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之主动让出了裴率躯壳的控制使用权：“我先说她们怎么‘见过’的？”


    适应期后，这还是第一次她主动选择在没有控制使用权的情况下，也和他待在同一躯壳里，因为不想裴率看见她接下来的神情。


    “她初次见到游棠之是在教室讲台上。刚开学，大家按学号顺序依次上去自我介绍。”


    私立初中的入学方式和公立有所不同，不看学生户口所在片区划分和毕业统考的分数，而是在毕业前某个周末专门设置了专门的选拔考试，考上就能入读。


    这种小升初的选拔考试，考的内容和小学六年的正经课本知识关联不大，主打一个超纲拔高。当然，世间存在小部分孩子天纵奇才，但其实考察的更是家长从小在孩子教育上的投资和规划——毕竟学校不怎么教奥数，但课外奥数兴趣班遍地都是。


    “她们那个学校……好吧，那这确实算从小成绩好到大的学霸，还有钱。难怪系统看你朋友后来早恋、高考‘堕落’得只有二本惋惜。”裴率肃然起敬，当初选拔考试他也是参加过的，结果就不必再提了。


    那天，游棠之是第二个上去的，代表她进校时考试排名第二。自我介绍姓名、特长古筝十级时都还好，但在她说完自己“是个温顺、善良的女孩子”后，讲台下方反应一片哗然。


    “‘温顺’不是形容小动物的吗？”


    “嘶——这个调调好那啥……”


    ……


    回寝室后，游棠之的自我介绍成了大家夜谈热议的话题之一。有一个室友出来说，幼儿园和游棠之就是同学，小学又是校友，但一直不喜欢她，因为感觉“很装很假”。


    谢知之当时坐得离讲台很近，分明看清了讲台上女孩子在收到台下不良反馈后骤然红起的眼眶，以及倔强忍住的泪光。


    她好像一株细细小小的茉莉，恶言恶语的风吹雨打里不甘摧折地亭亭挺直了背脊，又或者一只眼睛红彤彤的白兔，但不是符合温顺、善念、孱弱的兔系刻板印象那种，而是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展示“急了也会咬人”、咬人肯定很痛的兔子。


    “所以……她们就是初中同学的关系。”谢知之含糊总结了一下，迅速过掉这个问题。


    “接下来我要讲的，你就可以当成陌生人的故事下饭听了。”


    混熟后，游棠之在谢知之眼里的形象进化成了用看似柔弱的兔兔外表，包裹着有趣跳脱冷幽默内核的“兔斯基”。


    “她真的很特别。”谢知之道，“是我在初中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裴率顺口问：“那你室友呢？住校生不是通常都和室友同进同出吗？”


    “我刚进校的时候和室友关系不好……要很之后才有建立朋友关系的。而且，‘朋友’和‘室友’完全是两个概念好吗。”谢知之说，“不要打断我。”


    裴率直觉这里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信息点一闪而过，但仓促之间，他一时也没想起其中关键。


    最初，她和室友几乎聊不到一块，却和游棠之聊什么都十分投契。


    室友寻常爱探讨的电视剧和综艺，她基本上都没看过，而她感兴趣的动漫和小说，对于室友来说也是另外一个世界。


    哪怕聊最具有普适性的话题——感情，大家也总是持相反观点，很容易气氛就对抗上了。所以大家有理智的时候，就会陷入“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冷凝模式。


    而游棠之不一样，她们是真能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引为知己。她们看同样的名著经典，也互相安利对方不知道的绘本和小说，每次都刚好契合对方口味。


    谢知之在草稿本上涂鸦或默写的诗词，课间游棠之翻到就都能自然默契地给她续上后半段。那三年里，她下课出过教室后，再回来翻草稿本，都像寻找惊喜的彩蛋。


    就算谢知之哼首走调到不成形的歌，游棠之也能给她扭转回来，又一起顺畅地唱下去。


    “我后来有了解到，大家在刚升学后，面对陌生的新环境不适应、无法融入……其实是很普遍正常的问题。”


    但正在经历的当时，身周的其他人好像都非常迅速、自然地融入了新学校新班级，就她格格不入，感觉新同学和老朋友都不太像同一个物种。


    “宿主，你能想象那种处境吗？人际关系紧张，但每天还得朝夕相对……连压力陡然增大的课业都变得比和人相处有趣，但是只有学习的生活又会很累。然后这个时候，突然从天而降了一个长相符合你审美、性格谈吐很投契的天使……”


    就像撕裂黑暗透进来一隙阳光，而人类是足够顽强的物种，仅靠着这一缕的温暖，就足够撑到柳暗花明的那天。


    “还需要想象吗？”裴率反问道，“这和系统你来之前，我的日常生活也差不多。”


    谢知之难得噎了一下，才道：“那说明宿主，你接下来更应该信任听取本系统的意见了。毕竟我可是有亲身实践、成功走出阴霾的经验。”


    裴率：“你先继续讲故事。”


    她说：“直到现在，我回想起来那压抑阴郁的三年，最美好的回忆，起码一半以上都与游棠之有关。”


    初中学校里有一道紫藤萝密布的长廊。初一初二她们每天愉快的时光，就是在体育课自由活动，和晚饭后、晚自习前的空闲时间，绕着操场外圈散步，从花开的长廊下一遍遍经过。


    长廊里贴着优秀毕业生的高中、大学去向。在校生很容易从上面获得关于构想未来的灵感。


    她和游棠之说，希望以后能成为偶像李白那种自由豁达的文人：躯壳早已在千百年前磨灭、精神却凝结在字里行间惊艳后世一代代，虽死犹生，还是永生。


    游棠之和她说，想以后成为地质勘探学家，用自己的脚步丈量山川河流。她说这个专业、这个职业以艰苦危险为由，过往都常招男生，但她觉得女生也没什么不可以的。至少她本人就一定能做到。


    她们从初中开始计划要考同一所大学，研究展示的毕业生照片旁边大家的学校和专业，研究各自想去的理想专业和梦想学校之间的距离……最后定目标在江南地区的985。


    但游棠之的成绩从初二开始缓慢下滑，初三更是频频失利。谢知之起初以为是她进校时起点太高，导致心态和压力很大，虽然平时交谈时，没有感受到游棠之有这方面的困扰。


    她原本以为这应该是很容易就能调节回来的小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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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


    从初三上学期起，游棠之就开始为中考后的省会名校入学考准备。


    裴率不能理解：“这种备考策略没问题吗？”


    “看个人情况。这种入学考一旦通过就能去该校入学，都不用看中考成绩。”就像小升初时的私立和公立区别，这种入学考和中考都不是一个水平的难度。


    谢知之解释道：“有些人确实不擅长寻常的基础考试，可能心态影响导致容易出疏漏，而更擅长难度更高的有竞赛性质的题目。”


    “她初中入学考和后来的考试，就有点这种感觉。”


    初三，游棠之努力到每次食堂打饭排队、散步时都要捏着她那厚砖头一样的名校入学考历年题集随时复习。


    谢知之从未想过她可能会失败。


    可裴率都能在山月区二中看到她了，结果如何已经不用专门细说。


    “为什么会这样？”他都忍不住唏嘘。这落差也太大了。


    “大家都觉得她是压力太大。”谢知之道，“可能是家里管得非常严、给制定的目标很高……她曾经提过，认为和家长简直无法交流。总之，最后结果就是她本人感受的压力很大。”


    “但嘉棠市一中是凭中考成绩进的。你怎么没劝你朋友和你一起去？”


    “我劝了。她说家里咨询了教育界的熟人，说是近几年本地会很好地扶持山月区二中，教育质量不会差太远……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谢知之道：“我甚至都传授她，在家长面前虽然丢脸但多半有奇效的独家说服技巧了。可她说，不用尝试也知道没用，说她家长和我家长不一样。”


    “她决定相信家长的决定，就在二中好好努力学习，和我说，高考后必定同一所大学见。”


    “我也信了。”


    目前的一切，听起来都太符合不同校的朋友正常过往，裴率道：“那你们后来……？”


    高中前两年，即使异地不同校，她们之间的日常联系也没有断过。前两年她们依旧像从未分开过一样地在短信和企鹅上互相分享生活，从风花雪月聊到柴米油盐。


    分科前，谢知之看游棠之的成绩和她还是差不多的。分科后，谢知之遵从理想选了文，游棠之选的理科。之后光看全市排名的话，游棠之是要低了一些，但理科生人数本来就比文科生多很多。所以她主要看的分数线，很确定高一高二游棠之的成绩还是维持在重本线上的。


    高三成绩有波动，其实也是很正常的情况。因为副科合卷考，一时不适应影响了发挥水平是很正常的。但高三每个星期都有考试，磨合起来非常快。


    而游棠之从高三第一次略垮下去之后，就没有起得来。


    谢知之道：“她家里也不是那种只动嘴的家长。游棠之的补课老师，都是家长动用人脉从嘉棠市中区找的特级教师，专门请回家里给她补课的。”


    “那时她和我每天聊天透露的，都是感觉当天有进步一点点。”


    最后高考出成绩的结果……别说游棠之如何，谢知之都完全不能接受。


    “你知道为什么会弄成这样吗？”谢知之深吸一口气，“想到这点都觉得，我是真的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