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元神在栾珝身后浮现，巨大的鸟首缓缓越过栾珝肩头，与皎皎额头相贴。漆黑无白的瞳仁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一点一点放大皎皎内心的隐秘。


    “说吧……”


    栾珝以歌咏一般的语调，勾动着少女将无人知晓的秘辛徐徐道来。


    良久，栾诩才返回室内，将端着的药碗搁在桌上，瓷碗碗底与木质桌面发出一声闷响，陆明明闻声下床，双手撑住桌沿，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栾珝却只报以一笑，随即双手掐诀，伴着喃喃施术声，汤药中的药材逐渐褪去煎煮后的水份，恢复原本的形态，只余一碗清亮的水静静泛着涟漪。


    陆明明逐一数过桌上摆着的药材渣，这些栾翊此都曾教她辨认过，美其名曰传授最基本的药理以方便日后防身。


    当归、茯苓、何首乌……


    都是与往日无异的保健药材，只是何首乌的比之前用量大了些，或许太医院修改了药方？陆明明有些诧异，究竟是什么让栾诩神色如此凝重？


    只栾翊从桌面捻起一把碾成碎未的何首乌，摊在掌心中，问向陆明明，“您可觉得这些粉未只是炮制火候不足的何首乌？”


    这还用问吗？陆明明点头。


    却见栾珝轻叹一口气，将药粉抛至空中，粉末落回掌心时已经恢复为植株原貌，并不是黑如焦炭的颜色，反而带着一点点棕楬色。


    他将药材捧至陆明明面前，示意对方仔细观察，“此物名为草乌，不经过处理含有□□，误食后会对脏器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看来您在药理学方面的训练还需加强。”


    陆明明则震惊地捂了到嘴边的尖叫，她听懂了栾珝话里的暗示，这分明是有人要蓄意谋害她，可为何会是李惜儿？


    陆明明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个总是温婉浅笑的女子，柔柔地拉住自己的手，叮嘱在宫中生存法则。谁能想到那些关切下面竟然还藏着如此心肠？


    会不会是唐妃那个坏女人？陆明明岂图从栾珝眼中找到另一种可能，可她注定失望于对方眼中的肯定。


    “她白天还帮我说话……”陆明明抢过草药反复端详，可她并不是瞎子，又如何分辨不出深黑与棕褐的区别呢？


    栾珝的话再次撼动她对李惜儿本就岌岌可危的信任，“据皎皎所言，李惜儿已从朱骥那里得知，她能进宫全赖您在朱祁钰面前的无心引荐。而您又被朱骥所伤，她担心您知晓她与朱骥的昔日私情，迟早会将这一事实泄露给朱祁钰。”


    “这就是她想要慢慢毒死我的理由吗？”陆明明头上瞬间沁出层细密冷汗，双唇失了血色，嗫嚅着望向栾珝，“所以她一边假作援手骗取我的信任，一边暗暗下毒以期不知不觉置我于死地。”


    栾珝颔首，将少女轻轻揽入怀中，温热的掌心一下下摩挲着少女微颤的脊背，“万幸您有我在身侧，那些宵小之辈不会伤到您的。”


    陆明明深吸了一口气，栾珝身上熟悉的羽香涌入着鼻腔，叫她狂跳的心渐渐安静下来，她仰头望向少年，将另一个疑虑出口，“她的算计是今夜才开始的么？还是早就埋下伏笔？”


    她想知道，李惜儿的狠辣是否在初遇时便已经蛰伏其中。


    栾珝唇线紧抿，最终还是决定如实相告，“我用秘术迷惑住皎皎心神，得知李惜儿虽早有此意，但确实是今夜才真正付诸行动。”


    “好、好、好……”少女连说了三遍“好”字，一字更比一字悲怆。这是她二十年首次直面口蜜腹剑之人，要说不伤心是假的，她想去直接找李惜儿对峙，可话到嘴边又突然哽住，她根本没有直接证据去告发对方，比如她应该先如何解释自己能够从这碗汤药中分离出整株的草乌呢？


    她突然很想逃避，逃回那间小院子去，再也不出来。


    可是不行，陆明明知道她还有任务没有完成，此时距离夺门之变还有一年的时间，才能抓住时机寻回兽骨。


    一年啊……陆明明突然觉得有些滑稽，不过短短一年，三百六十多个日夜，这些后宫中的女子却还要为了虚无缥缈的东西争来夺去，殊不知一年后一切都将化作虚无。


    突然，屋外传来一声女子凄厉的惨叫，陆明明听见动静，顾不得许多，直接冲出门去查看是否发生了什么意外，栾珝也跟着追了上去。


    然而院子中却空无一人，那么声音是从哪传出来的呢？陆明明首先怀疑的是李惜儿的房间，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本该是用来防止屋內烧炭熏死人的窗缝，正好方便陆明明观察情况。


    她恰好从窗缝中看见皎皎正跪在桌旁的地上，白的、黑的不知道什么东西洒了一地，更有鲜红在地面晕染开来，血腥味弥漫到陆明明的鼻尖。她偏移视线，以便更全面的观察，只见皎皎紧咬着下唇，疼得浑身不住地哆嗦，白皙的脸上红痕明显肿起，显然是刚刚挨了打。陆明明内心挣扎片刻还是毅然决然地敲了敲房门，门后传来李惜儿的声音。


    “谁啊？”


    “姐姐，是我，陆明明！”


    “我这会儿已经睡了，不太方便给你开门，有什么事吗？”


    李惜儿的声音依旧温柔，可陆明明却不禁感到一阵寒意，她硬着头皮继续问道：“我刚听见一声惨叫，想过来看看姐姐您有没有事？”


    “无事，你回吧。”


    听到李惜儿的简短的回答，陆明明还是放心不下皎皎，她准备再回到窗缝前继续观察，迎面撞上一只布满血丝的漆黑眼珠。眼珠的主人将窗户开大了些，整个人卡在窗口，将身后的景象挡得严严实实。她依旧面带轻柔笑意，可已经知道她真面目后的陆明明却觉得遍体生寒。


    “妹妹不打一声招呼的就来扒窗偷看，是否有些不太礼貌？”李惜儿一身雪白素衣，披散着头发站在夜色里，歪着头上下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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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少女，双手抱臂，食指不住地敲击。


    陆明明壮着胆子继续问道：“姐姐可有受伤？我实在是担心姐姐，才会做出如此行径，绝无下次。”


    “不是我，是皎皎这丫头太过粗心，失手打碎了东西，不小心割伤了手，明日请医官来开些伤药便了。时间也不早了，妹妹你回去休息吧！”


    李惜儿直接关上了窗，甚至还差点夹到了陆明明的鼻子。


    可是……


    陆明明还欲再敲，被栾珝一把抓住手腕，估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少女随他回去。陆明明不情不愿地被带回到自己屋，甩开栾珝的手，指着膝盖的位置小声抗议道：“你也看见了，皎皎的膝盖……”


    “皎皎不过是失手打碎了东西，而李惜儿竟让她跪在碎瓷片里，她的膝盖在流血，这样下去腿会废了的！”陆明明一鼓脑将心底的情绪宣泄出来，虽然李惜儿心思毒辣，可皎皎到底无辜，她还是有些余心不忍。


    栾珝挂上门锁，拥着陆明明来到床前坐下，他轻声安抚着有些急躁的少女，“我知道您不忍心看皎皎受伤害，可您想，那李惜儿毕竟与您有怨，您替皎皎求情，以她的脾性未尝不会做出更进一步伤害皎皎的事情。”


    “其实您大可以放心，那皎皎身为李惜儿进宫前就带在身边的徒弟，自然是她最信任的人，也许只是怒极之下的小小惩诫，总之李惜儿非蠢笨之人，不会做得太绝的。”说着他摊平手掌，掌心凭空出现一个精美的小瓷瓶，在夜晚灯光的照射下显示出非凡的光晕，一看便知不是俗物。


    “此伤药出自昆仑，只肖一抹，凡物造成的伤口便可消失，待明日您找机会将此物赠给皎皎即可。”


    陆明明小心翼翼地接过伤药，摩挲着瓶身问栾珝道：“既然如此，这药一定很珍贵吧。”


    栾珝微微一笑，掰过陆明明的肩膀让她平躺在床上，盖上被子，“夜已经很深了，您睡吧……”


    少女一夜酣眠，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她没忘记今日下午还要去朱祁钰处当差，急急忙忙穿好衣服，正要梳头时摸到了小瓷瓶，登时想起自己昨晚还自说自话地许诺要给皎皎送药，连忙将小瓷瓶塞进袖袋。


    出门的时候，她不忘四下张望，果然看见皎皎正蹲在角落里。


    陆明明蹑手蹑脚凑过去，发现皎皎正用锥子从膝盖里挑碎瓷片，膝盖处的伤口触目惊心，叫人不敢多看第二眼第二眼。


    皎皎口中咬着裙摆，眼圈泛红，每挑出一块碎瓷，身体就要不受控制地哆嗦一下，小脸白得像纸一样。为防止伤口流出的血弄脏地面，她在脚下垫了块旧布。见陆明明过来了，她慌忙松口，手忙脚乱地展开满是褶皱的裙摆，盖住腿部，目光游移不敢与陆明明对视，紧张兮兮地问道：“是你！怎么了？找我有事吗？”


    陆明明笑而不言，将手中的伤药递过去，示意皎皎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