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永丰纱厂
作品:《灯火渐明》 冬天的南州格外阴冷,不是因为气温很低——甚至没到能下雪的天气,而是水汽搅和着寒冷灌进人的衣服里。
永丰纱厂的晨哨声“呜——”地响了三遍,像冬天的风一样,干冷、长而苦涩,贴着耳骨刮过去。
可厂门前空空荡荡,工人没有动。
灰扑扑的天压得低低的,风从西北角巷口灌进来,穿过铁门缝、厂房的砖墙缝,带着冷水气和陈年棉絮的尘味,吹得人手指发麻。陈蔚青站在马路对面的一棵槐树下,身上的斗篷被风掀起一角,围巾贴着脖子,却总觉得冷是从脚心往骨头缝里钻的。
她从未见过永丰厂门口这样混乱过。
女工们裹着棉布围裙,有人戴着褪色的军绿色手套,有人干脆把破旧的毛线帽反过来套在手上防寒。几个中年妇人蹲在厂门口的砖阶上,鼻头红红的,嘴里吐着白气,一边嚼着冷饭团一边骂:“一到冬天就拖工钱,这年还怎么过!”
孩子的啼哭声从人群中断断续续地传来。
厂门开着一条缝,像张开嘴却不说话的人。
这时——人群中忽然爆出一句尖嗓门的喊声:“今天不进厂!阿妹的手断了,厂里一个屁都不放,我们就坐着,不走了!”
喊话的是个穿深蓝粗布衣的女工,站在一只翻过来的汽油桶上,脚下垫了两块砖。她手里拎着一条灰围巾,在空中一圈一圈甩着,像是在挥旗。
“不给赔偿,别想让我们动机器!”
“我们要见东家!沈家不给交代,我们不干了!”
“我们也是人!”
陈蔚青一怔,望向那喊话女人脚下的墙角——
一个穿旧蓝袄的女孩蜷在那里,脸冻得发青,嘴唇干裂,右手被层层纱布包裹着,包布已经被药水和血污染成暗黑色,像一坨褪色的棉花。她的眼睛睁着,却像蒙了一层雾。
她心里一紧,赶忙往人群里挤,鞋底踩在湿冷的青砖上,被泥块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罗简!”她喊了一声,终于看见了那张熟悉的侧脸。
罗简披着件藏蓝色粗呢外套,围巾一圈圈缠得很紧,脸冻得泛红,一只手揣在兜里,一只手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白纸。她看到蔚青,眼里闪过一丝急促的光。
“蔚青姐!”她拉了她一把,声音压低,“你怎么来了?”
“怎么回事?你……你们怎么都在这?”
“我哥听说他们要闹工伤赔偿,就拉我一起来。”她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站在汽油桶边的青年——那是罗炽南,脸色铁青,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身上的棉袄开了线,露出里面破旧的内衬。
“我们认识这个女孩,她平时话不多,但人特别认真。”罗简低声说,声音有点哑,“她刚进厂一个月就出事了,手绞进去的时候,工头还在旁边骂她慢。”
“厂里只给了她三块钱,还叫她别来闹事。”罗炽南咬牙,“他们觉得把我们当什么了?”
这时,一道清脆的女声插了进来:“我早上看了现场,就跑回去排版了。”
黎婉芝走了过来,穿着厚厚的呢子斗篷,围巾几乎盖住了半张脸,手上还捏着几张油墨未干的报纸样稿。
“我帮你们写了,写得很直接。”她说,“标题是《纱厂少女断臂真相》,内容包括现场描述、阿妹的口供,还有你们在场的几位工友作证。”
“我一会就去女中偷偷印,先印两百张,街头派、茶楼派、码头也派,让大家都知道——你们不是一个人在喊。”
罗炽南斜了她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你印这个干什么?拿来做功课写作示范吗?”
婉芝一下子僵住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罗炽南直视她,“你觉得我们这些人的命,只有你写出来才算数,是不是?”
“哥……”罗简轻轻拉了拉他袖子,小声劝,“婉芝姐是真想帮我们。”
罗炽南没说话,眼神依旧不信。
陈蔚青看了看三人,又低声问:“那……沈时砚呢?他……他不是沈家人?他应该能——”
“别把他扯进来了。”罗炽南冷笑,“他是只关心他那科学、技术的沈家少爷。他懂什么?”
“他也没有那么……”蔚青小声反驳。
“没有那么什么?没有那么活在天上?就算这样他又能说上什么话?”罗炽南看她一眼,“别拿他说事。他来不来,都不会有人赔钱的。”
气氛凝住了几秒。
“可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婉芝轻轻开口,像是捡回自己的位置,“我真的想帮你们。我印了报纸,明天之前,整个南州城都会知道这件事——到时候,就不是只有你们在喊了。”
她摊开手里的排印稿,纸页在冷风中微微颤抖,上面用黑体印着标题,字体有点歪,但分外醒目。
罗简接过来看了看,又递给她哥。
罗炽南低头扫了一眼,没有说话。
他终于点了点头。
“试试看。”他说,“要是这稿子真能让他们怕一点……我们就再多喊几句。”
风越吹越紧,厂门后传来几声铁器拖动的闷响,像是有人在里面走动。
陈蔚青缩了缩脖子,把围巾紧了紧。
她没再多说,只是抬头望了一眼厂门上那块漆黑的“永丰纱厂”招牌——木质的边框已经被雨打裂了几道纹,像是纸上泼墨后未干的痕迹。
她转身离开人群,朝另一边巷口走去。
沈家的小书房在西厢,窗子对着一口枯井,四周高墙,冬天里格外阴冷。
沈时砚正在桌边翻一本英文小说,毛呢夹衣随意搭在椅背上,脚边是一只剥了一半皮的橘子。他看到蔚青被仆人领进来,立刻站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他说,“今早风这么大,外头全是灰。”
“我从永丰那边过来。”蔚青说。
沈时墨正窝在窗台上啃花生,一听这话挑了下眉:“你也跑厂门口凑热闹啦?”
“不是凑热闹。”她抿了一下嘴唇,“是有人受伤了,事情闹得不小。工人不进厂,报纸也在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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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了顿,“我想和你们谈谈。”
兄弟俩交换了个眼神。
“我们也听说了点。”沈时砚把书放下,皱了皱眉,“但现在是父亲在管厂务,老太太身体也不太好,我……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插手。”
“我不是来让你们下决定的。”蔚青声音不高,却有点急,“我只是想知道,这件事你们愿不愿意——尽快去谈一谈。”
“赔偿的问题可以慢慢说,可现在人心已经散了,厂门口都快围不下了。婉芝已经在印报纸了,简和炽南也都在现场,气氛很不好……”陈蔚青越说越急。
“什么?”沈时砚眉头一拧,站了起来,“他们也参加了?……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你要是问他们,他们就会说吗?”沈时墨在一旁慢悠悠地说,嗑花生的手没停,“你在他们眼里是‘沈家少爷’,不是朋友。”
沈时砚怔住了,一时无言。
陈蔚青叹了口气:“我不是在责怪你。我只是想说——他们都急坏了,厂里没人说话,他们真的快撑不住了。”
沈时砚低头想了想,转身一边换外套一边说:“我去看看。”
已是中午,永丰纱厂外面的人越围越多。
冬天的太阳像被水蒸汽包着,照不出一点暖。围在厂门口的人越来越多,有学生、有工人,还有一些本地小报社记者蹲在墙角抽烟做笔记。人声嘈杂,空气里混着锅边热气和铁锈味。
“在那边。”陈蔚青指着门口槐树下。
沈时砚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罗炽南和罗简兄妹正坐在榕树下面,一人抱着一只饭盒,冒着热气。他们围着旧围巾,脸都冻得红红的,像是从灰堆里挖出来的火星。
沈时砚快步走过去,还没站稳就脱口而出:“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罗炽南没抬头,把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嚼得慢吞吞的,像是在故意拖延。
“告诉你有用吗?”
“这是我家的厂,怎么会没用?”
“你在家里说得上话?”罗炽南抬起头,盯着他,眼神又冷又倔,“真要说话有用,阿雯那只手怎么就断了?”
沈时砚一噎:“那你想怎么样?你不会真想找你那些黑市的兄弟来打砸机器吧?”
这一句话像点着了火药。
罗炽南“蹭”地站起来,脸上血气一下子涌了上来:“你管得着吗你!”
“我当然得管!”沈时砚也急了,“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你现在有正经工作,干嘛跟他们搅在一起?”
“我跟谁搅关你屁事!”罗炽南声音拔高,“你是怕我真找人来砸了你家的机器,你们家就要亏大钱了!所以就赶紧来拦我?”
“不是!”沈时砚瞪大眼睛,情绪脱口而出,“我拿你当朋友,你怎么就——”
“好。”罗炽南一字一顿,“你拿我当朋友,我算你够义气。”
他指了指身后还围在门口的工人,声音压下去却更重了:“但我也拿他们当朋友。”
“沈少爷,你就别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