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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芍药月季[花滑]

    第71章 “叔刚才夸咱都好看呢。”


    最后一场颁奖仪式结束,叶绍瑶迎接从媒体手中逃过一劫的季林越,双手摊开要金牌。


    “我可以看看吗?”


    季林越只手从脖颈上取下金牌:“一模一样。”


    叶绍瑶对着顶灯翻来覆去地看,不说制作工艺,连绶带的颜色搭配都看不出任何差别,一晃神就容易混淆。


    看够了,她物归原主。


    “还好你知道低头,不然只能挂在你的头顶上。”


    回酒店的出租车上,叶绍瑶特意将车窗摇到最下面,探头感受春日和煦的风。


    等红灯的路口,有个小孩坐在自行车的后座,宣布今天的好消息:“我今天得了一朵大红花,我要别在妈妈的衣领上。”


    这是小孩炫耀成绩的最直接方式。


    叶绍瑶也短暂地畅想着:“咱俩一人拿张证书、带块金牌回家,肯定倍有面子。”


    ……


    酒店大堂,正要前往餐厅的叶绍瑶和季林越正遇见准备出门的容翡。


    容翡顿时像迷路的飞机找到着陆的跑道:“绍瑶,你俩要参加今天的表演滑吗?”


    “怎么啦?”


    她将双手抵在下唇:“帮帮忙。”


    “什么忙还要你亲自讲。”


    现在的叶绍瑶有些迷信在身上。


    别的不说,她曾经对容翡许下“十四岁获得全国冠军”的伟大设想,这居然是个真命题。


    她对容翡的神力得到极大的改观。


    容翡说:“我和晨旭要表演一段故事,背景是西欧宫廷的盛装舞会。”


    “全锦赛那个?”叶绍瑶问。


    “是,上次我们找了其他朋友助演,但这次找不到人。”


    如何在短时间内给观众传递出“这是一个宫廷舞会”的有效信息?当然要用人海战术。


    叶绍瑶明白她的诉求:“客串对吧?”


    “就是这个意思*。”


    容翡一脸忧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已经被叶绍瑶打断:“那我们直接彩排见。”


    “季林越同意了?”


    “你们需要两个人?”


    “理论上是的。”


    既然这样,叶绍瑶给季林越充分的思考空间:“你想不同意吗?”


    这算哪门子征求意愿。


    季林越回答:“我应该是同意的。”


    叶绍瑶给容翡翻译:“他很乐意。”


    容翡的眉心一跳,是这个意思吗?


    不过凑齐了临时演员,容翡自然而然担起导演的角色,在冰场外给演员讲戏。


    “你们的戏份很简单,走几步华尔兹的舞步就可以。”


    “华尔兹怎么跳?”叶绍瑶坐在长椅上,举手充当好问的学生。


    她在冰上叱咤十年,只会华尔兹跳,不会跳华尔兹。


    这一问,导演也噎住,无力地张了张嘴,最后索性寻求搭档援助:“问你,华尔兹怎么跳?”


    张晨旭挠头:“我也只会跳,不会教。”


    容翡撇嘴,关键时刻,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她问:“秧歌会扭吧?”


    “这我熟。”叶绍瑶自带扭秧歌的基因,起身就起范跳了一段。


    “我只是问问,和这个没关系。”容翡说,“但能看出来你有些舞蹈底子。”


    一场实践课,说来说去白费功夫,张晨旭建议:“我们直接演示吧。”


    所有的比赛已经结束,此时的训练馆已经没有前几日的拥挤,为数不多的选手也辟出属于自己的角落,编排表演滑节目。


    容翡没有忸怩,右手轻轻搭在张晨旭的虎口,左手臂架在他的手臂之上,在缓慢的口令中移动脚步。


    分明是吊顶的白炽灯,却偏偏被衬出灯球闪烁的感觉。


    “好暧昧哦。”叶绍瑶说。


    容翡突然失态,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从脸颊红到脖子:“没有暧昧!”


    “我表达的是一种氛围。”


    张晨旭清了清嗓,试图把局面引向正规,语气也很僵硬:“注意集中,别踩我脚。”


    “哦。”


    两人半搂半抱着展示了一小段圆舞曲,虽然动作基础,但因为长久的默契和柔韧,举手投足也不失优雅。


    “别看现在干巴巴的,到时候会有音乐,效果肯定不一样。”


    不能光看不做,张晨旭也鼓励:“你们来试试?”


    季林越上手快,带着叶绍瑶前进或后退,摇摆或倾斜,抬手给她留下转圈的空间,挺像模像样。


    “这段音乐不到十秒钟,走两个方步刚好合适。”


    简单学会了动作,容翡和张晨旭换上冰鞋彩排自己的,叶绍瑶和季林越还没消化完圆舞曲入门课的要领,并排坐在长椅上休息。


    “你的脸好红啊。”实在忍不住,叶绍瑶偏头凑到季林越眼前说。


    季林越也看着她:“彼此彼此。”


    “我是因为没和男生牵过手。”叶绍瑶急忙解释,虽然不知道自己在解释什么。


    季林越顺着她的话说:“我也没和女生牵过手。”


    “这是应该的,”三两句话,叶绍瑶就把多年的队友出卖,“偷偷告诉你,我可是温姨钦定的线人,你将时刻接受我的检阅。”


    “咱俩的任务一样。”


    隔壁气氛不太对劲,冰场上的容翡重新滑向场边,冲正在博弈的两人问:“礼尚往来,你俩需要我们的帮助吗?”


    “我们的表演滑都搞谍战,”叶绍瑶转头比了个手枪,“要来做我的敌人吗?”


    容翡摇头,扶了扶鼻梁上虚无的镜框:“请给我分配一个指挥官。”


    “那没有。”


    下午两点,表演滑准时开始,主办方撤走了冰场的围挡,显得场地空荡荡一片。


    “我不会摔出去吧。”


    自从上次表演滑出丑,叶绍瑶有专门针对不同的光线进行适应练习,她可以拍胸脯保证,自己不会再犯分不清方向的错误。


    各自完成自己的答谢表演,随即就是容翡/张晨旭的节目,叶绍瑶没有考虑到换装的时间,依然还是那身黑色的表演服,硬着头皮和季林越搭手。


    好在季林越也是一身黑,比带了一身水钻的自己更浓厚更彻底。


    一束光打下来,她在光明中看清他的脸,他的脸颊上有一些细小的绒毛。


    另一束光打在容翡和张晨旭的肩上,他俩淡色的考斯滕在射灯的照耀下亮得发白。


    圆舞曲响起,起势。


    有了之前的磨合,叶绍瑶和季林越的首次搭档异常顺利,她甚至有些意犹未尽,舞会的部分可以更多一些。


    “容翡姐姐好美。”


    那个总爱给自己摸上深色眼影的姑娘,为了贴合宫廷的优雅,特意换了一副出水芙蓉的妆容。


    季林越说:“我们俩就是他们的对照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穿上夜行衣打劫宫廷的小贼。


    “什么小贼,明明是史密斯夫妇。”


    “史密斯夫妇?”


    难得触及季林越的知识盲区,叶绍瑶一张嘴大秀特秀。


    “一部外国电影,两位主角表面上是和平的夫妻,但背地都是秘密杀手。


    “我们就像刚执行了任务,没换行头就奔赴朋友家表演恩爱的夫妇。”


    容翡和张晨旭的表演也有自己的故事情节。


    按照叶绍瑶的理解,大概是陌生男女在宫廷舞会中一见钟情的俗套故事。


    但女孩是皇家贵族,男人是草根平民,被揭穿身份后逐出宫殿,女孩只身出宫寻找。


    “居然还有变装。”


    难怪最初的装扮那么华丽,两人在故事发展中脱下精致的罩衫,里面的表演服就普通许多。


    一直在射灯下纠缠的影子相互远离,公主一步三回头,直到彻底看不见他。


    虽然冰场上没有第三个人,但叶绍瑶能从容翡的表演中感受到,公主被身后千万股力量约束着,让她始终无法找到自己的心上人。


    “这是什么悲剧照进现实。”


    一段简短的独角戏,公主走投无路向天祷告,希望神可以将爱人送到自己身边。


    “按照偶像剧的尿性,我估计还能演二十集。”


    “我猜,男主在下一秒就会现身。”季林越和她在剧情上产生分歧。


    叶绍瑶说:“你还是看的剧少了。”


    季林越并不同意:“表演滑也就几分钟,没时间把她的每道难关写尽。”


    风尘仆仆的男人被神指引走向森林深处,终于看见潦倒的公主,将她从深陷的泥潭带出。


    音乐的曲风一转,男人被王宫派出的侍卫找回,说是王公夫人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好狗血,好荒诞,叶绍瑶皱着眉头面对接二连三的转折。


    “总感觉看到了莎翁戏剧的影子。”


    之前的全锦赛,她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失落里,完全没有细究这个节目的内涵。


    如今一看,还不如不细究。


    这年头,无论什么艺术都流行大合欢,叶绍瑶面无表情地看着身影重新纠缠在一起的两人。


    他们已经搂搂抱抱十秒钟了。


    毫不意外的剧情走向。


    但下一刻,全场发出惊叹——


    重回王室的公主和获得爵位的男人相互依偎,逐渐靠近、亲吻。


    “这……”


    怎么也不预告一下,叶绍瑶下意识捂上自己的眼睛,再分出一只手照顾季林越的眼睛。


    有没有人考虑考虑场下的未成年!


    “是借位啦。”季林越给她解释。


    “借位也不能看。”


    容翡和张晨旭的表演滑属实给了叶绍瑶不小的一击,在后场遇见,她话也转不清楚,直犯结巴。


    容翡却像个无事人似的:“你也不至于吧。”


    “我好歹还是个小孩子。”


    “你这时候想起自己是小孩子了。”


    此前一行四人去附近下馆子,叶绍瑶仗着有叶先生报销,十分豪气地替大家买了单,还说自己是个能挣钱的大人了,有这个经济实力。


    虽然比赛的奖金确实不会少她的份。


    “你们赶着回去吗?”容翡问。


    叶绍瑶摇头:“我们是后天的飞机,我爸妈还想趁这机会再旅游两天。”


    难得出远门,叶家夫妇也是完全放心两个孩子,一把全扔在体育馆,打车去黄浦江过二人世界了,连今天的表演滑也没心思出席。


    “那我们也去逛逛?”


    偌大的南方,叶绍瑶在前十五年人生中只踏足过两次,一次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G省,一次就是现在。


    今天的阳光明媚,为何不呢?


    一条长巷,路边是三层楼的老建筑,装着各式各样的咖啡店。


    “这里的每一块砖都是一页历史。”张晨旭说。


    “这货就爱装文青,你要是请他进去喝一杯咖啡,”容翡向旁边的店铺扬下巴,“他还能作诗一首。”


    张晨旭佯装生气,敲打她的脑袋顶:“小孩子懂什么。”


    “我就是懂。”


    转角是一家唱片店,依然装在铅灰盒子里,掉漆的木门半掩着,从里面传出流行歌手的歌曲。


    “这家店有品位,居然放阿杜的专辑。”


    “耳朵这么灵。”叶绍瑶甚至还没听清歌词。


    “他有时的确吐词不清,但一点不妨碍歌好听,”容翡学刚才的曲调摇头晃脑,“‘为自己默哀一分钟,转头重新来过。’*”


    一首歌在尾奏中结束,他们路过新的店铺,看到新的风景,街边两行高耸的悬铃木已经长出新叶,枝条上的嫩芽藏在树叶里,给路过的人投下半寸阴凉。


    今天是工作日,路边的玻璃幕墙映出有许多年轻人的身影,人人对着手中的文件敛眉,心情似乎被工作扰得不太美好。


    “我们现在是整条街最大的闲人!”


    这短暂的片刻,不需要考虑很久之后的比赛,不需要面对即将面对的学习,他们唯一的难题就是,下口十字路口该向左还是向右。


    “对面有照相馆。”季林越站在路边,抬手指着对面。


    照相馆的招牌上还写着:内有自助拍贴机。


    容翡反应过来:“我得换证件照了。”


    不久就是高考,她可不想让丑丑的厚刘海出现在录取通知书上。


    叶绍瑶也抱着这样的想法,两个女生一拍即合,一人负责拽一个:“走吧,一起。”


    老师傅举照相机的手很稳,根本不用担心效果图,照片在电脑上放大,脸上的任何瑕疵都一清二楚,但并不妨碍叶绍瑶感慨:“容翡姐姐,你的淡妆最好看。”


    “您也不赖,”容翡把每个人的证件照都审阅一遍,冲身后的两个男生说,“你俩长得也是人。”


    “季林越很好看的。”叶绍瑶举手为好弟弟发声。


    恭维来包庇去,只有张晨旭一个人无人在意,他笑着说:“得,就我在食物链最底层。”


    老师傅人很实在,生意清闲,直接给顾客洗了照片,还不收加急的钱。


    抱着一沓相纸往外走,容翡在最后一脚又刹了回来:“要不,再拍几张大头贴?”


    相比于千禧年初,大街小巷的拍贴机已经逐渐销声匿迹,那时候的他们没有赶上大头贴的风潮,现在总想弥补点什么。


    “好!”两个女孩兴趣相投,脚步转了方向,一头钻进大头贴机。


    不知道闪出了什么样的照片,狭窄的小室闹哄哄的,笑声没间断过。


    “我闭眼了,这张不要。”


    “一张五元,不要浪费了。”


    “废片居然也算钱?”


    叶绍瑶拉开门帘,向门外的男生发出邀请:“要不要加入我们?”


    拍一些自带花花绿绿贴纸的照片?


    两个男生呈现出不同程度的抗拒,张晨旭最先挑明:“有人刚才说我丑,我就不拉低你们的颜值了。”


    “你刚才说他丑了?”叶绍瑶转身问。


    容翡还在自娱自乐,留了一张嘴回答她:“没有啊。”


    “她说没有。”叶绍瑶传达。


    一句“没有”,让张晨旭的神色缓和了许多。


    他主动向她们走过去,还帮助策反:“季林越,你也来吧?”


    拍贴机原本只预留了两人并肩的位置,小小的地方再站上两个人,人口密度直接赶超节假日的黄浦江岸。


    “张晨旭,你怎么是糊的呢?”


    “我不知道它有延迟。”


    “张晨旭,你脑袋呢?”


    “被你挡着了呢嘛这不是。”


    “林越和你差不多高,怎么绍瑶就没把他挡住呢。”说到底,容翡一直在指摘他不会找位置。


    浪费了两张相纸十块钱的败家男人。


    “那个,”叶绍瑶站出来阻止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我可以和我的奖牌合影吗?”


    容翡果然不再纠结张晨旭的问题:“你居然还带奖牌出门。”


    叶绍瑶把兜里的另一枚发到季林越手里:“我把你的也带上了。”


    那……“我俩也亮出来?”容翡问身后的张晨旭。


    谁能想到,一间普通的拍照间里,个个卧虎藏龙。


    “你不也带上了奖牌。”叶绍瑶反将容翡一军。


    “我原本想和东方明珠合影,当然得拿出我的荣誉。”


    机器的屏幕重新开始显示数字,容翡警告:“我兜里只有五块钱了,大家好自为之!”


    3,2,1——


    “这张拍得真好,你们四个都长得好看。”


    老师傅热心肠,主动替他们把大头贴打包好,手里的照片又多了一沓。


    “谢谢叔。”


    一直走出照相馆好远,张晨旭还一直莫名其妙地开心着:“叔刚才夸咱都好看呢。”


    第72章 夜光海宝、冰鞋蛋糕和林俊杰的专辑。


    回到学校第一天,叶绍瑶受到了同学们的夹道欢迎。


    其实是碰上米老头严抓纪律,他说要改变班级散漫的风气,对迟到的学生罚站以示惩戒。


    “七点半居然就算迟到,”有男生趁米老头离开,大放厥词,“上了十年学,根本没听说过。”


    实验中学在八点才开始上第一节课,其他班级还在陆续进校,只有十三班的门里门外站满了人,一片死寂。


    和班级脱节一周多,叶绍瑶对这条规矩毫不知情。


    但谁能听到她的冤屈呢?她默默藏在队伍的末尾,跟着大家一起受训。


    下课,班里还是如往常热闹,大家在学习中压抑许久,总要找同桌和朋友一吐为快。


    管凝晖的话就没停过,描述这一周的校园生活:“我和芦荟像寡妇似的,天天扒在走廊望夫。”


    叶绍瑶嫌她们油嘴滑舌:“什么寡妇鳏夫,别贫嘴。”


    “是有正经事,”管凝晖取出压在作业本下的报纸,“芦荟说在报纸上看见你了,我还不信。”


    她把叠成四四方方的报纸展开,供叶绍瑶仔细端详。


    一听自己上了报纸,叶绍瑶好奇地接过来,从《体育报》的版头看到中缝的小广告,愣是没找到自己的名字。


    唯一有关联的,就是穆教练受访的照片。


    “我在哪?”她发问。


    管凝晖指着报纸中心的插图,更具体些,是图中男性身后的模糊一点。


    “这里。”


    “这也能认出我来?”


    叶绍瑶有些感动,如果不是对自己的训练服太过熟悉,她万万不敢相认。


    “你在课堂跟不上节奏的时候也这样。”管凝晖学她摆出一副灵魂出窍样,和照片上难分真假。


    叶绍瑶拒不承认:“我平时哪有弯腰驼背。”


    自从接触了滑冰和舞蹈,她比谁都注重自己的仪态。


    “可我就是认出来了嘛,”管凝晖摊手,“你也没否认。”


    这边打得火热,路蕙也凑过来:“去年我们学校的花滑还无人应战,学校最后把季林越拉过去凑数。现在巧了,原来绍瑶也是花滑运动员。”


    管凝晖问:“你和季林越都是花滑运动员,应该有在赛场上狭路相逢吧?”


    “狭路相逢?”开口就是老江湖,叶绍瑶摇头,“我和他都不是一个赛道。”


    “你们没有切磋过吗?”


    路蕙对叶绍瑶的专业水平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她想知道谁更胜一筹。


    “如果论难度的话,肯定季林越更厉害,但我也不差,”叶绍瑶把她们聚拢,悄悄说,“我俩前几天都拿了全国冠军呢。”


    虽然这不是季林越的第一枚金牌,但无疑是目前含金量最高的一枚。


    而自己的第一枚金牌就诞生于冠军赛,何尝不是一种实力的证明。


    管凝晖失声说:“你俩都参加了这个比赛?”


    报纸上的有关新闻写得很简单。


    因为媒体开放时间的局限,新闻稿只着重描述了双人滑的赛果,对其他项目提及不多。


    她们不得不重新审视报纸上的新闻,原以为这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常规赛。


    “你们看,”叶绍瑶取出夹在笔袋夹层的大头贴,给朋友们一一指认,“这是我,这是季林越,这是……”


    “容翡!”管凝晖抢答。


    “你认识?”


    “以前住我对门的姐姐,听说后来一个人去了首都奔亲戚,就再没见过,”管凝晖说,“不过她爸妈没有搬走,现在还和我家是邻居。”


    路蕙打住她的话:“不对,重点难道不是绍瑶居然认识他吗?”


    叶绍瑶心说有什么稀奇:“我和容翡是很多年的好朋友。”


    “芦荟是说你和她男神。”管凝晖掰开路蕙的手,趁机说。


    叶绍瑶木木然对上她们的目光:“你们不知道我和季林越认识?”


    什么惊天爆料,管凝晖一屁股跨坐在课桌上,倾身问她真假。


    这哪里会有假话,叶绍瑶摆出老实人的腔调,举手向天。


    “青天大老爷,我叶某人从来不骗人。”


    路蕙是相信的。


    但相信之余,她更为自己犯下的花痴感到羞耻,尤其是曾给叶绍瑶罗列了一堆帅哥,让她按颜值分个高低。


    如果没记错,叶绍瑶把季林越排在了第一位。


    当时的路蕙以为遇见了同好,给她透露了很多季林越的小故事。


    比如因为没有佩戴团徽,被值周的学弟追着扣分,比如因为跑办公室勤快,老师总让他顺手倒垃圾。


    这些是管凝晖都不曾听说的秘密情报,她在一旁听得乐呵:“我以为这样的帅哥不会食人间烟火。”


    什么破比喻。


    叶绍瑶皱眉:“和我做朋友这么不堪吗?”


    路蕙替她解释:“只是很难想象,我们和他拥有共同的朋友。”


    就像两条永远不相交的平行线,其实在某一天已经有了转折。


    这就很难想象了?叶绍瑶嫌她们见识得少。


    且不说她和季林越认识,他们可是扎扎实实十年的朋友,交心交底的。


    还有更多让她们难想象的事。


    不过上课铃已经打响,这些话都不能宣之于口。


    数学课,老师没有开始计划之内的复习,转而吩咐课代表分发随堂测验卷。


    教室里全是卷子翻动的嘈杂,叶绍瑶混入其中,气声问向斜前方的管凝晖:“你们考试了?”


    “何止,两天考一次。”


    管凝晖看着不太理想的成绩,夸张地做出手势。


    叶绍瑶借来两套卷子浏览,心里也叫着完蛋,这和自己的家庭作业可谓两模两样。


    老师的题库真是个无底洞,不会得要求她秋后补上?


    她心神不宁,眼睛满教室乱瞟,试图避开和数学老师的交流。


    但数学老师对她多上心,直接走下讲台找上门:“叶绍瑶,你和季林越同学在放学后来我办公室一趟。”


    座位上顿时发出异口同声的惊讶。


    同学们都心照不宣,把男同学和女同学一并叫去办公室,能干嘛?


    “当然是写试卷,欠了三套卷子,得一套一套还。”老师说。


    现实很骨感,不知其他同学有没有失望,反正叶绍瑶的心里已经没有悦动的火苗,这盆冷水浇得太扎实。


    如往常在一班上完补时课,叶绍瑶准时收拾书包,准备转移学习阵地。


    路过两个打闹的男生,一看她走近,肃然起敬:“冠军好。”


    这又算哪门子事,学霸们也怪爱开玩笑。


    “他们怎么都认识我?”去往办公室的路上,叶绍瑶问。


    季林越却不觉得奇怪:“你的补时课可不是白上的。”


    “那也不至于对我的冠军也一清二楚。”


    在叶绍瑶的逼问下,季林越终于招供。


    原来有名男生格外关注她,发现她请假的第二天,就在社交平台询问同样请假的季林越。


    “他是什么意思?”


    叶绍瑶没弄明白,或许可以说,是不敢想明白。


    季林越思考:“他可能是有点意思。”


    这是自己想表达的意思吗?可是除了季林越,她在一班谁也不认识。


    偏偏季林越也坚决不肯透露这个男生的姓名,她不能虚空索敌。


    不过退一万步讲,中考近在眼前,这些小心思也是不被允许的吧。


    她不想被这些外在因素影响,也不想被陌生人打扰,有必要在里里外外建设防线。


    “季林越,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一定要保护好我和我的隐私,”叶绍瑶开诚布公,“虽然我在战线上已经被温姨收买,但我一定不会恶意出卖你的。”


    季林越走在身旁不说话,叶绍瑶强调:“听到了没?”


    他应该是听到了,低低地“嗯”了一声。


    “走吧,去写卷子。”


    看来,今晚又得很晚很晚才能吃饭。


    ……


    虽然今年的生日还没到,但因为正好赶上上学日,叶家把闺女的生日提前到周末过。


    聂心久违地起大早串门。


    自从叶绍瑶转学到实中,和聂心的相处机会就少了,加上隔三差五的临时计划,两个女孩已经有个把月没有见面。


    “你还知道在Q|Q上联系我,”一进门,聂心就和叶绍瑶抱了个满怀,“我以为你飞黄腾达,忘了我这糟糠之友呢。”


    “呸呸呸。”叶绍瑶把她的不吉利丢到门外,高高兴兴和聂心拉起家常。


    当然,也少不了揭晓礼物的环节。


    “是不是海宝?”


    聂心又点头又摇头,算她对了一半:“是会发夜光的海宝。”


    为了实践,她闭掉客厅灯源,将层层窗帘合上,掏出两个巴掌大的海宝。


    叶绍瑶像看见了鬼火似的,漆黑的室内,有一团绿光在靠近。


    尤其是海宝的眼睛,杵了两个手电筒似的反光。


    怪新奇的。


    “绍瑶,有人找。”邵女士放下电话,催促女儿尽快结束叙旧。


    “来啦。”


    电话那头,是管凝晖和路蕙的生日邀请,说她们在百忙之中只做了惊喜,想亲自送到她的手上。


    几个朋友约在街边的小店,叶绍瑶想叫上落单的聂心。


    聂心却拒绝了:“我和她们都不认识,去了也不会认识。”


    叶绍瑶以为她是怕生:“我把季林越也叫上?”


    聂心让她不必考虑自己:“你的新同学给你庆祝生日,我去算什么事。”


    “那我……”


    “礼物我带到了,也和你唠了一早上,我就先走了。”


    叶绍瑶总觉得有什么话哽在喉咙,不想咽在肚子里,但张嘴说不出半个字。


    “我当然还是你的好朋友,只是现在暂时把你借给别人而已。”


    最后,叶绍瑶叫上季林越一起,中午没什么空余的时间,他们在下午还得去上滑冰课。


    虽然约好了半点,但管凝晖和路蕙都背着书包,已经提着礼品盒早早等在店里。


    “生日蛋糕?”叶绍瑶问。


    难怪她们叮嘱她少吃些午饭,原来是备好了饭后甜点。


    拆开粉色的丝带,路蕙把蛋糕推到叶绍瑶面前。


    叶绍瑶横看竖看,不断调整蛋糕的方向,最后猜测:“这不会是……参考了冰鞋吧。”


    “Bingo!”


    蛋糕的奶油顶还有一双冰鞋式样的坯子,管凝晖将制作过程娓娓道来。


    她和路蕙都不太了解滑冰项目,蛋糕店员问她们需要什么样的颜色搭配,她俩对于冰鞋的颜色僵持不下。


    管凝晖认为白色的冰鞋更常见,用白奶油勾勒最合适,路蕙却坚持说冰鞋是黑色的,即使没调出纯正的黑色奶油,也得用相似的蓝莓酱代替。


    虽然她们都对这个问题马马虎虎,但谁也不肯让出一城,最后勉强打成平手,涂了个一黑一白,又丑又可爱。


    “礼物送到,我们得去上补习班啦。”


    两个女孩背着书包告别,继续走在为学习奔波的路上。


    闹哄哄的姑娘们一走,座位里只剩下叶绍瑶和季林越。


    “四舍五入,这也是你的生日蛋糕了。”


    简单补上生日仪式,叶绍瑶用小刀切蛋糕,散财童子似的把蛋糕分给小馆里的每个顾客。


    最后,她切下那只黑色冰鞋,放在季林越面前。


    “你吃就好。”他说。


    叶绍瑶和他客气:“那多见外。”


    虽然季林越从小被温女士禁止吃任何甜食,不过他跟着叶绍瑶长这么大,也不知道破戒了多少次。


    “教练和你说了吗?”


    “什么?”


    “五月初的短训营,报名快截止了。”


    有退役的花滑运动员号召了一众名将和教练员,预计在五月的首都开展为期一周的集中短训。


    听说消声匿迹多年的阚玉也会以明星教练员的身份亮相,叶绍瑶很期待。


    不过时间实在不美丽,上承一周的课假,下启四月的月考,她的课堂测验还一塌糊涂呢,实在没有勇气提出参加训练营的要求。


    “要是现在也有‘五一七天乐’*就好了。”叶绍瑶丧气,差点一头埋在蛋糕上。


    小时候的劳动节假是满打满算的一周,回家就撒丫子满街玩,玩得找不出新花样,最后无聊到蹲路边拔草。


    现在的假期短得可怜,还得首先应付让人一个脑袋两个大的作业。


    “所以,你不去吗?”


    “我一点底气都没有。”


    妈妈天天把中考挂在嘴边,她还得好好复习,争取在下次月考一雪前耻。


    “遭糕,快来不及了。”


    愉快的时光总是短暂,聊天局因为紧迫的时间草草结束。


    虽然这里是去冰场的必经之路,但因为路途太远,加之公车十分钟才来一趟,不知道会在路上浪费多少时间。


    叶绍瑶拎着冰鞋紧赶慢赶跑到路口,看见一辆36路正好在红灯那头。


    运气不算差。


    “季林越,快来。”


    她走得急,完全忘了带走剩下的蛋糕,季林越的手臂上挂着书包和鞋包,勉强空出手捧起托盘,像被挂得满满当当的落地衣架。


    绿灯亮起,他们刚好赶上这班车。


    “蛋糕该怎么办?”坐在公车上,叶绍瑶对他手里的残局犯难。


    “先装起来。”


    季林越的手指还顽强地夹着包装盒。


    公车有一阵没一阵地颠簸,太阳逐渐牵出影子,照在他们脸上。


    季林越问:“你有没有想要的生日礼物?”


    “我吗?”叶绍瑶仔细想了想,摇头。


    送礼物和收礼物都是消耗脑细胞的技术。


    关于送礼物,她已经走入了一个瓶颈。


    小时候喜欢变着花样送礼物,什么类型的玩意儿都送过了,去年她甚至已经将教参列入礼物清单。


    “对了,我送给你的《启东大试卷》*写了没?”


    去年她特意在文具店挑的,听说黄冈出的卷子最有难度。


    不过她疏忽买到了九年级的内容,对去年的他们有些超纲。


    季林越点头,把话题带回来:“你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其实我不需要什么礼物,如果用礼物来衡量我俩的交情,那也太肤浅了。”


    季林越把这句话理解为:“你不想要礼物吗?”


    叶绍瑶愣了一秒,她也不是这个意思,索性改了口,说他送什么都喜欢。


    她看着季林越从书包拿出一个方形小本。


    额,不对,看这包装,似乎是专辑。


    他把一盒崭新的专辑递到她的手里。


    “我可以打开吗?”


    “嗯。”


    叶绍瑶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纸,专辑封面是一个巨大的林俊杰,左下角印着《100天》*。


    “为什么会想要送我这个?”她笑着问。她实在找不到送专辑的理由。


    “你前段时间总听他的歌,我以为你最近很喜欢他。”


    “也算是吧。”


    叶绍瑶继续打开专辑封面,里面放着一张光盘,专辑收纳的每一首歌都罗列在上面。


    “他的很多歌我都听过。”


    路程还长,叶绍瑶指着每一行短短的歌名,都能给季林越哼出一小段。


    但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迷林俊杰的呢?季林越一直无法解出这个谜题。


    叶绍瑶没告诉他,她当时整日整日地听歌,只是在为考级选音乐。


    虽然教练最后驳回了她选择的流行歌。


    并且这场考级已经结束很久了。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一点不妨碍她珍藏这张专辑。


    “总之,我很喜欢。”


    第73章 没有计划的假期。


    五月初,星未来俱乐部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俱乐部和明日星冰场的十年合同到期,在拟定续约时,双方就合同内容产生了分歧。


    前因后果很简单。


    以往俱乐部在周末黄金时段包下冰场的黄金区域,严重限制了游客的滑冰体验。


    另一方面,越来越多的商业冰场建起,分散了客流,导致冰场收益连年下降,于老板希望俱乐部能机动调整上课时间,让冰场能够全天对外开放。


    起初,俱乐部方并不同意冰场老板的要求。


    俱乐部的学员成分单一,有超七成是中小学生,平时有繁重的学习任务,除了周末,实在挤不出训练时间。


    为了争取利益,双方前后开了不下五次会议,听说于老板在最后一次洽谈会上甩出财报,冰场在第一季度的毛利润还不及维护费用高。


    “我们也很为难。附近的老步行街拆掉后,商城的客流量小了很多,冰场的收益本来就微薄,需要靠接纳顾客盈利。”这是老板的原话。


    如果继续按原合同走,拱手送出两天周末,这钱实在没法赚。


    叶绍瑶问:“原来冰场不赚钱?”


    她偶尔在放学后到冰场加训,但从没见过冷场的样子,每次练习步法串都是瞻前顾后。


    且冬奥会刚结束不久,会有一批新市民走进冰场,地处老商业中心的明日星会是便捷出行的首选。


    于会敏摇头,不是冰场的利润太少,而是运营冰场的成本太高。


    俱乐部最后在众多合作者中选择了妥协。


    双方各退一步,俱乐部的包冰时间调整到每周二周四晚八点至闭店,学员在其他时间进入冰场需要出具俱乐部的凭证。


    所以叶绍瑶在今晚来到冰场时,被于会敏不近人情举黄牌警告一次,集齐一张红牌,可就别想老顾客折上折了。*


    “可是现在滑不了冰,不算犯规。”


    叶绍瑶扒在外墙往里探,冰场只剩一层单调寡淡的混凝土躺在那里,隐约散发着冷气,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有种老板提桶跑路的美感。


    “于姐姐,你们不干了吗?”


    “今天晚上开始歇业浇冰,”于会敏微愣了一愣,“你的教练没说?”


    这应该是邵女士又一次没及时传达俱乐部的通知,叶绍瑶真怕妈妈这张密不透风的嘴拦下什么重要的消息。


    但她只是不露声色地把冰鞋往身后藏:“我逛商场来着,顺路看看。”


    于会敏怎么会不了解她的意图,提醒说:“这几天的冰场都不开放,你别再白跑了。”


    “真的没有倒闭吗?”


    “我的小祖宗,”于会敏指着桌上《告游客书》,“请解释这句话的含义。”


    “为您带来不便,明日星冰场在这里深表歉意,请您期待冰场升级后的滑冰体验,祝您生活愉快。”叶绍瑶一字一字念下去,谜底全在谜面上。


    冰场需要赚钱,靠游客和俱乐部的接济并不足够,于老板着眼于承接比赛,另寻生路。


    刚好经过朋友牵线,参与了市级冰球比赛的招标。


    “为了能够中标,我爸找工人连夜撤冰面,重新添加冰球项目的标识。”


    以前的冰场只印有明日星公司的大LOGO,冰上偶尔有花花绿绿的几条线,都是教练用马克笔画下的杰作。


    没有红蓝分明的标识线,冰场根本不可能达到承接比赛的要求。


    “小冰场也可以办冰球比赛?”叶绍瑶好奇,她还从没在这里看见学习冰球的人出没。


    “只是俱乐部没有冰球教练而已,”于会敏说,“我小时候就在这儿学的冰球。”


    自家的冰场没有限制自己的道理,于会敏穿着冰球服横冲直撞,后来被家长投诉撞伤了孩子,也就被禁止上冰了。


    “更何况,这种比赛的场地标准可比花滑小很多。”


    这场冰球赛也是岸北市的校园联赛项目之一,之前安排的冰场因为私接赛事违约,主办方只能重新选择冰场,将比赛延迟到五月中举办。


    冰球要求每队上场6人,4v4赛制的人数要求则更少,八个人要散布在60×30的标准场,估计球员都够不着几次球。


    全场都追着失控的球跑,场面应该很滑稽。


    “会敏,冷却系统已经到位。”


    穿着工作服的制冰师开始进行下一步动作,于会敏熟悉自家的冰场设施,给叶绍瑶揭晓冰场的制作过程。


    叶绍瑶撩起鬓发侧耳倾听,这居然是她可以知道的吗?


    “这层混凝土的下面是输送冷却液体的管道。”


    叶绍瑶闻所未闻,好奇地也走到场内踩踩:“难怪冰场的海拔比其他店铺要高。”


    她用手触摸地面的温度,居然被冰了一激灵。


    “这只有零度吧?”


    “差不多。”


    测温仪的屏幕显示地面温度跌至零下,浇冰工作正式开始。


    冰场制冰的过程是怎样的?叶绍瑶曾想过泼水成冰,但似乎在二十度的室内办不到。


    “制冰的过程很漫长,很复杂。”


    制冰师从仓库搬出喷水杆,绕着冰场浇了一圈又一圈。


    浇过的场地湿淋淋的,在冷凝液的作用下,逐渐形成一层薄冰。


    不能说毫不相关,这已经和叶绍瑶印象中的冰场相去甚远,她无法想象最后该如何呈现出光滑洁白的冰面。


    制冰师已经在场内扶着喷水杆走了四五圈,地面看着仍灰扑扑的,“好像一个复古的溜冰场。”


    叶绍瑶突发奇想,如果穿上旱冰鞋在冰面上滑行,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会摔得七荤八素。”于会敏十分肯定,像她真实践过一样。


    叶绍瑶问:“所以,这得一直浇到冰面变白?”就像妈妈经常说的,量变引起质变?


    “我们会刷上白色的水彩。”


    场外的工人搅和冰漆,不知加了什么粉末,桶里的液体逐渐黏稠变白。


    “我也可以试试吗?”叶绍瑶看工人拿着木棍费劲地搅动,也想体验一把为冰场添砖加瓦的快乐。


    “不可以,冰漆的味道很难闻,你得躲远一些。”


    叶绍瑶不知道远的标准是什么,商场的营业时间即将结束,一首萨克斯曲在楼层的每个角角落落悠扬,她被于会敏搪塞推出冰场,说小孩子得早点休息。


    如果在假期早睡,简直就是对假期的不尊重,叶绍瑶赶宵禁回到家,熬夜熬到了十一点。


    听了她的劝,季林越报名去首都短训,聂心和管凝晖各有各的假期计划,只有自己在家里无所事事。


    “你居然不去练冰?”邵女士洗了一串青提,和闺女面面相觑。


    她带的毕业班即将高考,自己难得有假期休息,自然是不愿意出门的,叶先生不出意外地加班,给母女俩留出完美的交流空间。


    “冰场停业,我昨天白白跑了一趟。”叶绍瑶躺在摇椅上,沐浴越过窗帘的日光。


    邵女士问:“有这回事?”大概是工作期间按掉了某个电话。


    “您对我根本不够上心。”叶绍瑶抗议。


    高三日程紧,邵女士跟着学生过早六晚十的生活,她出门的时候叶绍瑶还没起床,等下班回家,叶绍瑶已经完成洗漱准备睡觉。


    她的工作性质让她不得不把重心更放在工作中,很容易忽视家里的女儿。


    “绍瑶,哥哥姐姐们快高考了,妈妈的确会忙一些,”邵女士承认,“等高考结束就好。”


    “高考结束,就该轮到我中考了。”


    “等带完这一届,我和领导沟通,暂时不当班主任,轻松几年。”


    记忆里,妈妈一直是生活上的女强人,她从大专考上成人本科,一步步从农村走入重点高中的殿堂,评的职称越来越高。


    她不可能面面俱到,必须在家庭和事业做出取舍。叶绍瑶自问,如果自己承担了这一两份责任,未必能做得好。


    所以,她不能要求妈妈是完美的妈妈。


    自己是一个成年人预备役,应该学会用成年人的思维思考问题。


    “没关系,我可以照顾好自己。”叶绍瑶起身回卧室学习,做一个不让妈妈费心的大人。


    但同时,邵女士说:“我们暑假回姥姥家放松放松。”


    她逆着光坐着,叶绍瑶能看清她的温柔轮廓。


    “你刚才想说什么?”邵女士问。


    “我说,您刚才的决定特别伟大。”


    在妈妈面前,为什么不可以偶尔幼稚。


    ……


    米老头有句口头禅,假期是弯道超车的最好机会。


    这句话似乎是所有教师的共识,连邵女士也是这么认为。


    确定了暑假的出行计划,中考之前的每一天都不能松懈,她操起老本行,给叶绍瑶补习英语。


    别说她不知道妈妈在学生嘴里的名声,那可是严苛的“女魔头”,灭绝师太般的存在。


    一看到她的英语作业,邵女士的气场顿时不一样,叶绍瑶在温暖的阳光下打了个寒颤:“妈,你别看了,我害怕。”


    她毫无底气地抢夺练习册,手劲小了,拽也没拽掉。


    “‘turtle’是小学词汇,”邵女士亲手给完形填空画上连串的叉,“没理解中心词,整篇阅读都没看明白。”加之叶绍瑶糟糕的语法,红叉只多不少。


    叶绍瑶乞求妈妈手下留情:“我还有救,您别画了。”


    英语老师知道她有个同时英语老师的妈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自己过不去呢。


    比起参悟公式就可以有解题思路的数学,叶绍瑶永远猜不到英语的出题角度,也无法从规律猜算中考的出题规律。


    她只能头铁地靠题量取胜,或许刚好撞上大运,碰见熟悉的题目。


    但这概率也太小了吧,她艰难地下笔,给外国的笔友介绍自己的家乡。


    “我的家乡在岸北市,这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春天是灰蒙蒙的,偶尔有太阳,夏天才是绿色,秋天很短暂,冬天很漫长。你可以来岸北滑冰,湖是免费的。”


    如果这是一篇语文作文,叶绍瑶一定会嘲笑自己的遣词造句,但这是英语作文,她为自己惊天地泣鬼神的才华感到欣慰。


    毕竟连“autumn”都需要借助英语词典,她很清楚成品有几斤几两。


    意料之中的,妈妈给她的反馈并不好,从人称代词的变化圈到单词本身的拼写,最后勉强打了个折半的人情分。


    “别抓你那头发了,小心脑门被薅秃。”


    “秃就秃了吧。”脑袋里空空如也,还在乎发型做什么。


    “不行。”


    原本只是看不惯女儿乱糟糟的头发,邵女士替她梳头,最后开始摸索各种编发。


    叶绍瑶痛得坐立不安,伸手去挠绷直的发丝:“真秃了真秃了。”


    两天不做手生,邵女士承认自己的手艺退步,没再为难她。


    她说:“等会儿去理发店洗头发,顺便剪短打薄。”


    “头发要继续留着,”叶绍瑶捂着脑袋说不,“编舞老师说下赛季的短节目是古风,不适合披肩发。”


    不对,妈妈怎么会突然在意自己的头发?


    “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个?”叶绍瑶问。


    邵女士没藏着掖着:“市体育局的领导通过教练联系我,说想让你参加一个活动。”


    什么活动还需要市体育局出面。


    叶绍瑶想,她迄今参加过最盛大的活动,就是冠军赛结束后的晚宴。


    以前的赛事没有这个环节,听说今年的收官宴是沪城自行组织的,因为是临时通知,叶绍瑶并没有准备礼服,穿了一身黑色便装出席。


    虽然比不上礼服正式,好歹颜色挺庄重。


    容翡和她一桌,而她耳边压低了声音:“你就像误入大人的聚会的中学生。”


    叶绍瑶举报:“季林越也没穿礼服。”


    “一对中学生,行了吧?”


    季林越的头发慵懒地耷拉着,没有精致的造型,依稀能看出以前的碎刘海。


    叶绍瑶一如既往地梳了高马尾,长长的头帘儿被夹在头顶,很难没有学生气。


    “所以是什么活动?”叶绍瑶没了学习的欲望,一路尾随邵女士进厨房。


    进厨房还不够,她自觉奉上锅盖锅铲,连调味品的盖也全拧开。


    “合上。”邵女士命令。


    叶绍瑶故意唱反调:“尼姑。”


    看来是不见黄河心不死。


    邵女士说:“一个拍摄活动,体育局到处找运动员当宣传人,顺便问了你的情况。”


    “是代言人的意思?”


    “宣传。”邵女士纠正,代言和宣传有很大的区别。


    自08年北京奥运会顺利召开,H省趁国民对运动健身的热情达到峰值,在全省选址修建了奥林匹克公园,主旨为鼓励全民重视体育,促进全民参与运动。


    公园落成后,为了扩大其影响,体育局在全省搜罗本土运动员,借拍画报的机会,将“体育公园”的名声打出去。


    体育不新鲜,公园也不新鲜,体育公园是什么样的公园?那还真得去看看。


    但叶绍瑶疑惑:“他们都不认识我,能找到我头上?”


    “不止你,我和你爸都摸不着头脑,不过我已经答应了。”


    “您就答应了?”叶绍瑶问,“万一是骗子呢!”


    爸爸妈妈从小就教她如何分辨骗局,警惕性高着呢。


    “要是骗子,我就给你打掩护,你绕着公园的假山跑,跑到大路上去,”别说她没戒备心,邵女士把逃生路线都想周全了,“你体力好,一定能甩掉所有人。”


    第74章 冰上运动是一家?


    确定好体育公园附近的交通路况,叶绍瑶怀着忐忑的心情踏上拍摄的目的地。


    那天的邵女士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把闺女给唬住,一路都在轻声哄:“别焦虑,合同都签了,真的假不了。”


    哄到最后,叶绍瑶终于意识到,妈妈还拿她当小孩呢。


    “我知道,”她说,“您晚上还有自习课,我会自己回家。”


    体育公园的中心广场,摄影组已经就位,旁边就是撑开的大遮阳伞,伞下坐了好几个男女老少。


    其中一个她是知道的,曾经到实验中学做过返校宣传的李重旸。


    现任H省冬运中心党|委|副|书|记的金承奥是叶绍瑶今天的临时监护人,带她介绍给各个单位的负责人认识。


    “这是H省跳水队的李教练。”


    “李教练好。”


    “这是省体育中心的谢主任。”


    “谢主任好。”


    然后是候场的一众运动员。


    跳水运动员秦师涵、羽毛球运动员李重旸、田径运动员王卉致……转了一圈,叶绍瑶计算,就自己的荣誉最少。


    认了人,她自然而然待在运动员扎堆的地方,李重旸显然也还记得她:“原来你也是运动员?”


    运动员们能在拍摄前交流感情,这是喜闻乐见的事情,但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居然能有交集,金承奥很意外:“你们是比赛认识的?”


    那也不对,一个是夏季运动,一个是冬季运动,项目隔了两帽子远。


    李重旸看了叶绍瑶一眼,向谢主任介绍:“这是我母校的学妹。”


    谢主任似乎对这些并没有兴致,点头“好”了一声,走路边点了烟逍遥快活。


    叶绍瑶闻不得烟味,绕着李重旸换了方向。


    金承奥接到另一名跳台滑雪运动员,复制了一遍流程,最后也待在伞下,眯着眼睛和运动员们扯闲篇。


    “叶绍瑶,”他先叫了一声,“一鸣惊人。”


    看样子,他是第一次见到她。


    但叶绍瑶清楚地记得,眼前的长辈已经不止一次在公众面前露面。


    她第一次见金承奥,得追溯到七岁那年暑假,那个燥热的体育馆,他作为夏令营的特邀嘉宾出席开营仪式。


    叶绍瑶说:“我经常在赛前听您致辞。”这也不算假话。


    一听自己是熟面孔,金承奥问:“你参加过哪些比赛?”


    叶绍瑶罗列了大大小小几十场,确实不乏省冬运中心主办或承办的赛事,金承奥岔开腿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直念叨,终于想起来:“你前几年是不是受过伤?”


    叶绍瑶咬着嘴唇点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证明,自己的伤比人更出名。


    “那时候可把我们吓坏了,你这一摔,还惊动了国家花滑协会,说要审慎调查摔倒原因,请了专家核查冰场资质。”


    因为是在大赛中出现的意外,上下单位都不敢掉以轻心。


    曾经叶绍瑶只听说,那两年,花滑教练在文章中十分重视对运动员伤前预防和伤后恢复的研究。


    她没想到,她这只小小的蝴蝶带起了巨大的连锁反应。


    说得膝盖生出了异物感,她不自然地挠了挠。


    “需要吗?”和她年龄相仿的女生从包里掏出一瓶风油精。


    据刚才的短暂交集,她应该就是十岁进入国家跳水队的秦师涵。


    “谢谢。”


    叶绍瑶没好意思说出拒绝,象征性地抹开一滴,只一滴,她怕整条腿泛着绿光。


    早上十点五十分,终于等到太阳收敛锋芒,策划拍摄的师傅找过来:“主任,咱们可以开始了。”


    “行,按你们的计划来。”


    谢主任已经叼起第二支烟,在烟雾缭绕中下放权力,活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监工。


    体育公园占地面积广大,不仅有仿照首都鸟巢、水立方修建的微缩景观,还有即将投入使用的新体育场馆,不过叶绍瑶跟着拍摄组走了一圈,只有速滑馆和冬季运动搭噶。


    公园中心是一大片人工湖,水鸟已经从南方飞了回来,站立在近岸的鹅卵石地上,曲颈整理羽翼。


    秦师涵有家长的陪同,一路走一路拍,甚至带了面包喂水鸟,每张照片都笑得冒傻气。


    “国家队的规矩严,师涵一直压抑着性子,最近才回省队没两个月,应该是憋坏了。”她的妈妈说。


    小孩子天真活泼无伤大雅,没有人去追究这一道和谐的风景。


    给所有的运动员找到合适的拍摄场地,队伍里,只有叶绍瑶和另一名滑雪运动员没有找到归宿,偏偏对方是个颇有名气的老运动员,叶绍瑶和他说不上话。


    “那就这里吧。”


    兜兜转转,策划最终把他俩的拍摄场地定在田径场外。和田径运动员一模一样的地方,只是挑在了建筑另一面,避免场景雷同。


    一开始,叶绍瑶被叫去给滑雪运动员当陪衬,一人发一双滑雪板。


    滑雪板的长度是按照滑雪运动员的身高体重定做的,这名运动员身高近一米八,滑雪板比他还要高出许多。


    对于身高矮矮的叶绍瑶来说,站在近两米高的滑雪板之间,自己就像“川”字中间的短竖。


    好在摄影师也觉得比例不协调,让她先退出休息。


    正合她的心意,叶绍瑶迫不及待放下有身高压制的双板,揩掉手心的汗。


    道具告急,轮到叶绍瑶,车上只有一双冰鞋。


    冰鞋就冰鞋,叶绍瑶没有异议,跟着道具师向货车靠近。


    但是,“叔,这不是花样滑冰的鞋。”


    “这就是,我按主任的资料准备的,带刀的冰鞋。”


    “这是短道速滑的刀。”


    叶绍瑶拎着一双鞋,扶着鞋帮研究冰刀,这样长出鞋底许多的冰鞋,再演变个几十年也不会变成花刀。


    “叔……”


    叶绍瑶还想说什么,但她把剩下的话化成叹出的气,道具师是个分不清各种冰鞋的老实人,她没有必要和他较真。


    叶绍瑶硬着头皮回到拍摄场地。


    “动作自然,注意表情。”


    摄影师闪了两张照片,叮嘱她亮出冰鞋,展示自己的专业特色。


    冰鞋没有上刀套,刀片大剌剌暴露在空气中,叶绍瑶小心翼翼地托着鞋底,拘谨地站得笔直。


    “姑娘,你可以摆一些造型,比如比赛的经典动作。”


    叶绍瑶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该算什么运动员,若是展示花滑却拎着短道速滑的冰鞋,多少会显得自己不伦不类。


    分明是刚刚回暖的春日,温度并不会让人感到不适,但她背上已经汗涔涔,连鬓边的碎发也是湿乎乎的。


    金承奥在场外看不下去,给出点子:“你不是会贝尔曼吗?把鞋放下,给大家亮一个。”


    事出突然,叶绍瑶还没来得及耗腿开腰就被赶鸭子上架,后腿搬到脑袋顶,她勉强找到直立点,支撑腿依靠脚掌左旋右旋,方便摄影师找到合适的角度。


    叶绍瑶觉得,第一次拍摄体验并不算好。


    拍完室外实景后,所有运动员转战室内搭起的摄影棚。


    道具还是那么些道具,叶绍瑶一路托着陌生的合作伙伴,开始新一轮的貌合神离。


    李重旸还有训练任务,在摄影棚里打头阵,握着一柄羽毛球拍,各种姿势信手拈来。


    从天光大亮到暮色四合,斜挂的夕阳从顶窗照进空旷的篮球场,在地板上溅起橙色的碎光。


    摄影师也被消磨了耐心:“还有谁没拍?”


    叶绍瑶自觉地走上幕布。


    拍摄助理做了些功课,指导她坐在什么道具上,又从什么样的角度亮出自己的冰鞋。


    调整完毕,助理说:“就是这个角度,现在需要拍你穿冰鞋的镜头。”


    穿冰鞋?叶绍瑶犹豫,从小到大花了多少双冰鞋,她还从没穿过这样的。


    但既然都是鞋,穿法应该是相通的。


    她依然挂着半真不假的笑容,试图用颤抖的手指系出漂亮的绳结。


    摄影师没有看到满意的效果,拷问她:“你比赛也这么紧张吗?”


    叶绍瑶抿着嘴唇,她已经尽力抛却压力,但她吃的不是短道这碗饭,再故作轻松,也无法抹除心虚。


    “我可以申请换一个拍摄道具吗?”


    拍摄助理明显被问愣住,走进她:“我们还赶着下班,有问题可以私下提。”


    “这不是花滑的冰鞋,我不会使。”


    助理说:“冰上运动都是一家,你先凑合凑合。”


    没有人尊重她的想法,金承奥也只是在旁边站着,和体育中心的主任聊得火热朝天。她收起委屈劲,表面镇定地配合完成工作。


    因为是公益项目,叶绍瑶打了空手回去,金承奥念在几面之缘,替她支付了餐费和打车钱。


    她坐上出租车,脑袋抵在车窗上,路灯撒下的簇簇光影在眼前迅速飞过,短暂地照亮了她。


    司机师傅很沉默,车内没有异味和噪音打扰,叶绍瑶难免会回想这糟糕的一天。


    她没有接过比赛以外的工作。


    对于画报拍摄,她一直抱有期待,应该就像明星拍杂志一样,只顾美丽就好。


    化妆师给她化了一副淡妆,但风吹日晒一天,叶绍瑶感觉出脸上的累赘感,像带了一层刚好合尺寸的精致面具。


    除了美丽,没有人在乎合不合理,摄影师让她穿着短道的冰鞋拉贝尔曼,听着都觉得荒谬。


    她多希望这本宣传画报不要流传到自己眼前,最好不要印刷出版,让自己替外行人闹的笑话背黑锅。


    卷起裤腿露出膝盖,车里被偶尔停留的灯光照亮,她借微弱的光源检查摔伤的痕迹,好在并不严重,只剩一块浅浅的红斑。


    隔行如隔山,任自己在花滑的冰面上肆意滑行,换一双鞋照样寸步难行。


    她听话穿上短道的冰鞋,没注意冰刀的位置,当即就倾斜重心摔了一跤。


    吃一堑长一智,她靠实践知道短道冰刀的独特之处。


    “姑娘,野湖到了。”司机提醒。


    “谢谢。”


    叶绍瑶开门到家,叶先生已经准备了一桌饭菜。


    “不管今天怎么样,爸爸都给你办一个小小的庆功宴没,庆祝瑶瑶顺利下班。”


    原本想要大哭发泄的叶绍瑶暂时遗忘了这个念头,首先将每道菜过目一遍。


    “主菜是拌鸡架?爸,你是不是偷懒。”


    “爸爸加了一会班,没有足够的时间做硬菜,”叶先生揭开汤碗将功补过,“但做了瑶瑶最爱喝的素烩汤。”


    “盐没有多放吧。”欣喜之余,叶绍瑶警惕地问。


    “一勺不多一勺不少,得你妈妈亲传。”


    邵女士在学校无法赶回家吃饭,叶家父女俩看着球赛就饭。


    “对了,瑶瑶今天的拍摄怎么样?”说着不关心拍摄,叶先生还是抵不过好奇,随便问了一嘴。


    叶绍瑶想了想:“还不如去练冰呢。”


    第75章 2010年的岸北市,有十一万学生参加中考。


    虽然知道滑冰课调整了时间,但叶绍瑶起初并没有在意。


    直到这只蝴蝶让后果如山洪席卷。


    小组长收了整组的作业,一直靠在黑板报上等最近新晋的迟到大王。


    “踩点大王,你今天只差了半分钟。”


    组长话刚落,米老头踩着七点半的底线走进教室。


    “作业交完了吗?”他压低眼皮,敲着戒尺巡视一圈,“语文课代表快组织早读!”


    语文老师在昨天已经布置了早读任务,前后四人学习小组互相抽背所有古诗词。


    “《关雎》。”管凝晖首先出了题。


    叶绍瑶说话不过脑子,潜意识让《诗经》的另一篇目脱口而出:“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米老头进入小组的戒备范围,管凝晖向她挤眉弄眼:“《关雎》!”


    一语点醒梦中人似的。


    等课代表和老师双双离开警戒圈,管凝晖重新围上来:“你又没睡好?”


    “很难睡好。”叶绍瑶崩溃说。


    课时一调整,连带她的作息也受到影响,每天在冰场泡到商城关门,回家还得继续写作业。


    中考前的作业又多又乱,每科老师都恨不得将一天掰成两天使,一节体育课上完,桌上又长出新卷子。


    她不得不将睡觉时间往后延,什么时候写完作业,什么时候闭灯睡觉,书桌前的灯亮了半宿。


    昨天又写到了凌晨。


    今天挂上的黑眼圈比熊猫还重,脸色肉眼可见的憔悴。


    “你妈妈忍心让你一边滑冰一边上学?”


    不对啊。


    印象中,叶绍瑶的家长总是冷着一张脸,在家长会后和各科老师畅谈教育方式,听说本人也是一名教师。


    怎么还会放心让叶绍瑶一心二用。


    叶绍瑶支起身子一鼓作气:“熬过这一周,我就是胜者。”


    熬过这一周,这学期的滑冰课就全部结束,爸爸妈妈会不近人情地监督她全身心投入学习,做好中考前的最后冲刺。


    但这股气也没憋多久,在早读结束后,就同放气球似的飞走了。


    数学课代表下发得在校内完成的课堂作业,前面的同学一个传一个,到了叶绍瑶这里就没了动静。


    男生从头顶递来试卷,没感觉到有人接应,他又哗哗抖了两抖。


    “叶绍瑶?”


    他看她把头埋在臂弯,鼻间呼出的气息吹动贴服在颊上的碎发,睡着了似的。


    男生轻手轻脚把试卷夹在她的书堆中,问同桌管凝晖:“她是不是病了?”


    “训练训的。”


    自从知道叶绍瑶是运动员,她的一切失联都合乎情理。


    给叶家打电话,接电话的永远是家长,永远说叶绍瑶不在家。


    现在更方便,掉线掉到学校来了。


    “叶绍瑶!”不知何时,米老头从走廊折返,从后门接近,突然喝了一声,“需要给你铺张床吗!”


    叶绍瑶从浅梦里惊得坐起,手上的蛮劲下意识推开身边的书,扫了半米远。


    第三节物理课,她的脑袋还是浑浑噩噩,被米老头叫去走廊吹风清醒。


    教室里的同学们在自习,她回座位拿了一张试卷,出了门,意识到手里空空,又从桌洞抓了一把签字笔。


    除了十二至十四班的师生,三楼向来是无人踏足之地,独像自成一派的小世界,叶绍瑶抬头揉揉后脖颈,目光沉静地往外看。


    这楼层正合适,眼前就是随风翻滚起伏的绿浪。


    她想起曾经的片段,似乎每所学校都有自己的校树。


    也是在某个罚站的好天气,实验小学的臭椿刚刚长出新叶,有鸟雀衔断一小截儿春芽,托风送到她手里。


    不过实验中学将走廊的窗户封住,她只能看见柔软的枝叶不断叩响玻璃,拓印下微不可察的痕迹。


    “你在罚站?”


    不知怎么的,季林越就路过了人迹罕至的三楼。


    “醒神。”


    她从笔袋下抽出试卷,重新低头分析弯弯绕绕的电路图。


    季林越随意靠在墙边,手臂支在窗台上,丝毫没有离开的迹象。


    叶绍瑶没忍住问:“你不上课?”


    “想提醒你,判断电流方向是右手定则。”


    难怪不顺手呢,她嘴硬说知道,面不改色将左手藏进袖口。


    晚睡真会误事。


    米老头上了年纪,耳朵却还灵敏,背着手立在前门,猝不及防又是一声:“这里禁止串班。”


    中考倒计时26天,俱乐部的滑冰课终于告一段落。


    放下鞋包的刹那,不只是压在手腕的重量消失,就像丢掉束缚的铁坨,叶绍瑶觉得身体也随之轻盈。


    她终于重新回归早睡早起的行列,在夜晚做了个美梦。


    梦里,她拿到了三年来最满意的成绩单,妈妈终于不是一脸愁容,高高兴兴带她回姥姥家过暑假。


    姥姥教她翻土地种高粱,闲了掰一根甜杆吃。


    梦只是预言了前一半。


    “明天是最后一次模拟考,难度和中考相当,大家一定不要偷懒,该写的都写上,不会的也蒙个答案出来。”第一节英语课,老师就宣布了考试的消息。


    如果在初一初二,叶绍瑶一定会往后一靠,丢下手中的笔,埋怨怎么又到考试的时候了。


    但现在的叶绍瑶只有些茫然。


    最后一次模拟考试,像黑不见底的道路突然有了裂缝,有微光破出障碍挤进来,她借光看清了前方,这条路忽然就快到了头。


    什么时候开始,考试也成了繁重学习生活中离不开的调味剂。


    中考倒计时20天,模拟考的各科成绩陆续下来,张贴在十三班的信息栏上。


    叶绍瑶不是爱凑热闹的人,等所有好奇心重的同学散去,她才姗姗走近。


    倒数第一行的姓名不是她,第二行也不是她,每往上看一格,她的心情都要更雀跃一分。


    惊喜最终停在第三十行。


    她是班级第三十名,在年级进步了二十多个名次,数学超过及格线二十分,英语也及了格,在班会课的评选上跻身“进步之星”。


    中考倒计时18天,叶绍瑶的作文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了课堂上,班里人手一张她的复印卷。


    语文老师说,她的作文立意特别独到,文章结构有逻辑有条理,抒情的结尾语言优美,完全可以当做优秀作文参考。


    在一班上完补时课,叶绍瑶偶然发现季林越桌上眼熟的作文纸,才后知后觉自己的作文被印了七百多份,年级上上下下都得知道她的文字有多矫情。


    中考倒计时11天,叶绍瑶久违地在周末去冰场放松。


    千金于会敏女士轮休不在,她和服务台的工作人员打了招呼进场,但冰场人太多,叶绍瑶只在场热身等待。


    她想,等待清冰时间一过,一定要冲去抢占中心最好的那块冰。


    冰场的挂钟显示下午五点,入口再次打开接纳游客,一队小孩冲在前面,场上的人不减反增,吓得叶绍瑶在冰场外写了半张数学卷,上冰时间还没打开书包的时间长。


    中考倒计时10天,叶绍瑶收到聂心的Q|Q消息。


    她趁周末去寺庙请了符纸,求文曲星在附体,顺带也帮叶绍瑶求了一张,第二天送纸上门。


    叶绍瑶看见她傻乐:“你去寺庙请道教的神仙?”


    聂心的表情定格了一秒,然后重新生动起来:“天上又没门,神仙之间互相照应照应怎么啦。”


    叶绍瑶比不过她的油嘴滑舌,接过塞了符纸的平安符,听话地挂在床头灯上,宁可信其有。


    睡前,她才仔细将平安符端详一番。


    符包是抽绳式,袋口一拉即开,鼓鼓囊囊的内胆只装了一张纸符,将纸展开又展开,居然有一柄直尺那么长。


    [求文曲星保佑岸北市实验中学初三(13)班、原H大附中初二(1)班的叶绍瑶过关斩将,中考高分;求财神保佑叶绍瑶升学宴红包多多,财源滚滚。*]


    聂心人挺仗义,叶绍瑶看着名字前面的一长串定语,生怕神仙们找不到人。


    又如聂心说的,不仅给她请了文曲星,还顺道迎了财神。


    虽然个个都敲错了门。


    聂心的字小小一个,将一句话拆成两列,符纸的空间还绰绰有余。


    冥冥之中,有个想法敲门进来,告诉叶绍瑶该提笔写什么。


    写什么呢?


    她翻身下床,摸到书桌上的笔,回来添上了聂心的名字,借花献佛。


    内容还是很空,她想了想,把季林越的名字也加了上去。


    还得加上容翡。叶绍瑶把中考两字打上括号,添了一个“高考”在旁边。


    [菩萨保佑,我和我的朋友们都能考上理想的高中。]


    中考倒计时6天,容翡给她打来了电话,说自己玩票性质地参加了高考,文综看不懂题目,就全蒙了C。


    说到自己的高考经历,容翡提醒不下五次:“你可别学我,你要认真考试。”


    中考倒计时3天,实验中学的毕业班拍了毕业照,那一整个下午都是拿来挥霍的。


    离别愁绪和毕业的期待交织在一起,没有人能在教室静下心复习,索性互相写起践行的话。


    叶绍瑶收到了管凝晖的合页纸:“好好写,我这本只有一张芍药花的纸。”


    同学们传递着同学录,叶绍瑶的手里还攒着两本没有写。


    她接过管凝晖的那份,和其他女生的明星动漫风大不一样,纸的四角只有重瓣芍药花点缀,淡绿的颜色透着遗世独立的清冷。


    “这块该写什么?”叶绍瑶填完个人信息,举着纸笔问她。


    她给太多人写了数十个版本的留言,高级的成语来回拼凑,写也写烦了。


    “写什么?”管凝晖将问题原封不动地抛回去,“写你想对我说的话。”


    她的同桌是个没正行的男生,给叶绍瑶出主意:“我写了‘毋忘我’,你要不要学学?”


    管凝晖首先拒绝:“就你那作文水平,动了脑子也只会一个‘毋忘我’,肉麻死了。”


    路蕙和埋头苦写的大家格格不入,只嫌她们的留言方式老土:“现在都流行在校服上签名。”


    她左手一件校服,右手几支不同颜色的马克笔,在教室门口守株待兔,逮一个写一个。


    管凝晖嗤她一声:“有什么不一样?”


    没有准备同学录的叶绍瑶在旁观察,路蕙的校服上已经写下越来越多的名字,花花绿绿的墨水印在黑白的布料上,青春的色彩明媚张扬。


    这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叶绍瑶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也学路蕙拽着校服一角,让路过的同学们留下签名。


    她只是在半路加入这个集体的人,在班里的交情不深,除了几个朋友和组里的同学,她和其他人基本没有过多交流。


    别人找她写同学录似乎是稀松平常不过的事,但轮到她给别人递笔,多少有些犯拘谨。


    有些男生的名字具有迷惑性,她还没和他们的脸对上号。


    路蕙已经在班里班外转了一圈,炫耀要到了八班班草的签名。


    叶绍瑶翻了翻自己的校服外套,上面还空空的。


    “来来来,都来签名了,签一个名送一份同学录,写一赠一。”管凝晖夺过她的校服,走上讲台一拍,迅速抓住全班的眼球。


    虽然过程尴尬,但效果要好不少,同学们围在校服边挨个签下自己的名字。


    有女生感性,在难写的布料上也要写一大串话。


    “怎么样?”管凝晖拿着战利品班师。


    叶绍瑶不得不佩服:“不愧是实中交际花。”


    管凝晖也在欣赏自己的杰作,将校服转灯笼般看了一遍。


    “不知道谁挤掉了你的团徽,留俩针孔挂心口上,怪难看的。”


    团徽果然不见踪影,应该是被拽掉了,针眼比以往都要大,像两个不规则的黑洞。


    团徽一周是同学们自动避开的空白,单调的校服颜色更加分明。


    她得找人填上这个空白。


    突然生出的强迫症驱使叶绍瑶下到一楼,在同样乱糟糟的一班找到季林越:“好弟弟,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季林越正捂着耳朵看作文书,不解地抬头:“为什么要签名?”


    “毕业留念。”


    “我们又不会分道扬镳,”他笑着说,“只要你还住野湖,咱俩就能天天见。”


    “你写嘛。”她不管季林越有多少话要说,笔已经递到他手上。


    他拗不过她。


    “写哪里?”


    “哪里空着写哪里。”


    季林越知道谜底的答案,他是个填补空缺的人。


    叶绍瑶没有迎来数学补时课,校园广播响起小虎队的《红蜻蜓》,所有初三生都在忙碌地清点自己的行囊。


    2010年6月14日,这是他们待在初中校园的最后一天。


    叶绍瑶清空了留在学校的所有东西。


    她只是在这里短暂待了一个学期,但已经积累满满一箱的家当,她用麻袋垫在箱子下,一路拽回家。


    2010年的岸北市,有10.6万学生参加中考,叶绍瑶赶着晨光起了大早,枝头的乌鸫鸟欢送她汇入赶路的人流。


    她也是十余万中考生的一员,将在今天选择影响她人生的岔路。


    语文试题很常规,作文难度也不大,对于信心不足的叶绍瑶来说,是个不错的开端。


    数学呢,她也尽力计算答案,附加题不愧是附加题,她试图用许多死记硬背的公式梳理思路,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道高一丈。


    今天的天气不怎么好,进考场前还阴着,时针走了一格,细雨已经卷着风闯进来,滴落在她的试卷上。


    她举手向监考老师示意:“下雨了,可以关窗吗?”


    关上窗,室内有些闷热,叶绍瑶还能听见细密的雨珠敲打窗台的声音,想象从云端跌落的雨水不甘心地落向地面。


    她在闷雷滚滚中结束自己的初中答卷。


    一切就这么平淡地结束了,天空没有绽开阳光,乌鸫鸟也避雨不知去向,叶绍瑶举着伞,看着校门外接她放学的爸爸妈妈。


    哦,不是放学,起码在未来的两个月,“放学”这个词都和她无关,她已经向初中的自己告别。


    “没考好?”


    “一般般。”


    中考结束的第二天,叶绍瑶打算用赖床迎接接下来的漫长假期。


    但没到十点就被聂心吵起来。


    “芍药,H大附中,拍毕业照,速归!”


    放下电话,叶绍瑶倒在床上继续蒙头大睡,却再睡不着了。


    待过两年半的初中,多少也会不舍得。


    短袖之外,她套上一件薄外套,回到久违的附中校园,聂心举着一件校服迎接她。


    曾经的同窗也跟着举起空气横幅,唱老掉牙的毕业歌。


    “这么大阵仗。”叶绍瑶笑着说。


    聂心将她拦下,不让再向校门走进一步,说要进行简短的欢迎仪式。


    排练好似的,她将校服交给旁边的同学,一双手笼在她的头上,洗涤她的记忆。


    “不好的回忆,丢掉。讨厌的家伙们,丢掉。和学习有关的一切,丢掉。”


    叶绍瑶忙按住她的手:“这个不能丢,还没出成绩呢。”


    行,聂心听她的,在脑袋上一通操作,又把和学习有关的一切装回去。


    仪式结束,聂心切回正题:“这是我们全班送给你的毕业礼物。”


    蓝白相间的校服,同样用黑笔写满了全班同学的姓名。


    “我没让张全树和赵赫写,他俩不配。”


    张全树和赵赫,叶绍瑶脑袋一转,这两人就是仗着“喜欢”欺负人的讨厌鬼。


    收下礼物,她在老同学的围绕下进校。


    只是阔别几个月,H大附中居然修了一栋钟楼,路边栽种的臭椿也换成两行国槐,如今已经铺满头顶的天空,绿荫如盖。


    今日大抵是有太阳的,斑斑驳驳的光点落在她们的肩上,朴素的地砖被分割成更细小的一块。


    “这条路比以前凉快多了。”叶绍瑶说。


    聂心打趣:“变化大吧?我们都怀疑是学校抢了银行。”


    “一班的同学,轮到我们拍毕业照了!”操场上,有班干部握着书本卷成的喇叭声嘶力竭。


    叶绍瑶没有穿来旧校服,为了统一颜色,她披上写满名字的毕业礼物。


    人生中的短短三年,一路并不圆满。


    她的眼前依稀可以看到各科老师和校长的唠叨,在旧学校受到的欺负或收获的友谊,在新学校短暂拥抱和平,似乎都和照片一起定格。


    它们会像其他故事一样打包,投送到脑海的最深处。


    但现在,请允许她短暂地祝自己——


    “毕业快乐。”


    第76章 俄国青少年运动员训练营。


    邵女士千保证万保证的暑假计划一天推一天,最终是没有实现的,倒不是她的时间有多错不开。


    相反,叶绍瑶却变成了大忙人,整天没头没影,早出晚归堪比笔耕不辍的中考前昔。


    “我受够了。”


    又一次从冰场回家,叶绍瑶疲累地裹上凉被,洗漱的事情交给出窍的灵魂去办,拥抱了自己的床就再不想离开。


    放假才不到一周,她居然开始想念写卷子背单词的时光。


    那时候虽然累,但起码只是整日整日坐在桌前,机器似的埋头进行脑力活动。


    她也不需要担心身体吃不消,一个赛季结束,她有短暂地喘息机会,偶尔滑冰消遣消遣,权当平衡脑细胞的支出。


    一大清早,邵女士就敲开卧室逮人:“还有的受呢,该起床了。”


    在外力作用下,叶绍瑶睁开惺忪的眼睛,床头的闹钟显示不到早上七点,太阳才上班没多久。


    不说时间早不早,上学也没赶六点多起来过!


    她从邵女士手里抢过被子,重新盖在肚脐上,大腿一转,换了个姿态继续做梦。


    什么也不会动摇她睡觉的决心。


    “今天有急事。”


    “嗯。”


    叶绍瑶的语气有些微弱,似乎是从喉咙呼出的游语,像是进入梦乡的呓语,又或者真是对妈妈的回应。


    “还想不想滑冰了?”窗口吹进的风已经带着清晨升腾的燥意,邵女士心里窝火,敲打卷在被窝里的懒虫。


    叶绍瑶又“嗯”了一声,声音更飘渺,意识已经在另一个世界游离。


    “好吧,咱不出国了。”邵女士只简单陈述赖床的后果。


    大脑比身体更诚实,赶走瞌睡只是瞬间的事情。叶绍瑶坐得比窜天猴还快,灵魂支配她说:“出国?”


    多稀奇的词语。


    七点整,窗外准时准点响起鸟雀的交响乐,城市伴着第一声脆啼进入又一天的秩序。


    对门的阿姨锁门下楼,高跟鞋在水泥地面上笃笃敲,声音在不算宽敞的楼道里来回碰撞反弹,也像是极不规则的某一段乐章。


    坐上餐桌看窗外听门前,叶绍瑶咽了两个饺子,脑袋里还转着出国的事情。


    这不在她所有考虑过的假期计划中,但并不是没有根据。


    年初的全锦赛结束后,穆百川就给她联系了编舞。


    不同以往邀请自己的朋友,叶绍瑶在国内取得不小的成绩,下一步当然要放眼国际赛事。


    节目审美必须和国际接轨,不能再只是自娱自乐。


    编舞的事情是在一个饭局定下的,市体育局愿意牵线搭桥,尝试接触合作过的俄国花滑短训营。


    当时对方回答得干脆,不出两天就给了答复,说会特意留出时间来华,给一批小选手编舞。


    但口头约定没过几天,编舞师因故取消行程,编舞的事宜就一直搁浅。


    俄训营那方拿不出准确的理由,只是说团队不便出国,几个家长最后合计合计,商量亲自奔赴俄国。


    “已经申请护照了?”


    因为此前迟迟没有明确的出国计划,所有工作只在准备阶段,现在有了准确的去处,护照和签证是该提上日程。


    妈妈做事雷厉风行不假,但能在眼皮底下操作一番,叶绍瑶的眼里还是有些许震荡。


    “护照是五月底申请的,你不是说要争下赛季的比赛名额?”


    等到一进入七月,国内大批学生放假,花滑协会就该在全国范围内开展选拔赛,加权商讨国际赛事的名额分配。


    获得护照的流程并不复杂,提前申请总不会错。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派上用场。


    叶绍瑶蒯了一勺蒜泥,均匀地涂满最后一个饺子,将它体体面面地送进嘴里:“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去派出所。”


    守法好公民点头,派出所的确不止出警这一项职责。而据邵女士交代,她今天得去派出所一趟,大概是完善出境信息。


    “签证呢?现在办签证会不会来不及?”叶绍瑶多多少少有向教练取经,听说签证不好拿,可能得等好几个月。


    “来得及,你爸说拿到签证只是一个星期的事。”


    中考过后的暑假虽然空旷,但也被许多事情填充,除了雷打不动的练冰,还要静心等待中考成绩的公布。


    然后是择校、填志愿,在各个学校来回咨询比较,这是两个半月假期的甜蜜代价。


    现在又凭空多出跑机构**件的任务,叶绍瑶走路都像滑冰似的擦着地面挪步子。


    邵女士说她早起一天要死要活。


    办理护照并不困难,她之前就致电过工作人员,只需在工作日前往派出所办理即可。


    当时叶绍瑶中考在即,因是未成年人,家长可以代为填写身份信息,但采集人像需要本人亲自到场,办理业务卡在这个环节。


    “用以前的证件照也不行?”


    邵女士抛过去一个眼神,眼皮盖住半个眼眶,嘴是瘪着的,却似乎在喋喋不休说着什么。


    叶绍瑶在沪城拍的证件照没人不说精致好看,但由于发型并不合规,一叠一寸照无处使用,被邵女士批评钱多没地方花。


    那可是沪城的物价。


    眼神里的一切尽在不言中,叶绍瑶扯开话题:“好吧,我得穿什么?”


    除了拍身份证件照,叶绍瑶没有经历这样正式的场合,尤其地点还在派出所,一个让人不自觉肃然起敬的地方。


    邵女士嘱咐:“别穿白色,头发梳利落,夹好你的头帘儿。”


    整理一番姿容,叶绍瑶把赤|裸|裸的目光锁定在妆台里的粉底口红。


    那些都是她几年比赛攒下来的化妆品,不过家教严苛,邵女士将每个抽屉都上了锁,平时不让用。


    今天也毫不意外地摇头。


    她用官方网页的要求说明,护照的照片必须要求素颜。


    “我没化妆。”叶绍瑶在脸上搓了两把,证明自己有在听话。


    在妈妈的监督下,她连搽香香都带有负罪感,膏体比平时少抹了一半。


    紧赶慢赶到派出所,过程并不隆重。


    叶绍瑶只是按照指示坐在白色背景前,没来得及将嘴角咧成完美的弧度,闪光灯的骤亮比快门更快钻进她的神经末梢。


    就……很突然。


    她懵懵的,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因强光的照射而眨眼。


    “根据回执单上的日期来领取护照即可,需要邮寄请在服务台办理邮寄业务。”


    穿着警服的工作人员继续在机器前操作,按照流程叫下一个人。


    “绍瑶?”


    叶绍瑶还在整理裙摆,敲门进来的人叫住了她。


    居然是路蕙。


    明明才分别不久,两人差点当着一屋子人的面轻弹泪水。


    还是工作人员起身催促,路蕙才赶忙问:“你要去哪?”


    “俄国。”


    “这么好的假期,你去俄国?”


    路蕙祖上是从祖国的最北端移民来的,至今还有亲戚留在北江省,村子毗邻俄风小镇,她去过好几次,觉得俄国风情和北江也没什么区别。


    四舍五入,和整个东北应该也差不离。


    只是地理书上讲,欧罗巴人种的鼻梁更高、眼眶更深邃而已。


    叶绍瑶礼尚往来:“那你去哪?”


    “我去遥远的大洋彼岸,”路蕙在胸前交扣双手,“那个国家西有洛基山脉,中有密西西比河,东有五大湖,。”


    有这文化掉书袋,叶绍瑶嗤声:“直说M国呗。”


    “看不出来,你的地理真不错。”路蕙激动地直拍她肩。


    叶绍瑶以礼相待,尽数拍回去:“你才是,只有密歇根湖完全属于M国。”


    看来书袋里也只有半罐水。


    签证办下来已经是六月下旬,俄国学校也陆续进入暑假,俄花滑协会组织的青少年运动员训练营正好开营。


    索洛维约娃作为教练团队之一,为弥补失约带来的一系列损失,承诺华夏来俄的运动员可免报名费入营。


    约等于蹭半个月的短训。


    “要参加吗?”邵女士随口问。


    在华夏日常的交流方式里,人们碍于关系和心理等众多因素,流传出一些和稀泥的表达,比如“买都买了”、“来都来了”。


    但叶绍瑶保证,她现在只有对明天到来的期待:“咱们来都来了!”


    绝不是半推半就,而是求之不得。


    因为是半路加入训练营的一批,没有开营仪式的过渡,倒过时差的第二天,叶绍瑶就跟随其他几名华夏孩子出现在他乡的冰场。


    她们的首要任务是学习下赛季的舞蹈节目,其他训练内容是锦上添花。


    第一堂课,索洛维约娃按照自己的排序方法把人分了先后:“其他运动员请稍等。”随即解散队伍。


    “我现在就可以跟着她们训练吗?”有小姑娘问。


    索洛维约娃勾着嘴角,眼里却看不到一丝笑意:“如果你跟得上的话。”


    是语言的差异吗?叶绍瑶蹙眉,经翻译员语言变换,这个回答像是带刺一般。


    这个冰场是花滑协会提供的训练场地,又大又宽,明显超过赛标许多,可以见得这个训练营的规模。


    班级里也不全是浅发淡眸的欧罗巴人,卷头发长方脸的、皮肤棕黑力量型的、亚洲面孔吊梢眼的,地理书上提到的世界各地人种特征几乎都能在这里找到。


    人员冗杂,交流就成了问题。


    看着说话者的眼睛是尊重人的表现,但叶绍瑶从小就畏惧和生人说话,自然也害怕眼神上的交流,一双圆眼睛滴溜溜地转。


    不过在活泼性格地掩盖下,这看不出她的虞虑,倒像是在想坏点子。


    所以她和别人的关系发展总要慢些。


    休息时间,她安静地坐在橡胶地上,看几个劳模还在进行反应能力训练,汗也没撒几颗,没出力似的轻松。


    “你也是华夏人?”有个女生带着流利的口语走向她。


    叶绍瑶惊讶:“你怎么知道?”


    女生抬了抬下巴,指向已经几个玩成一团的小朋友:“你们的口音一模一样。”


    如果只是简单的日常问候,叶绍瑶还能勉强用学了几年的套话应付,一超出她的词汇范围,只能挠着头打哈哈。


    对方语速比英语听力要快得多,她侧着耳朵仔细听,陌生的“accent”前有个相对熟悉的“similar”,含义是她瞎蒙的,但回答很果断——“yes”。


    孩子们的交流没有翻译插足,两人鸡同鸭讲了好一会儿,叶绍瑶才用蹩脚的英语问她:“你来自哪里?”


    对方居然听懂了她的话:“M国。”


    “听说M国是个很漂亮的地方。”叶绍瑶也不会别的,只能用当下能想到的单词拼凑一句话出来。


    语言障碍让原本就不太会社交的叶绍瑶更加紧张,奈何对方一直在旁边倚着靠着,也不好意思冷下场子。


    她又开始用贫瘠的词汇量东拼西凑,抱着一辈子只见一次面的想法,把自己糟糕的英语暴露无遗。


    “Ilookyoucan……呃……besttriplecircles.”她想赞叹对方起脚就来的高级三连三组合跳。


    “Lutz三周接Toeloop三周?其实我也不太熟练,刚刚才开始学的。”希尔维娅还是听懂了。


    答句太长,叶绍瑶听一点忘一点,只能继续用点头应付,或者再加上全球通用的“OK”。


    “你叫什么?”对方问。


    在一串令叶绍瑶坐立不安的对话中,这是她为数不多可以不经大脑揣度回答的问题。


    十年如一日的自我介绍让她脱口而出:“我叫叶绍瑶,今年十五岁。”


    “Yeh?”


    虽然没有什么亲自与外国人交流的机会,但英语老师科普过,欧美人的名字通常在姓氏之前。


    叶绍瑶入乡随俗,纠正说:“绍瑶叶。”


    “我是希尔维娅。”


    这边终于结束寒暄,大气没喘上两口,又有女生贴过来,是刚才那群华夏小孩的一员。


    吵是吵了些,不过在千里之外听见乡音,叶绍瑶还是倍感亲切。


    “姐姐,你也滑《十面埋伏》?”女生不知从哪里打听的消息,语气不像在询问。


    叶绍瑶提前听过新赛季的两首选曲,自由滑确实是《十面埋伏》不错。


    据说今年是索洛维约娃第一次接待华夏学生,所以特地选择了华夏的经典曲目,按斤批发似的。


    叶绍瑶也不知道,究竟是如何强大的记忆力,才能装下五套似同而非的作品。


    不过按照不同年龄段表现和见解的能力,每套舞蹈编排又各不相同。


    自己是华夏组最年长的姐姐,编排相对更复杂些。


    “因为参赛的组别不同,你的音乐剪辑和别人有很大出入,一定不要在训练时被她们带跑。”


    学习动作前,索洛维约娃罗列了所有注意事项,叶绍瑶仔细听着,时不时点头应和。


    眼前的女性一头浅金发,眼睛是蓝色的,像贝加尔湖的深邃,脸廓不同于欧美人的棱角分明,她的颌线圆润饱满,最不显年纪,一条从头顶扎下来的辫子搭在左肩,娴静美好。


    在叶绍瑶的心里,好看的人的印象分不会太差。


    索洛维约娃的长相就很悦目,如果她的嘴也与温柔无害的相貌如一的话。


    第77章 摆刃但足周,丑陋但能跳。


    进入训练营的第二晚,叶绍瑶收到了教练团队制定的训练计划,一张表格只有横横竖竖的条条框框,其他所有训练都需要自己填写。


    舞蹈课、体能课、音乐课……光场下的每日训练时常要求就不低于三个小时。


    叶绍瑶借了隔壁小学生的铅笔,像亲手给自己布置课程似的。


    翻面过来,才是冰上训练的要求。


    技术练习和节目编排的时间也是分开的,但日均需要完成三个小时的上冰任务。


    “不是说华夏才是应试教育的开山鼻祖吗?”


    怎么俄国也不逊色,甚至把应试的风吹到了花滑,上课下课赶场子似的。


    不过也难怪,应试教育在哪个领域的存在都有它的合理性。它确实管用。


    近几届国际最高的冰雪盛会,俄国在花滑四项均有所收获,06年甚至取得三金一铜的佳绩。


    虽然现在的国际赛场逐渐形成百花齐放的竞争格局,但俄国依然是园里最秀丽的牡丹,几代运动员积攒的荣誉足以让世界各地的花滑运动员慕名而来。


    “时间安排挺不合理,”邵女士作为陪同的监护人,对叶绍瑶的训练格外上心,“你膝盖能行吗?”


    叶绍瑶都险些忘了,自己的身体还有隐患。


    繁重的训练任务确实会带来不小的压力。


    “但训练营有一百来号人,不可能没人带伤。”她乐观地相信,别人能够坚持,自己也一定不在话下。


    次日早上九点,华夏组进入格式化的训练中。


    叶绍瑶的第一课首选了体能,原本是不想顶着正午的烈日汗流浃背,但谁能想到,早上就是一场瓢泼大雨,她踩着满地水跑了五公里。


    天气预报却显示局部晴天。


    音乐课就在训练营里的舞蹈教室进行,中间临时加了一台复古的放映机,颇有西方小|资的格调。


    “作为花滑的经典曲目之一,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就已经有不少运动员选择挑战具有强烈节奏感和感染力的《十面埋伏》。”


    叶绍瑶以为这只是单纯的音乐赏析,话锋一转,站在放映机旁的老头却讲起了古代音乐史。


    这名音乐老师是训练营的外聘人员,翻译员在课前介绍说是某个大学的音乐系教授,对华夏音乐史颇有研究。


    老头吹着胡子从乐器谈到弹奏技巧,内容似乎和滑冰谈不上关系,却又的确在分析这首琵琶曲的意境。


    如果是中文授课,叶绍瑶一定会更有兴趣,但现在老师和翻译一句洋一句中,絮絮叨叨了几十分钟,像大街上唱双簧的老拍档。


    年纪小的孩子已经放弃参悟音乐的艺术,枯燥乏味的课堂让她们提前为接下来的课程养精蓄锐。


    “《十面埋伏》的故事发生在楚汉之争,乐曲整体分为三个部分,有列队整兵的庄严,有排阵埋伏的紧张,有汉军奏凯的恢宏。”


    台下已经没几人在听讲,甚至有小孩把鞋带拆了系系了拆,把蝴蝶结打出一朵花来。


    教授也没教过这么棘手的学生,索性拿出准备好的磁带,结合音乐剖析节奏的变化。


    对刚刚完成中考的叶绍瑶来说,这段历史不算陌生,加之从小有看故事书的积累,她也知道项羽四面楚歌、乌江自刎的历史。


    没人跟着教授的课堂走,叶绍瑶担起了发言人的重任,靠直觉分辨乐曲中的战争始末,居然和教授聊得有来有回。


    第二段旋律休止,片刻后,汉军的凯旋喷薄,弦里没有刀枪剑戟的碰撞,只有哀泣的琵琶哭诉项羽的悲壮。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


    叶绍瑶曾经滑过许多国外音乐巨擘的名篇名曲,无一不是开头舒缓而结尾迸发情绪,或许当时的表演的确能带入情感,但如果现在问她那些乐曲的一二,她可能已经忘了其中的内涵。


    但华夏的历史她是耳濡目染的,对《十面埋伏》的共鸣只会更深。


    “你很通透,我相信你已经听明白了。”下课后,教授对唯一听讲的学生说。


    理解音乐是一回事,在冰上的表现又要另论。


    叶绍瑶怀揣着教授的赞扬上冰,自信满满地和索洛维约娃学习动作编排,却当头被泼了冷水。


    她看过自己的节目成品,索洛维约娃就是视频里的演示者,眉眼凌厉带着杀意,就像披着甲胄出征的汉军。


    她的动作也像战争的杀伐果断,每个跳跃和旋转都卡在鼓声中,向着滚滚奔流的乌江逼近。


    镜头外,她也是果决的人,同样皱着眉心,看不惯叶绍瑶的手忙脚乱。


    将舞蹈动作顺了两遍,索洛维约娃点到即止:“你看起来很累,我们今天就学到这里吧。”


    编舞结束得比想象中早,叶绍瑶绕着冰场滑了几圈,在场边看到无所事事的邵女士。


    “妈,您怎么在这里?”


    昨晚睡前,邵女士也规划了旅游路线,她说自己不懂滑冰,有时间守在训练营不如在市区到处转转。


    她确实这么做了,身边还放着一件拆封的橡胶雨衣,上面全是晶莹的水迹,显然不是一直在这里等待。


    “早上还能勉强算太阳雨,现在完全看不见太阳,雨下得更大了。”她说。


    于是冰场成了安全屋。


    这里不比俱乐部的大课哪哪都是熟人,叶绍瑶逡巡一圈,还是妈妈最亲切,于是借着喝水的空隙,一直往邵女士身畔凑。


    “给你机会就多练习,距离下课还有一个半小时。”


    “休息够了吧,赶紧回去训练。”


    穆百川和助教没有驾临,却又如在。


    “我练呢,刚刚还在学舞。”叶绍瑶撤回一个脚步,与板墙拉开些距离,当即就展示了汉军入阵。


    兵马疾驰那段,她收回滑足,双脚蓄力助跑,冰齿砸着冰面响起“嚓嚓”声,冰刀收起,带出一圈碎冰。


    “这不是列阵,倒像夜宴献舞,”邵女士嘴下不留情,“动作像被拉出去雨淋了似的拖泥带水,不像你的风格。”


    “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我还没有学会嘛,”连外行都能看出来,叶绍瑶有些失落,“虽然教练也这么说。”


    邵女士看她消沉,手背贴上额头试温:“瑶瑶,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叶绍瑶没说是或不是,只是嘟囔:“大概时差没调过来?也可能是水土不服,哪哪都不得劲。”


    不远处的小孩们围着教练,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传出笑声、笑急的咳嗽声,引诱她重新加入他们。


    “我好多了,”叶绍瑶重振旗鼓,摇手说,“一会儿见。”


    “瑶瑶,你的生理期快来了,记得量力而行。”


    她点着头,但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妈妈天天提醒她生理期快到了,但心惊胆战过了一个月,例假并没有造访。


    这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叶绍瑶发育得晚,去年才迎来自己的第一次生理期,但周期极不规律,从一月两次到两月一次,例假来得随心所欲。


    夫妻俩紧张得不行,抽空带着女儿去医院挂号,医生却说这在正常的范围内。


    距离上一次生理期又过了两个多月,如果按照它自有的一套算法,也合该来了。


    在训练营又待了好几天,叶绍瑶渐入佳境,终于在编舞师面前刷上了印象分。


    “看来你的病已经痊愈了。”索洛维约娃笑着说。


    像是漆黑的穹顶漏出一点星光,叶绍瑶终于在这个不善言笑的女士面前放松心态:“谢谢您的认可。”


    虽然她的话算不上表扬,自己也没有生病。


    如果训练是一重重关卡,各个课程的教练就像是需要攻克的boss,叶绍瑶拿下了索洛维约娃的基础分,却在技术教练那里连连吃瘪。


    那个男人似乎对华夏所有的小孩嗤之以鼻。


    “你们的技术就是大错特错。”他说。


    有倔脾气一定要和教练理论到底,相信眼见为实。


    于是训练变成一场考核。


    “你看,”柯利亚拿着视频一一对照,“你们的Flip和Lutz跳跃都有问题,除了几个明显的错刃,还有用刃模糊,放在国际赛场不会过关。”


    孩子们排队等他可汗大点兵,从北美一路向东说到亚洲。


    最后才是叶绍瑶。


    “你的跳跃质量要好一些,但是用刃也有问题。”虽然免不了一通说,但这已经是迄今*比较不错的评价。


    但对叶绍瑶本人来说,这个评价有够罕见的,她学滑冰小十年,磨砺技术的历程可就多了,对是对错是错,第一次听说她半对不错。


    “你仔细看看你的用刃,”柯利亚重新播放视频,将画面放大到冰鞋上,“问题出在哪?”


    叶绍瑶不明所以,摇头表示没有发现问题。


    再来一次,柯利亚将视频暂停在起跳那一瞬。


    “哎呀,这好像确实不算内刃。”


    她的后内点冰跳一直不是深内刃,起跳前脚踝一拧,连浅内刃也模糊了。


    “还有,”柯利亚将视频快进到落冰,冰刀在地面划出一道波浪式短外弧线,“你的Flip是足周的,为什么还要摆动呢?是力量不够吗?”


    叶绍瑶不记得自己以前的跳跃会有这样摆刃,穆百川教她从小压刃,不会十年都发现不了问题。


    有了修改用刃的任务,训练一下充实起来,她也没空在邵女士面前晃悠,抓住机会就像教练讨教。


    现在能够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总比在赛场上吃瘪要好。


    希尔维娅在周围观望了一会,逮住一个人琢磨叶绍瑶:“Yeh,柯利亚教练说我的跳跃很丑陋,你可以帮我看看吗?”


    她是全场为数不多的用刃双对选手,但柯利亚这人古怪,对学员总有说法。


    叶绍瑶的跳跃是经过索洛维约娃检验的流畅,虽然技术有些问题,但她们正好互补,可以从对方那里学到什么。


    “你是不是没有热身?”叶绍瑶问。


    “肩颈组合一百个,腰腿组合两百个,空跳练习五十组,”她自言自语,“难道是开背不够?”


    那可太够了,只热身的运动量,都已经够叶绍瑶休息一阵了。


    “感觉是因为软开度不行。”


    “我以前是学芭蕾的。”


    “你……”叶绍瑶语噎,“可能有些生疏了。”


    “不重要,你看看我的跳跃怎么改。”


    希尔维娅沿着冰场跳了一周,没有什么步法的衔接或二次发力,如果放宽松了算,可以集合好几个连跳。


    最后落冰的3F浮足高高抬起,没有周数暧昧的忸怩或连续跳跃带来的变形。


    末了,她还即兴转身接了一个小跳捻转,裹挟着冰面上升的寒气回到最初的起点。


    一身黑色的训练服蜕变成镶满钻石的华贵衣裙,灰姑娘坐着南瓜车降临。


    她提了提空气中的裙摆:“你看出什么了吗?”


    看出了,“你好适合去参加跳跃比赛。”叶绍瑶叹为观止。


    第78章 “那么赛场见,叶绍瑶。”


    邵女士的嘴不仅毒,偶尔也挺神,天天把“生理期”挂在嘴边,可就把它催来了。


    当时叶绍瑶正在舞蹈室练提膝俯撑,腹部核心收紧,一股暖流从身体中流出,动作卡在不上不下,她当即就僵在原地。


    好在冰服是深色的,不仔细也看不出什么,向体能老师提出去卫生间的要求,对方也没有察觉不对。


    但叶绍瑶就是觉得丢份,一路走得不自在,回去把裤子泡了又泡:“您说您天天念叨干嘛。”


    短训还剩下不到一个星期,想到几乎要和例假一起度过,叶绍瑶蔫哒哒的,如临大敌。


    她既不喜欢这里的饮食,也难适应训练的强度,像两块绑在脚踝的铁坨一步一沉,现在还要面临生理上的考验,实实在在的三座大山。


    哪能这么巧,赶上最需要顽强的时候最脆弱。


    叶绍瑶揉着饱经折腾的腰,回酒店就在床上生根。


    “我回去就求神拜佛,”她说,“去去身上的霉气。”


    但今天的训练才刚刚开始。


    以前她自诩体能不差,一套自由滑下来也不至于累得前倒后仰,但比之练了一下午还能谈笑风生的希尔维娅,自己的道行还是太浅。


    现在就差得更远了。


    叶绍瑶好奇问:“你来例假也不减运动量吗?”


    希尔维娅露出懵懂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愚蠢的玩笑,反问她:“生理期还休息,你是想被淘汰吗?”


    希尔维娅虽是M国人,但几乎一直在国外求学,哪里的教练开了大师课,她都要赶上去掺一脚,实在没有可以平静度过生理期的时间。


    “可是这真的很奇怪。”叶绍瑶摩擦着双腿,鼻间叹出重息。


    体服下垫着厚厚的卫生巾,任何旋转跳跃都忽视不了这种异物感。


    连一个简简单单的燕式,她想的都不再是如何保持平衡,而是例假会不会侧漏。


    这严重影响了自己的状态。


    希尔维娅说:“你可以用tampons,把它塞进身体里,大概就可以抵消你的担心。”


    “棉条?”


    希尔维娅毫不遮掩地给她讲解使用方法,让叶绍瑶脸红得一阵一阵,像刚上好发条的陈旧机械点头。


    但不提自己每天像皇帝一样日理万机,不是在训练营,就是在去往训练营的路上,酒店和冰场远离商业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里能买到棉条。


    经期头两天,叶绍瑶还能咬牙硬撑,在教练面前不显山不露水,但夜里腹部隐痛,像有一把木杵沿着肚脐研磨,酸胀感一路延伸到腰背,她辗转反侧,半梦半醒看着天明。


    邵女士见她这副遭罪样,又是帮忙揉肚子又是烧热水,忙前忙后没停过。


    “明天请假吧。”


    “不行,我要拿优秀营员。”


    训练营根据训练成果评出的优秀营员可以减免学费,在大家眼里是个香饽饽,但对她这个免费名额来说毫无作用。


    哪里是优秀营员的事,叶绍瑶不是在意虚名的人,这个托词漏洞百出。


    只是这次训练的机会难得,即使是痛得上不了场,她也得爬到冰场边旁听。


    柯利亚教练提出的摆刃问题,她已经仔细琢磨了好几天,相信不久就可以看见成效。


    没有金钱成本,学到就是赚到。


    次日吃了两粒布洛芬,叶绍瑶还是赶上班车准时到达。


    彼时音乐课程已经结束,体能和舞蹈课时相应地延长。


    肚子不太痛了,也或许是已经痛麻木,叶绍瑶的躯壳跟随漫长舒缓的钢琴曲活动筋骨,精神却依旧萎靡。


    弹跳力训练中,她绷着坠胀的腹部,好几次跪在身前的软垫上,就地呆滞几秒缓神。


    体能教练不得不把关注重心放在她身上:“这只有八十厘米高,已经是最矮了。”


    冰上训练也是一把硬骨头。


    旋转找不着轴心,叶绍瑶头晕得发虚,每个细胞都在叫嚣难受。


    索洛维约娃失望地摇头,第三次叫停音乐:“叶,这里是接小跳进转,你的动作已经变形成了捻转步。”


    刚磨好的节目就出现了问题,她的脸比圣彼得堡的阵雨天还要阴。


    “对不起,我重新来一遍。”


    相处一周有余,叶绍瑶已经大致摸清这位严师的脾气,首先得利落地承认自己的不足,趁她没有失去好兴致的时候立即补过,顺着她的鬃毛捋。


    虽然旋转的质量还是不比往天,但好歹是控制住了位移。


    索洛维约娃还是皱着眉头,但在能力和状态的限制下,她也无法在短期内改变什么,勉强点了头。


    “你身体不舒服,对吧?”她问。


    下课前,叶绍瑶没想到会有和她交流节目以外的机会。


    她想了想,不知该怎么用英语词汇准确的表达,只能用“特别”代替。


    她点头:“我在特殊时期。”


    “我能感受到你在努力规避身体的变化带给你的影响,”索洛维约娃说,“我们称之为‘发育关’。”


    女生的发育是一道难以迈进的大关卡,每一次生理期的来临也不容忽视。


    生理期前后体重变化,重心也在变化,就像刚才,叶绍瑶没有落地摆刃的余地,后外点冰跳直接空成一周。


    “我理解这段时期的不易,你一定要把熬过去。”


    一个月只有三十天,例假能够占到时间的四分之一。


    今天只是撞上了训练,一旦新赛季开始,没有人能保证每一场比赛都错开生理期。


    她必须要适应,并且强迫自己的身体机能也适应高强度的训练。


    柯利亚教练说,如果在休赛期休息,就永远不会有下个赛季。


    “我没有熬过发育关,又不甘心退出竞技,所以做了一名编舞师。”索洛维约娃说。


    “有多少女生可以顺利度过它呢?”


    “你说比例吗?”她想了想,还是缄口不提,“数据是很吓人的,但我希望你就是幸运的一个。”


    ……


    七月末的圣彼得堡终于迎来自己短暂的盛夏,虽然青训营已近尾声。


    半个月的相处下来,营里结了不少新朋友,从形单影只到出双入对,孩子们没有国籍和语言的阻隔,即使是鸡同鸭讲,也能兴致勃勃地聊起来。


    叶绍瑶没广泛交友的本事,除了同是华夏的小孩子们,能勾肩搭背的只有希尔维娅一个。


    像磁场感应,练到喘气的时候,她首先会在场地寻找希尔维娅的身影。


    “你的Flip三周接Toeloop三周跳稳定了很多。”她说。


    她们亦师亦友,希尔维娅算是叶绍瑶技术动作上的半个助教,叶绍瑶也在教她如何改正所谓“丑丑”的跳跃。


    “你的刃也压得更好了。”希尔维娅笑着说。


    结营前的最后一天,两个小姑娘难得没有陷入你教我我教你的互动,而是绕着冰场兜圈子。


    也可以说是温习最最基础的步伐。


    这种时候适合聊些什么。


    希尔维娅说:“Yeh,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情?”


    “什么?”


    “你好像能听懂我说话了。”


    “真的?我能和你交流了!”叶绍瑶捧着脸,真像才反应过来。


    一开始,她们的交流还得手脚并用,或者经由闲暇的翻译老师,偶尔邵女士也会被拉来当翻译。


    现在呢,好像有一阵没看见翻译姐姐,叶绍瑶也没有再拜托妈妈。


    但她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变化。


    小姑娘比谁都雀跃:“我居然能听懂英语了!”


    那可是她从小到大都束手无策的英语!


    还没下课,叶绍瑶就迫不及待去找了邵女士,让她给自己出出难题。


    邵女士如她的愿,从手里的高中课本随便摘了两句。


    她颔首承认:“是进步了。”


    虽然一旦开始关注自己的口语和听力,就会因为注意力的偏向而顾此失彼,但叶绍瑶起码能够根据几个熟悉的单词猜个十之五六,比以前的纸上谈兵要好太多。


    “这是和Silvia交朋友的结果。”叶绍瑶把希尔维娅向妈妈推介。


    邵女士和她也不算是陌生人,最初兼小姑娘们的翻译时就有交流过,现在点头打了招呼,当是感谢她对叶绍瑶的照顾。


    没多打扰妈妈,叶绍瑶带着朋友再次回冰场遛弯。


    她问:“Silvia,你们平时说话也很注意语法吗?”


    “我不会,正式的说话让人感觉怪不自在。”


    不注重语法的英语母语者和学不会语法的英语差生碰撞在一块,居然产生了负负得正的火花。


    “你刚刚结束华夏的中考吗?”


    “嗯。”


    “现在想不想重新考一次英语?”希尔维娅问她。


    一回想到英语考试,叶绍瑶还是不免脸颊失色,脑袋筛糠似的摇晃:“那还是算了。”


    路过一群同样偷懒的小孩子,在场边偷偷交换铠甲勇士和果宝特攻的卡牌,叶绍瑶和希尔维娅分成两路绕行,将同时响起的一片艳羡包围在中心。


    是华夏的小孩子们交换离别礼物。


    “这张炎龙铠甲*是我的常胜将军,扇片技从没输过,给你吧。”


    “我想要菠萝吹雪的。”


    “那我是梨花诗。”


    “你们好暧昧!”*


    她们人手一叠卡片,将最珍惜的那张送给眼前最珍惜的朋友。


    叶绍瑶一直认为,最接近离别的情绪最真挚,所以自己也会动容更多。


    希尔维娅拉回她的目光:“Yeh,你下赛季去WorldJuniorChampionship(世青赛)吗?”


    国际赛的组别按照年龄严格划分,叶绍瑶刚满十五岁,即使能够走上国际,也只能报名青年组的赛事。


    对于尚未成年的她们来说,世青赛就是能够触摸的最高舞台。


    但叶绍瑶委婉地说:“我可能不够格。”


    “为什么不够格?”希尔维娅问,“你们国家是怎么确定名额的?”


    “选拔赛,差不多回国就要开始了。”


    叶绍瑶简单和她说自己在国内的境况。


    华夏在来年二月的世青赛只拿到两个女单席位,一群青年组的小将们嗷嗷待哺,竞争不可谓不大。


    “好可惜,真想和你比试一次。”


    “一定会的,”叶绍瑶站在冰场中心,眺望天花板悬挂的各国旗帜,华夏的红旗和M国遥遥相对,她促狭地笑了笑,“我尽力在分站赛和你汇合。”


    去年尹谊萱在世青赛上荣获第七,为华夏女单保住了所有分站赛的参赛名额,选拔赛落选的运动员可以择优获得分站赛的资格。


    与世青赛相比,青年组大奖赛的难度要小些许,叶绍瑶对自己有这个信心。


    “那么赛场见,叶绍瑶。”


    希尔维娅叫过很多次她的名字,还自作主张给她取了昵称“Yeh”,唯独这一次,她将全名放在了最后的告别。


    她尽力用中文语言习惯和蹩脚的普通话发音。


    不是将在赛场上身披星光的“ShaoyaoYe”,而是只需要坚持自我的“叶绍瑶”。


    第79章 更好看的风景。


    回国的航班定在两日后,原本拥挤的日程一下清闲下来。


    叶绍瑶也选择给自己放个假,青训营噩梦般的训练让她急需一段为期两天的休息。


    但总不能在酒店虚度光阴。当地电视台正在播报未来一周的难得晴天,适合出行。


    早上果然出了太阳,虽然室外还夹杂着雨水打湿泥土的清新味道,叶绍瑶换上一身异域的波点裙,和邵女士一同出门去。


    郊区的人并不多,公车也稀得见,套着黄色外壳的有轨电车一路开进市区,街道才逐渐热闹起来。


    叶绍瑶激动地抹了一把泪,在城乡结合部待了好些天,终于可以进城了。


    她们在路口落足,宽敞的马路将建筑划为四个区域,路边有一个巍峨的圆形穹顶,和岸北的老建筑十分相似。


    罗马柱支撑着三角飞檐,人只比它底部的石墩高出半截,抱也是抱不住的,小姑娘只有仰着脑袋观瞻的份。


    教堂里传来牧师的声音。


    明明不是礼拜日,这里却挤满了游客,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一阵肃穆的钟声荡涤,所有人都自觉噤声,在整齐的长椅前就座。


    门是敞开的,似乎有一场重要的仪式即将举行,叶绍瑶牵着邵女士的手,也在宾客席的最末尾找到位置。


    圣台边的钢琴被按下,一曲隆重的婚礼进行曲在墙体与墙体之间碰撞、交混。


    她们赶上一场盛大的教堂婚礼。


    牧师站在精心布置的圣台上,举着话筒说些叶绍瑶听不懂的话,邵女士也听不明白,但母女俩懂得从众,有模有样地起立、宣召、祷告,进行曲重新响起的那一刻,一身白纱的欧洲女人步入礼堂,走向她未来的丈夫,今日的新郎。


    有什么从记忆的缝隙敲开生长,叶绍瑶也曾见过相似的片段,在初中时代看过的一部电影里。


    女主角也是在这样庄严神圣的时刻,在教堂用游戏毁掉男主角的婚礼。*


    这是她对教堂婚礼糟糕的初印象。


    那部电影并不合她的口味,或许是因为她的认知限制了她对爱情的想象,或许是因为她压根没有打开这一窍,主角的互动像笑话一样幼稚,最后云里雾里地结束。


    总之不现实。


    眼前的薄雾散去,阳光透过穹顶的小窗照进来,将地面的一切映成五颜六色的菱格形。新娘的面孔被玻璃反出海棠色,和她眼底涌出的爱意一样。


    电影里,女主角问,你敢不敢毁掉婚约。


    不远的眼前,新郎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同样的疑问语气,得到了同样的肯定回答。


    我愿意。


    也同样的理想主义。


    满座的亲友报以掌声,给圣台上的新人最真切的祝愿。


    有那么一刻,似乎有别样的情感造访叶绍瑶的心扉,她以为只是对这双年轻夫妻爱情的动容,理想主义可以照进现实。


    太阳完全被圆顶遮盖的时候,仪式敲响最后的进行曲,新人走进亲朋,接受赞美的洗礼。


    凑热闹的游客默默离场,邵女士也拉着叶绍瑶往外走。


    “马车!”


    一辆马车恰好经过教堂前的广场。


    是真的马,马也真得拉着车。


    牵着马匹的车夫热情地用俄语输出一堆无效的话,最后用手比了几个数字:“两千卢布,半个小时。”


    “两千?”邵女士用英语反问。


    老头点头,连说几句“cheap”。


    “你想坐马车?”邵女士问闺女。


    叶绍瑶不知道卢布和人民币的汇率,但那脱口而出的两千也不是个小数字,她估摸这是一个自己赔本的生意。


    “可以不坐的。”她回答。


    不是不坐,也不是不想坐,“可以不坐”的意思是:我想坐,但因为一些外部因素,我可以舍弃这个念头。


    邵女士堪比女儿肚子里的蛔虫:“那就买半个小时。”


    马蹄笃笃走在大街的沥青路上,镀金的车座在太阳下晒得发烫,邵女士撑起雨伞。


    这把伞原是受不了圣彼得堡的潮湿雨季买的,现在居然有机会遮挡少见的太阳。


    前头的灰马熟门熟路地在路口转弯,像既定的程序一样,步伐也慢了许多,仿佛在给足游客观览的时间。


    “这里是哪?”


    与刚才教堂外的街景相似,繁华却更甚,墙壁街灯之上插满了俄国的旗帜,墙柱的立面是各种各样的浮雕。


    世界各地的人种都能在这里找到,汽车在这里短暂堵塞。


    “是涅瓦大街。”邵女士打开准备的地图,找到标志的建筑参照。


    “那里就是冬宫,”她指着远处的绿顶建筑,“除了教堂,这里的所有建筑都不能比它更高。”


    原本的旅途下一站因为塞车而被压缩,母女俩舍弃马车,走去冬宫也得费些时间,不如就在这条街边找了家咖啡店,对着橱窗坐小半个下午。


    咖啡豆的气味是店铺的标签,浓郁得叶绍瑶发晕,干了一杯柠檬水后,她躲在后门外透气。


    后门连着一片花园,几丛郁金香开得正盛,钻出修整齐平的草地,探头汲取稀有的阳光。


    叶绍瑶有意无意在地面跳了几圈,身上的肌肉群告诉她:嘿,伙计,今天是偷懒的一天。


    是的,她光明正大地惰怠了一天,这天无比自由。


    她贪恋这为数不多的闲适,但也不能毫无意义地荒废,随手拿了本夹在门上的杂志,语言她看不懂,至少还可以欣赏摄影大作。


    翻开新的一页,黑体加粗的标题印在一张图片上,写的什么她不知道,但她猜,一定和图片中的信息有关。


    Aurora,是极光。


    “妈,我们晚上去看极光吧。”叶绍瑶回咖啡店找到邵女士,激动地说起修改计划。


    “极光?”


    “地理老师讲过,俄国可以看见极光!”有用的知识总是会在需要的时候蹦出来,成为计划的支撑。


    俄国国土遍布北亚,圣彼得堡又地处泛北极圈地带,虽然不算真正的北极,但高纬度已经足以让这里成为观赏极光的圣地。


    “那老师有没有讲过,只有冬季和春季才容易看见北极光?”


    理论上讲,冬春季节的夜晚时间较长,亮度更低,极光更容易被观测。而此时圣彼得堡的夜晚不足五个小时,繁华的街景给这座城市带来不少光污染,想要看极光,只能是难上加难。


    “哈市也可以看极光。”


    叶绍瑶犯嘀咕:“除了比赛,我也没机会去哈市。”


    她迄今所有名义上的旅游都披着比赛或考级的皮,说纯粹的放松,她还真想不出几回。


    这里晚上十点才降临夜幕。


    邵女士是行动派,搭上去往海湾的顺风车,和女儿一起追赶日落。


    车窗开得很大,沿途已经能够感受到海风扑面,强大的压力让叶绍瑶忍不住张嘴欢呼,脸腮的肉被风吹得变形。


    “好刺激,”她顶着一头鸡窝向妈妈描述刚才的感受,“您也试试。”


    这是一个但凡有些生活阅历的成熟女性绝不会做出的举动,邵女士的兴致不太高,但看着女儿殷切的眼神,她勉强伸了一个头顶。


    干练的短发触电般扬起,随即在空中以毫秒为单位地快速飘荡。


    她眯着眼睛,小心扶住镜框。


    “怎么样?”


    “挺冷。”


    暮色四合,她们追赶不上即将被地平线吞没的夕阳,气温有些下降。


    司机的表情不太妙,用流利的英语告知后座的母女俩:“现在的云多起来了,今晚肯定不会有极光。”他是生活在海湾几十年的老土著,对这里的一风一雨都再了解不过。


    “万一呢?”叶绍瑶在风中微醺,心已经飘飘然。


    离开城市最后一个小镇前,邵女士买了足够的水和饼干,装满了旅行袋,叶绍瑶在生活区找到了手电筒和指南针,不像是去海湾安营扎寨,倒像要栽进深山老林。


    迈上车的那一刻,她拍着大腿想起来,安营扎寨怎么可以没有帐篷呢?


    买了帐篷,她又想,老师口中的极圈那么寒冷,没有睡袋又怎么行呢?


    临行前兑换的卢布在这里砸出去不少,不知道能不能够用上,但已经向邵女士昭示,这条路已经变成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来了。


    莫斯科时间晚上十一点,夜里终于沉寂,叶绍瑶和邵女士费劲搭好了帐篷,海滩又来了不少人。


    傍晚积起的云层已经看不见,空中有许多星星忽闪忽闪,晴空万里。


    叶绍瑶说:“所以,眼见为实。”


    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土著也不一定对每一种天气、每一个变化了如指掌。自然永远是超脱于人类意识之外的。


    夜里无风,月亮没有踪迹,平静的海面反着熠熠的星光。


    邵女士已经熬不住睡了,叶绍瑶还是不甘心地在帐篷外蹲守,天上的明星数了很多遍,一到一百出头就乱了起来。


    她也分不清哪几颗才是北斗七星。


    叶绍瑶打着哈欠,时不时给自己醒醒神,自问自答说“极光出现了吗”、“没看见”。


    今晚真的没有极光。


    海滩上没几个固执的游客在坚持,陆地的风从后背吹向海面,她打了一个寒颤。


    真的降温了。


    “再等一分钟,如果极光还不出现,我就睡觉。”


    叶绍瑶心里想着,给这个静谧却平淡得出奇的夜晚打了九十的基础分。


    没有极光,扣三十分。


    海景不错,加十分。


    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


    她打了个喷嚏,扣十分。


    十五、十四……


    旁边帐篷的灯也熄了,大家都在或多或少的遗憾中沉入梦乡。


    叶绍瑶瘪瘪嘴,心情有些低落,那就再扣十分。


    有一阵风吹过,深夜的风越来越肆掠,她拍拍屁股起身,也打算结束这场无趣的狩猎极光计划。


    然后她抬头——


    看到了两颗流星,前后脚从头顶划过。


    她只是凑巧抬头伸了个懒腰,眼睛顺着刚才的星轨反应。


    “我看见了流星?”


    她看见了流星!


    就是那么一瞬间,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见到了流星。


    对吧?


    又两颗流星划过,给予她回应。


    海水也困了,延迟记录下那两道清晰且弧圆的轨迹。


    偌大的海滩,这是她一人独享的盛景。


    ……


    季林越是在凌晨五点被电话叫起来的。


    提一嘴,他在中考之后拥有了自己的手机,是季先生换上iPhone4后淘汰下来的第一代。


    叶绍瑶曾羡慕过好一阵,说他的第一部手机就是苹果。


    “季林越!”那头的小姑娘很兴奋,“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季林越的意识还有些游离,大脑似乎还分辨不清这门语言,回答像在梦呓,顺着她的话问:“看见了什么?”


    “你猜。”


    意识首先替他回答:“小行星撞地球。”


    叶绍瑶并没有因为不着五六的回答败兴致,语气依旧高亢:“答对一半,是流星!”


    季林越被她的兴奋劲带动,终于有些清醒,虽然他还是说不清,自己的回答到底对了哪一半。


    “那你许了愿吗?”


    “许了!”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扰民,叶绍瑶钻进睡袋,捂着嘴悄悄说,“我给你、给容翡和Silvia都许了愿。”


    Silvia是叶绍瑶新结识的朋友,她在前几天的Q|Q聊天中有提到过。


    “那你给自己许了愿吗?”


    “我忘了,”小姑娘对这个回应不太满意,“你怎么不问我给你许了什么?”


    “那你许了什么?”


    “等实现的时候,我会告诉你。”她咧着嘴角,卖下关子。


    困意像是突然就袭来的,叶绍瑶连打了好一串哈欠,惹得季林越也不甘示弱。


    两人都没挂断电话,叶绍瑶在睡袋里小心翼翼翻了个身,有一嘴没一嘴和电话那头的人聊着,直到两人都困得说不出话,才最终道了晚安。


    理智被睡意夺走的最后一刻,她按下挂断键,想着国际长途的话费一定不少。


    还有,虽然想看极光的计划未遂,但自己已经看到比极光更好看的风景。


    第80章 顶尖学生的待遇。


    刚睡着没多久,叶绍瑶就被身边的邵女士摇了起来。


    凌晨三点五十分,圣彼得堡的海湾已经迎来黎明,外面晨光破晓,帐篷像棱镜折出暗橘色,映着每一寸露出的肌肤。


    “什么事?”叶绍瑶显然没有睡饱,心头还突突跳着,这是骤醒的不安全警告。


    “短信。”


    邵女士已经穿戴整齐,睡袋叠在曦光照射不到的暗处,但她脸上有明显的惊讶,叶绍瑶也跟着坐起来。


    什么短信?


    岸北教育局的短信,邵女士说。


    今天是七月十七日,距离她中考结束正好一个月。


    俄国与华夏有五个小时的时差,现在首都正是上午九点,陆续放榜的时间。


    “没考好?”


    “还没看。”


    手机窄窄的屏幕方框限制了显示的内容。


    [【岸北市教育局】考生叶绍瑶,考号11063285977。成绩单如下——]


    教育局还怪会制造悬念,刚好卡在占格又毫无作用的破折号上。


    “我以为语文成绩是110。”


    考完那天,她就把反复背诵的考生号忘得一干二净,一串数字跳出来,难免不会往成绩上想。


    激动的情绪给早了。


    “你来点。”邵女士把手机交给她,就像把成绩也交由她全权做主。


    这是神圣的一刻。


    叶绍瑶接过手机闭眼冥想。


    虽然110分够呛,但她昨天早上吃了一根油条和两枚鸡蛋,语文应该能够拿到一百分。


    那顿早餐花了111卢布,数学能考111分也说不定。


    吃了那顿饭,她现在涨到了42公斤,英语考84分她也谢天谢地。


    其他几门副科的分数还没有归属,但叶绍瑶暂时想不到其他细枝末节可以匹配。


    再不济,还有昨晚那场流星雨保佑她。


    五颗流星,起码能保她五百分。


    叶绍瑶吹一口气,将所有的运气渡给自己的食指:“我点了。”


    [中考总557分,语文117分(满150分),数学99分(满150分),英语80分(满150分),理综116分(满150分),文综85分(满100分),体育60分(满60分)。祝您学业有成。]*


    短信一行行往下,她始终不敢大出一气,生怕到手的成绩会随着鼻息间微弱的风飘走,抓也抓不回来。


    邵女士在旁边抱臂,对她的神态作出分析:“表情很凝重,英语没及格?”


    “及格了,”叶绍瑶难以置信,“我没来得及写完的阅读题,居然全对。”


    刚中考完那一阵,小姑娘虽然面上平平,但偶尔会在茶余饭后可惜几句“要是再多十分钟就好了”。


    当时邵女士和叶先生没在意,后来一问,才知道她为了保作文的分数,放掉了同样分值的阅读题。


    邵女士还训她不聪明。


    作文撑死也拿不到满分,但阅读题太过客观,对即对错即错。


    叶绍瑶还找补:“我虽然没读题,但填了答题卡。”只是正确率全凭运气。


    然后她运气爆棚地拿下了几乎所有正确选项。


    “那岂不是有高中收留咱了。”邵女士挑眉。


    叶绍瑶给自己鼓掌祝贺:“有书读就好,恭喜叶绍瑶同学即将成为一名高中生!”


    自从她打算将天平逐渐倾向花滑,就没再用文化成绩把自己逼太紧,有书读就是她给自己定的学习基调。


    “哎,这分尴尬的……比普高线高了九十来分,但比重高线也差得远。”


    现在每年的考生数稳步增长,各校又没有扩招的打算,分数线是一回事,各校的招生分数一年比一年高。


    557分就卡在中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那我也很棒。”她给自己鼓劲。


    这几年因伤病和赛程频繁请假,往往是旧的知识还没补上,新的作业已经塞进书包。就这还能两头兼顾三点一线,她也时常佩服自己是个铁人。


    “嗯,”看着极易满足的闺女,邵女士替她捋了捋睡乱的头发,“我们等会就启程回家。”


    她们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在这个暑假完成。


    按照那一套流程,首先得在市里各个学校奔走相问,经审慎思考后填写升学志愿,等待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作为运动员,叶绍瑶还得比其他孩子更忙。


    她要抽空参加国家花滑协会举办的测试赛,给自己奔另一条好前程。


    压力突然将她从帐篷外的美景抽离,叶绍瑶觉得自己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小房间,有些年纪的老书桌上摆着一沓报考指南,侧边柜搁着永远擦拭干净的冰鞋。


    这只是一个平凡的清晨,太阳一*如往常升起,她也在为新一天的生活努力。


    好吧,旅程是会结束的,她得收拾好自己的行囊。


    黑掉的屏幕显示有一通未接来电。


    聂心知道叶绍瑶正在国外逍遥,打了邵女士的手机号:“邵姨,请问芍药在吗?”


    “我在。”当时的叶绍瑶正在等车,顺手点开系统默认的推箱子。


    “我刚刚被我姥爷骂了俩小时,说我不争气。”那边的人带着哭腔,隐隐约约有啜泣。


    “你别哭……”叶绍瑶立马安抚她,“算了,想哭就哭吧。”


    聂心哭嚎:“不就考差了嘛,他凭什么说我整个人生都完了。”


    两个女孩煲了半个小时电话粥,直到那头显示即将欠费,聂心才不得不长话短说。


    她从小学成绩就一般,后来初中开设了物理和化学,她的劣势更加明显,理综满打满算才六十分,将其他科目的优势挥霍得一干二净。


    “所以你只过了普高线三十分?”


    “是二十九分,我刚刚四舍五入了,”聂心的话语里带着鼻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办?叶绍瑶在飞机上也没机会补觉,翻着邵女士随身携带的一册《岸北市中招统招生录取分数线(2004-2009)》,里面有岸北各所学校的公开招生信息,应该能找到合适的去处。


    “附近县上的公立高中都可以去,你别着急。”刚下飞机,叶绍瑶就迫不及待给聂心回去电话。


    聂心像是一直守在电话边,接得很快:“芍药,你是天使!”


    “姐们儿只是个传说。”


    “谢谢传说的恩赐。”


    机场人很多,邵女士薅走叶绍瑶,打断她们姐妹叙情:“传说,现在该担心你自己了。”


    “我当然担心过。”叶绍瑶回答。


    那么长的飞行时间,书可不是白看的。


    数据显示,除了市里的头部学校,自己去普通高中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担心的结果就是没必要担心。


    她说:“说不定我可以当您学生呢。”


    邵女士已经确认在下学年任教新高一的英语课程,那所公立学校的录取分数和她的成绩相当,实现这个猜想并不难。


    “那得看我们三中有没有这能能力进入你的备选范围。”邵女士说。


    兜里的手机震动,又有一通电话打进来。


    邵女士挥掉叶绍瑶蠢蠢欲动的手,直接接听:“您好。”


    “您好,这里是岸北市体育运动学校。”


    叶绍瑶凑在耳旁听,听筒里模糊粗糙的声音自报家门,首先介绍了本校的历史。


    “我现在不方便详谈,可以直接进入正题吗?”


    “岸北市的中考成绩已经发布,相信您已经收到了。我们了解到叶绍瑶同学在中考获得优异的成绩,想直接录取她为我校10级学生。”


    直接录取。


    早听说中考放榜之后,会有一些学校的招生办公室会首先给顶尖的学生打电话,以抢夺优质生源。


    但叶绍瑶还是目瞪口呆,她居然也享受到了这个待遇。


    不过她有些难以启齿:“你们……是高中吗?”


    她在这里土生土长十五年,听过的学校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偏偏没听过这一所。


    “是高中,是国家重点培养、岸北市唯一一所直属的体育中学,校龄有三十九年。”


    话题又绕回最初的简介。


    招生办的人还在滔滔不绝,对学校开设的运动专业和普修课给予了高度评价,颇有王婆卖瓜的骄傲。


    叶绍瑶还真就听进去了。


    因为手机那头的人说,学校里有一个速滑馆,一个短道速滑馆,共三个冰场,另有一个季节性室外冰场会在每年十一月开放。


    好富裕的冰雪资源!


    她还想再问更多,手机却毫无防备被邵女士夺走,挂断键按下,吵吵嚷嚷的话筒立马没了声。


    “我还没听完。”


    “你再听就真会动心。”


    “动心又怎么了嘛。”


    难得有学校主动找上门,动动心这种不费力气的事,又怎么了嘛。


    邵女士打开浏览器,输入这所学校的词条,头一条就是它的百科。


    [岸北市体育运动学校,创立于1971年,位于H省岸北市,是国家重点培养、岸北市直属的体育中学。]


    屏幕往下滑动,方正的小字一个个蹦出来。


    [……是一所职业高级中学。]


    高级中学,高中。


    职业高级,职高。


    “你要是去这学校,我和你爸能气住院。”


    ……


    志愿填好的那一天,叶绍瑶背着大包小包坐上去往首都的列车,眼睛困得睁不开。


    从那一晚守夜开始,就没有一天睡好过。


    有时是看志愿书看到深夜,有时候是和叶先生一起盯着填报的网页。


    倒不是志愿有多难填。


    但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考个高中都得列六个备选方案!她从市三中填到三十三中,最后索性放飞自我,输入了“岸北市实验中学”。


    凑数用的,单纯为了满足自己微不足言的虚荣心。


    或许在几年十几年后,她可以向同床炫耀,自己是差几步就可以走进实中校园的人。


    文理意向那一栏,叶绍瑶征求了浸淫高中教育多年的妈妈,确定体育特长生这条道路,她几乎只有文科一个选项。


    “我物理和化学考得可比历史好。”她嘀咕,想成为史无前例的从理科班走出的体育生。


    “你点。”


    邵女士把鼠标递到她手里,贴心将箭头拖到“理科”那一块。


    “我不点。”十五岁的小姑娘有些叛逆。


    让她选文?她就不。威胁她点击理科?她也不。


    提交上去的志愿单,最后清一水选择了文科,她才不会承认,这是妈妈威逼的结果。


    “注意力集中。”穆百川缺席了这次测试赛,双人滑的冯教练翻身做老大,严肃地对即将上场的每一位选手警告。


    背景已经在介绍裁判席,音乐之宏伟,声音之气魄,都在昭示——这不单是一场青年选手之间的较量。


    场馆横幅上写着“第一届全国花样滑冰俱乐部挑战赛”的字样,这是决定本赛季国际赛名额分配的测试赛,也是确定赛季积分的首场争夺战。


    这是新赛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