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五章 有火没灭

作品:《猫,猪和死亡

    宋巧燕今天起得格外早。


    早上六点半,宋巧燕起床,戴上袖套,出门倒垃圾。


    楼道里还有些冷,空气混着消毒水味和清晨的潮湿。


    她习惯性地扫了一眼门口那盆枯了一半的吊兰,抬手把盆子转了个角度,让干叶子朝里藏一点。


    从外面看,这家人还是正常的。


    天还没亮,陈瑶在厨房里,热着昨天的米饭。


    但是宋巧燕已经回来,她走过来已经在厨房里翻腾昨天剩下的饭菜。


    热锅、下油、倒鸡蛋,动作一气呵成,只是始终没说一句话。


    陈瑶靠在门框,闻着油烟味,没胃口。


    “妈,我自己解决吧。”


    “都做了。”宋巧燕头也不抬,“你要不吃,凉了就没味道了。”


    陈瑶没吭声,坐到桌边。


    白瓷碗里是鸡蛋炒饭,有点糊,但咸香。


    电视机开着,声音很低,像怕打扰谁的梦。


    画面上滚动着昨天晚间新闻重播:


    “十三岁少年失踪仍未找到,警方仍在排查其最近浏览内容,‘网络内容引导责任’话题引发广泛讨论。警方表示正排查其网络接触内容和周边关系。”


    陈瑶夹起一口饭,没咀嚼,直接咽下去。母女两个谁都没说话。


    字幕下面配着一张模糊的视频截图,男孩站在超市门口,背包、校服、低头站着。


    像极了她写过的那个角色。


    宋巧燕一边吃饭一边小声说:“你别上网了,最近这几天——都停一停,好不好?”


    陈瑶“嗯”了一声,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


    下楼时,有邻居拦住她。


    “哎,宋姐,你那孩子最近是不是——惹了点麻烦?”


    “网上那事,我们小区群里也在转呢,我侄女说都上公众号了。你可得让她别乱说话,马上高考啦。”


    宋巧燕勉强笑了一下,没接话。


    她不是没听懂这话的意思。


    从“你家孩子真优秀”到“别惹事”,只需要一个转发。


    楼下早餐铺已经开张,张大姐照常招呼人:“豆浆一份!油条两个!要甜的咸的?”


    宋巧燕今天没过去帮忙。原本她扫完地会来帮忙赚点钱,但从昨天起,她就不敢去。


    不是怕别人说什么,是怕她听见别人没说出口的那句:“你家那个女儿啊,不是写了个什么杀人小说么?”


    张大姐确实没提这茬,只是打趣:“你家陈瑶这两天怎么没来拿早饭?是不是准备考清华去了?”


    “她最近忙。”宋巧燕笑得僵硬,“复习多。”


    “也对,陈瑶一直是好孩子。”说完,她收回目光,语气一转:“不过现在这年头,孩子懂得多,写得也猛,听我侄女说,有人年纪轻轻就能写小黄文——”


    宋巧燕没接话,只是低头擦桌子,一块、一块、一块。


    ……


    学校这边也没安生,气氛安静得诡异。


    陈瑶走进教室时,几个平常一起吃饭的女生正围在窗边笑着什么,一看到她,就慢慢散开了。


    她走过去,看到他们手机里打开的是那个“弑亲小说”的视频解说版,声音开着字幕:


    ——有网友猜测,小说中的男孩可能原型就是最近失踪的小学弟。”


    “你看小说里的小男孩是不是有点像她班主任的儿子?该不会是有气撒班主任孩子身上了吧。真有意思。”一个女生笑着说。


    “说起来她好像真没爸爸,也没弟弟。”


    “怪不得想象力那么丰富,以后要成大文豪了,咱们都得小心点,谁知道哪天被写进小说里呢?”


    陈瑶把椅子拉开,坐下,没有吭声。


    她知道她们笑,不是因为真的觉得有趣。


    是因为恐惧。


    因为她写出了她们一直不敢说、不愿看、不肯承认的东西。


    ……


    中午饭点,政教主任单独找陈瑶谈话,语气比上次温和多了。


    他说:“学校已经联系上了平台公关部,他们希望你能正式发布一条澄清——说那篇小说纯属虚构,不涉及现实人物。”


    陈瑶问:“我从来没说过它是真的。”


    主任咳了咳:“可你也没说它是假的。现在大家觉得你‘影射现实’,你说是不是有点偏颇?”


    “他们觉得的,和事实,是一码事吗?”


    主任顿住,皱眉:“陈瑶,我理解你很敏感,这件事对你也不公平。但你要知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说话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代表着‘我们学校有没有管好学生’。”


    她沉默了一下,说:“我从没想代表学校。”


    “可你不代表,也被代表了。”主任说。


    这次谈话之后,原本在学校校报文学社的陈瑶被调出了文学社群聊,告诉她的理由是“暂停运营”。


    她收到通知那一刻,屏幕跳出另一个私信:


    【失踪男孩最后一次上线,是在你发那句‘我也想赢一次’后四分钟。】


    ……


    下午放学,她没有回家。


    她坐公交车转了一站,走到旧城区那家邮政储蓄门口——那里,是那个失踪男孩最后出现过的地方。她看到有人贴的寻人启事。纸已经被风吹得翘起边角。


    男孩的照片贴在门边玻璃上,她盯着那个孩子的照片,看了很久。


    照片是剪裁过的,背景处理得很干净,看不出原来是学校还是商场。


    男孩站在树下,穿着白色校服,左肩背带有点破,眼睛直直看着镜头。


    她突然意识到,他长得跟小说里的“弟弟”很像。


    不是故意的——她真的不是照着谁写的。


    但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些影子会一直出现。


    一位老奶奶站在附近,颤抖地举着纸,对每一个经过的人说:“你有没有见过他?他穿着白色校服,黑色运动鞋。”


    没人停下,陈瑶停了。


    老奶奶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发灰。


    “你……认识他吗?”


    陈瑶摇头,但她忽然想起了她小说里的“弟弟”——那种无声站立、始终在场却从未被倾听过的身影。


    那不是刻意塑造的。


    她真的见过。


    在某个被遗忘的家属院楼下,在小学天台角落,在她旧房子厨房门边。


    ……


    晚上,宋巧燕坐在阳台剥毛豆,陈瑶坐在客厅一边写题一边听她咳。


    “你明天要不要请假一天?”


    “为什么?”


    “……你学校校报负责的老师今天找我了,说你写的东西被教育局关注了。”


    陈瑶笔停了一下:“所以呢?”


    “所以,你要不先……别写了。”


    宋巧燕声音有点哑:“你写得太好、太像,大家都怕你不是在写故事,而是在记账。”


    “记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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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瑶苦笑,“我记的是谁的账?他们谁承认有账?”


    “他们不会承认,他们只会说你有问题。”


    “你觉得我有问题吗?”


    宋巧燕没有说话。


    只是作为母亲,宋巧燕很快终于忍不住问她:“你那篇小说,是不是写过头了?”


    陈瑶没抬头:“不是我,是别人做得过头的,”


    所有一切的不公,委屈,痛苦在变成家庭暴力,校园暴力的时候,就被戳成泄了气的气球。


    “可是那个孩子——”


    “妈,你觉得他是因为我才失踪的吗?”


    宋巧燕没说话。


    “如果不是我写了这篇小说,他是不是就能被看到?”


    “现在,是不是大家才开始去查他的社交平台,去翻他最后的留言?是不是为了找他,就会去看他过去都经历了什么事情?”


    “如果我闭嘴,这个失踪的孩子就能立刻会来吗?或者说其他那些孩子就能活下去了吗?”


    陈瑶声音不大,但句句像石头一样砸下来。


    宋巧燕低下头,不敢看她,她想起了过去。


    饭菜已经凉了,没人再动筷子。


    陈瑶也没追问。


    她只是走进房间,把门关上。


    **


    夜里十一点,陈瑶打开点进那个失踪男孩的社交主页。


    她发现,那名失踪男孩的账号,头像已经变成了黑白。


    他之前发的最后一条状态被转发过七百多次:


    “我试过了,乖乖听话,成绩第一,没人打扰,可我还是觉得……火还在烧。”


    她盯着那句话。


    忽然觉得,自己身体也热了起来。她打开窗户,风扑在脸上。可她却清楚地知道——


    火没灭。


    他们只是把它锁在了每个孩子的身体里。


    平复了下心情,陈瑶再次打开手机,重新点进那个失踪男孩的社交主页。


    有一条“仅限互关可见”的动态,刚刚被粉丝搬运出来,配了一段音频。


    她点开。


    那是个男孩的声音,很轻很小:


    “我不会写小说,我也不擅长说话……但我一直在想,那个故事里的哥哥,如果早点有人发现他疼的话,会不会就不会杀人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他。但我真的很想赢一次,哪怕只是,不被讨厌。”


    音频最后,是一声很小的吸鼻音。


    像是哭。


    陈瑶忽然想起,她曾经也在校门口贴过一张寻人启事。


    那时她丢的是一只叫“焦糖”的猫。


    猫没有找回来,邻居说可能是被车轧死了。


    她记得她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在书包里发现一张纸条——


    “你连只猫都护不住,还想写人?”


    她看着手机屏幕,眼眶发烫。


    外头窗户没关,风吹动了窗帘,月光打进来,影子在地板上摇动,她忽然听见楼下有人笑,不大,像是刚喝完酒的男人在楼口讲笑话。


    那笑声很熟悉。


    是她小时候寄宿亲戚家时,深夜里经常听见的那种笑——


    门锁响、脚步近、客厅电视还亮着。


    那时候她假装睡着,不敢睁眼。


    现在,她不怕了,但也笑不出来了。


    她拉上窗帘,坐回桌边。


    耳机里,那个男孩的声音还在:


    “你写了我。可惜我已经决定走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