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天父，愿你的名受显扬；愿你的国来临……”【1】


    老尼采并未打扰神父的祷告，他选了一个位置安静地坐下，等待神父的晨祷结束。


    这是一间很小的教堂，平日里少有人来，神父已经在这里做了三十年的祷告，白发早已爬上他的鬓角，脸上的皱纹却只分布在眼角周围。


    他双脚并拢，腰背挺直，并不高大的身躯上布满虔诚。


    天微微亮，今天是个好日子，耀眼的阳光探出一线，打亮了教堂的侧面墙壁，忙碌的人们早已醒来，不约而同地带着沉重的心情走出家门。


    拥有不同面貌的人们陆陆续续走进了教堂，如出一辙的苍老面庞，选了位置坐下后，大家不约而同地跟随着神父一起进行晨祷。


    右手拇指、食指、中指并拢在一点，自额头点过，“因父”


    心口，“及子”


    左肩和右肩，“及圣神之名，”


    “阿门。”【2】


    老尼采无意参与他们的祷告，他双手交叉掌心朝上放在大腿上，仰着脖子深深凝望最前方的耶稣十字架。


    如果神明真的存在，为什么不来救救他们？


    祷告结束了。


    神父睁开眼转过身来，对着座椅上稀稀拉拉的十几个人开口：“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商议。”


    “关于那件邪恶的连环失踪案。”


    他的目光依次扫过每一个人的脸，然后低垂下眼睫，半遮住眼睛。


    老尼采站起身来走到神父的身边，他的座位在教堂座椅的最后方，因此要穿过每一个人的身边。


    相似的、充满悲痛和愤怒的眼睛望向他，聚合在这个老男人身上。


    老尼采同样直视了每一个人的眼睛，他的眼睛已经不在清澈了，此刻却被一种情绪包裹着，显得无比深邃暗沉。


    “昨天晚上，我的儿子小尼采独自出了家门。”


    “他瞒着我悄悄跑出了家门，带着一个书包。”


    “就带着一个书包跑出去了？”一道声音发问。


    “小孩子带着点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想独自去调查案子，”另一个人出声了，他摇摇头：“还是天真啊，年轻气盛。”


    也有人担忧地发问：“那孩子没出事吧，有没有受伤？”


    老尼采沉声回应：“问题就在这里，他回的很晚，凌晨四点多。”


    “带着湿漉漉的衣服，一身沾满淤泥地回来了，回家后，他和我大吵了一架，指责我将他隔离在案子之外。”


    每个人的脑海里都浮现出一个地点。


    “他独自去了沼泽密林？！”


    “傻孩子！”


    “怎么会这样？”


    人群一下子炸开，坐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同样的伤痛，他们都是沼泽失踪案的受害者家属。


    “我不知道。”老尼采抬起头，望向沼泽密林的方向，“也许他独自前往，也许他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


    没有人能保证自家昨夜没有孩子同样偷跑出门。


    人们焦虑地低声交谈着，试图找到证据证明自己家不可能有人是那位“志同道合的伙伴”。


    “失踪案拖的时间越来越长，受害者越来越多。”


    同样的，不肯放弃的家属们的数量也在逐步增加。


    警局找不到线索，他们就自己去查，贴传单、发悬赏令、祷告、祈求警察，甚至进入被封锁的沼泽密林。


    渴望真相的人一直都在。


    “杰克、鲍勃，”老尼采失去的父亲和叔叔。


    “道恩、玛丽，”沃特森家失去的一对夫妻。


    “还有琼、简、吉姆和道格拉斯。”四个家庭的年轻人。


    老尼采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到现在为止，加上那个不知名的流浪汉，这个小镇已经失去了九个人。”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我的儿子小尼采、沃特森家的女儿古德温、还有吉姆家的凯文，琼家的萨迦……，每一个年轻人都渴望真相，每一个年轻人都将会成为下一个失踪者。”


    “朋友们，”老尼采张开双手举国头顶：“恶魔一直盘踞在那片沼泽密林里！”


    “是祂带走我们的家人朋友，引诱我们的孩子前往那片禁忌的土地！”


    “烧了那片沼泽密林！从恶魔手中保护我们的孩子！”


    人群的情绪被调动起来，他们不是没有尝试过追查真相，但寻找真相的路途太过艰险，他们更不愿年轻的孩子被卷入这场旋涡里。


    第一个人站起身来大喊：“烧了那片沼泽密林，保护我们的孩子！”


    “对，杀了祂！”


    “杀了祂！”


    “纯洁的火光会带走一切！”


    第二个人、第三个人举起了手，所有人都举起了手。


    他们会承担这场罪孽。


    来到教堂之前，老尼采就已经准备好了足够数量的炸弹和汽油桶，但要想在被警方发现之前做完所有的准备，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完成的任务。


    于是，他寻求了“家人”的帮助。


    分配完了各自的任务，人群就解散回家了，他们要回家准备好各种工具，然后等待夜晚的到来。


    神父依旧站在十字架前。


    彩色的玻璃花窗把太阳光映射出七彩的颜色，顺着光线的方向打过来，照亮了教堂内的一小片土地。


    神父转过身来，受钉刑的耶稣歪着头，彩色的光从他身后打下来，把耶稣的面庞笼罩在黑暗里，模糊不清。


    他往前一步踏入光照的范围，在十字架前双膝下跪。【3】


    他在胸口划出十字圣号，忏悔道：“我向全能的主和各位教友，承认我思、言、行为上的过失。”


    神父停顿了一会，继续开口：“我有私心的欲念，目睹一场犯罪却不制止，我无法保持仁慈的心……”


    “仁慈的主，请原谅您的信徒，请赦免他们的罪。”


    天渐渐暗了。


    一名精疲力尽的警员来到教堂，神父上次拜托她带的东西正好现在收工有空能过来一趟。


    她推开教堂的大门，神父低头跪在十字架前，看不清神色。


    警员本想等一等，谁知神父却听见了响动，结束忏悔站了起来。


    “好久不见，希尔小姐。”


    “好久不见，神父。”


    神父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他在小镇上当了很多年的神父了，不少人都受过他的照拂，是小镇上公认的好人。


    他的脸上永远带着温柔和慈爱，让每一个来到教堂的人都如沐春风。


    “今天过的怎么样，孩子？”


    “非常忙碌。”希尔抓抓头发，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有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到警局来报案，甚至还有不知名的家伙一直在给凯特的手机打恐吓电话，搞得大家都手忙脚乱。


    “忙碌也是一种充实。”神父温柔地开导。


    希尔的表情看起来有点一言难尽：“不，我想并不是那种合适的‘充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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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神父笑了笑：“愿闻其详。”他示意希尔在椅子上坐下，“不过在那之前，先让我为我们勤劳的年轻人准备一杯茶吧。”


    神父还是这么体贴，希尔想着，麻溜地滑到了椅子上。


    她端着茶杯思索：“先从今天乱七八糟的警情开始吧。”


    一大早警局就接到了报案，一对九十多的老夫妻为了咖啡该不该加糖的问题吵的天翻地覆，家人没办法，只好打电话报警求助。


    警员到场尝试介入对话，两个老人都是九十岁高龄了，谁他们也惹不起，只能低声下气地尝试讲道理，结果被老人家们六十年前的旧账砸的晕头转向，只能低头做人。


    吵架的问题还没解决，新的电话又打进来。


    东边的狗丢了，西边的羊跑了，连在家被鹅叨了这种事情都打电话来诉苦了。


    接警的警员：。


    好无奈，可是还要上班。


    好不容易才停下来喘口气，同事凯特就接到了一连串的恐吓电话，连沾血的刀片和头发这种恐吓道具都寄到她家门口了！


    虽然到最后查明恐吓电话只是街上几个小混混无聊的恶作剧，但他们却死活不肯承认自己往警局寄了东西。


    一天下来过的身和心都很疲惫，希尔现在累的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幸好在教堂这里还有神父能听她发牢骚，要知道下午山姆气的都在警局连飙了半个小时的垃圾话！


    希尔自己是没有力气再输出了，她觉得今晚估计警局的所有人都要累的倒头就睡，除了山姆。


    对方发誓今晚要在凯特家彻夜蹲点，狠狠教训那个寄恐吓道具的家伙。


    山姆真的很有精力，老当益壮。希尔喝完被子里的最后一口红茶，感觉自己又恢复了一点力量，至少有力气开车回家倒头就睡了。


    神父送她上了车，做了一个十字圣号的动作，在教徒中，这也常常被用于打招呼。


    “愿仁慈的主保佑你，孩子。”


    “谢谢您，神父。”希尔礼貌地道谢。


    她发动汽车，神父的身影渐渐落在了后面，希尔瞟了一眼后视镜，教堂门口，神父仍然站在那里，朝她挥手道别。


    希尔笑起来。


    也愿仁慈的主保佑您，神父。


    ……


    尼采从梦中醒来。


    昨夜跟父亲吵完架，他累的精疲力尽，在地板上昏睡过去了。


    直到早上父亲来敲门，尼采才醒过来。


    父亲带来了一杯牛奶和早餐和他道歉，尼采也感到很愧疚，但他说不出道歉的话，好在父亲很快就离开了。


    昨夜没来得及洗澡，尼采赶紧去了浴室，洗完澡出来才慢悠悠地吃早餐。


    然后呢？


    然后，他好像又睡着了。


    尼采下意识看向窗外，却发现窗户被人拿木板封起来了，他心中一惊，连忙去拧门把手。


    房间门也同样被人订上了。


    尼采急的边敲门边大喊：“爸爸？爸爸！”


    “你还好吗？爸爸！”


    没有人回应他。


    他赶忙去拿手机，此时他才注意到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深夜。


    12:06.


    尼采想起了父亲早上端来的那杯牛奶和早餐。


    爸爸给他下安眠药？！


    他颤抖地解锁手机，拨通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就传来了声音：“尼采？”


    “古德温，出事了！”尼采忍住颤抖，“救救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