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陈文忠喝止段方海。


    段方海心情复杂，既有愤懑，又不免生出不必与罗布交手的庆幸。备战的动作不肯收手，三人僵持不肯动。


    罗布嘴角的笑太刺眼，他全没有把自己的表态当回事。


    余芃芃试探性地往前走两步，见三人针对的只有罗布，心下略微安心，笑着靠近他们。孟元白看她熟悉的动作，知道她又要故技重施——余芃芃极有礼貌，口中念着冒犯冒犯，身形却如一道青烟，转瞬将段方海内袋里的咒符统统摆在了桌上。


    好快的动作！


    段方海心中惊诧，自从罗布一进门，他的心神确实只倾注在罗布身上，周身灵力波动微弱的余芃芃确实让他看轻。一定是自己大意才叫她得手！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余芃芃照旧扬着客气的笑。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段方海心中战意早就泄了气。


    陈文忠也有计较。参王失窃时，他在外跑货源，回到本家确实是为了此事焦头烂额过。段家的药材生意不止遍布中陆，北方诸仙府的灵药供应段家也分得一杯羹。库中极品的参王被罗布掠去，是他陪着家主北上，向追日山的诸位仙人求了恩典，才叫段家免受雷霆震怒。


    说他对罗布毫无怨恨，这是自欺欺人，然而此行护送灵药事关重大，不亚于参王遭受劫掠一事，他没有忘记自己招徕二人的本心。


    更何况虽然只与二人相处半日，他也看出罗布与族中其他人描述的凶神恶煞的样子相去甚远，甚至在余芃芃面前极温顺。在余芃芃不吝于展露对段氏善意的前提下，他当然不愿闹个两败俱伤。


    罗布对余芃芃言听计从，现下他二人情绪稳定，当以安抚段方海为要。


    于是陈文忠和声问话：“方海，确实也如罗仙师所言，参王一事是误会，有借有还的，此事说开了就好。”


    “误会？”段方海冷笑，十分敬佩陈文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若是误会，那师尊受伤后闭关至今是假，家主北上追日山是假，四根参王药力尽散也是假？奈何陈文忠总领此行，他也不必追问到底，一拂袖坐下了。


    迷弟小孟是不会错过吹捧余芃芃的机会的，他大力鼓掌：“仙师，你刚才那招太妙了！像一缕烟一样飞过来、飘过去，是施了什么仙术么？”


    余芃芃摇摇头：“只是寻常的步法。”


    寻常？厅内众人的目光一时聚集在她身上。


    以术法达成她刚才的效果不算稀奇事，但要说纯靠步法，这类步法已足以成为小门小派扬名立万的本事，绝对说不上寻常。


    只有孟元白不明所以，捧场说：“好厉害！”


    余芃芃受众人目光烧灼，又深刻意识到水川与中陆的一个巨大差异：水川灵气稀薄，修体比修道简单太多，因此许多在外界用术法可以轻松解决的事情，水川修士只能靠各种歪法去实现。在中陆，此等步法或许真不能算寻常。


    陈文忠见气氛不如之前尴尬，见缝插针，引着余芃芃和罗布至二楼宿处。


    经过三位灵修时，发难的段方海低头啜着饮子，当他们是隐形人。左侧的女子警惕地打量着他们，倒是右侧的男修，甚至有闲心向余芃芃投来友好的笑容。


    待二人离去，段明昭狠狠踩了段孝霖一脚：“笑什么笑！”


    段孝霖不以为意：“忠叔都发话要留他们，总不至于我们三个见了他们都要像仇人一样吧。阿昭你也太粗鲁，刚才那个……那个女修，看着就比你温婉多了。”


    段明昭眉头更皱：“老娘要你评价？”


    段方海听她自称，冷声训诫：“阿昭！”


    段明昭自觉失言，向段方海认错：“阿昭不该说这些粗鲁的话。”


    *


    余芃芃在客房内手捏一纸灵符，与罗布传音，开场白第一句就是抱怨：“怎么我看书上记载，别人与灵兽结契后都是心意互通，我们还要隔着传音符说话，真是麻烦。”


    罗布没回应她的抱怨。灵兽与契主的关系，契主多是处在支配的位置，然而或许是结契时出了差错，罗布隐隐感到体内的灵契并未强势地划分出余芃芃的权限。


    近来他已发现，余芃芃听不到他半点心声，反而是罗布偶尔能窥探到她心中只言片语。


    简单的传音符不必调用自身灵力，余芃芃用起来全不可惜，当即又传来一张：“今日那三人，看着最麻烦的是那女修，如今我们虽然留了下来，你可要收敛些你的脾气，谨记我们的目标是什么？是还债！忍字为先！”


    月光在青釉瓷枕上凝结成霜，静谧的夜里罗布清冷的声音在屋内氤氲。


    “知道。”


    他惜字如金，余芃芃照旧感到稀奇——原来传音符传递的声音听起来是这个样子，清透却不真切，与他平常的声音有些微妙的出入。


    余芃芃又扯开一张传音符，想听听看自己的声音，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喂”了三声。


    施用灵符的时候，发现并不能只传给自己，一个顺手又传至罗布处。罗布许是嫌她无聊，用传音符原封不动录了，又送还给她。


    她的声音经过两次变换，更模糊也更轻微，只是阴差阳错也算听到自己声音。


    虽然模糊了七八分，听起来和本来也一样的好听嘛！


    *


    余芃芃是被饿醒的，晋升之后，她对灵力的消耗愈大，从环境中吐纳炼化使不上劲，于是食欲愈加旺盛。


    段氏的商队拢共六七十人，驿馆统一准备的清粥小菜余芃芃无甚食欲，想着摸去小厨房自己加些口味。


    临江东驿依水而建，按寻常规制，厨房当建在运河边，延伸出长长的挑台。余芃芃不清楚具体位置，循着饭香慢悠悠找。


    糯米的焦香气从面前的竹门内传来，余芃芃一边感叹段家带来的厨子手艺真是不错，一边推开了竹门。


    焦碱水锥是裹了豆沙的糯米团，在热油中翻炸出琥珀色的脆壳，出锅后只需撒上些许雪花盐，就是食物最本味的好吃。厨房内做的正是这道早点。


    然而在油锅边翻炸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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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芃芃实在没想到——段明昭。


    还是清晨，她已经梳洗齐整，锅边炸好的焦碱水锥已经堆作小山。余芃芃明知她对自己印象不好，却仍耐不住馋，试探性问：“你准备有多吗？”


    言下之意，我也想吃。


    余芃芃望着她，深感时间流逝的漫长。焦碱水锥在刚出锅的半盏茶间，余热未消、酥壳尚脆时最美味。段明昭犹疑片刻，从碗架上另取一碟，摆了七八枚递给她。


    余芃芃也不管温度了，捡了一枚便往嘴里塞，吃着烫口，她连声呼气，也不舍得放弃水锥。豆沙沁甜，和着糯米焦香不觉得腻，内里软绵，外壳酥脆，搭配起来再合适不过。


    段明昭看她吃得起劲，身为厨子自然而然生出一点得意。


    余芃芃看她垒起的量，约三人份，十分不舍地问：“你们不辟谷的吗？”


    段明昭知道她是嘴馋，又拨给她两颗。


    段方海的警惕只针对罗布，因此段明昭对余芃芃并未有多排斥。


    余芃芃想对段明昭道谢，却见她熄了灶火，端着盘子就消失了。


    余芃芃叹口气：好奢侈的灵修，两步路的距离，还要动用空间移动类的术法。


    余芃芃行至大厅，昨日遇见的人物均已来齐，厅内只多了一名覆面的护卫。陈文忠和煦地向余芃芃问安。


    余芃芃端着的餐碟内还余了三枚水锥，并非吃不下，只是罗布昨日请她在正安楼大吃一顿，背着他把水锥吃完实在良心不安。


    罗布姗姗来迟，依旧是那身散漫的道袍。余芃芃暗下决心一定要给他整几身清爽些的衣衫。


    发髻一看就是用术法梳整，虽然潦草但挑不出错。余芃芃将餐碟递到罗布眼前，罗布拗不过她，尝了一颗。他对甜食实在没有品味，不肯再吃。余芃芃美滋滋地将余下两枚水锥收入腹中。


    段明昭将她的举动尽数收入眼底，心中涌现一股嫌恶。段孝霖没点眼色，焦碱水锥也堵不住他的嘴，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看那余芃芃也吃的炸元宵，这附近有卖的吗？给他们找到了。”


    将自己份额匀出去没吃饱，最后还让可恶的罗布吃了一口，段明昭本就不快，直接将段孝霖碗里的水锥扫进自己盘中：“你也去买。”


    段孝霖张了张嘴，反驳的话没说出口。他可惹不起气头上的段明昭，起身去舀驿馆备好的清粥。


    大清早的，火气这么重！


    趁着人都在，陈文忠清清嗓子，安排后续的行程：“辛苦诸位，我们在水川已蹉跎数日，要收购的药材总算是全数入库。此间虽然出了些差错。”


    他停顿片刻，望向孟元白，偏偏孟元白迟钝，呲着个大牙冲着他乐，他也只好继续往下说：“今日便要动身往平州去了，也是有缘，罗仙师和余仙师和我们同路，还希望各位互相照应。”


    他正式介绍余芃芃与罗布，这是要将之前的恩怨轻轻揭过。


    余芃芃与罗布木木地向各位见礼，余芃芃总觉得事态发展虽然正合她心意，但实在太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