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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芍药月季[花滑]》 第121章 “你需要机会,我就给你机会。”
“叶绍瑶,这是你的礼仪服,看看尺码能不能对上。”
下午四点,华夏体育代表团即将启程前往阿尔卑斯山脚下的露天体育场,所有人员在酒店外集合,整理各自的入场服装。
每人的尺寸都是提前量好的,叶绍瑶拿到自己的包裹,纸盒上用马克笔写着:第一届青少年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花样滑冰队/礼仪服M/叶绍瑶。
开盖没惊喜,是普普通通的红色冲锋衣。
但隔壁短道队的惊叹此起彼伏,惹得这边都在纳闷。
“每个人的衣服都绣有自己的名字,就在左胸口的国旗下。”
花滑队无言以对,华夏总爱搞一些含蓄又没用的小巧思,不过看见自己的名字和国旗并列,总会有使命感油然而生。
他们正在为国出征。
队里除了随行的教练和各类保障人员,更多的是正值青春的小孩,虽然彼此不太熟悉,但换上同样的服装,让他们有莫名的归属感。
“短道的人在合影,姿势和摆阵似的。”有队员在玩笑,一个一个队形变换,不带重样的。
只会做剪刀手的大家互相安慰:“我们可以以人数取胜。”
此次冬青奥,花滑队派出四个项目共十二人,在整个冰雪大项中都不算少。
离发车时间还有一阵,大巴车上空气太闷,没人愿意提前上车。
几个领队心情不错,趁天色还大亮,临时办了小小的联谊活动。
大家都是从全国各地选拔而来,彼此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更不说不同项目的运动员,压根连面也没见过。
“我们领队唱歌走调儿。”短道队队员替领导自告奋勇。
“我们领队也是。”
停车场出现了奇怪的擂台赛,两个中年人被圈在人群中,唱着《我的未来不是梦》,难以预判的调门仿佛能把未来唱走。
冬季的北半球,五点的天际已经擦黑,今天没有夕阳,光线也不太好,消遣的活动就这么终了。
“季林越,我先上车去。”气温比下午降了许多,叶绍瑶把冲锋衣放在车上,她得去添衣。
车上稀稀拉拉坐了一半人,夜晚还长,他们需要养精蓄锐到半夜。
一直到引擎的噪音响起,大巴车的振动从发动机传到每一排座椅,叶绍瑶的身边都空着。
发车了,她终于感觉身边的座位下陷。
“你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和别人组男双了。”
“他的游戏通不了关,让我帮忙。”
“贪吃蛇?”
“植物大战僵尸。”
叶绍瑶反应了一秒,随即又靠窗睡过去。
她差点忘了,在自己还没有手机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同龄人用上风靡全球的触屏机,玩那些原本只能在电脑上下载的游戏。
“我睡半小时,你一定要记得叫我。”
“好。”
大巴车一路向西行,穿过几座小镇,就是近在眼前的阿尔卑斯山。
小时候读《海蒂》,叶绍瑶一直想象着那片山坡,有零星几座小木屋,屋后种着三棵会发出“鬼叫”的白桦树。
但他们下车的公路四周平坦,黑夜没有赋予她发现树丛的眼睛,每一片土地都被栅栏围着,是私人的草场,现在被大雪覆盖,也没有满山的羊。
他们需要登山跋涉,会场设置在山脚的滑雪场,但他们距离场地还有些距离。
还是十二冬体育场的暖气吹着舒服。
本届赛会的代表团太多,华夏队几乎在前排登场,礼仪将他们带到后台,华夏的国旗、引导牌都已就位。
室内的老式挂钟走过晚*上七点,现场有歌手亮嗓开唱,开幕式应该是开始了。
“现在表演的是自由式滑雪!”
有雪上项目的男生也不管规矩不规矩,越过其他代表队,扒在出场口看稀奇,消息传得比谁都快。
吸引了一堆伙伴。
滑雪运动员在坡上各秀各的技巧,背景有几对男女跳着交际舞,这是自由与高雅的碰撞。
叶绍瑶感叹,原来参与开幕式是这样的奇妙体验。
队伍越来越混乱,不知不觉挤了一堆人,什么颜色的皮肤都有,说着世界各地的方言,志愿者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
孩子们面子薄,只需要清一声嗓子,乖乖回到原位。
“咱们等会儿走哪入场?”
没有事先彩排过,刚才也没发现常规的跑道,就拿山上几厘米厚的雪讲,实在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
看起来还要登上一阵,女歌手站在旗台上高唱奥地利国歌,每个节目都慢吞吞。
刚聚拢的团队又分裂成三三两两的小团体,叶绍瑶不认识别人,也无事可做,将容翡搭马肩的故事说给季林越听。
虽然消化过好几回,但常讲常新。
“是不是特别好笑。”她肯定说。
季林越却问:“你想试试吗?”
夜风吹走盖住月亮的阴云,今天的月光比落日更悦目,但室内空调的温度怎么突然这样高,叶绍瑶用手扇了两把,脸颊反而更燥。
“我恐高诶。”
她想,这真是个不错的理由。
对出场仪式再抱有期待,真到出场的那一刻,心情却没有太兴奋。
他们只是绕着临时搭建的舞台走了一圈,像挨个亮相的模特,从这扇门出去,从另一扇门回来,距离并不远,红毯还能用同一条。
远处的观众小小的,密密麻麻一片,迎旗算不上是多令人期待的环节,稀疏的掌声也难得听见。
但叶绍瑶自我感觉良好,下场后,代表团被志愿者统一带入观众席,标写着华夏的名字就在第一排的最中心,不错的观赏位。
她在四处张望中锁定目标。
按国家官方英文名称,CHN和CAN是连在一起的。
“格林女士。”她再次迎难而上。
格林正坐在位置上无所事事,执着的小姑娘又造访,她放下二郎腿,板着一张脸。
“我能说的已经说过。”
“但我想说的还没有说完。”
“学习冰舞对身体条件要求太高,”格林冲她扬了扬下巴,“你的膝盖能支撑滑行吗?”
“您……怎么知道?”
“有个男生早上就找过我,和你抱有同样的目的,说着同样的话。”
早上?在她还睡得不省人事的时候,季林越就已经先开了口。
“你这伤是从波卡的训练营带回来的?”
看似只是一句普通的问询,叶绍瑶心里却有些发毛,好像头顶有一道监控,把她的过往照得无所遁形。
但这不能完全算是坏事,因为格林对她很感兴趣。
“是小时候的旧伤,痊愈过,但这两年伤情有些反复。”
膝盖的旧伤就像一面重圆的破镜,修修补补后可以光洁如新,看它再照不出完整的镜像。
“波卡对学生太严格,有不少运动员的前途折在他手里。”
但从已经长成的那批运动员来讲,他们适合那样的训练机制,能力就会水涨船高。
“您也认识波卡教练?”
“Heismyex.”
什么!
叶绍瑶瞳孔震颤,不小心问出了口:“Ex-boyfriend?”
“Ex-partner.”
还好还好。
“我说过,的确没有去华夏的计划,我的学校也并不是ISU的垃圾桶,没有过硬的本领,我会将你们拒之门外。”
总觉得这句话另有含义。
叶绍瑶想起什么,从队服掏出手机。
这是她第一部正式意义上拥有的手机,虽然是叶先生淘汰下来的,九宫格按键,没有季林越的那么高级。
但像素还不错,在临行前,她把书柜里的所有奖牌拍了遍。
“这是我这几年获得的奖牌,”叶绍瑶指了指正东张西望的季林越,“他是我的搭档,他也参加过很多比赛,甚至比我更优秀。”
格林按住她滔滔不绝的欲望:“他没告诉你吗?”
“什么?”
“他和我做了保证。”
周围的运动员们讨论着舞台上的节目,窸窸窣窣,但叶绍瑶的耳朵自动竖起屏障,将所有杂音隔绝。
他们在早上,都说了些什么。
“如果他能超过IAM(蒙特利尔滑冰学校)的选手,你们就可以跟我练习冰舞。”
“男单?”她问。
据金荞麦传给她的情报,这所滑冰学校的教练都是冰舞出身,什么时候又拓展了这项业务。
“是科瓦尔的宝贝儿子,从小就跟着冰舞组训练,学校的男单独苗。”
她不知道格林口中的科瓦尔是谁,即使是什么大人物也不重要。
她能笃定,他们正处在谈判的良机,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接近成功。
“格林教练,”叶绍瑶笑着,首先改了口,“我之前以为,您是很难说话的人。”
中午那一句“没有去华夏发展的计划”,让她几乎以为自己与IAM无缘。
“我的确很难说话,但我不像波卡,我讲道理。”格林的镜面红唇在射灯的照耀下勾出浅浅的弧度,“你需要机会,我就给你机会。”
零下五度的天气,即使热泪盈眶,也不需要担心冬风把脸颊吹僵。
“但你们分明有更保险的捷径。”
不,那条路并不保险。
和其他名师一样,IAM的教练在每年休赛季也会开办短期训练营。
想要结识顶级教练,那也是不错的机会,这是冰舞运动员们最普遍的选择。
但叶绍瑶知道,即使他们付出大量金钱成本,也不会有很好的结果。
他们是这条赛道的新人,不可能在短期内得到教练的青睐。
“我们与众不同,但我们会出类拔萃。”她说。
舞台上又换了一批人,节目还在继续,天空飘着几丝小雨,也许是雪点,但落在手上不轻不重,只有一滴极小的水迹。
“教练,如果我们兑现了保证,它的保质期可以推迟到明年吗?”
明年,等高考结束,拿到中学毕业证,她就可以心无旁骛去往蒙特利尔。
“话别说得太圆满,”男单比赛没有开始,结果并没有尘埃落定,格林并没有被她的话绕进去,“但如果你们拿到资格,IAM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敞开。”
季林越终于找到她:“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这里是加国代表团的区域,和华夏相隔不远,但放在可以容纳几千人的露天广场,找一个人也如大海捞针。
“我找我未来的教练说话。”
季林越才看到身边的格林:“您好。”
所有的管弦在此刻终止,有运动员从高台滑下,他们手里握着两把火炬,火苗迎着强风不摧不折,烈烈燃烧。
这是象征因斯布鲁克曾两次举办奥运盛会的光荣。
山脚下,有年轻的孩子等待着这簇火苗,圣火即将交给这批青年们,他们是从雪中破开的冬笋,是未来体育运动的有生力量。
迈上用雪铸就的长阶,圣火台近在眼前。
青年运动员在前辈的指引下,共同点燃山顶的主火炬。
全场掀起空前的声浪,这是属于青年人的盛会,红火在炬中炽烈,他们也将在这里收获自己的发光发热。
“咻咻”两声,舞台后闪过几簇烟花,在半空开出好看的扇形,然后留下快速下坠的星星点点。
叶绍瑶刚离开座位,又伫立着仰望:“这大呲花,比春节的保留节目还要好看。”
话没说完,头顶又是一声。
她被这声音吓得背脊发凉,无意识捂住耳朵,一阵酥麻从尾巴骨窜上后颈。
璀璨转瞬即逝,晚风搅散灰白色的烟幕,硝烟也最终成为空中一粒浮沉。
“我刚才又预支自己的愿望了。”
希望他们早早通过考级,能去蒙特利尔长训。
最好明年就参加国家赛吧。
“她很勇敢,你也一定要好好表现。”
身后的格林女士叫住季林越。
“我一定会的。”
第122章 “我们是七十亿分之二,又不是第七十亿名。”
七月,阳光普照在岸北的每一寸,日上竿头,耳边多了自行车铃的喧嚷,楼下有大爷和路人唠嗑,说的话一字不落贯入耳朵。
窗外应该有棵树,知了、知了——这是夏天最经典的白噪音。
但叶绍瑶被吵得有了脾气,在床上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枕头绕过后脑扣在耳朵上:“不知不知。”
昨晚没有拉遮光帘,室内的光线已经刺眼。
怎么落地扇也没开,她掀开薄被一角,将半个身体压上去,凉快凉快。
睡梦被截断,但意识还没有清醒,她混沌地想,应该从哪里把情节接上。
新的梦境在她的编排下接上原来的轨道,有人敲响卧室的门。
耳边的嘈杂像冲破一层鼓膜,在转醒的瞬间放大,五官的感觉神经敏感起来,鼻下是枕头和被子,她正被熟悉又陌生的气味包裹着。
敲门声又响起,是有规律的、极轻的三声。
“绍瑶。”
所有情绪在此刻收束,叶绍瑶大气没敢喘,将已经掀在腰际的睡裙重新盖在腿上。
她趿着拖鞋下床:“什么事?”
“该吃早饭了。”季林越说。
季家的生活作息并不比她日常的早,但因为一些原因,她又睡过了头。
简单整理了床铺,她打开门窗透气:“马上就来。”
早餐还是很丰盛的,温女士和季先生都在,穿着工作正装,俨然是要出门上班的模样。
“你们俩就乖乖待在家里,”温女士说,“林越,绍瑶是客人,你要处处招待好。”
刚洗过的水珠还挂在脸颊上,温热到有些发痒,叶绍瑶挠了挠,才终于清醒过来。
她是在凌晨被爸爸妈妈扔过来的。
远在邻省的表大爷突发脑梗,人正躺在ICU,昨晚一通电话,叶先生和邵女士马不停蹄买车票赶过去。
叶绍瑶也想跟着,却被夫妻俩拒绝。
“你这阵事儿多,我们一去得好几天。”
如果情况乐观,去医院陪护两天就算了,要是没救过来,只怕会在那边耽误更多时间。
过几天是首站俱乐部联赛,下周就是华夏杯世界花样滑冰大奖赛的选拔,她的每一天都极为重要。
担心女儿在家饿死,邵女士在临行前和季家打了招呼,让叶绍瑶过去暂住几天。
她连夜收拾行李,训练需要的、这几天的生活用品和换洗衣物都带上,装了满满一箱。
来到季林越家已经是凌晨两点的事,留了灯留了门,叶绍瑶关门就睡过去,明明两家离得不远,但拖着行李箱爬上爬下,让本来就困倦的身体吃不消。
好在沙发是舒服的,虽然纤维有些刺挠。
在半夜某刻,她似乎感受到正被谁抱起,手臂自然垂在身边,跟着他的步子晃呀晃。
即将苏醒的时候,又躺入更为舒适的环境,被子搭在身上,好心人还替她拆掉束着头发的皮筋。
一觉到天亮。
叶绍瑶下意识看向季林越的手腕,她编的手绳、她的发圈,还有她的另一个发圈。
净白的手腕上,全是她留下的痕迹。
馒头差点噎在喉管,咳不出来咽不下去,叶绍瑶就着牛奶润喉,半晌才顺下去。
能够呼吸了。
温姨和季叔叔赶着上班,家里只剩下他们面对面坐着,她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好转移自己的注意。
“你还在喝牛奶?教练警告过你,要是再长高,咱俩就得被拆了。”叶绍瑶暗夸自己天才,先发制人,这是一个很好的着入点。
冰舞最讲究搭档的和谐,相处时的化学反应是一回事,客观的外形条件又是另一回事。
身高差太小不行,对男伴的上肢力量要求极高,托举会难上加难。
身高差太大不行,两人的重心相差太大,所有组合动作的协调性都会受到影响。
“这是给你热的牛奶。”
“哦。”
她的“着入点”刚落地,就没了后路。
晨练结束,淋漓地出了一身汗,借卫生间洗了个澡,叶绍瑶换上宽松的五分裤。
电视里的重播着八点档的《天天有喜》*,癞蛤蟆精又在怂恿手下的喽啰下毒作妖,知画那么好看,怎么就会对一只癞蛤蟆钟情呢?
她想不明白。
她更想不明白的是另一件事,叶绍瑶恍惚记得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
但阳光太美好,房间里的风扇开着,吹得墙上挂历哗啦响,阳台的落地纱帐隔绝了所有蚊虫和燥热,怀里抱着半个西瓜,她暂时不想解开自己的迷惑。
季林越在做什么呢?叶绍瑶偏头看向他的卧室,门虚掩着,什么都遮得严严实实。
片尾曲后进入广告,小桌上的座机伴着虫鸣响起。
“季林越,电话。”她喊。
但手上没客气,她直接拿起话筒:“喂。”
“绍瑶,”是温女士熟悉的声音,“听说高考放榜了。”
叶绍瑶猛地坐起,一圈一圈电话线被绷直。
今天是公布成绩的日子。
匆匆挂断电话,拖鞋也没来得及穿,三两步推开卧室的门:“季林越,成绩出来了!”
她对高考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结,但季林越不一样,他这三年是认认真真学的,考前一周还把物理错题集带去冰场。
连教练都说,他是理科生里成绩最好的运动员,也是运动员里成绩最好的理科生。
摁开显示器,什么还没加载出来,电脑屁股已经在散热。
小一分钟过去,终于跳转到顺眼的壁纸,这还是她给季林越挑的,是冰面和两双冰鞋,简洁又美观。
“你转过去。”
“为什么?”
“电脑有密码。”
什么毛病,叶绍瑶小声嘀咕,好弟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秘密。
手机密码不让她知道就算了,电脑也要防着她,她是会偷窥的小人吗?
她听话地转过后脑勺,但一定要在嘴上扳回一城:“你防不住我的,我会趁你不注意,拔掉网线直接搬走。”
“把你的手机也偷走。”她补充。
输入网址,界面只剩下旋转的圆环,灰色的进度条永远追不上自己的尾巴,看得叶绍瑶干着急。
随后跳出弹窗。
[网络拥挤,请稍后重试。]
这电脑有些年纪,她还是不把累赘搬回去了。
白瞎了自己的期待值,这样的提醒不知道看过多少次,叶绍瑶重新躺回他的床上。
时代在变化,但好像还不如收发短信来的便利。
窗外的知了又开始齐鸣,一阵,有一阵,催得困意反而上涌。
“成绩出来给我说一声。”她打着呵欠。
“六百三。”
“什么六百三,你考了六百三!”
这可有的犯难了。
他有两所学校的保送资格,现在成绩一出,还多了填报志愿这条路。
这分数放在普通学生里都是不错的成绩,他可以留在H省,读省内最好的大学,说不定还能被最好的专业录取。
“你走文化还是……”
“首体大。”
叶绍瑶松一口气,但同时又觉得不值:“暴殄天物,你不如把这个分数让给我。”
要是妈妈知道自己能考六百三,不得乐疯了。
季林越转过电脑椅:“你想查查你的成绩吗?”
叶绍瑶仰身躺着,脑袋掉在床外,看世界天旋地转,她对自己的成绩不是很期待。
但,“还是看看吧”。
自己的考生号是几位数来着?凭着不太清晰的记忆,叶绍瑶输入一串数字。
鼠标在查询按钮停顿了两秒,真到界面跳转的时候,她比电脑快一步反应,双手捂住刷新出来的表格。
“你保证不笑我。”
“我不笑。”
瞎保证,他的嘴角已经有了弧度。
叶绍瑶的手掌一格一格往下挪,从身份证号、考生号,到重磅的语文、数学、文综。
她的手抖了一抖,干脆揭晓所有答案。
三门主科都考得很理想,也可以算是运动员里成绩不错的文科生。
但总分只有338分。
季林越的眼睛盛着疑问,文综那一栏赫然写着0。
“我那天上午没参加考试。”叶绍瑶说。
其实她连高考都不必参加,保送首体大不需要高考成绩。
但毕竟学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想站上最终的考场,所以接待完冬运中心的领导,她又投入到下午的英语考试中。
报名费有一百九十块钱呢,起码得摸摸试卷质量怎么样。
不多时,邵女士也打来电话,只来问英语成绩。
“英语,”叶绍瑶重新瞄了眼屏幕,“119分,应该能超过咱们班的平均分。”
不过还好,她的成绩不在年级的统计范围内,算不上拉低学校的本科率。
她关心地问:“表大爷怎么样了?”
“还在重症监护室,命是保住了,但今后应该下不了床。”
表大爷一家常住J省,叶绍瑶对他的印象不深,只依稀记得当年还抱过她,带她去小胡同里打弹珠。
十多年没见面了。
邵女士用彩信传了一张检验单,问题一栏堆写了他全身上下各种毛病,除了脑梗,心脏也不太好,下肢静脉曲张还有轻微的阿尔茨海默病。
“季林越,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只是世界上微不足道的存在?”
这是叶绍瑶的有感而发。
好像生活只是一道漫长的副本,她必须在什么时间完成什么任务,能和周围的人有所交集,也只是因为他们暂时领取了相同的任务。
任务完成或不完成,他们的关系都会疏远,拗不过时间,也拗不过一些不可抗的因素。
“会,我们只是七十亿分之二。”
“那这么一说,我的冠军梦也太荒唐了。”
“哪里荒唐?”
“那可是世界第一,但我们只是七十亿分之二。”
“你又不是第七十亿名。”季林越被她的脑回路逗笑。
说的也是。
他们在冰舞浸淫两年,比不上一直稳居国内榜首的金荞麦和陈新博,但是前三还是勉强能够算上的。
刚升入成年组,还有大把时间可以造作。
“你的肩伤好了吧?”
前段时间跟着老师学习难度弧线托举,她一个跟头没翻上去不说,因为重心的偏离,两人都摔在地上。
季林越护住她的头,自己的左肩却轻微拉伤,耽误了几天的训练。
“明天就可以上冰。”他说。
叶绍瑶拍着桌子,郑重相告:“明天必须上冰,后天就比赛了。”
即使都带着伤,也必须上阵。
新赛季从俱乐部联赛开始,他们蛰伏一年,就是等这一刻的到来。
这是冲破藩篱的机会,当年没有去到国外的遗憾,这扇大门将会再次为他们打开。
第123章 护照在他们自己手里,这回一定要闯出去。
“季林越,我们晚上吃什么?”
这是叶绍瑶第三次打开冰箱。
没到五点,她已经饿了,西瓜被她用勺子掏了个空,她喜欢这个吃法,像在享用夏天的恩赐,但邵女士说她装淑女。
“你为什么不会做饭啊?”
“你也不会做饭。”
“我每天都在学习、训练和比赛,哪有时间学这个。”叶绍瑶理直气壮。
但这个理由好像对他俩都受用,两个没下过厨房的孩子大眼瞪小眼。
有人挽回面子:“我会洗菜择菜,就是不会下锅而已。”
算了,掰两根黄瓜垫垫肚子吧,等会儿练体能,还有得消耗呢。
“季林越,过来给我压腿。”
叶绍瑶已经把瑜伽垫铺好,今天没去练功房,家里的器材实在有限。
“学校每学期的体测,我永远都是超额满分。”她一边仰卧起坐,一边展示自己超强的核心力量,平均一秒一个不带喘。
说到这个,她就不得不提体测时的趣事,比如八百米长跑,她是全班唯一可以跟上校女足队的人,比如立定跳远,她每次踩在两米线上,都能听取“哇”声一片。
小姑娘一脸骄傲,季林越都没脸听:“你……好像一只花孔雀。”
“季林越!你的床今天也被我征用。”
从窗帘吹进的风不像下午滚着热浪,有放暑假的学生约在空地打球,篮球砸在地面,一声,两声,最后在球框下停稳,是他们的家长下班回家,提溜着耳朵质问作业的情况。
他们是高中毕业的准大学生,是世界上最清闲的人。
热身做得差不多,叶绍瑶环顾客厅的陈设,家太小,又不隔音,完全施展不开,很容易磕伤碰伤。
“我下楼陆训。”叶绍瑶打了声招呼。
一个人训练的时候,还是不舍得放弃跳跃,不过因为太久没有系统的针对跳跃练习,她的三周跳丢了很多。
当初好不容易改刃成功的3F,现在也和勾手三周一样彻底回不来。
她坐在第一阶楼梯,手里的冰棍顺着木片滴下,沿着纹路流进掌心,一片黏糊糊。
最后一块也化成甜水流进喉咙,她揩去身上所有污迹,起身继续。
舞蹈练习,叶绍瑶戴上耳机,MP4随机播放什么歌,古典舞和popping,时慢时快。
冰上动作的陆地模仿,她将手抬起,她已经能够精确描摹季林越的身高体型,手臂展开多少,以什么样的握姿保持,她都轻车熟路。
她不复跳出高级三周的水平,但柔韧和力量依然保持得很好,甚至更好,得到的比失去的更多。
“绍瑶,还在练习?”扣着一顶鸭舌帽,温女士老远就认出了人。
一身铠甲的姑娘卸下重负,接过她手里的环保袋:“温姨,我快饿死了。”
“晚上吃红烧肉还是锅包肉?”
叶绍瑶含泪婉拒:“后天就比赛了,要保持体重,我就着柿子炒蛋下饭就行。”
傍晚的世界安静下来,知了也下班睡觉,小区里的野猫不知爬上哪棵树,嘴里叼着一只挣扎的蝉。
“不能吃,有毒的。”她跺跺脚。
“喵。”
野猫似乎听懂她说的话,乖乖放下到嘴的食物,在女孩的脚步间来回画“八”字,在脚踝边蹭了又蹭。
“你不能进屋。”
“没关系。”
温女士说,这只猫是靠百家喂大的,整个小区没有去不了的地方。
拧动钥匙,房门后隐约有抽油烟机运作的声音。
“你季叔叔回来了?”
叶绍瑶摇头,她一直在楼下站岗放哨,不可能有漏网之人。
季林越……是一个很有行动力的人,刚吐槽过他不会做饭,这会儿就扎根于厨房,灶台的炉盘开着最小火,每一个步骤都小心翼翼。
叶绍瑶偏头探探究竟,难道是下午刺激到他了?
推开门走进去,料理台上摊着一本书,《新编家常小炒》。
锅里传来菜香,刚好是她心心念念的柿子炒蛋,但这肯定是巧合,给邵女士打下手多年,这道菜最不需要技巧。
“可以出锅了吗?”
叶绍瑶已经备好盘子,就等一尝新厨子的出道作。
“可以。”
温女士绑好头发,从门后取下围裙,把两个小孩赶出厨房,顺利接管接下来的烹饪事宜。
挑了一夹鸡蛋到嘴里,叶绍瑶皱眉。
“怎么是咸口的?”虽然菜里多多少少都要放盐,但这盘菜未免也太咸了。
“书上是这么写的。”
每一味调料的放量都精确计算过,不可能把盐放多。
从厨房偷来一勺糖,叶绍瑶用勺子重新搅了搅,咸甜口的,盐巴和白糖仿佛在嘴里打了一架。
紧蹙的眉头锁成“川”字,好像更难以接受了。
“就这样吧。”季林越也放弃挣扎。
一直在防盗门口蹲守的小猫围着桌脚转,似乎也在好奇桌上的食物,叶绍瑶用纸巾吸干鸡蛋的油水,放了一块在桌边。
“喵。”
小猫嗅了嗅,后退着跑开,仿佛说着:不能吃,有毒的。
……
“季林越,我睡哪?”叶绍瑶抱着枕头被子,在卧室门口摇摆不定。
她恍惚记得,自己好像赌气说过征用床位的话,但她发誓,本意不是真想让他睡沙发。
“我睡客厅。”季林越先她一步走向沙发。
老房子的客厅小,沙发也不大,他一米八出头的个子,躺平了伸不直腿,蜷缩着又太憋屈。
“其实你的床挺大的,咱俩中间够画十条三八线。”
季林越却坚持认为:“我的床很小。”
胡说,这有她的小床两倍大。
但他用极认真,且持重的眼神看着自己,让她脚底板像扎在小刺上。
虽然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从来都是可以牵手的关系,但现在已经不是可以睡在一张炕上,盖一张被子的小时候。
“那你可别感冒了,会连累我的。”
凌晨一点,叶绍瑶起夜路过客厅,沙发旁的落地灯还亮着,照在季林越的侧脸上。
细微的脚步声让他睁开眼睛,把她吓得撤了一脚。
好在主卧没有异常。
叶绍瑶蹲在沙发边,和他挨得很近,只用两人可闻的声音问:“你怎么还不睡?”
“在回忆短舞蹈的步法。”
从七月开始,冰舞项目的评分规则更新,将短舞蹈的规定图案改为Finnstep(芬兰快步)。
这是他们迎头赶上的第一道难关,冰舞的众多图案里,芬兰快步几乎是顶尖的难度。
节奏仓促、脚下动作太碎,如果不能得心应手,基本会走向手忙脚乱的极端。
他俩最近的磨合并不多,很难避免出现同步困难的问题。
“你现在想也没有用,明天就上赛场了。”
但这才赛季初,节目不完美是很正常的事,越早暴露问题,对他们的后续训练越有利。
月光的清辉洒下来,穿过薄薄的窗纱,投下模糊的影子,叶绍瑶替他把窗帘拉上,最后一束光也被收走。
“哎呀,我怎么回去?”
她是有些怕黑的,尤其面对突然袭来的黑暗,她的眼睛还没适应,伸手不见五指。
季林越重新按开落地灯:“你好像不怎么聪明。”
“我就多余关心你。”叶绍瑶咬牙离开,“不管你肩膀好没好,要是你在比赛带我摔倒,我就给你爸妈告状。”
“放心,没你告状的机会。”
机场巴士到达终点站的时候,距离航班起飞还早,值机安检后,叶绍瑶就靠在季林越的肩上一睡不醒。
凌晨回到卧室,她也深受季林越的影响,脑子里不断回想着两套节目。
编舞师的版本是什么样,自己又能做成什么样,规定图案的平面图展开,每一个步法该怎么做,关键步*在哪两处。
她还是头一回这么没有底气地参加比赛。
“八月的亚洲公开赛,你想参加吗?”
叶绍瑶还没有睡醒,嘟囔问:“在哪里来着?”
“泰国。”
“去,当然去,下飞机就报名,”叶绍瑶亢奋起来,“还有岸北大学的冰场开冰仪式,咱们也去。”
“教练恐怕不会同意。”
“咱们滑咱们的。”
实在不是见钱眼开,他们现在需要以赛代练,如果行程安排合理,不仅可以锻炼他们的体能,还可以顺手赚一些外快。
他们去年就栽在老实听话的坑里。
第一届冬青奥,来自加国的男单滑出230+的分数,以压倒性的优势夺得冠军,季林越用两套基本无瑕疵的节目也望尘莫及。
后来,他俩想利用暑假时间赴蒙特利尔参加夏令营,即使报名费和学费不美丽,他们咬着牙也能拿出来。
签证拿到手里,省队却不肯放人了。
说上半年的体育财政超支,挪不出给花滑的经费,衣食住行的花销一律不给报销。
又说外训会耽误三站挑战赛,省里的俱乐部不能无人可出。
从金钱攻击到扣下护照,省体的领导做了不少小动作,让他们连轴转了四站,死死钉在赛场。
季先生去体育局闹了两天,对方置之不理,赛程按着时间表走完,最后也不了了之。
隔着帆布包,叶绍瑶攥住了什么,新办的护照在他们自己手里,这回一定要闯出去。
“开始检票了。”
“走吧。”
廊桥再长,也一定会走到尽头的。
第124章 最后一名的竞争比第一名激烈。
西南边陲的高原小城,航班准时落地,舱门打开,叶绍瑶忽然觉得喘不过气。
这里不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从刚才的舷窗往下看,机场附近还有连绵的山。
华夏的地势西高东低,他们正处于横断山边缘。
她呛了两声,难怪在飞行过程中,空乘人员多次提醒有机上和机场会有氧气瓶供应。
这不是一个好信号。
专车早已经停在负一楼的泊车位,车身贴着横幅,2013/2014赛季的俱乐部挑战赛,云南站。
还没有抵达酒店,叶绍瑶已经吸了一瓶便携氧气:“我去滑雪也没这么难受。”
季林越的脸色也不太好。
他刚才问过司机,这里的海拔接近三千米,让这些几乎在海平面上长大的孩子受不了。
看来除了尽快配上音乐,他们还得克服高原反应。
睡过一场午觉,勉强恢复了精神,叶绍瑶敲响季林越的房门。
“走,去试冰。”她提出邀请。
滑冰馆就在酒店一公里外,同样挂着醒目的横幅,欢迎全国各地的运动员前往训练,不过这会儿没什么选手进出。
场里也只有寥寥几个人。
“看来大家都被高原反应打倒了。”叶绍瑶苦笑。
还在慢吞吞地换鞋,从后排的作为翻下来一个人影,身上穿着金闪闪的中短裙,眼尾的眼线化成一双翅膀。
“下午好,我最亲密的对手们。”
叶绍瑶有气无力,受到惊吓也没来得及反应:“您真是生龙活虎。”
“现在的选手啊,普遍缺乏适应性训练。”
“蒙特利尔也不在高原吧。”
她脑袋有些短路,实在想象不出该如何适应各种条件。
金荞麦说她井底之蛙,国际上合格的教练员,都会在日常训练中模仿各种环境。
适应高原,就是其中一课。
“听说过盐湖城的高原冰场吧,我曾经在那里住了一个月。”
空气稀薄的环境,每一项运动的进行都更艰难。
金荞麦是过来人,从充分的准备到合适的练习时长,她把注意事项罗列了一遍。
换上考*斯滕,冯蒹葭还没到,叶绍瑶和季林越靠在板墙边,埋头梳理技术动作。
他们的短舞蹈是《雨中曲》*和《了不起的盖茨比》*所组成的两段快步舞与慢狐步的组合。
“快步、中线接续步、狐步、同步捻转和短托举。”
叶绍瑶比划着,将冰场缩小到掌心,手指代替他们畅滑在整个场中。
“咱们的托举还是用上赛季的弧线托举吧。”她说。
季林越问:“那之前练习的难度变姿?”
“你会二次受伤的。”
“我没那么脆弱。”
“你有。”
他被女孩怼得安静下来。
两人抛开音乐磨合两遍,又戴上耳机走了一次站位,芬兰快步的难度的确太高,他们只能在保证没有摔倒失误的情况下,尽量提高同步性,不至于各跳各的。
短舞蹈的感情变化太大了,讲述的是角色从爱情萌动到藕断丝连的一生。
还是自由舞的编排更让叶绍瑶舒心,虽然音乐宏大,但这样的情感表达,正好在她拿捏的舒适区里。
金荞麦不知又从哪个角落钻出来:“自由舞是《罗朱》?”
叶绍瑶刚把音乐切换到《罗密欧与朱丽叶》,老旧的MP4还在加载中。
她攥了攥拳头,播放器在他们手里,也没有拔掉耳机外放。
“您怎么知道?”
“表演服仿的是06年匈牙利那对,太明显了。”金荞麦扬了扬下巴。
还真是这回事,在制作这两套考斯滕的时候,设计师说了一模一样的话,这个元素太经典,避不开的红黑色。
冯蒹葭从外面赶来,找季林越单独聊他的恢复情况。
金荞麦和她打了声招呼,光明正大把叶绍瑶要走。
“您要说什么?”
她们走进观众席的阴影里,远离冰场的灯光。
“你俩刚才的短舞蹈,是认真合乐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
“说句冒昧的,你俩看起来不太熟。”
一个滑得一板一眼,一个看着像是照顾不过来脸上的表情。
金荞麦直言,每年都有人选择《雨中曲》,但她还是头一回看见那么寡淡的节目。
不可能,叶绍瑶觉得自己眼里的爱意要溢出来,怎么会不太熟。
“你俩以前不是挺来电的吗?”金荞麦还在撒盐。
“打住,他只是我的好搭档,”叶绍瑶拔出插在心里的刀子,虚心求教:“所以,应该怎样在节目中表达感情呢?”
一日为师,终身也摆脱不了这个身份,金荞麦毫无保留地给她上了一堂课,从音乐分析每个阶段人物的感情。
最后,她老成地说:“你们小年轻,把握不住很正常。”
自从卸任叶/季的教练,她们完全处成了朋友,说话没有不夹枪带棒的。
“前辈,您这么用心指导对手,会不会对你们不利?”
“你俩是我带入门的,”金荞麦气笑,骂她小兔崽子,“再说,就你俩这难度,练两三年也踹不了你师父的碗。”
她和陈新博是国际赛上的常客,作为第一组出场的选手,金/陈在排行榜上一路领跑,从开始站到了最后。
广播播报倒数第二组选手上场,叶绍瑶还把脚跟放在板墙上压韧带,他们的弧线托举特别漂亮,但前提是,她的一字马不能小里小气。
“你等会儿一定要抓我这块儿,”她给季林越指了指凸起的踝骨,“我小腿怕痒。”
“嗯。”
等待可真煎熬,尤其在裁判下手抓分的环节,kc区的选手挺直背脊,他们站在冰场上也无所适从。
冯蒹葭在说着什么,但叶绍瑶根本听不进去。
“下面登场的选手叶绍瑶/季林越,来自岸北市星未来俱乐部。”
两人对视,叶绍瑶反而如释重负,和他默契地牵手上前,登台亮相。
“别紧张。”
昨天的训练效果并不好,可能是身体没有调整到最佳状态,又或者还有冰场的客观因素,这座高原冰场的冰质不能算优良,他们卡过冰洞,磕磕绊绊好几回。
叶绍瑶放松手臂的肌肉,长舒一气:“你也别紧张。”
这是他们本赛季的第一次亮相,一定会有太多不如意,但正好是让他们变得更完美的桥梁。
Beginningpose,她和季林越背对背而站。
一段原地舞蹈,叶绍瑶单人捻转一周半,和季林越一同进入快步,华尔兹握法旋转变换浮腿,基本节奏总是“慢-快-快-慢”,对于刚升组的他们来说,确实有些吃力。
不接触中线接续步需要完成两串捻转步和各种步法,教练说,像他们这样刚搭配不久的运动员,不能在难度上急于求成,最重要的是和谐。
所以除了莫霍克和乔克塔,只有用其他简单步伐串起两个捻转。
金荞麦曾教他们如何用余光观察搭档的情况,为了保证整齐度,这是很有必要的。
但只是短暂到以毫秒计算的时间里,她和季林越对上了眼神。
不该这样的,同步性糟糕了。
接续步后,两人在板墙边停冰。
音乐画上休止符,在两秒停顿后,又是另一首乐曲,节奏比刚才的舒缓,也染上了截然相反的悲伤色彩。
接上一段原地舞蹈,季林越大一字滑出,手臂带动叶绍瑶起步,两人在转身中变换成探戈握法,顺时针滑出简单步法。
每个节目的背后都是一段故事,即使这两首音乐毫无关联,也没有流畅的剪辑。
编舞老师说,这是两个人的故事。
前段改编的《雨中曲》节奏稍快,是男伴心境的投射。
大雨落下,有人匆忙躲进屋檐下,有人却如情窦初开的少年,收起自己的雨伞,在雨幕中畅快的舞蹈。
脚下踩起的水坑,仿佛是他刚刚坠入的爱河。
后段的《YoungandBeautiful》则以女伴为本位,他们看似沉溺在纸醉金迷,在舞台上的追逐纠缠,女孩自持清醒却依然深陷其中。
这是开头美好,结局却潦倒的爱情。
国际滑联的规则要求,所有节目选曲里不能出现人声,他们在递交音乐版本时也几次确认,纯音乐,只有管弦的伴奏。
但那醇厚浓郁的女声早就烙印在心里。
他许诺对她的爱意经久绵长,甘愿沦为她的影子,却在功成名就后,只留给她心室中的最狭小缝隙。
三组不同进入刃的同步捻转步接上华尔兹跳缓冲,Kilian握法压步后,进入蹲踞大一字式弧线托举。
你还会爱我吗?
我知道你会。
简单握法的舞蹈亮相,两人在音乐的结尾处相互分离。
这只是对戛然而止的爱情的吊唁,也是给予心灵最终沉重的挽歌。
不到三分钟的节目道尽了角色们关于爱情的一生,看台上的观众抛过来花束,叶绍瑶刚好在场边接住。
“芍药,你太美啦。”
叶绍瑶看着手里的芍药花,冲她挥了挥手:“谢谢!”
外行看热闹,看的是步伐优美,角色代入,最多还能看出冰面覆盖率的大小,只有选手自己才知道,今天的表现太一般了。
冯蒹葭一直等在出场口,手里拿着一只口袋打包,嘴里不忘说:“回去得继续抠动作。”
这回的节目是他们自费请M国的编舞师编的,因为排期太晚,学的时候匆匆忙忙,后来季林越的肩膀受伤,直接给他们的训练拉上一段空白期。
与其说这是一套节目,不如说这是一个不完全的半成品。
“知道。”
“叶绍瑶/季林越,技术分26.21分,节目内容分22.58分,短舞蹈得分48.79分,暂列第三位。”
成年组的竞争不大,拢共才两组共六对组合,大家的分数普遍偏低,裁判没有对他们的技术和表现力手下留情。
“握法没有问题,重点在同步和脚下。”
趁着节目的冰感还没有完全消失,晚饭后,冯蒹葭在叶绍瑶的房间召开短暂的复盘会。
“你们看看第二处关键步。”
快步舞的第32和第33步,需要季林越莫霍克转向,并接一圈捻转,但同时还需要利用手臂力量引导女伴完成捻转。
很明显,因为距离控制出现问题,叶绍瑶避让的微动作让她重心有些失控。
小分表就摊在桌上,1FS3+kpYNY(图案第一部分三级),NtMiSt2(无接触中线接续步两级),2FS2+kpYNN(图案第二部分两级),STw3(同步捻转步三级),CuLi2(弧线托举两级)。
每位裁判在图案舞定级时都酌情给出了减分。
“好惨淡的定级。”
叶绍瑶把额头砸向书桌,冯教练的笔迹几乎画满了红叉,两组图案还摆在纸上,框出的关键步被打上巨大的问号。
窗外的暮色还是夏天的模样,刚刚日落西山,气温还没有消减,房间的空调时好时坏,索性完全关掉。
冯蒹葭走后,室内只有他们浅浅的呼吸声。
“难度没有上去,咱们的同步性也碰运气,这个定级很正常。”季林越安慰。
不幸中的万幸,除了金荞麦/陈新博这对久经沙场的老手,其他组合的发挥也算不上多好。
让他们在无四级定级的情况下,还能以微弱的优势坐稳第三。
说出来好笑,最后一名的竞争比第一名激烈。
这就是华夏冰舞的现状。
叶绍瑶叹气,国内的比赛还好,但是他们要争取的是今年华夏杯的资格,即使走出国门,这样的水平也对他们的国际待遇毫无裨益。
“晚训。”
一鼓作气,叶绍瑶拉着季林越往外走。
这只是第一仗,后天的自由舞才是重头戏。
第125章 “她很厉害,不需要保护。”
“季林越,你调好了没?”
叶绍瑶盘腿坐在床上,百无聊赖捶着床,金荞麦说要给他们一件东西。
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已经洗澡换上睡衣,服务员才找上门,说有人寄给他们一张《罗密欧与朱丽叶》的DVD。
碟片的包装很旧,文字的排版也不像近几年的风格,打开塑料盒,DVD保存得很好,完全看不出它的年纪。
[2001维也纳官摄——《罗密欧与朱丽叶》音乐剧]
按开电视的机顶盒,放入碟片,但屏幕怎么也转不出来。
“是不是有什么线没接上。”季林越坐在床尾调试遥控,叶绍瑶在床头瞎指挥。
蓝屏映得他的侧脸也泛着蓝光,愁眉不展,不知是不是被机器折腾的。
“季林越。”
“嗯。”
“你笑一个。”
“为什么?”
“我都没怎么见你笑过。”
“不可能。”
“你笑一个嘛。”
季林越拗不过她,冲她提了提嘴角。
金荞麦说得对,他笑得好假。
叶绍瑶不明白,这家伙以前是怎么得到高内容分的,这表现力也不咋样呀。
电视机可听不得主人的坏话,她在心里偷偷说了两句,季林越就成功把画面调了出来。
“好了。”
音乐剧的开篇场景很宏大,舞台上有红蓝两个家族几十号人。
“他们在干什么?”身穿黑袍的男人挥手唱着歌,但这也没有翻译啊。
叶绍瑶连这是哪国的语言都不知道。
演员交错站着,从眼神碰撞到肢体冲突,季林越也瞎猜测:“打架吧。”
没有中文字幕实在是寸步难行,叶绍瑶用手机百度了《罗朱》的故事,才恍然想起,这是冯教练经常提在嘴边的。
她还看过电影版,这会儿是家族矛盾,等会儿是寻找罗密欧,故事的女主角随之出场。
虽然迄今没听懂一句台词,但红衣姑娘的容貌让叶绍瑶笃定,就是她,自己需要扮演的女主角,朱丽叶。
“好美啊。”
美到连镜头也失焦了一瞬。
她学着抱枕头望望天,哈,东施效颦。
随着主角出场的惊艳消退,角色们按照情节唱唱跳跳,偶尔有吸引她的部分。
“《世界之王》?”
“这白衣姐姐到底是谁,怎么满场乱窜。”
时钟走向十一点,太长一段唱白,叶绍瑶打了一个呵欠,男主角的高音似乎正从她的耳朵抽离,蒙上一层纱,长出一层膜,像是梦境中的歌舞会。
眼睛完全闭上的前一刻,她想,自己果然不适合鉴赏艺术。
“绍瑶。”
“嗯?”意识代她回答。
“回房间睡。”
她思索了一秒,尽力抬起胳膊。
不是要回房间睡吗?怎么不抱她回去呢?
……
季林越是被床上细微动静吵醒的,电视彻夜未关,进度条已经走满了两个半小时,画面定格在最后的演员谢幕。
“几点了?”叶绍瑶自言自语。
“五点四十。”
但窗帘之后,天际已经破晓。
她的房间在阴面,除了能渲染半边天的晚霞,怎么还会看见太阳呢。
叶绍瑶登时清醒过来,窗前的沙发椅上,季林越也睡眼蒙眬。
“我昨晚在这儿睡着的?”
“音乐剧开场没半个小时,就睡着了。”他补充。
听见他说话带着一些鼻音,叶绍瑶抱歉:“你怎么不把我送回去呢?”
高原的温差大,太容易感冒了。
季林越缄口不提,他昨晚试过推推她的肩膀,但女孩只是翻了个身,打着浅浅的呼噜,像在霸占床铺一战中的胜利宣告。
“叫不醒。”
“你真的叫了吗?”
季林越点头。
叶绍瑶认真地看着他,好吧,季林越是不会骗人的。
“等会儿一起去晨跑吗?”
今天没有冰舞比赛,他们该去哪里消磨一天。
叶绍瑶刷进对面的房间,洗漱换衣一气呵成。
“看见了吗?”站在酒店门口,远处是高耸的山峰,山外有山,她指向最高的那一座,七月还有积雪,“教练说,那座是玉龙雪山。”
沿着镇上的小路跑了几公里,没敢再继续下去,叶绍瑶猛吸一口山间的清新空气,有氤氲的热气裹挟着食物香味钻进鼻腔。
“这是蛋饼吗?”她走向摊位。
“米浆粑粑,”老板娘用不太正宗的普通话说,“用大米和生米做的。”
没太听清,但叶绍瑶不住点头:“那来两个吧。”
回程路上,刚好遇见出门比赛的容翡,她差些没认出来。
“我的老天爷,你怎么放弃大红大紫的眼影了?”
“我在脱胎换骨。”容翡的眼神犀利。
“快检录了吧,张晨旭哥哥怎么没一起?”
容翡耸肩:“不管他,我先练我自己的。”
又是这样微妙的氛围,叶绍瑶狐疑,她这副表情可太眼熟了。
天光还早,枝头刚刚挂上晨光的温暖,破碎成菱格的光影摩挲着他们的皮肤。
在镇上打车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一听要进城,出租司机都甩手不干,现在是交车时间,哪有人愿意去那么远的地方。
公车半个小时一趟,等到下车,太阳已经高高挂起。
比赛场馆附近没有训练的地方,当地人说,这里不兴滑冰这项运动,附近的镇子也没有冰场。
想找冰场,只能去市区。
“叔,滑一次冰多少钱?”
市区唯一的冰场也没什么人气,老板靠在躺椅上看报纸:“两小时五十,超出时间另算。”
好贵。
但他们的节目还一塌糊涂,只能咬牙先买下两个小时。
老板给出一张笑脸,提醒说:“时间从进场开始算。”他指了指柜台旁边的闸机。
热身就得花小半个小时,哪里有这么坑钱的商家,叶绍瑶刷票入场,铁了头往冰场里冲。
老板还顺嘴推销自家的护具:“咱们的护膝护肘都是国内大品牌,二十块一套,怎么样?”
“不需要,谢谢。”叶绍瑶已经走出老远,头也不回。
“弟弟,滑冰很容易摔伤的,给你女朋友租一套吧。”
摔伤?
季林越摇头:“她很厉害,不需要保护。”
小年轻这么不听劝,老板撇着嘴,一桩倒霉生意。
换上训练服,季林越才姗姗来迟,叶绍瑶起身拉筋,问他:“老板拉着你说了什么?”
“推销产品。”
叶绍瑶有些愤懑:“这边的工作人员也是,一定要我试穿他们家的公用冰鞋。”
难得来顾客,可不得使尽解数多赚一些。
只是做了一套简单的基本功练习,她迫不及待上冰:“我练会儿步法,你不着急。”
节奏像点开二倍速,她先贴着板墙滑了两圈,随后直接进入莫霍克步。
教练说,她的动作只是看着漂亮,但禁不住拎出来细究,尤其是学了冰舞,步法的用刃很受搭档的影响。
但单练的时候,叶绍瑶仔细感受脚下,用刃很深,挑不出毛病。
季林越也进场,准备开始进入默契训练。
“你耳机呢?”他问。
叶绍瑶低头,MP4静静躺在手里,耳机孔空空荡荡。
她后知后觉:“我没戴耳机!”
那怎么办?
她试着把播放器放在板墙上,音量调到最大,中线那头勉强能听见,暂时先这样吧。
今天的训练条件也忒艰苦了,其中自己发挥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从普通的强节奏音乐到他们的参赛曲目,他们劳逸结合,尽量不让自己的身体进入疲惫状态。
“刚才的托举很棒。”场外的工作人员竖起拇指。
是吧,当初看到编排时,叶绍瑶也是这样感慨。
季林越蹲踞大一字进入,她坐在他的腿上,姿态变换后,他变深内刃做出Hydroblading,自己则躺在他的身上。
有难度进入,有难度姿态保持,也有变姿。
编舞老师说,这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爱情正浓的时候,如果把这个直线托举做到极致,拿到最高定级不是问题。
但再漂亮的托举也是白搭,要不是她没敢把整个身体的重量过渡给季林越,刚才没准就滑铁卢了。
按照冯教练的话,他们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支撑对彼此的信任,所以每个难度动作都小心翼翼。
但叶绍瑶还是安慰说:“咱俩比上周进步太多了。”
那时候季林越的肩膀刚受伤,所有的托举都没敢真上。
“姐姐!”
突然从外面涌进一群小孩,大概也就刚上小学的年纪。
有女孩刚穿好冰鞋,虎头虎脑往冰面上冲,直接摔在两人面前。
叶绍瑶吓了一跳,把她扶起来:“没事吧?”
“她看见哥哥姐姐滑冰,就不会走路啦。”身后的小男生捂着嘴笑。
原本冷冷清清的冰场顿时热闹起来,哪里还听得见MP4的音乐。
孩子们穿着冰鞋也不敢往里走,全站在门口说说笑笑。
季林越蹲身和他们商量:“可以安静一点吗?”
孩子们迸发出更洪亮的童声:“可以!”
哪里还能专心练习,每每从他们眼前滑过,叶绍瑶都像在接受检阅一般,对面五六双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把她灼烧出一个又一个小洞。
“是占了你们的场地吗?”她不好意思地开口。
孩子们又齐声:“不是!”
有这一声问候,大家像开了闸的洪水,各有各的问题。
“姐姐,你是运动员吗?”
“姐姐,你们是在表演节目吗?”
“姐姐,你们在给谁表演节目呀?”
叶绍瑶被问得头皮发麻,转头向季林越求助。
代表发言人果然有用,只需要三两句话,孩子们就转移了话题。
“哥哥,你好帅呀。”
“哥哥,你和漂亮姐姐是什么关系啊?”
好像问问题的方向不太对?叶绍瑶倒滑逃走,没料卡在冰槽,一屁股坐在冰面上。
有些丢人。
但意料之外,孩子们没对她的摔倒过多笑话。
优秀的姐姐也会摔倒,他们摔着摔着,说不定能和她一样优秀。
“姐姐,你教我们滑冰吧。”
得,一个跟头,让好不容易转移的视线重新聚焦。
她笑得勉强:“你们想学什么?”
“我们什么都想学。”
百忙之中,叶绍瑶终于歇一口气,哪里是什么都想学,完全是什么都没学过。
她问过那些小孩,以前连冰也没见过,今天是被他们的音乐吸引来的。
“小季教练倒很轻松。”她向旁边一瞥。
季林越不如她有亲和力,没有小孩想承受他的低气压。
电子时钟整点报时,首都时间下午一点整。
不说两个小时,三个小时都过去了。
刚学会滑行的小朋友在冰面上铲冰碴,碎冰团起,一个小冰球就捏成了。
场上形势变幻莫测,不知不觉分出两个阵营,打雪仗是人们先天就喜欢的游戏。
叶绍瑶的心里拔凉,训练没多少进展,还热心当了便宜教练:“我的钱。”
攒钱外训的计划又要推迟一天了。
“哥哥姐姐,快来帮我教训他们。”到底是初升的太阳,小姑娘笑得看不见眼睛,被雪球砸到也乐乐呵呵,挽起袖子满是干劲。
在夹缝中继续练习了两刻钟,他们把一百块钱的门票发挥到极致。
含泪给出大红票子的那刻,老板却笑着摆手:“不收你们的。”
啊?叶绍瑶的手停在半空。
“我从来没见过冰场有这么多人。”
只一个中午,场上挤满了男男女女,他挣到的钱比以往一个月都多,男人的眼尾笑出皱纹。
何止不收钱,看男人的态度,还有把他们留下当活招牌的趋势。
“你们随便滑。”
突然得到不限时的敕令,叶绍瑶有些感激涕零,虽然冰场的冰质不太好,但就冲这句话,她也打算重回冰场再跳三百回。
结果就是——滑上头了。
又一次托举,叶绍瑶彻底跟不上节奏,索性赖在季林越的身上不下来。
她从来没有滑得那么尽兴,也这么累过。
缺氧的副作用又占了上风,她弓着身子张嘴喘息。
刚被放下,双腿就忍不住打架。
“你还能走吗?”
“不能,”能少走一步,当然不会让自己出力,叶绍瑶偏头,“把我抱出去。”
“用背的,行不行?”
“那明天的四组托举也用背的,行不行?”
她冠冕堂皇,今天没有练上肢力量,这是在锻炼他。
季林越妥协,手从她的膝弯穿过,把人打横抱起。
叶绍瑶好奇地捏了捏他的肌肉,还挺硬实,但要是把他放进人堆里,还真猜不出身份。
“你的力量也涨了不少,怎么和前辈的胳膊不太一样?”
陈新博的肌肉出了名的有型,一看就不是花架子。
季林越身体晃了一晃:“我没有练塑形。”
“为什么不塑形?”
他的喉结滑动着,没说话。
出了冰场,走进人多的地方,叶绍瑶开始自省,脑子跟不上嘴巴,她刚才都没羞没臊说了些什么。
“我休息好了,放我下去吧。”
冰场里的孩子们扒在板墙边起哄。
“哥哥姐姐加油!”把手卷成喇叭的,是最大胆的那个男生。
第126章 花样滑冰也是一座围城。
赛时手机管控期间,叶绍瑶和季林越在网上小火了一把。
起因是一个帖子。
有人在贴吧上传了他们的训练照片,备注了时间地点,试图发动广大网友找人。
一传十十传百,帖子莫名其妙就火出了圈,从贴吧一路烧到微博,甚至还有网友助力传播,纷纷献上同一天拍摄的照片和视频。
一个词条冲上热搜榜,#你曾被哪些路人惊艳过#,话题讨论度突破十万,默认的推送就是叶绍瑶和季林越。
镜头很模糊,应该是用手机临时拍摄的,只有短短的五六秒,但正好录下节目的精华部分。
北方网友说:“你的滑冰我的滑冰好像不一样。”
南方网友说:“什么!这是滑冰?”
也有熟人现身说法:“我是他们的小学校友,这俩人滑冰嘎嘎牛。”
有闻风而来的看客在这条博文下筑起高楼:他们是谁,求科普。
被议论的主角俩此刻却在赛场外挨训。
冯蒹葭揣着手:“叶绍瑶,你刚才怎么回事?”
“教练,我以前没遇过类似的情况。”叶绍瑶首先点明,是她的经验不足。
为了尽量模拟赛场环境,他们的上冰训练几乎都穿着表演服,以前从没出过事,偏偏今天发生了意外。
五分钟前的赛场上,两人不接触的提刀捻转,叶绍瑶的冰刀勾住了裙角。
说衣服质量不好吧,刀齿割不开那两层纱,说布料结实吧,裙片又轻飘飘地飞了下来。
她被绊倒在冰上,季林越也受影响腿了捻转,又因为服饰掉落,林林总总的扣分项,让他们的自由舞没上八十分。
“这次算你们运气好,白捡了一枚铜牌,”冯蒹葭咬断线脚,给破掉的表演服锁边,“下一站的竞争要大得多,自求多福吧。”
她没舍得说重话,归根结底,这不是他们主观上的失误。
不过真可惜,第二名的转体托举失败,整个技术动作无效,叶/季原本有很大的夺银机会。
“还是练得不够。”
如果有迅速的反应能力,叶绍瑶完全可以在浮足落下前及时做出判断。
季林越的缺点在太过注意搭档的情况,一旦对方出现失误,他也容易分心,造成自己的主动失误。
以防这样的事故再发生,冯蒹葭建议叶绍瑶尽快修改表演服的裙长,摔倒事小,严重的话有骨折的危险。
颁奖仪式开始时,观众席已经没什么人,采访区也没有围上太多记者,这只是一场小比赛,连官方的转播也没有。
不用接受记者们的围追堵截,选手们都放轻松。
走下领奖台,容翡坏笑着迎接:“你俩昨天去市区玩了一圈?”
叶绍瑶正命令季林越给她整理奖牌的绶带,闻言脖子一僵:“你怎么知道?”
“不光我,”容翡给他们递手机,轻车熟路打开微博,“网民们都知道了。”
首页的视频只有短短几秒,刚好是那组被人称道的直线托举。
金荞麦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似乎对这个视频也有印象:“我赛前刚刷到过这个。”
叶绍瑶疑惑,她只是被短暂地收了手机,自己的训练视频怎么被放到了网上。
且不说日新月异的社交平台,就他们这个托举,有什么值得热议的。
她可以肯定,他们今天的每个托举都比昨天训练的还要好,不如把新鲜的录像放上去,更能惊艳四座。
但想想她摔倒的狼狈情形,还是算了。
就没见过在冰舞比赛上摔倒的运动员,她埋头汗颜。
有记者冲破警戒线的拦防,直奔金荞麦和陈新博,举着话筒问起本赛季的参赛计划。
“我们的一切计划均为索契冬奥服务。”陈新博只用一句话挡回去。
哦,今年是冬奥赛季,金荞麦和陈新博作为国家队千筛万选后留下的唯一冰舞组合,将以断崖式的成绩代表华夏出征冰舞项目的比赛。
叶绍瑶问:“您赶着回加国吗?”
金/陈直通了十一月的华夏杯,此次回国只为找到比赛的竞技状态,他们没有递交其他站次的报名申请。
“是的,格林只给了我们一周的假。”
金荞麦无奈,她原本是不打算参加俱乐部赛的,但因为在格林组受到了太多打击,她和教练天天提日日提,说急需回国找找自信。
“国际的冰舞是什么样的?”叶绍瑶问。
金荞麦暂时也想不出来:“反正和国内两模两样。”
“容翡,你们的外训怎么样?”
她和张晨旭参加了格林伍德的夏令营,也是刚刚回到国内。
容翡抠着指甲,把新涂的甲油搓掉了皮,嘴里哼出轻笑:“别提了,那个外教还想借我们的人脉,把他徒弟介绍到华夏来训练。”
有些人想往华夏走,有的人想从华夏走出去,怎么看都是一座围城。
其他选手也三三两两退场,场馆的灯光暗了又暗,几天的冰上盛会在此刻画上句号。
“再见。”叶绍瑶站在酒店门外,和容翡与金荞麦挥手道别,他们今天就要飞去加国,凌晨的航班。
已经踏上大巴车的踏板,金荞麦回头。
“格林女士让我给你和季林越带好,并问问你们有没有参加明年夏训的打算。”
……
在高原上待得久了,回到家里,叶绍瑶觉得自己有些醉氧。
不舍昼夜地睡了十几个小时,连催人起床训练的闹钟也叫不醒她。
“带两颊高原红回来就算了,怎么回岸北还需要倒时差。”邵女士终于抓住女儿翻身的空隙,把人从床上拽起来,塞给她一杯温水,有一箩筐话等着编排。
但门铃响得不是时候,对方是个急躁的人。
“快递。”
什么快递?家里没什么需要添置的,邵女士睨了眼昏昏欲睡的叶绍瑶,调转方向去开门。
包裹一个个堆在地上,有方纸箱的,也有卷成火箭筒的,是叶绍瑶十八岁的成年礼物。
再困也架不住小姑娘好奇:“妈,是什么快递?”
“你们的写真。”
手中的杯子被双手攥紧,杯里的水不断撞向玻璃,发出叮咚的响动。
“别拆。”她制止说。
但邵女士的动作更快一步,瞅准火箭筒似的包裹,将胶布和麻袋取下。
叶绍瑶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会选这一张做成巨幅海报。
照片在妈妈的手中逐渐展开,她和季林越在相视而笑。
她的十八岁是和季林越一起过的,两家的父母怕孩子们被学习压得喘不过气,特意准备了隆重的成人礼。
说是让他们暂时忘却学习的压力,但那时候刚下课,两人都穿着自己的校服。
叶绍瑶为了装酷,还特意穿了最后的那一件。
“就穿校服拍吗?”季林越问。
“对,”摄影师荡漾着笑容,一边不停感慨,“多美好的青春。”
青春到底美好在哪里,叶绍瑶嗤之以鼻,除了比赛和训练,就是坐在教室听老师念经。
“妹子,你在和弟弟挨近一些。”
他们坐在临时搭建的小天台上,双腿自然耷拉。
摄影师说,笑。
他们笑了。
摄影师说,扭头。
他们互相看着。
一阵风吹过来,耳边的发丝扬到刚刚好的弧度,这一瞬间定格成永恒。
“丑死了。”
选照片的时候,叶绍瑶每次都把这张快速翻过。
她笑得没了眼睛,季林越也罕见地笑没了眼睛,两个没有眼睛的家伙,丑死了。
“拍得真好,”邵女士翻开另一本相册,说,“你看这张,小时候你俩总闹着要*一起上学,是不是一模一样。”
“不可能。”
她小时候才不是粘人精。
……
调整好作息,叶绍瑶联系了季林越,打算报名今年的泰国亚洲公开赛。
链接已经点开,季林越握着鼠标犹豫:“真的不需要告知教练吗?”
报名通告上写着:请选手自行联系教练员和随行团队,并对参赛期间行程进行妥善安排,本次比赛的报名费不包含住宿、路费等一切开销。
名单一公布,教练知道是迟早的事。
叶绍瑶思忖:“那就说一声吧。”
冯蒹葭电话接得快,对他们的来意也没有很意外:“但是,今年的参赛选手很多。”
这是她手握的小道消息。
翻过年就是四年一届的冬奥会,此前的每一场比赛,运动员们都会仔细排兵布阵,将自己的各项机能调动起来。
据说,有好几个国家都会派遣冬奥主力队员。
“那就更要报名了。”叶绍瑶很兴奋。
名次是其次,她和季林越搭对以来,还没有上过成年组的国际赛,他们需要摸清自己的水平,也想直观看看自己与国际选手的差距。
毫不犹豫地,小姑娘夺过鼠标,兴冲冲输入信息,点击报名。
此后的每一天,在冰场上盼着,在回家的路上盼着,官网的信息栏被点开好几十回。
“还没消息?”叶先生看见女儿一如既往的落空。
“算是有吧。”
她没盼到参赛名单,先收到了亚滑联发出的邮件。
[我们很抱歉地通知您,因成年组冰舞的参加组别小于两组,经亚滑联组委会一致决定,本次亚洲花样滑冰公开赛不另开设冰舞项目。希望您在其他比赛取得优异成绩。]
她愣愣地看着这段英文,从清晰的字母,变成模糊的一团。
不是有小道消息说,亚洲选手会在这里齐聚一堂吗?
哦,咱们亚洲的冰舞好像都不怎么样。
小姑娘撑着下巴眺望窗外。
冯教练说得也对,路是一步一步走的,即使能够参加AsianOpening,他们这阵还在俱乐部赛的连轴转里,也很难保持状态。
刚刚下过一场阴雨,窗台上还有从屋檐滴下的水花,岸北的天突然就放晴,蓝得好像从未被灰色掩盖。
她重振旗鼓,那就必须得拿下华夏杯的名额了。
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第127章 今天重复着昨天,却比昨天更好。
叮咚——
熟悉的提示音响起。
“尊敬的旅客,我们很抱歉地通知您,您乘坐的CA1626次航班,由于天气原因,无法按时起飞,具体起飞时间等待通知,感谢您的理解与配合。”
叶绍瑶麻木地靠着玻璃幕墙,这段话已经可以信口拈来。
最后的日落也被天尽头吞噬,他们一直在这里等着,从午后到傍晚。
代表队的其他成员也百无聊赖,和朋友们没话找话,左不过是最近流行什么风尚,K国又出了哪些男团女团。
她和领队打了声招呼,在候机厅里乱逛,手机电量不足,这是她唯一的消遣方式。
电子屏幕上轮播着全国各地的天气情况,首都正在下暴雨,今天的航班清一水地标上了延误。
雨季早就过去了,今天却反常。
沿着各个登机口兜了一圈,起飞时间还是没有确定。
走向首都的每一步路都不顺利。
华夏杯的冰舞项目,东道主手握三个名额,除去金/陈的直通车,他们必须得在选拔赛上拿到前两名。
第二站的参赛选手比云南站更多,知名的不知名的,都想在这里一展才华,能分到一杯羹最好。
但有竞争力的还是那么几个,前后分数咬得紧,叶绍瑶和季林越在短舞蹈后并没有挤入第一梯队。
好在自由舞发挥得不错,他们拿到了两个四级托举,以微弱的分差收获了华夏杯的最后一张门票。
短舞蹈是怎么回事,分析了一通小分表,两个图案分别拿到两级和一级,越滑越退步。
“可能只是没对裁判的胃口。”冯蒹葭说。
选拔赛和国际接轨,滑协邀请了三名国际裁判坐镇,给这两个技术动作的GOE都不高。
所以增减分的标准究竟是什么?他们坐在练功房,将录像一次次倒带,镜头放大到脚部,一步一步抠动作。
当初学习图案进度飞快,这会儿想要慢工出细活,还真有些难,腿脚的肌肉有了自己的记忆,总是不听使唤。
跟着国家队集训了两个多月,不知道成果如何,接下来的华夏杯就是检验。
公开适应场地的第一天,华夏队在首都花滑馆合影留念,一张横幅拉在中间。
已经有志愿者提前到场做准备工作,他们扯着嗓门喊,祝华夏健儿出征胜利。
摄影师把三脚架架上许久,镜头里的大家还对怎么站位互相客气。
“现在这么谦让,比赛的时候可不允许啊。”
容翡起哄:“教练站中间。”
教练们一个个恐惧症上身,摆手说:“舞台是留给你们的,教练不站中间。”
叶绍瑶在旁边偷笑,不知被谁推进了混乱的人群。
“那就让第一次参加华夏杯的后生来。”
这不就点名道姓了嘛。
她和季林越是华夏杯唯二的新鲜血液。
“你搭档呢?”领队左顾右盼,“小季快来,你俩一起站中间。”
不远处的男生被拉到身后,那张遥远的横幅也飘到跟前,叶绍瑶低头看,手里握紧的是“华夏”。
3,2,1——
摄影师按下快门。
女孩拘谨地站在镜头中央,左手攥着横幅一边,右手笨拙地比了一个……剪刀。
“你们怎么不喊‘茄子’?”
“我刚才一定闭眼了。”
一群人凑上前看照片,叶绍瑶才发觉少了些什么。
“金前辈和陈前辈怎么没来?”
她和金荞麦在出发前两周通了信,当时对方正在医院,说不方便接电话。
一问出了什么事,金荞麦也不知情。
领队说:“陈新博在训练时伤了手,医生建议尽快做手术,骨伤的恢复期一般需要两三个月,他们还能赶上索契。”
陈新博的伤已经有一段时间,之前一直在参赛与弃赛中徘徊,但为保住冬奥会,最终还是遵循医嘱,尽早做了手术。
只是不知道在冬奥会前,状态能恢复到几成。
没有在华夏的土地上为华夏增光,是一件太遗憾的事。
拿到最终的参赛选手名单,领队召集所有团队开了紧急会议。
给选手做好心理辅导是首要,运动员要全力以赴,但绝不能自不量力,华夏杯只是GP的其中一站,他们还要向世锦赛乃至奥运会看齐。
话是这么说,但在冰舞队的小会上,冯蒹葭还是愁容满面。
隔壁的教练在饭后议论,加国的冰舞强手都没来,谁会捡这个大便宜呢。
单人滑是俄国只手遮天,但陈束晰有冲击领奖台的实力,女单的尹谊萱也在逐渐回春。
双人滑是华夏的天下,何况容翡/张晨旭实力节节攀高,在本次比赛的表现不可估量。
没有加国的参与,冰舞作为最没有讨论度的项目,现在却成了最有悬念的存在。
“你和小季、安雨和廖惟,谁能突出欧美国家的重围呢?”
这场数据分析会可谓愁云惨淡。
冯蒹葭搜集了所有组合历年的比赛成绩,奥运会、世锦赛、欧锦赛,每一对都是经验满身。
唯一的好消息是,本站冰舞选手的成绩普遍不如前两站,威胁最大的F国组合也仅在温哥华奥运会中获得第九名,去年欧锦赛铜牌。
叶绍瑶也盯着屏幕不做声,安雨/廖惟是他们在选拔赛上的头号对手,到了国际赛场,却和他们挤在名单的最后抱团取暖。
“看开点,”她说服了自己,又和季林越说说笑笑,“我们也不是全无优势。”
在家门口比赛,他们有更灵活的训练时间,也没有倒时差,或者其他衣食住行上的问题,最多最多,就是首都的消费要比岸北高一些。
别国队员还坐在跨洋航班上,她已经拉着季林越出门晨练。
别国队员躺在酒店倒时差,他们已经蹬上冰鞋,成为今天第一组合乐练习的运动员。
“你俩又来这么早?”保安大爷还没睡醒,手上还串着场馆的钥匙,“志愿者都还没到。”
“我们自己揭保温膜,会堆在仓库旁边。”
在以往的花滑岁月里,她已经做过无数次这样的工作。
眼前是没有痕迹的冰面,平整白洁,像在冰水中掺入了牛奶。
换上冰鞋入场,留下今天的第一道冰痕,这是属于自己的开冰仪式。
今天重复着昨天,却比昨天更好。
“季林越,我觉得我们后天……”
身边的人打断:“说出来就不灵了。”
预感是一种感觉,和愿望同属于未来,叶绍瑶觉得有道理,把剩下的半句咽进肚子。
季林越一直在她的旁边滑行着,他们会刷新赛季最佳对吧,他也是这么觉得。
……
“各位观众,欢迎您来到2013年世界花样滑冰大奖赛华夏杯的比赛现场。”
“Ladiesandgentlemen,weetotheCOCofthe2013WorldFigureSkating.”
主场的气势在比赛之初就显现出来,叶绍瑶还从没在国际赛场见过满座的五星红旗。
“有压力?”进场时,季林越看她好像不太会走路。
她点头又摇头:“有压力才有动力。”
华夏杯第一个比赛日,将完成冰舞、女单和双人滑项目的短节目比赛,他们作为第一组选手,需要提前进场热身。
“现在为您介绍本组参赛选手。”
广播总是一句中文一句英文,听着一点不费力。
“华夏,安雨/廖惟。”
“华夏,叶绍瑶/季林越。”
叶绍瑶由季林越牵着,向四方观众行屈膝礼,观众的热情仿佛把他们推到正过春节的屯子门口。
差点什么?还差鞭炮。
不知道季林越在想什么,但她看见他也笑了。
“像不像在参加刘老根大舞台?”她悄悄添一把火。
场内运动员介绍完毕,“……请运动员开始五分钟练习”。
场上的四组选手顿时散开,从入场的设计到同步捻转,每一个得分点都要兼顾。
“咱们的难度托举练了几个月,你的肩膀没再痛过吗?”
“没有。”
“那就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
他们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名额,一定不能让自己在这里一无所得。
“练习时间结束,请运动员离场。第一组登场选手,安雨/廖惟。”
趁着最后的时间,叶绍瑶和季林越再一次盘了盘动作,冯蒹葭在场边站着提醒他们,一定要时刻注意脚下。
“您和穆教练越来越像了。”叶绍瑶已经听烦了这句,难道这就是人过中年的通病。
安/廖滑了两首外国曲,旋律很勾人,她的目光不由地被他们吸引住。
可……
“他们的托举是不是超时了?”
场上的选手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但他们没办法沟通,一个跟上了音乐,一个保持镇静,最后的捻转步就差了半圈。
硬要说成是轴对称式旋转也不是不可以,归根到底,要看裁判怎么判定。
音乐结束,安雨和廖惟对自己的节目并不满意。
虽然满座都是来自家乡的喝彩,但女生说,每一次听见掌声,她都觉得心紧。
“自由舞再接再厉,别说有的没的。”教练抚摸着她的头,把他们带入等分区。
这是今天的第一套节目,裁判是什么样的打分风格,没人清楚。
只是在漫长的等待中,两颗心越来越沉。
叶绍瑶和季林越已经站在场上等候广播的召唤。
“你怎么也跟着消沉了。”她晃了晃他的手。
季林越低头看她:“没有吧。”
“那你笑一下。”叶绍瑶真有点担心他们的interpretation*。
“安雨/廖惟,技术分20.36分,节目内容分22.46分,短舞蹈总得分42.82分。”
这个成绩怎么样?在国内勉强算得上中等,但放在国际上,排名应该不会高。
叶绍瑶记得,她和季林越在选拔赛上的分数比这高出十分不止,看来前辈的短托举和同步捻转都被抓了。
担子落在最年轻的他们身上。
“下一组登场选手,叶绍瑶/季林越。”
走吧。
光打在他们身上,她看见季林越听话地笑了笑,把她牵向冰场中心。
第128章 她的感言不会说早了吧。
跟随国家队集训时,叶绍瑶和季林越曾在网络上查过冰舞选手的视频和数据。
芬兰快步由七十步的步法构成,国际顶尖选手也不免出差错,去年拿到两枚JGP分站赛金牌及JGP总决赛金牌的俄国组合,在升组后的首场比赛以最后一名收场。
同样是刚从青年组升上来的,叶绍瑶不免担心复刻他们的老路。
但转念又想,他们手里拿着那么多资料,什么样的例子没有,只要滑行功底够扎实,总还是有高歌猛进的选手。
《雨中曲》的小调开始哼唱,大雨又倾盆。
为了填充节目内容,他们尝试变化多种握法,并添加了许多小跳和转体动作,直到九月初,这个节目才彻底定型。
曾经扬言没有来华计划的瑞秋格林前后在华夏三地巡回举办了关于冰舞的大师精讲课,路过东北的时候,顺道看望了她的门外弟子。
“还是上个月那套节目?”
音乐的剪辑听着耳熟,但节目较初版已经润色了太多。
“是的。”
虽然格林没有柯利亚那样的闲工夫,但对于这两个有骨气的小选手,她还是偶尔留意他们的比赛动向。
当初云南站的两套节目都不尽如人意,她差点拔掉网线。
好在这一回终于可以入眼。
“这套图案舞应该能定到二至三级,”格林精益求精,“但得注意起步时的浮足,交叉位置不能过高,还有第二个关键点的右前外刃滑出,你和季的距离太远,两人的用刃都很模糊。”
还有中线接续步这样老生常谈的问题,是他们下一阶段继续精进的突破口。
“你们现在在上大学?”
叶绍瑶摇头,月底去了首体大报到,所有的入学流程都走了一遍,曾经羡慕充满自由和惬意的大学生,她也可以成为其中的一员。
但是他们接受了领导、教练和朋友们的多方建议,还是决定以训练为先,暂时把学籍挂在学校。
轻盈跃动的音乐在场馆内响起。
女孩原地舞蹈后转身滑出,从男生的眼前掠过,从此他成为一道与她同频共振的影子。
故事中的他们相识,故事外的他们肩并着肩,从小跳进入平刃滑行,各自捻转又再次相握,流畅地完成了第一部分。
短暂的相遇后,女孩转身离开,男生同样反向转身,上演了若即若离的追逐,轴对称式、同步式,每一次转体都是一次换位,不同用刃的向后进入捻转步,小跳变刃,又接上一串步法,在中线的尽头捻转两周停冰。
余光还是判断同步性的利器,他们的进入是同时的,停冰也是同时的,季林越降低了浮足高度,同步性应该还不错?
快乐的小曲戛然而止,小号声撕破静止的空气。
再转身舞蹈起步,他们是经历了几十年纠缠的男人女人。
第二部分奏出了灵魂孤独,分明有各种管弦相互应和,场上的他们依然携手着,但女孩的舞蹈动作不难看出,他们已经貌合神离,两臂之间的距离就是迢迢万里。
狐步的步速比较慢,但这只是相比于快步而言。该部分的步法又多又碎,对腿部肌肉的弹速也有高要求,稍不注意,就会漏掉节拍。
开式乔克塔变刃接一周捻转完成得仓促,两人在配合上有些瑕疵。
干干净净完成一套图案是很难的事,他们没办法每分每秒都思考脚下的用刃深浅与否,最后一个关键步也在两圈前外捻转步中结束,叶绍瑶反而像完成所有考试,松了口气。
bv值最高的三个技术已经完成。
同步捻转步,难度进入的弧线托举,被季林越放下的时候,她滑出有些掉速。
短舞蹈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过分集中注意更容易消磨精力,恍惚了半秒,她重新换上悲戚的笑容,和故事中的他分道扬镳。
嗓子眼像压了块石头,她说不清是因为太沉浸节目,还是前些天吹风着了凉。
季林越俯身察看情况,下一秒的叶绍瑶却重新支起身体,仿佛又加满了血条。
她就说嘛,自己的体能应该练上来了,怎么可能被一段短舞蹈打倒。
象征性地和搭档拥抱鼓励,她牵起他的手,向四方的掌声致谢。
他们的第一次亮相,不会太糟。
感谢搭档季林越同学,感谢冯教练、格林教练、国家队教练、金荞麦和陈新博前辈。
还要感谢容翡,她在他俩集训期间转发了许多研究冰舞定级的期刊和论文,虽然叶绍瑶一点儿也没琢磨出来。
还没有滑出冰场,她已经把能够感谢的人物全都在心里挂念了一遍。
明天的自由舞还会有这样好的表现吗?不知道,今朝有酒今朝醉。
踩上橡胶地,地面的指示路牌像是铺成一张红毯,终点的kc区就是她走上的领奖台。
真不是她高调,离开青年组,她很久没有滑出一套让自己满意的节目。
“要是刚才没有掉速就好了。”
她已知自己有一处明显失误,裁判也一定会抓住这个漏洞,因为自己损失定级,有些愧疚。
“我全程很紧张,”季林越说,“如果表现分太低,你就算在我头上。”
行,自己拖技术分的后腿,他拖内容分的后腿,他俩各自负一半的责任。
冯蒹葭在一边讪笑:“干完这票不干了?”
哪有搭档把“共同财产”分得这么清。
分数还没出来,每一个得分框都是空白。
“图案舞总得有两级吧。”
“托举应该能达到三级吧。”
不得不说,国际裁判挺会搞人心态,你从场外望,个个面前摆着一台录入成绩的机器,没有需要商榷的疑点怪点,也没人抬头活动筋骨,他们正悄悄地,对你的各个环节做出判定。
加分?减分?叶绍瑶越来越不确定。
她的感言不会真说早了吧。
“咱们的冰面覆盖率好像确实不如安雨姐姐他们。”
“咱们的舞蹈衔接确实比较少,会不会不太自然。”
这么看来,节目内容分的担子还不能全抛给季林越。
“我们已经做得比之前每一次都好了。”季林越侧头看她,女孩的指尖微微颤抖,他塞给她一只小兔。
这是现场的观众投给他们的,冰童刚刚送过来。
女声用英腔报出结果:“ShaoyaoYe/LinyueJi,fromthePeople`sRepublicofChina,TES28.59,PCS24.60,TSS53.19.”
除却满座的掌声,叶绍瑶还似乎听见身后看台上的小孩“哇”了一声,童声很清亮,像一柄软刀子,把她的复杂思绪切断。
技术分好像还行。
节目内容分比想象中要高。
总分真的突破了他们的赛季最好成绩。
她赛前也这么大胆的肖想过,但国际赛的变数那么大,她给自己定的实际目标是,不要落在最后。
七组选手,只要不是第七名就好。
显示分数的屏幕再次跳转,排行榜上,她和季林越的名字一跃超过了安雨和廖惟。
十分之差。
这是真实存在的吗?难道有主场作战的加持。
冯蒹葭见她愣住不动,手刀在后脑轻轻砍了一把:“傻丫头,多想什么呢。”
对呀,这是他们集训几个月的成果。
每天携手滑到吐的图案,抬腿就知道该迈向哪里的下一步,还有越来越同频的他们,都是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
这是他们应该得到的。
“季林越,是赛季最佳。”
女孩仰着脸,双手抱住略高她的伙伴,男生被带歪了上身,转头稳住身体的重心。
谁的嘴唇从谁的脸颊擦过,烟花在脑子里炸开。
小时候的她对所有名词好奇,为什么观众给选手送礼物的环节叫“抛物礼”,而不叫“抛礼物”,为什么等成绩的地方会被贴上“kc区”。
当时的志愿者说,因为参赛的选手无外乎两种情况,满意自己的表现,或者并不满意。
他们可能喜极而泣,抑或泫然大哭,这里是情绪发泄的最好地方。
叶绍瑶不认为自己是泪腺发达的人,但每次坐在这个地方,她都会意外地哭一场。
这次也有些意外。
意外的kiss,andcry.
……
脑袋里的烟花放了整整一个早上,叶绍瑶一直没找季林越说话。
他也默契地没找自己,从等分区退下,他们就各自看各自的比赛,各自收拾各自的行李。
所有冰舞选手已经完成短舞蹈的表演,叶/季排在第四位,高出第五名不到三分。
但乐观点想,他们和第三名的差距更小,有很大的冲击奖牌的机会。
教练说,让她通知季林越,下午在酒店大厅开小会。
她磨磨蹭蹭到饭点,才不情不愿敲响对面的房门。
“季林越,教练让开会。”
“好。”
门就这么虚掩着,季林越返回穿上外套,才重新出发。
他怎么突然和没事人一样。
明明自己不小心亲了他。
“我上午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叶绍瑶偷偷瞄他一眼,右耳没有红,很好。
重如泰山的巨石骤然消失,如鸿毛小的心事压在心里,和没重量似的,他们的搭档情又坚固了一分。
这比某种累赘的感情靠谱得多。
她放心地拽住季林越的手腕,电梯为他们再次打开。
“走吧,我饿了。”
第129章 这是他们此后无数次国旗抱的,第一次。
叶绍瑶和季林越赶到时,冯蒹葭已经在大厅闲转,驼色风衣披在身上,指圈套着U盘把玩。
“教练。”
“我只说十分钟。”不知从哪搬出一台笔记本,冯蒹葭戴上眼镜,熟练打开文件夹。
视频里的选手正是刚刚获得短舞蹈第三名的M国组合。
他们在本赛季GP第一站只获得一枚铜牌,但自由舞的绝佳表现可以作为叶/季的参考。
“短托举和编排托举全部满级,联合旋转三级,对角线步和圆形步也分别拿到二级和三级,难度步法占比超过百分之五十。唯一不足的是,编曲很随大流,舞蹈的构成元素也很常见,所以内容分比较低。”
怎么听都像一面坚不可摧的城墙。
“咱们的选曲也挺烂大街的。”叶绍瑶说。
当初一听到《罗朱》,眼前有不下十数个版本的节目来回重播,不仅国外,近几年,国内滑这套曲子的运动员也不少。
“我只是给你们打预防针,”冯蒹葭说,“你们的难度不高,是因为刚从起点出发。”
在场的组合都是携手好几年的搭档,他们能够跻身其中,已经是莫大的进步。
“保持平常心吧,你们的表现已经很不错。”
冯教练有些冷静得过了头,但她早晨才说过,如果能够保持第四名,他们将创下华夏队在COC冰舞上的最好成绩。
启程前往训练馆,叶绍瑶挤出时间,将索洛维约娃发来的邮件又看了一遍。
考虑到他们刚刚牵手一个赛季,在最初编排时,节目里没有太多难度步法。
今年九月,她才重新发来一段视频,首先祝贺他们获得华夏杯的资格,并将节目整体难度拔了上来。
“同步捻转的第三组,你前几天才摔过两次,要是求稳,我们还是换回第一个版本吧。”叶绍瑶说。
在冰舞规则中,自由舞的同步捻转需要运动员完成至少两组不同方向和进入刃的捻转步,但如果为了提级,可以在转体姿态、难度创新和增加组数上做文章。
索洛维约娃鼓励他们尝试增加一组捻转,但季林越几次进转前突然失去动能,让捻转无法顺利完成。
季林越难得张嘴反驳:“可是我们那几天练过好几十次。”
要是算概率,成功率也不低。
“行。”小天使和小恶魔还没有来得及打架,叶绍瑶那座本来就倾斜的天平又加上最重的砝码,但是她得声明,“保卫技术分的责任就落在你头上了。”
平时训练中,他们各有长短,总的来说,还是季林越挨骂比较多。
教练每天都对他的身高提心吊胆,连带看他也不怎么顺眼。
“你想当甩手掌柜?”
“我负责把动作做漂亮。”叶绍瑶换上冰鞋,随便摆出托举的飞天造型。
关于冰舞的托举,容翡不知道羡慕了多少次。
她说:“你在当被抱在怀里的小公主时,我像个在天台吹风的绝望女人。”
双人滑的托举又高又危险,从两米多高的地方摔下来,保不齐肋骨都得断两根。
训练馆的场地早已经有了其他冰舞选手。
叶绍瑶瞬间收了笑声,昨天比赛后,这队选手的表情可不太好。
屈居第五的M国二队,女生伴刚好经过出场口,两人的视线不免交汇。
“你看那个女生的眼神,是不是在恨我们?”
四目相对时,季林越的手掌挡在叶绍瑶眼前:“我们的第四不是从他们手里硬抢来的。”
他们所有技术动作的GOE都在正常范围,甚至有裁判只给出22.08分的TES,没掺一点水分。
“当然,”叶绍瑶雄赳赳,挺着胸膛上了冰,“明天的自由舞,我们也会当之无愧。”
……
“各位观众,欢迎您回到华夏杯的现场,即将开始的是冰舞自由舞的比赛,请您尽快入座。”
冰舞只有七组选手,叶绍瑶和季林越还是在第一组出场。
“现在为您介绍场上选手。”
“……EvaWhite/RowanBlack,fromtheUnitedStates.”
冷酷的女生终于有了松动的表情,在搭档的引带下向观众亮相。
“ShaoyaoYe/LinyueJi,fromthePeople`sRepublicofChina.”
女声报幕的时候,叶绍瑶也在偷偷用嘴唇磨:“芍药叶and林月季,from——China!”
最后的音节落下,她抬起双手滑出,向裁判席屈膝行礼后回到季林越身边,牵手转圈,再向另一方行礼。
同步捻转仍然是他们五练的重点,这个技术动作的不稳定性太大了,对他们的同步性也是一大考验。
季林越又一次在三组摔倒,叶绍瑶咬着牙:“单人滑的烟花,以后不许拿到冰舞放。”
他拍掉膝盖上的冰碴:“好,刚才是最后一次。”
“你最好是。”
小姑娘骂骂咧咧,该动手动脚的一样没落。
“尽力了,能不能保四争三看命吧。”
“追二。”季林越小声嘀咕。
追二?
叶绍瑶目瞪口呆,教练让他们保住第四名就好,她有小小的私心,希望能够摸摸国际赛的牌子,季林越比她还敢想,直接奔领奖台二楼去了。
“咱要是能拿第二名,估计M国一队也要另眼看咱。”
冰舞名次变动的可能不大。
换句话中,爆种的机会太小了,技术分紧紧扣着选手的定级,而定级的标准都有详细的定则,级别的高低几乎能在平时训练中判断出来。
安雨/廖惟是本组第一队出场的选手,他们尽力调整心态,以一首桑巴风格的南美音乐点燃了现场的氛围。
所有动作顺利完成,自由舞得分72.40分,以115.22分的总分结束自己的全部比赛。
叶绍瑶倒吸凉气。
选拔赛的时候,这套节目的技术动作全部获得三及以上定级,最终得分超过九十,把所有人都甩在身后。
“是什么动作没被承认吗?”叶绍瑶问。
季林越摇头,看似在旁边观战,但谁也没心思把节目看进去。
第二、三组选手也均只拿到八十左右的分数,叶绍瑶悟过来,今天的裁判更严苛。
“季林越,你的转速一定不能过快;叶绍瑶,你们上次互相绊倒的地方,一定要把握好出脚的节奏。”大概是学生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场面,又创造了史无前例的成绩,冯蒹葭藏不住得多话,“还要注意什么……托举重心,腰部发力,身体一定不能紧绷,也不要太松。”
“知道了,”叶绍瑶边笑边说,“走吧,林月季。”
穿着红黑色裙子的女孩,即将遇见她水蓝色马甲的心上人。
音乐响起,两人转身相遇,这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第一次见面,在家族舞会,坠入爱河。
一段舞蹈后,两人前C单足进入联合旋转,季林越揽着女孩的腰肢,蹲踞的难度姿态变换躬身转,换足后接男伴反燕式难度姿态。
[你是否永远爱我?直到海枯石烂。]*
朱丽叶得到了罗密欧的回答,但家族仇恨让他们刚萌生的情愫戛然而止。
两人再次归入人海,镜面滑行带出手臂细节,男孩女孩在宇宙中旋转,渴求上帝道出爱情的真谛。
但他们到底不在乎世间的所有关系,爱情的被支配者离经叛道,奋不顾身,即使需要一切来偿还。
他们再次相遇,凯利安握法前内转三,一个步法串后进入他们头疼的同步捻转步。
双手背姿前外刃捻转四周,右外刃滑出,后内刃接手臂位置高于肩部四周捻转,再接右前内刃捻转。
季林越的滑距要大一些,刚好可以牵上她。
引带转体两周后是不断变换握法的对角线步,他们时分时合,不断变换站位,最终,叶绍瑶从探戈握法勾住男生的脖颈,躬身弧线滑行。
这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第一次拥抱,罗密欧与朱丽叶在神父前宣誓,成为彼此的爱人。
转体托举,她从肩膀*落入他的怀中,是被稳稳抱在的公主,他们沉醉在这里。
音乐一转,温情褪去,他们再次分开,所有秘密被公诸于众,没有什么在他们之上,但事实会唤醒仇恨。
他们无法得到完全的自由。
一组滚冰动作,他们偷偷相见,偷偷诉说。圆形步回到起点,他们也被困得踟蹰不前。
但爱没有罪过。
弧线托举,朱丽叶倒在他的怀里,抚摸着他的脸庞沉沉睡去。
死神断下他们唯一的通信。
小提琴的戚哀让人扼腕叹息,女孩从睡梦中醒来,却见爱人已经逝去。
他们是两个遍体鳞伤的人,方寸之间,被阻隔在死生万里。
一切结束在冰场中心,朱丽叶被推向远处,看见罗密欧躺在命运的灰烬里。
叶绍瑶相信,观众一定感应到了,她把季林越拉起,分享满座的热情。
“我觉得比昨天合乐练习要好,”虽然喘不过气,大汗淋漓后,她还是开起玩笑,“但你直线托举的手没到位,挠得我好痒。”
“我明明是握的这里。”
“才不是,你往上抓了一厘米。”叶绍瑶用指尖比出细小的差距。
“怎么这时候也要掐架,”冯蒹葭高兴都来不及,却听见两人开始争论谁的动作没到位,“今天之后真不干了?”
“那得看季林越的责任担多少。”叶绍瑶梗着脖子。
她自我感觉良好,有差错也不会是自己的错。
哼。
那股累劲儿迟迟涌上来,没有继续斗嘴的功夫,叶绍瑶踩着一路棉花上到等分区。
嘭——一屁股砸下去。
还是坐着舒服。
重新裁剪后的裙片短了半截,身体下坠,裙尾也不自觉翻了上来,她没注意。
摄像机在茶几前,显示开机的灯泡一直亮着红灯,像黑暗中的小眼球。
季林越皱眉,并拢她的膝盖,将裙子整理好。
“谢谢,”叶绍瑶递纸以示表扬,“但刚才的托举肯定会扣分,还是得算你头上。”
这是什么把柄吗?季林越都给气笑了:“行。”
等待时间,小姑娘左看右看,冰童陆陆续续送来礼物,比上一场的两倍还多。
他们居然这么受欢迎。
原以为自己和季林越只是金/陈、安/廖的陪衬,现在已经比预料高出太多太多。
要不是累到没劲哭,她一定会再次热泪盈眶。
“叶绍瑶/季林越,自由舞技术分46.76分,节目内容分45.82分,总分92.58分。”
两套节目一共145.77分。
以八分的分差暂时排列第一位。
索洛维约娃说,《罗朱》的曲子翻来覆去只那么些,很难创新,前辈们优秀的例子那么多,裁判总会腻的。
但这样的家喻户晓的故事更容易共情,这才是他们最终敲定《罗朱》的原因。
他们缺乏表现力,他们需要音乐和故事补足他们的表现力。
他们做到了。
在所有技术动作都尽力做到最好的这一次,他们做到了。
叶绍瑶受宠若惊。
冯蒹葭自己澎湃着,也不忘做泼水的那一个:“表现分还没追上技术分呢,有你进步的。”
这是哪里的话,不到一分的差距,除了技术有失误,基本很难做到吧。
但不管怎么说,这是最满意的结果。
“季林越,你怎么这么厉害。”
“你不也是?”
下一组选手紧接着出场,但在后场的某处,有人已经抱着玩偶说完剩下的感言,漫天飘起彩带。
“我还是觉得我们有机会争三。”
叶绍瑶不知从哪里加满了油,撤了一脚,重新走进内场。
场上的铜牌组同样滑了一段爱情悲剧,两人的神情哀恸。
“我们刚才也哭得这么难看吗?”
不知道有没有专业追拍的摄像师,她一定不要看到自己苦大仇深的脸。
“我们不难看。”
“季林越!”
这家伙怎么自恋起来了。
……
叶绍瑶靠在门边,门板的厚度太薄,硌着她生疼,她调转了方向,向身边的人靠去。
两分,他们可以追上这两分吗?
场上的节目已经结束,远处的分数屏已经跳转。
太远,看不清。
但听观众们的欢呼,应该也不会低。
走吧。
“是铜牌。”
嗯?
“我们是铜牌。”季林越重复道。
大屏幕已经显示出排行,M国组合的分数条一路往上攀升,但停在那面红旗之下。
“我们,是我们?”
真实现反超的时候,叶绍瑶反而不敢相信,不停地重复着。
“嗯,我们。”
四肢无处安放,她只好握着门板冷静冷静。
天呐,什么戏码。
他们好像做成了一件伟大的事。
她想从他的眼睛里得到回应,对吧?
……
“有请本次华夏杯冰上舞蹈的铜牌获得者,华夏队叶绍瑶/季林越!”
男主持人已经连续播音三天,他的音质依旧洪亮,但念到“华夏”二字的时候,嗓音几乎要不专业得破掉。
这一刻等待了多久呢?
从2003年启用新的打分规则至今,从2003年GP在华夏设置分站至今,还从未有华夏人在冰舞项目登上属于自己的领奖台。
这已经是几代冰舞人等待的第十年。
一队从前辈中杀出来的年轻组合,从摸爬滚打中刚刚牵手不久的新组合,像一匹黑马奔驰在草原,他们像所有的骏马一样,仰天嘶鸣,向漆黑的夜空叫嚣。
天河破开,今晚的首都有星星。
小姑娘红着眼眶,像四方宾客敞开胸怀,又将他们的掌声纳入怀中。
她没有体会过华夏冰舞几十年的艰辛。
她只知道,今天的她和季林越,有足够的能力和前辈们齐头并进。
星河从缺口淌下来,他们窥见了日月,但他们更要在不久的将来,成为补上这天空一角的擎天之柱。
“教练,国旗呢?”
颁奖仪式后的采访环节,叶绍瑶滑到场边,有领导亲临现场祝贺,和冯蒹葭畅谈花滑的人才培养计划。
怎么没人在意刚刚获得铜牌的他们呀。
“教练,国旗,”叶绍瑶着急地拍着板墙,“不会又没准备吧?”
“有有有,”助教的脸上还挂着泪,翻了好一阵背包,“哪能不准备?再不济,首都满大街都是国旗。”
不,她要最大的那一面。
叶绍瑶接过国旗,抖开,刚好有臂展那么长。
像专门为他们定做的一样。
“季林越,我们的国旗来了!”
F国和俄国选手已经在镜头最佳的位置站定,摄像师的快门没停过。
冰面没有来得及清理,她只是加快了脚步,没留意往前扑去。
国旗是最神圣的,不能掉在地上,不能被冰刀划上乱七八糟的痕迹,潜意识这么说。
所以顾上双手攥紧,她没来得及做出其他反应。
又要丢人了。
她该想想,用什么滑稽的姿势落冰。
但一道影子比她更快,伸手把人捞起。
叶绍瑶慌乱地抬头,她被国旗和季林越包围了。
不对,国旗披在肩上,她被纳进他的怀里。
这是他们此后无数次国旗抱的,第一次。
第130章 2022年,真是个遥远的名词。
采访结束,后场依旧热闹,许多参赛选手逗留在这里,各色队服的运动员互相说笑。
都是英语区的国家,叶绍瑶不太能插上话,只是偶尔有选手看见她手握的纪念捧花,客套地说句“congratulations”。
“拜托,”换衣间的门帘拉开,那名女生的语速很快,“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她的头饰很复杂,和表演服的纱紧紧缠住。
叶绍瑶放下手中的东西:“当然。”
“谢谢。”
女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她到底没忍住:“你的心情不好吗?”
自从短节目关注到EvaWhite,就从没见过她的好脸色。
“不怎么样,”伊娃的嘴角又向下撇了一分,“但还是恭喜你,收获铜牌。”
道了声谢谢,叶绍瑶不敢多说话,对方的眼皮好像有千斤重,看什么都是一副不屑的样。
门外,冯蒹葭用急促的脚步催她。
各自整理各自的东西,伊娃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叶,你背包的装饰很可爱。”
怎么突然谈起这个,叶绍瑶指了指挂在拉索上的亚克力牌:“这是熊猫。”
去年她去秦岭比赛,在纪念品商店买到的礼物,当时有运动员折扣,她犹犹豫豫买了一整个系列。
“我第一次来华夏,但这个城市好像没有熊猫。”
“你喜欢熊猫?”
“我和熊猫很像。”
一个高冷的女生,用高冷的语气说自己和憨态的熊猫相像,叶绍瑶失笑:“那我把它送给你。”
挂件很容易取下来,压下凸起的锁扣,咬合的金属松开,她反手挂上对方的鞋包。
伊娃终于有了表情,急于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只是没话找话说了一句,如何就快进到了交换礼物的环节。
但眼下没有可以送出手的东西,她的背包上只有M国的国旗pin。
她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叶绍瑶当然不介意,和外国人交换礼物,就和笔友互相写信一样,小时候的她最羡慕英语书里的“penpal”。
“才刚放下国旗十分钟,就变成了M国妞?”
刚出门,冯蒹葭就注意到显眼的星条旗,没忍住调侃。
“这是朋友送的礼物。”叶绍瑶抖了抖书包。
任昨天的自己不会想到,她居然和酷酷的Eva成了朋友。
但这本来就花滑运动员从世界各地汇聚于此的目的。
……
在首都逗留的第一天,叶绍瑶遇见了突然造访的冯蒹葭。
对方着急往电梯赶,显然有急事。
“教练,您怎么来了。”教练团队被安排在另一家酒店,离得还挺远。
“你们今天有计划吗?”
季林越回答:“下午要去逛学校。”
当初去首体大报道的时候,他们还赶着回国家队训练,只是在学院交了证明材料,还没在校内认真逛过。
所以容翡昨天提议,带他们逛逛母校。
大摇大摆走进校门,她和保安热络地打招呼。
叶绍瑶还奇怪:“你不是没在这儿读书吗?”
“最近经常往这里跑,”容翡说,“比完明年的索契,我就暂时把重心挪一挪,读个本科,趁假期再去格林伍德。”
索契冬奥之后,现役的国家队会大换血,有许多运动员已经在考虑退役或转型。
虽然她还没有这个想法,但自己和张晨旭能不能坚持到下一个周期,难说。
她得为自己的以后铺路。
叶绍瑶还是个不用考虑这些的小大人,遥遥走在队伍前面,一个劲惊讶:“体育大学也能有这么大。”
她曾在哈市的大学城匆匆经过,知道学校里的路有大马路那么宽敞,十字路口像模像样地画着斑马线,路两旁是各种教学楼。
但这里比记忆中的楼宇更新,什么项目的体育馆都有,还有一个马术场。
“怎么没有花滑馆?”
张晨旭是这里唯一的本科生,知道些情况:“首体大的花滑一直和冰球共用场地。”
花滑也太没面儿了。
“小叶?”
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他们。
叶绍瑶迅速回头:“穆教练。”
上演了一阵师徒情深,穆百川看高高矮矮四个人,继续感慨时光易逝。
“小翡已经是双人滑的顶梁柱了,小叶,你和小季是不是也该读大学了?”
“教练,他俩正好十八。”容翡抢话。
当初还能抱在膝上坐着的小朋友们,也都窜出比他还高的个头。
叶绍瑶问:“教练,您还在带队列滑?”
穆百川受邀来这里施教,好几年过去,也没听见什么消息。
他摆手,并不想多提。
首体队列滑的成员并非专业学习花滑的运动员,而是学生自发组织的一个社团,后来为了参加全国比赛,才有上级接管。
但因为内部人员不稳定,国内对队列滑的重视又远不如其他四项,也就没什么成绩。
“一年到头也没几场比赛,”穆百川掰着指头数,“市联赛,全锦赛,全国队列滑大奖赛,再加上四年一届的冬运会,就这么几个盼头。”
学校就他一个带队教练,想想有些心酸。
“但这可是最轻松的铁饭碗,”容翡开解,“您就请好吧。”
说是最轻松,是因为首体大没有花滑专业,这项运动并不普及,达不到开设条件。
穆百川却没为这个烦心:“你们下午还有事?”
几人摇头。
学校逛得差不多,食堂的小吃也尝过了。
他不客气:“那我有个不情之请。”
用悲惨经历铺垫这么久,叶绍瑶动了恻隐之心,说什么也不拒绝:“您尽管提。”
“学校的花滑馆正好开冰,你们赏个脸,来滑几圈?”
这是陷阱,巨大的陷阱,身后的金漆赫然雕着“花滑馆”几个大字,还照映太阳闪着金光。
他们已经落入穆教练的网里。
叶绍瑶作为拉大家下水的头号罪人,被容翡押送在队伍的最前端,也首先看到了体育馆的全貌。
比岸北的市体育馆还大,甚至能和他们的训练中心平分秋色。
“教练,您不会从一开始就打着算盘吧。”她突然了悟。
穆百川得逞地笑说:“那倒不是。只是看你们都背着冰鞋,人尽其用。”
冰舞组和双人滑组都不吭声。
其实他们也是约冰来着,听国家队教练说,首体大的冰场翻新了。
新在这里。
冰球馆的旧楼扩了足足一倍,原来的大门换了方向,左边是冰球馆,右边通向花滑的冰场,二楼三楼有各种功能室,还有教练和教师的休息间。
开馆仪式比想象得要隆重,不止他们,连陈束晰和尹谊萱也来了。
参与华夏杯的选手们重新相聚。
容翡合理猜测:“即使我们不主动投案,也会被教练绑过来。”
可不呢,主席台的学生在调试音乐,他们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太扎耳朵。
“傻站着干嘛?快上冰热身。”又是一道熟悉的声音。
冯蒹葭果然也在这里,和穆百川一高一矮,笑盈盈地望向这群待宰的羔羊。
下午三点,开馆仪式准时开始。
入场口还有人来,环绕式的观众席陆陆续续坐满大半。
这么赶鸭子上架,叶绍瑶还有些紧张,观众大多是学校的学生,她仔细一听,有不少人抱怨。
“这里比外面还冷,混学分真不容易。”
“活动开始半个小时后才能签到打卡,我打了卡就走,耽误打球。”
什么学分,什么打卡,没经历过大学生活,叶绍瑶对他们的谈话一头雾水。
她和候场的尹谊萱打了照面。
作为华夏队唯一一名出征华夏杯的女单选手,她在自由滑中连摔两跳,和领奖台失之交臂。
“你的腰还好吧?”
“腰没事,”尹谊萱摇头,“只是比赛时没戴手套,手破了相。”
她亮出右手的掌根,还布着密密麻麻的红斑,是擦伤。
叶绍瑶语重心长:“吃一堑长一智。”
她以前也不爱戴手套,多摔几次就老实了。
陈束晰首先拉开冰演的序幕,场地采用室外的自然光,太阳斜斜地照进来,他滑在光与影交错的世界里。
一个点冰跃起,四周跳又一次成功了。
在昨天的男单自由滑,他也凭借成功的后外点冰四周,超越了俄国选手,拿到一枚宝贵的金牌。
叶绍瑶和季林越笑谈:“我们的索契一片光明。”
无论是陈束晰、容翡/张晨旭,还是两朝元老尹谊萱,都是索契冬奥的生力军。
她和季林越没赶上,只能等待下一次冬奥会的来临。
“季林越,我们要和容翡他们一样,坚持到平昌。”
“我们一定会到平昌的。”季林越说。
即使到平昌,他们也还年轻,正是当打的年纪。
冰演结束时,观众席还塞得满满当当,那些笃定自己会提前溜号的人,比谁都流连忘返。
学校的领导说着最后的致谢辞,表演嘉宾们已经进入另一个话题。
“你们猜,2022年的冬奥会会在哪个国家举办?”
“哈萨克斯坦吧,我看过新闻,阿拉木图已经报了名。”
“可行,中亚离咱们近。”
最近正是申办冬奥的截止时间,也不知道最终会花落谁家。*
“你们不如这样猜,22年的冬奥会会在首都举办。”容翡开起玩笑。
陈束晰有些人脉,一本正经地透露小道消息:“别说,冬管中心的领导三天两头开会,华夏真有可能申办奥运。”
真的假的?
容翡像听见什么骇人听闻的消息,捂住自己开光的嘴:“那我高低得撑到那时候。”
“你想想你的老搭档。”有人说。
真到那时候,他们已经是三十好几的中年人,哪里还有方寸之地。
“季林越,”有人悄悄和搭档讲小话,“你相信吗?”
首都会成为冬奥的举办地。
男生点头。
“那我们就得坚持到22年了。”她笑着。
属于2013年的太阳还没有落下,他们走在回程路上,路边的树已经落叶纷纷。
2022年,十年之后,真是个遥远的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