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孟元白灰头土脸回住处修整，管事陈文忠有意宽慰他，带着孟家小子和小厮来正安楼消解。


    孟元白虽兴致缺缺，也不愿拂了管事好意。段家商队此行拢共有七八十人，陈文忠是总掌事。主家的姻亲随商队一同进京，陈文忠自然不敢怠慢。


    孟元白眼力好，一上二楼便认出了救助他的仙子。陈文忠眼见着孟小少爷明明是第一次来，却不往定好的包间走，忙拦下他。孟元白不以为意，指着芃布二人的方向：“那便是我所说救下我的两位高手，赶巧遇上了，不若同他们一起吃。”


    陈文忠一路上已听得孟小少爷将救下她的少女形容得天花乱坠，顺着孟元白的视线望去，两人周身俱有灵力波动，特别是那黑发皂袍的少年，周身灵力波动几乎已经企及此次随行的一等护卫。陈文忠有意扯着孟小少爷的大旗招徕，又怕他不知轻重，反而冒犯了两位高手，劝道：“不如邀此二人一同进包间用餐。小少爷您先去包间等候，某这就将他二人请来。”


    孟元白一合计，确也如此，就算这两人帮了他，也不值当自己当面感谢，领着小厮便往包间去了。


    陈文忠正欲上前搭话，酒楼的伙计从他身侧挤过，笑着向他道谢：“上菜，让让。”指向的竟与他是同一桌。


    “两位点的蟹酿橙、菱白虾仁、雪霞羹、酥琼叶和荔枝膏水已上齐了，请慢用。”


    随着伙计唱名，余芃芃腹内馋虫大动，当即便要动筷。菜品俱是罗布决定，余芃芃看着满桌鲜甜，不由感叹：“真是浪费，辟谷的人却最会吃。”


    二人以为陈文忠同是伙计，却立在桌边迟迟不走。余芃芃以为他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事，一双筷子悬在空中要落不落，终于忍不住问他：“还有何事？”


    陈文忠也觉尴尬，自我介绍道：“我是段家的管事，二位侠士今日是否救了位小公子？”


    余芃芃听他开头，便知道不是什么当即能说尽的话，忍着馋意摆正了筷子：“你说孟小公子？确有此事。”


    “那便是了。今日有缘，又在正安楼会面，某受了公子指派邀二位一同用餐。”陈文忠面上浮现尴尬的笑，“早来一步便好了。”


    “不妨事，好意我们心领了，你回去回禀你家公子就是。”


    陈文忠招徕的心思未歇，怎会轻易离去：“不知二位现住在何处？在下好安排些时令瓜果好叫两位清爽清爽。”


    余芃芃出手相助是为了消解罗布与段家的因果，孟小公子多少隔了一层，正愁未有机会接近段氏。于是她假作忧愁：“我二人今日才抵达临江城，暂未寻到落脚处。”


    陈文忠更是喜出望外，盛邀二人用过餐后与他们同去东驿。此次运送的药材珍贵，段家虽派了三位本家子弟、数十位镖师，其中更是有五位灵修，陈文忠仍然不觉安稳。眼前二人瞧着有些实力，今日又对孟元白伸出援手，想来是对段家无甚恶意的。若能想办法劝得他们同行护法，那便是意外之喜了。


    余芃芃揣摩灵兽心意颇有些章法，精神力长进后虽对罗布无效，但对于旁人心情从此也能猜得一二。她看陈文忠目光游离，知他必有所图，正和了她的心意，半推半就也应下了。


    终于送走陈文忠，余芃芃的筷子急不可耐地抄向蟹螯肉。罗布神色微妙：“难道谁和你抢吗？”


    余芃芃满脸疑惑：“你不吃？”


    “我辟谷啊？说了是请你吃。”


    余芃芃大受震撼：“第一次听说请客的人纯请客，自己不吃的。不是，那你点这么多？我一个人吃吗！”


    罗布感觉到她对浪费行为的深恶痛绝，此刻只得装傻，点头应是。


    余芃芃深吸一口气，开始同他讲道理：“你们辟谷就很不讲科学，‘不食五谷，吸风饮露’*，用断绝五谷来减少后天浊气的影响，认为通过吐纳灵气就能维持体内运转，这是偏见！偏见！五谷多无辜啊，五谷就不是吸纳天气灵气、日月精华长大的吗，我为五谷发声！”


    罗布反驳：“通过吐纳灵气维持机体运转不是偏见，是事实。”


    余芃芃狡黠一笑：“可是你现在力量的源泉不是天地，而是我了。你的灵力运转上限受我的运转限制，你从天地里吐纳灵气没用。吃饭有用。”


    今日内府耗尽后灵力迟迟不涨困扰罗布许久，得闻此言，困惑迎刃而解了。


    他对这件事倒没有生出怒气。结契后他从识海重压下解脱，灵脉也尽数恢复，早做好付出相应代价的准备。


    他有些好奇地问道：“那我境界受限是否也是这个原因？我对于自己的身体状态了解，现下的感受本应不只是金丹后期，境界无法突破，是否也是受了你的限制？”


    余芃芃夹给他一枚虾仁：“确有此种可能。所以你要多吃！少浪费一点我好不容易炼化的灵力，多补充补充能量。但是蟹酿橙你可别动！”


    余芃芃对天发誓，绝非蟹酿橙鲜香味美，只是因为蟹膏浸润了酒香，而狗狗碰不得酒啊！只能委屈自己尽数吃光了。


    陈文忠未将仙子请来，孟元白一餐都食不知味。


    真是废物，早知道不听他的，平白顾惜什么姿态，就应该亲自去请！


    他早早放下筷子，就因着陈文忠承诺的，仙子用过餐将同他们一并回到住处才等了下来。驿馆的床品用的是粗麻布，坚韧有余而舒适不足，孟元白让小厮先行离去，定要拆换成丝绢。


    余芃芃施施然来了，孟元白望着她一时失语，还是余芃芃先同他打的招呼。


    陈文忠按着他行了个礼，低声提醒他：“感谢人家啊！”


    孟元白这才恍然：“还未向姑娘道过谢，没成想再见的机会来得如此之快。”是一点也没把先出手的罗布看在眼里。


    陈文忠急得抓心挠肝，心中暗骂他没眼色，黑发皂衣的罗布才是他更想结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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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对象。只得中途插话说：“尚未知晓两位仙师的名号。”


    孟元白听他称呼，大惊失色：“什么仙师？你真是仙子？”


    陈文忠笑着封住了他的嘴，压低声音告诉他：“仙师是对灵修的尊称。”


    余芃芃示意无需在意，又觉并无隐藏名姓的必要，坦诚介绍道：“未有什么名号，吾乃水川余氏，好友罗布与我一同北行，今日多谢各位行方便，免得我们再找落脚处。”


    陈文忠听闻罗布姓名，模模糊糊有些印象，一时又说不上来，便放在脑后。他向二人恭敬行礼：“余仙师、罗仙师。两位仙师不必客气。”


    余芃芃没有纠正他罗布就是罗布，并非姓罗名布。


    *


    临江东驿是中陆南方的大驿，置马三十余匹。余芃芃并非为了驿卷文书借宿，因此几人从后门直接进了宿处。


    闲谈中陈文忠听得余芃芃出门游历，尚未有确切的行程，喜出望外。


    段家此行是为运送贵重的药材，人员配置极紧缺的情况下也凑出了许多精锐。陈文忠是总掌事，主要负责队伍的后勤管理，事事绕不开他。随行的护卫领队段集是他的老搭档，此次领了两队护卫，已算大手笔，但家主仍嫌不够，安排了三位主家的灵修子弟同行护法。


    然而此行事重，自长源郡收购所需药草后，陈文忠心神难安，见着对段氏既有善意、又实力高超的二人，总算是见着了救星。


    旁敲侧击了一路，余芃芃略有些松口，但仍未应下。厅内三位主家子弟一同在用餐食，陈文忠正欲趁热打铁，拉近彼此距离，却见三人中领头的段方海率先站起，横眉怒视：“你还敢来！”余下二人不明所以，也随着他起身蓄势。


    余芃芃回头看罗布表情，却见他嘴角抿起，一副无奈的样子。看来对方对罗布此前举动清楚得很呐！余芃芃深深呼吸，提前预备好交涉用的情绪。


    陈文忠没料到主家子弟对两位仙师是如此态度，心中惊疑，未有动作。到时孟元白先行站了出来：“段兄莫要激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今日仙师救了我，有什么不敢来的。”


    段方海不理他，对着犹疑的陈文忠解释：“忠叔！年前参王失窃，这罗布就是罪魁祸首！”


    “怎么说话呢，可不要胡乱夸大，分明是有借有还。”　罗布轻蔑地笑出声，“……再者说，我人已经来了，有什么不敢的。倒是你，你敢拔剑？”


    段方海身形打颤。前次罗布出入药库如入无人之境，他境界不稳，未曾与罗布亲自交手，却目睹了师尊受罗布余威震荡、当场吐血昏厥的景象。


    师尊坐镇段家多年，堪称所有子弟心目中的定海神针。段家近年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与师尊也离不开干系。


    他不够自信，却在触到手中咒符的瞬间镇定下来。对面纵是修道天才又如何？他段方海今日只要一息尚存，必不会让他危及段氏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