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梢在教枢处遇见了国师大人。


    在那座北燕众人敬仰的白玉雕像旁。


    转过厚重的石刻屏风，映入眼帘的景象让阿梢微微一怔——白玉雕像，黑袍国师，二者默然对望。


    阿梢曾听阿罗说过这位国师大人的八卦，这位国师自即位后再没踏入过教枢处，而是一直幽居北燕宫殿中的摘星楼，而此刻，他却现身在了教枢处，甚至仿佛在这里等待了阿梢许久。


    “国师大人！”阿梢压下心头诧异，颔首行礼。


    国师的目光从雕像转向他，眉宇间蕴藏着温和，她亦轻轻颔首回应。


    国师大人特意到教枢处，必定有其深意，阿梢也明白对方是专程为他而来，便也没有离开，而是静静站在一旁，静待国师开口。


    “来——坐。”国师大人招了招手，随即自己率先在白玉雕像旁席地而坐。


    阿梢惊诧于高高在上北燕敬仰的国师大人也会不拘行迹，席地而坐，但他未表露出来，只是顺从地坐在白玉雕像的另一边。


    “你聚星那日，五色祥云汇聚于此，北原深处的天堑也迸发出了异光，现在，整个魔族，怕是都已知晓你拥有加固封印的能力了。”国师大人看着天空，缓缓开口。


    “他们早就知道了。”阿梢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魔族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了，还未到北方之时，想杀他的魔族都不计其数，但却终究没能杀死他，他仍是活着北上了。


    “你聚星之前，魔族只知道你是一个符阵天才，拥有着加固封印的可能。” 国师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云层：


    “聚星之后，他们便已笃定，你一定可以加固封印。”


    “聚星之前，他们都杀不了我，更何况聚星之后呢。”阿梢眼神中带着一丝轻蔑。


    “你好似变了很多？”国师闻言，唇角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


    “国师大人这是第一次见我，“变”字从何而来？”阿梢敛去了嘴角的笑意。


    国师笑而不语，那双沉静的眼眸，却似能洞穿他心底最深处。


    “他们为何笃定我能完成封印呢？”阿梢在那目光下感到一丝莫名的心虚，追问道。


    “北原的封印其实并不仅仅只是巫王朝神将以血肉之躯铸就而成的。”国师的声音沉下来，她望向虚空，仿佛再次看到了北原深处那柔和而磅礴的五色光芒：


    “其中更是汇聚了女娲神石之力。而你此番聚星，亦引动了五色神石共鸣——你是被封印和神石共同选中之人。”


    “我不明白……为何我破境，竟会与五色神石产生共鸣？”阿梢蹙眉，困惑更深。


    “因为妍慈大人很喜欢你。”国师大人的目光转向白玉雕像那双仿佛蕴含生机的温柔的眉眼，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妍慈大人也是女娲族人。”


    阿梢心头剧震，此事他从未听闻，恐怕整个北燕，乃至西玄大陆，都无人知晓吧。那位巫王朝的医女，北燕第一任国师妍慈，竟然是女娲族人。


    “上古魔兽冲破天幕，瘴气肆虐，女娲族人为了护佑苍生，以全族精血炼制五色神石，女娲补天之后，女娲族元气大伤，选择避世不出，不问外世。而唯一一位留在外世的女娲族人便是妍慈，她的半身精血都融入五色神石中，剩下的不过残躯，所以即便境界高深，但难逃陨落的命运。”国师大人说着看了看阿梢。


    阿梢却抬头看向了白玉雕像。


    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在巫山秘境之中见过的妍慈的身影——那分明是个娇俏灵动的少女，这样的一个温和的会哭泣的女孩，如何在经历痛失至亲挚友的劫难后，还能支撑起整个北燕？此刻，答案沉重得让他指尖发凉。


    “我不知道你是从何得来的机缘，”国师轻叹一声，带着一丝命运的感慨：


    “但是你得到了妍慈大人的认可。在最初的星辰预示之中，完成封印之人并非是你。”


    “嗯？”阿梢目光一凝，疑惑地看她，不是他，又是何人，既然国师大人能从星辰之中看到未来，那她是不是早就找到了那个能完成封印的人呢？


    “但临来之前我重新占卜，”国师大人的声音清晰而笃定：


    “此刻，你已经成为了那个完成封印之人。北原在等你。自北而来，又往北归去，是你的命运。”


    “命运。”阿梢低声重复这两个字，心头翻涌的抗拒、茫然，最终都沉淀为一种近乎冰凉的平静。他早已认命了。


    “我何时出发？”阿梢问，或者说，他问的是，北燕朝廷，以及这位国师，希望他何时出发，何时踏上那条通往献祭的路。。


    “待北燕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你便可以启程北上了。”国师大人站起来，结束了这场对话。


    国师大人离开了教枢处，之后可能也不会再进来了。


    阿梢仍是靠着白玉雕像坐着，望向虚空，突然他的心里升腾起一丝疲惫，然后他长叹一声，将头贴在白玉雕像的腿部，闭上了眼睛。


    加固封印是人族大事，摘星楼降下神音之后，神都内已经是全军戒备，北燕边疆也得到讯息，立刻枕戈待旦。


    北境异动，顷刻间也传至南方。长风城、倾海派、天山派、常青城各有独门传讯手段，他们对此虽早有预料，却未料这一天竟来得如此之快！


    长风城内，云朋之负手而立，身后站着尹茗和云知水。


    “此次北原之行，怕是一去不回了。”云朋之轻叹道，这位三十多岁聚星，此后容颜永驻，后又晋亚圣境的老好人，素来温和待人，几乎没有怒色，然而此刻眉宇间却凝着化不开的愁绪与决然。


    “一去不回，便不回呗。我在长风城这么久，还没看过雪呢，这次过去，涨涨见识。”尹茗轻笑着摇头，和云朋之勾肩搭背地宽慰道：


    “师傅啊，别这么苦大仇深的，万一这次又有人在北原破境呢，对吧。”


    云朋之无奈地看着自己的爱徒，目光又转向云知水，他心里其实并不愿意让云知水北上涉险，但是云知水何其懂他，还未等他开口，自己便道：


    “阿梢是我的朋友，我们说好的，有朝一日他前往北原加固封印，我们会为他扫清前路。”云知水沉声道，目光灼灼如铁，字字铿锵，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


    “我会前往北原，望父亲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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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朋之欲言又止，目光从自己的儿子转向自己的爱徒。


    尹茗耸了耸肩，心道自己也劝不了，之前劝过好几次了哈。


    倾海观海楼上，巨浪拍崖，沐冬独立于观海楼上，腰间落雨鞭幽光流转，他遥望海天相接处那缥缈的蓬莱仙岛，仙岛之上有位仙人，仙人与他隔海对望。


    他已是亚圣之境，可以洞穿虚妄，已经能在观海楼上看见曾经他看不见的东西了，比如云层后面的星辰，比如龙灵封印之下的两条沉睡的巨龙，他已经被落雨鞭所承认，更是能感受到冥冥之中的缘之所在。


    风雨欲来。


    他接到北边来的消息之后，便来了观海楼，他知道这一天会到来，却未曾想过阿梢这快便聚星成功，那个天赋卓绝的少年，终归还是要继承他母亲的遗志，为人族燃烧己身。


    他沉思许久，转身下了观海楼，江凉已在山脚等候多时了，见师父下了楼，便急忙迎了上去。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江凉还未开口，沐冬便吩咐了下去：


    “收拾行囊，五日后北上！”


    “是，师父！”江凉眼中燃起战意，声音坚定。


    天山之派，云雾锁寒，罡风如刀。思过崖内已空无一人，林博远面色沉重地感受着崖内参与的魔气，指尖拂过冰冷崖壁上的剑痕，他转头看向身后的林琢，欲言又止。


    “他不会又重蹈覆辙，铸成大错吧。”林琢紧皱着眉。


    “他已经北上了，不知是去北燕还是直接去往北原，总之一定会去见阿梢，我让桓安即可启程，去保护那个孩子。”林博远叹了口气：


    “挑出精锐的弟子，让他们和桓安一同北上，天山派不能作壁上观。”


    “但总得给天山派留下后路，若是这一次不成，又要有多少英魂葬送北原，人族又要遭受多大的劫难。”林琢急道。


    林博远仰首，目光穿透翻滚的云海，投向那渺不可测的苍穹，喟然道：


    “此劫……避无可避。”


    常青城内，四级常青，外界的喧嚣并未打破常青城的宁静，唯有常青书院的藏书楼中，院长先生与四大主教的谈话方看出外界的不安稳。


    “此去北原……当无归期。”院长先生的身旁有把断琴，琴身裂纹狰狞，曾是他穷尽心力欲修复之物，奈何破境难重圆，更何况是经神魔之力粉碎的断琴，他指尖轻抚断纹，声音温润依旧，却似已看透宿命：


    “你们四人需协力管理好常青城。”


    “院长先生。”四位主教齐齐动容，欲言又止，皆被那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目光按下：


    “常青城中的一切都是由你们四人管理的，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我很放心。”院长先生眼中含笑，目光包含深沉地托付。


    “院长先生，我愿与您同往北原，我对北原熟悉，对七斋也了解，可以助您一臂之力。”子夜躬身，言辞恳切。


    其他三位主教目光复杂地看向他。


    “好容易挣脱那樊笼，回去作甚？”院长先生轻笑着拒绝了，院长轻笑摇头，话语中带着洞悉世情的悲悯与护佑：


    “留在南方，安稳度此余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