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作品:《不知春

    绿玉席是个好东西。


    嘴上嚷嚷着头脑发热的小娘子,实际上没一会儿就陷入沉眠。就这么过了几个相安无事的舒坦夜晚,到了东西市署拍卖的日子。


    晨曦初绽时,闻时鸣就醒来了。


    想起新婚妻子对曹志和事情的关注,他出屋前,特地停在她身边看了看。小娘子的呼吸均匀,圆团团的白净小脸压在红绫枕上,唇不点而红,被屋内烧炭干燥得起了点皮子,看起来睡得很沉。


    他手指虚虚一点她鼻尖,转身出了屋。


    曹志和一大早就在竞拍场地前等着了。


    市署借用的是津明货行的地方,前头有个卖馄饨的摊子。他要了一碗三鲜馄饨,食不知味地吃完了,等到汤水都凉透,摊主人来擦过两轮桌面了,才看见平阳侯府马车停下。


    一袭浅绿官袍的青年官员出来,他忙不迭迎上。


    “闻市令。”


    “竞拍午时才开,为何来这么早?”


    曹志和头发乱糟糟的,两眼布满了红血丝,“前两日,有人放出消息,谁敢拍那块地,谁就是同荣国公府作对。我心里没底,要是流拍了……”


    “不会流拍。”


    闻时鸣带着他往津明货行走。


    皇都小本经营的当铺、牙行会忌惮荣国公府,市署官卖面向的是更错综复杂、更五花八门的商贾乃至有官身的人。只要荣国公府还想要那块地,必须派人来确保万无一失。


    午时前三刻,津明货行放人入内。


    闻时鸣在二楼小阁,撩开卷帘往下看,参与者陆陆续续都到场了,曹志和一身半新的短褐袍,在衣衫光鲜的商贾中分外显眼。他将场内所有人看过一遍,皱了皱眉,让平康去传话。


    “叫蒋市令改顺序,把曹志和那块地放到最后。”


    平康领命去了。


    铜锣声响起,蒋修远在楼下宣读规则,小吏介绍,唱价,需要变卖流转的财物货品一样样转手出去。最后,才轮到了曹志和的那块地。


    “崇光门外,靠近南河的桐道山山地,地图册在此,约二十六亩,地势平缓,土质优良,可开荒耕种,种菜栽果,可修建屋舍,避暑纳凉,起拍价三百贯,有没有人要拍?”


    现场鸦雀无声。


    小吏重复报了一遍话。


    商贾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窃窃私语起来:


    “流拍了是不是会收归到市署名下?按规矩都这么来,等下一次竞拍再转手。”


    “几百贯呐,那么大的地,市署管理不好这烫手山芋,赔本了还得被御史参。”


    小吏将报价喊到第三遍。


    有人慢悠悠开口——“三百零五贯。”


    此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身穿万松绿茧绸直裰,脚下乌皮履,腰带挂件上有个玉雕小算盘,看起来就是身家厚实的商贾。


    拍卖现场认得他的人不算多,闻时鸣知晓,这人名叫郑振业,是荣国公夫人的族弟,常年在江南道上跑米粮生意,运往东市最大的米粮店。


    他做的生意,是代替荣国公跑的。


    他出的价,显然就是替荣国公出的。


    曹志和双拳垂在身侧攥着,两腮肌肉绷紧。


    他不认得郑振业,但他记得三百零五贯这个数字,荣国公府管事就是拿着一张三百两的银票登门,要买桐道山的地。他当时嫌太少了,那管事便又从荷包里掏出鸡零狗碎的五两银子,似笑非笑威胁道:“财多压身,小心领受不起,有钱没命花。”


    他仗着一身武艺,脾气暴,哪里受得了这个激,一下就开门送客。自此,就是诸事不顺的开端。


    “三百零五贯,还有人往上加吗?”


    小吏每重复询问一遍,就叫整个津明货行更安静一分。商贾们看天看地看郑振业看他,就是不愿意开口叫价,没有人要买,一个也没有,祖产守不住了。


    曹志和攥着的拳头松了,眼皮耷拉下去。


    小吏问到第三遍,“有人要加价吗?”


    没有。


    他正要落锤定音,场中一阵铃铃作响。


    众人循声聚焦,曹志和失魂落魄地没看,却听见小吏问:“这位官人摇铃,是摇加价的意思吗?”


    曹志和一下子抬头。


    津明货行最角落站了个人,头戴斗笠,面覆黑纱,黑衣黑裤,拿着个不知哪里来的铜铃铛在轻轻晃。看身形,正是那日给他拿虎骨的女郎。


    女郎点头,又摇一下。


    小吏赶紧同她确认,就怕错过了这村没有这店:“三百一十贯?”


    “铃!”女郎又摇。


    “三百二十贯?”


    “铃铃铃!”


    小吏一愣:“三百五十贯?”


    女郎点头,确认摇一下铃就是十贯的意思,继而——“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仿佛拍卖不用花真金白银似地摇了起来。


    拍卖没规定一次能最高加多少价,郑振业面色不好看,还没举手喊价,就听见林地价格在不绝于耳的铃铛声中飙升,转眼超过四百贯,还要往上走。


    铃铃脆响,犹如天籁。


    曹志和既激动,又担心,女郎有心帮他抬高价,万一荣国公府撂下不拍……他悄悄地接近女郎,想着打个商量,抬到差不多就好了。


    郑振业却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官卖场什么时候改了规矩,连形迹可疑的人都能放进来?万一是卖家雇来胡乱叫价的呢?我要求验看银票。”


    市令蒋修远轻咳一声:“按着市署规定,的确可以验看银票,前提是两方竞价,价格抬得太高僵持不下时,才能验看,阁下看……”在郑振业既然没有加价,那只能算黑衣人一次性追加的价格。


    “四百八十贯,”郑振业黑脸,“验看银票。”


    蒋修远也料定黑衣人是曹志和找来抬价的江湖朋友,心底有几分同情,叹了一声。他还没到近前,二楼传来上峰清清冷冷的声音:“我来验。”


    程月圆有点紧张地抠了抠她的铃铛。


    没一会儿,闻时鸣拾级而下,来到她身前站定,探究的目光盯着她。那清冽平静的目光叫程月圆心头一跳,恍惚以为自己身份暴露了。


    下一瞬,闻时鸣伸出手:“银票。”


    程月圆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叠齐齐整整的银票,肉痛地递到他面前。


    “光有银票还不行,都城内签发的商户文书、本地户籍、异地路引,三样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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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交给本官核实身份。”


    程月圆给了商户文书。


    闻时鸣将她的商户文书与银票都验过,细细看了遍地址,文书还给她,凑整快一千两银票给小吏拿过去,在郑振业面前展示,又再送回到他手里。


    “继续竞拍。”


    闻时鸣不看郑振业的脸色,示意小吏唱价。


    程月圆欢快地,迅速地,一连摇了好几十下铃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小吏竖起了耳朵,铛尽其用:“七百五十贯!”


    郑振业脸都青了:“七百六十贯。”


    程月圆正要再摇铃,忽而给闻时鸣摁住了,他衣袖垂下来,指头插入□□,堵住铃舌,声响发不出。


    两人暗暗拉锯着,小吏在喊郑振业给的价:


    “七百六十贯。”


    “还有官人要追加的吗?”


    “七百六十贯第一次。”


    这还没到山地本该有的市场价呢,怎么说也要上千贯才能买下来的山地。程月圆恨不得自己能变出来一把男声开口说话加价到八百贯。


    ——“八百贯。”


    竟然有人替她开了口,还是一管苍老沉稳的声音,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声:“哦弥陀佛。”


    哦弥陀佛?


    程月圆霎时忘了铃铛,循声望去,来人站在津明货行的门口,一颗光秃秃的脑袋,在日光下亮堂堂。


    白眉白须的老和尚,身穿不起眼的灰袍,颈上系着一串长长的檀香佛珠,给人的感觉就像茶水摊长年累月用过的台凳,磨得陈旧,不起眼,又处处熨帖,以至于明明她距离门口不远,却没察觉他的出现。


    老和尚额上有薄汗,显然来时赶路了。


    他朝着惊讶的小吏双手合十一礼:“正觉寺有扩建之意,部分不再适宜耕种的田地会改建成客舍。贫僧听闻此处有桐道山的山地拍卖,此山北面靠近正觉寺,位置便宜,贫僧代表正觉寺,出价八百贯想收购林地开荒耕作,变为寺庙福田,还请施主计价。”


    小吏挠挠头:“八百贯,有官人要追加的吗?”


    时人尊佛重道,很多寺庙都拥有自己的林地或田庄,香火鼎盛的大寺庙更加有钱有地,以组织僧人耕种粮食、药材,一为劳作修行、自给自足,二为扶贫济弱,馈赠有需要的人。


    去岁旱灾,不少流民涌入都城却被挡在城门之外,就是正觉寺开米粮仓,收留了大批流民。


    荣国公府仗势欺人逼曹志和卖地,百姓有空口议论却无实际证据。但同正觉寺在众目睽睽下竞拍,又是另一码事。佛寺拍地要作惠泽四方的福田,荣国公府拍地要建穷奢极欲的山庄。两相比对,天然地落了下乘,正好给御史们大做文章。


    郑振业听到正觉寺出手,就知道此番不成了。


    程月圆也反应过来,从闻时鸣手里揪回她的一叠宝贝银票,脚步悄悄往外挪,又再挪,试探了两次,确定闻时鸣没有要拦住她的意思,脚下生风跑了。


    “跟上去。”


    郑振业一口恶气堵在喉头,两个长随立时追去。


    若不是这黑衣人跳出来搅局,拖延了拍卖时间,让正觉寺的人赶到,那块地他早弄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