生撞了时间,邵女士不得不选择工作。


    “我陪你去。”温女士说。


    中控台的出风口隐约有微弱的鸣响,冷风不断送出,扑在叶绍瑶的肌肤上。


    她穿着短袖短裤,现在有些发凉。


    “需要关掉空调吗?”温女士从后视镜看叶绍瑶抱着胳膊,关切地问。


    叶绍瑶像是被搅乱了思路,如梦初醒:“啊,不用。”


    温女士轻声问:“在想什么?”


    她说话总是柔柔的,句尾的小调轻轻扬起,似乎藏着非听到答案不可的求知欲。


    叶绍瑶没有遮掩:“我在想,以后会不会很难见到季林越。”


    实中南校区半个月放一次假,学生们在家待不到两天,又得被关进铁门里,如此往复,她怕好几个月都见不上季林越一面。


    “也是,你们还从来没有分开那么久过。”温女士握着方向盘,将车倒向另一条路。


    从幼年相识,他们在学习日是同校同学,在休息日是冰场搭子,去哪里都形影不离。


    说到这,温女士展眉笑:“那时候林越跟你回姥姥家,提前了三天收拾行李,每天都要打开行李箱检查一遍,换洗的衣服带没带,奥数班的作业带没带。”


    上了初中,两人去了不同的学校,平时难见上一面。


    但初一年级的周五没有自习课,放学还早些,季林越经常会在H大附中的校门口等着。


    叶绍瑶问他目的,他就说:“我来炫耀炫耀,今天实中放学早。”


    也就是那段时间,她还在术后恢复期,一直想投入冰上复健训练。但家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又一直找不到自己的冰鞋,只能去冰场看季林越滑冰过过心里的瘾。


    除了当年迫不得己的非典时期,他们从来没有半个月见不上一面的日子。


    “现在通讯方便,你要是想,可以在周末给林越打电话,还有你们年轻人爱用的那个软件,叫什么来着?”


    “Q|Q。”


    “对,我上次还看他给你的花藤浇水呢。”


    叶绍瑶脸颊一红,脑筋卡壳似的不愿转过弯来。


    Q|Q有她密密麻麻的交友网,也有不能被第三个人知道的秘密基地。


    从05年的宠物企鹅上线,同学们都爱把它当成电子宠物的替代品,每个周末打开电脑,总要先确保企鹅有没有挨饿。


    聂心就是Q宠企鹅的忠实玩家,每天待在宠物社区不愿下线。


    “你玩这个做什么?”那时候的叶绍瑶不爱玩这些,对她的狂热并不理解。


    “给仔仔升级呀。”


    “升级之后呢?”


    “升级之后就可以结婚,可以生小宝宝。”


    小叶绍瑶臊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哦。”


    虽然她没把这个无聊的宠物游戏放在新伤,但某一天,她的光标扫过企鹅的信息,方框显示,它已经成功升到了十五级。


    正如聂心所说,到了十五级,小企鹅就可以和其他企鹅结婚。


    怎么证明的呢,只有她和季林越知道。


    汽车拐进商城的地下停车场,车里呼呼吹的风声也小了许多,从脚底渐渐有了闷热,是岸北仲夏的标签。


    “我们到了。”


    车门外有暖风过境,一身的寒气全褪掉,叶绍瑶不适应极热极冷的交替,皮肤上起了一层小疙瘩。


    好在商城里是凉爽的,她喜欢这个不高不低的温度,即使在冰场狂练三个小时,自己也不会像蒸桑拿般煎熬。


    上课铃快打响,她没有看见穆教练的身影。


    助教说:“教练在路上堵车,马上就到。”


    以前的穆教练从不迟到。


    虽然奇怪,但学员们没说什么,很难有人会十年如一日的准时,这只是课前一段小小的插曲。


    对吧?


    “绍瑶,我刚才浏览了下学期的小班课,没有穆教练的,”温女士向服务台再三求证,向叶绍瑶嘱咐,“保险起见,你让妈妈再和教练沟通一下。”


    家里还有一箩筐事,温女士没在冰场久留,只剩下叶绍瑶一个人摸不着头脑。


    穆百川姗姗来迟,学员们充分热身后,在冰场集队。


    他没有带上标志性的蓝色文件夹,板墙上也没有已经用了好几年的保温杯,甚至连口哨也没有挂上脖子,叶绍瑶站在队伍中央,和穆百川大眼瞪小眼。


    教练要罢工?她想。


    这次课程的开场也不同于其他,没有点名报到,没有基础的步法训练,穆百川一来就是语言教育。


    “也许眼尖的大家看出来了,”他摊手,“我不干了。”


    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被奇怪的举动吓坏了,向场边求助:“妈妈,教练说他不干了。”


    助教似乎早就知道这则消息,只是安抚住大家的心情:“请同学们别着急,认真听教练的话。”


    这是在上赛季结束就定下的事。


    穆百川的教练编制一直挂在首都体校,体校职工的一份子。


    首都体校在前些年没有独立的花滑专业,落魄到和其他冰上项目挤一个坑,校内专业的花滑运动员不多,教练一直处于饱和状态,也就任他经营什么俱乐部。


    现在首都体校组建了两支校队列滑队伍,校领导要求他回首都带学生,这是不可推辞的任务。


    “一直拖到暑期课程结束才公布,是不想破坏大家训练的心情。”穆百川边笑边说,“现在还是坏了大家的气氛,看来我应该悄悄地走。”


    他笑得很无奈,就像纠正了五十次的动作还是会做错,他已经没有指责的脾气,只能捂着额头释怀。


    在场的学员大多没有在他的手下待很长时间,当年比叶绍瑶资历更深的前辈们已经走得所剩无几,或是半途奔了学业,或是因为种种转去其他教练手里。


    叶绍瑶在这里送别了许多人,和向琴琴一样,离开时抛了一颗小石子,掉进湖里荡起涟漪,层层波纹之后,就什么音信也没有了。


    她现在得送别自己从小跟随的教练。


    眼前的男人已经有了一丝老态,他总引以为傲的发际线也不再完美,梳得一丝不苟的鬓边有些白发,他曾经向他们抱怨,这些白头发就是因为他们的不争气而生的。


    但这并不妨碍他是很好很好的教练。


    虽然有时的训练难度非他们可以承受,有时还有被指着鼻子骂不开窍的风险,他的技术也并不是完全挑不出错,可所有人都不能否认,因为遇上这样的教练,他们学习滑冰的道路已经比别人要顺利许多。


    感性的孩子痛哭流涕。


    师生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因为同一个信仰短暂连接在一起,已经足够他们伤别离。


    第90章 “只要你的成绩对得起你的付出,我们不会干预你的任何选择。”


    今天的天气很好,大朵大朵的云坠在天上,太阳到六点也不肯落下,风中漂浮着尘絮的味道,一辆洒水车从车道开过,《兰花草》的小调压下浮尘,留下一道弧圆的虹。


    叶绍瑶抬头,目光直直与阳光对上,刺痛了眼睛,有敏感的泪水在眼尾蓄起。


    今天放学时她还很平静,和教练礼貌告别,说着“祝您工作顺利”的客气话。


    迟来的感情才是最汹涌的。


    回到家,她抱着电话,打给容翡:“穆教练回首都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不还在星未来吗?”容翡回得很及时。


    是,但……


    那些单人滑教练她都不熟悉,教学经验也不如穆教练高,叶绍瑶在翻阅教练名册的时候一直犹豫,最后也没有确定接下来的该跟谁。


    容翡有意打破僵局:“你来首都,跟着我练。”虽然她现在的跳跃功力不如从前,但她胜在大赛经验丰富,也能教授她许多东西。


    叶绍瑶沉默了一会,她觉得此刻的气口很微妙,容翡说的不是假大空的套话,她是真的在等自己的回答。


    “虽然很感动,可是我们已经不是一个赛道了。”叶绍瑶手卷着电话线,隔行如隔山,双人滑和单人滑的区别太大了。


    “我知道,你也开始嫌弃我的水平了。”


    “才没有。”


    “这样,我明天去训练中心问问,有没有教练可以教你。”


    训练中心?叶绍瑶知道,首都的俱乐部有个极先进完备的训练基地,她去过那里。


    但她现在没办法前往首都。


    自己要是能在岸北与首都之间自由往返,也没有必要为找教练的事情担心。


    “当然是远程授课,”容翡隔空敲了一记额头,“比如用可视电话,或者将相机录像投递过来,教练再连线指导。”


    虽然很麻烦,成本也比场地授课高出许多,但这是联系外地教练的最好办法。


    叶绍瑶贴紧话筒,眼眶一红:“谢谢你,容翡。”


    她特别信任这个好朋友,并不是因为更丰富的阅历、更广泛的人脉,最重要的是,她是个靠谱的伙伴,比随时都可能变质的面包牛奶都要靠得住。


    “咱俩谁跟谁,”容翡不跟她矫情,“我只负责帮你找教练,又不是帮你交学费。”


    “这还不够吗?”


    “那你给我跑腿费吧。”


    话题重新轻松起来,两个女孩复盘了前不久的测试赛,聊到最终成绩的时候,容翡问她:“国际滑联已经在催我们递交世锦赛的报名表了,你们JGP呢?”


    叶绍瑶老实回答:“听说另外两名运动员的选站有分歧,现在还没结果。”


    她左不过是等待通知的人,她们选剩下的那个,就是她的目的地。


    “那可得催催了,我记得第一站在十月份,办签证会来不及。”


    这倒是提醒了叶绍瑶。


    虽然去哪里还是未知,但运动员通常越到赛季中越容易出状态,故而许多选手更倾向选择靠后的站次。


    所以第一站是——叶绍瑶翻了翻自己的记事本。


    伊斯坦布尔。


    她掐着人中,这个地中海真是非去不可。


    容翡很快就有了消息,她在训练中心筛了一圈,最后锁定了外聘的教练。


    [你是说索卢诺娃?]


    叶绍瑶嫌网上聊天太慢,直接call了过去:“是俄国那个索卢诺娃吗?”


    容翡刚回到大学宿舍,气还没有喘匀:“对呀。首都今天又刮风又下雨,把我的伞都吹翘边了。”


    “我离开的时候还天高云净。”


    “已经一个月过去了!”


    时间过得很快,日历翻到八月底,新的书包装上新的文具,买好的纸封皮放在书桌上等待裁剪,桌角的书灯换了一个更亮的灯泡。


    “说起来,我以前也上过索教练的课。”叶绍瑶言归正传。


    容翡疑惑:“她去年才拿到华夏的久居证。”


    “是很久很久之前,她刚拿欧锦赛冠军的时候。”


    “难怪,我昨天提起你的名字,她说‘是不是当年那个小小的女孩儿’,我也没敢问得当到哪年去。”


    “哈哈,就是我。”叶绍瑶叉着腰,在攀比人脉的局,她第一次获得小小的胜利。


    “可是索卢诺娃的私教课排到了明年,估计是没希望了。”


    优越感很快破碎,叶绍瑶泄气:“那怎么办?”


    她昨天去岸北的其他俱乐部问了问,依旧没有找到心仪的归属。


    新的赛季已经开始,国内国际多场比赛接踵而来,她还有许多问题亟待解决,当个体户是最艰难的。


    “这样,索卢诺娃托我问你的意愿,她的丈夫也是单人滑教练,但人在国外,也没有来华夏的打算。”


    “你是说,学费很贵?”


    容翡摇头:“学费不贵,是话费贵。”


    虽然索卢诺娃的丈夫也是退役运动员,但论成绩论名气都不如妻子,除了偶尔在俄国家队当助教,也就只能混个训练营赚外快。


    “但是他的水平你放心,都灵东奥男单第七名。”容翡拍着胸脯打包票。


    电话挂断后,她立刻用网络检索了他的消息,连同索卢诺娃留下的联系方式,一并传给叶绍瑶。


    最后发出一个抖动窗口,提醒她:“抢资源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刚杀过毒的电脑跳转异常慢,叶绍瑶关闭窗口又打开,Q|Q消息终于加载出来。


    图片上的俄文她一窍不通,但附着的中文她能认清,是容翡的飘逸体。


    [教练:柯利亚卢卡科夫]


    傍晚的居民楼充满了烟火气,家家户户都为晚饭忙碌着,有人在单元门口跺了跺脚,声控灯亮了。


    这是邵女士的粗跟鞋踩出来的声音,她的右跟被石子豁了口,声音短促怪异。


    叶绍瑶飞速关掉屏幕和显示器,用桌边的文件夹扇了扇电脑屁股,悄咪咪遁出卧室。


    一切归位,客厅灯终于也亮了,邵女士放下菜篮和通勤包,洗手开始新的忙碌。


    “明天是报道的日子,你没忘吧?”邵女士看着打下手的女儿,忽略掉她身上的别样气息。


    和自己身上一样的香水味。


    叶绍瑶若无其事地掐掉葱结:“没忘,书包都收拾好了。”


    “明天要领教材,别带多余的东西,”邵女士点头,“还有,把笔和尺子都准备好。”


    “知道。”


    就这么应付过去,叶绍瑶为又一*次瞒天过海沾沾自喜,睡前跟着“文曲星”多背了几个单词,美美地睡过去。


    如果她知道开学典礼后就有考试,一定会带上两支签字笔备用,而不是莫名其妙地坐在考场,和邵女士面面相觑。


    真巧,妈妈成为了自己的英语老师,还巧合地监考自己所在的考场。


    “怎么还有考试?”她无声地张嘴,“我笔快没水了。


    邵女士眉头紧锁,散发出教师应有的严肃气息:“请各位同学认真作答,不要交头接耳。”


    还没有正式开始上课,只是首先进行了一场综合各学科的测验,准高中生们已经体会到了未来生活的压抑,一交卷,个个扛着书包往外冲:“放学啦!”


    这应该是他们最轻松的一天。


    “题目怎么样?”


    “比中考难。”叶绍瑶留在考场,帮邵女士整理被撞得横七竖八的课桌。


    “有很多是高一的题,你不预习,当然不会做。”


    叶绍瑶低头看自己的运动鞋,一个夏天没来得及刷,鞋头已经布了层灰似的。


    她嘟哝说:“我都不知道高中学什么,怎么预习。”


    “高中最需要的就是预习。”


    “知道了。”


    “你以前上滑冰课,不也在没打好基础的时候,就喜欢琢磨一周跳两周跳?”


    类比到自己的优势项目,叶绍瑶就有话要说了:“妈,我给自己找好教练了。”


    “嗯,不会是那个没考过十级的助教?”邵女士在冰场认识的人不多,除去穆百川和双人滑的冯蒹葭,也就那么几个能叫上名字。


    “不,是柯利亚教练,”叶绍瑶说,“是青训营的柯利亚教练。”


    邵女士一边听着,一边把试卷收进密封袋:“嗬,比你爸靠谱。”


    这段时间,叶家上下都在为闺女的滑冰事业出法子。


    邵女士向穆百川打听了其他训练单位,但货比三家也没选出特别突出的一个,叶绍瑶每天对着电脑不知道在干什么,叶先生另辟蹊径:“不如让老季指点指点。”


    他说,季裘升以前也算半个职业运动员,总还是有些理论在身上的。


    邵女士差点没跟他闹。


    “就是,可能通讯的成本会比较高。”


    叶绍瑶脚点着地,在教务处的门外等候做收尾工作的妈妈。


    半晌,邵女士才和同事道别,她看了看女儿,将她的鬓发别在耳朵后。


    “你的头发不合格,学校不允许留过眉的头帘儿,回去修一修。”


    “嗯。”


    “你的小鱼手链也不能戴,回去要收起来。”


    “嗯。”


    叶绍瑶不敢喘气,邵女士的话头有些紧,似乎还在为她刚才的话纠结着。


    没有遮挡的脸颊迎上窗口吹来的风,地理书上说,穿堂风是空气快速流动造成的,送来的风总是最大最凉爽。


    但她有些燥热,或许是季夏的暑气还没褪去。


    回程的路很煎熬,她的T恤被生出的薄汗浸湿,紧紧贴在背上。


    邵女士深吸了口气,终于宣判:“叶绍瑶,只要你的成绩对得起你的付出,我们不会干预你的任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