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气散去，遮挡月亮的乌云随之消失，冷白的月光洒透过牛车门帘的缝隙落在太宰脸上。


    长而密的睫毛遮住月光，他掸了掸衣袖，露出一如往常漫不经心的笑，语气轻快。


    “怎么样梨绘酱，刚刚的我是不是很帅气？”


    梨绘的眼睛清澈，眼底的情绪一眼就能被看透。她垂着眼没吭声，樱粉色的嘴唇抿了抿又微微撅起。


    “完全没有受伤哦，就不能算在今天的自杀次数里了吧？”


    太宰治见状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语调如常，尾音却带着罕见的紧绷感。


    梨绘瞪他一眼，双手交叉抱胸，头一歪气鼓鼓道：“你别说话，我生气了！”


    “都是计划的一部分嘛。”


    太宰跟着梨绘转头的方向，戳了戳她的脸颊。


    “啪！”


    梨绘拍掉他的手，更气了——谁在气他是不是计划的一部分，太宰根本没明白她生气的重点。


    太宰白皙的手背泛红，毛细血管破裂时的热意顺着手背蔓延，他屈了下手指，将手收进袖子里。


    他朝驾驶位置的纸人式神发出命令，不一会，牛车继续朝朱雀大街前进。


    空气中残留的冷意随着流动的微风渐渐消散，拉车的牛似乎已经见惯神出鬼没的妖怪，不紧不慢的迈着蹄子，淡定的赶路。


    车厢陷入沉默。


    这头太宰治在剖析自己的内心，遵循最优解努力排除异样情绪。


    那头的梨绘越想越生气，胸口的火焰腾腾燃烧。


    虽是非自愿合作关系，她以为在这段时间的相处里两人已经有了默契。


    但现在看来，聪明绝顶的太宰说不定内心对她嗤之以鼻，觉得她比他多活好几年，还这么天真愚蠢，是个大笨蛋吧？


    梨绘气的泪腺发酸，她吸吸鼻子，暗下决心。


    ——常言道，拳头大的就是老大，她要努力当太宰的老大！


    牛车晃晃悠悠，老牛可不懂两人的眉眼官司，只顾着闷头拉车。


    太宰治背靠车厢，与来时放松的姿态不同，他的脊背紧绷的靠着。


    与梨绘带着负面情绪的猜测——太宰治在心里嘲笑她不同，他难得有些心绪不定。


    平日里也许看不太出，他对女性相对优待，甚至可以说是绅士。


    即便起初对梨绘的存在有着恶意揣测，他可以使用各种手段击破她的心理防线，让她崩溃为他所用，但他没做出任何实质性伤害举动，甚至未曾越线。


    太宰治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她在生气吗?


    是因为与安倍晴明约定对他能力进行试探却没解释？是因为在平安时代被他的举动吓到没有安全感？还是对自己无能为力改变现状的沮丧？


    聪明的大脑立刻告诉他答案。


    他看向梨绘。


    却见她抬起头，琥珀色清澈的杏眼看向他，笑的安静又甜蜜。


    她嗓音甜哑，再开口却已经跳过上一个话题。


    “等着吧太宰，我会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太宰治哑然。


    牛车赶到朱雀大街。


    一路走的是宽敞的主路，碎石子铺成的道路与后世依旧差距很大，一路颠的腰酸背痛。


    梨绘从系统空间拿出之前的手电筒，明亮的光线穿透黑夜。


    妖怪在这一带留下的残秽格外浓重，街巷里发现的尸体已经被收敛，喷溅的血液干涸发黑，待到天亮，代表安全的白日来临才会有人来清理。


    太宰治的人间失格能保证他们不被妖怪的诅咒侵蚀，跟在他们身边的神将勾陈能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


    但说到底他俩只是普通人，对平安时代的妖怪了解粗浅，派他们来调查万一遗漏关键线索怎么办？


    梨绘摸着下巴陷入思考。


    注意到她若有所思的表情，太宰积极解答。


    “是饵哦。人间失格能净化非实体的妖怪，且对妖怪来说是大补之物，只要藏在背后的怪物有心，过了今夜消息就会传开。”


    平安京人心浮动，欲望和罪恶多是催生妖物的源头，多数时候小妖怪没有杀伤力，平时也不会袭击人类，但本身是欲望与罪恶集合体的天生妖物就不一样了，他们的天性即“恶”，天然的追求一切让自己变强的东西，更时刻警惕对他们产生威胁的东西。


    持有人间失格的太宰，既是妖物的大补之物，也是隐藏的克星。


    “我们的目的就是出来晃一圈，传播一下你的知名度？”


    “是这样没错，所以……”


    桥姬只是太宰治计划的一环。


    梨绘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狠狠朝身后的太宰发出一记肘击：“所以提前和我说一下会怎么样嘛？”


    太宰治捂住肚子，惊呼下次一定。


    深夜的平安京清冷安静，月光下更显得几分凄清，贵族追求哀物之美，风雅文化盛行。


    梨绘欣赏不来，她更喜欢充满朝气的，让人心生欢喜的景色。


    折腾一晚外加心绪波动早就累了，回程路上，她靠着车厢睡过去。


    与梨绘对面而坐的太宰看着窗外景色半晌，在她合眼后默默将视线挪到她的脸上。


    牛车驶入安倍宅邸，停在前院。


    梨绘的呼吸清浅，柔软的碎发压在脸侧，脸颊上两团粉晕，眼睫轻轻颤了颤。


    太宰治正要上前，一直隐匿的勾陈显出身形。


    “我来吧小子。”


    优雅又不失力量感的神将弯腰将少女抱起，动作利落又轻柔，少女倚靠在她的胸前。


    太宰治看着少女轻颤的睫毛，点了点头。


    梨绘在车上时确实睡着了，只是睡得不大安稳，牛车停下时她的意识还有些朦胧，等被勾陈抱在怀里时已经彻底清醒。


    嗨呀睁眼还是不睁眼呢，第一次被公主抱还怪不好意思的。


    她犹豫了一下，决定继续闭着眼。


    勾陈的步子很稳，梨绘身体从僵硬缓缓放松。


    “到了，小姑娘。”


    梨绘被平稳的送到床上，睁眼就见勾陈似笑非笑的表情。


    “谢谢你，勾陈大人。”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见飒爽的神将转身就要离开，梨绘立刻起身拉住对方的袖子，她红着脸不好意思的凑过去。


    “可以拜托您，教导我如何变强吗？”


    梨绘的房间和太宰的房间隔了一条门廊，纸拉门的隔音效果不好，她的声音细若蚊吟，大而圆润的杏眼满是期待。


    勾陈挑眉，似乎觉得有几分意思，意有所指道：“学习武术可不光靠一时意气。”


    “当然！”


    梨绘小鸡啄米的点头。


    她发出这样的请求，一是想向勾陈拜师学一手，狠狠给太宰个大惊吓，二来嘛也是为了自己，毕竟求人不如靠己。


    况且她现在的身体不知是由什么造物，强度与韧性比以前大的多，不开发一下才是浪费。


    *


    转眼半个月过去。


    “梨绘，直面我的武器！”


    “是，老师！”


    梨绘躲开飞射而来冰锥，朝着勾陈跑去，看向对方武器的刹那大脑自然联想到被击中的疼痛，一咬牙硬着头皮往前跑。


    勾陈信奉“疼痛比语言更易铭记”的道理，恰好梨绘的身体比以前更有可塑性，反应力高出一大截，和疼痛教育非常适配。


    但梨绘怕痛，人生的前十九年没受过什么伤，她会下意识躲避勾陈的武器，避免直面攻击。


    但战斗中光靠躲避是不行的。


    梨绘深吸口气，大腿蓄力猛地跃起，避开勾陈的武器，眼睛不眨的朝她冲去。


    勾陈侧身。


    她摸到勾陈的衣袖，不再恋战，翻身一滚狼狈的躲开袭来的冰锥。


    “老师，我碰到了！”


    勾陈收起武器，微微颔首。


    这半个月来，梨绘除了偶尔会和太宰外出，几乎都在安倍宅里接受勾陈的教导。


    勾陈的教学不温柔，说是简单粗暴也不为过。


    不过好处也很明显，她的体能、反应、以及训练后身体的反馈都强了很多倍。


    放在以前，别说躲开别人的攻击，她连爬五层楼梯都气喘吁吁。


    “今天就到这里。”勾陈拍了拍梨绘肩膀，“剩下就是实战了。”


    “嗯！”


    梨绘洗去身上黏腻的汗水，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一身清爽的拉开门。


    “下午好，梨绘酱~”


    太宰从门口蹦了出来，他身着亚麻色简约和服，两只鸢色的眼睛微微弯起。


    梨绘手指动了动，她侧身让太宰治进来。


    最近太宰治频繁外出，总是带着一身伤回来。不过唯一进步的一点，大概是他知道出门前先和梨绘说一下要去哪里了。


    “东市的香料感觉很适合你。”太宰从袖子里摸出螺钿小盒，上面的雕花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


    浅淡的花香从中逸出，缭缭绕绕，清新却不腻人。缥缈的花香勾着人仔细去探寻，细闻下花香似乎被沉郁的木质香围绕。


    “很好闻，谢啦~”


    梨绘接过放在矮柜，上面已经有不少稀奇东西。


    少女沐浴后带着自然的体香，太宰抬脚退回门外。他打量少女依旧纤细的背影，不知何时多了几分坚韧。


    “梨绘最近很努力呢。”


    梨绘看向太宰，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轻快的语调带着几分憧憬：“那当然了，还不速速拜见梨绘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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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宰挑眉：“那么，我能有幸邀请梨绘大人外出一趟呢？”


    *


    牛车驶出安倍宅，在一个不起眼的宅子前停下。


    安倍宅邸有结界保护，普通妖怪无法窥视，轻易也进入不得。如此一来太宰就无法展示他的战利品。


    太宰治先下车，他朝梨绘伸出手。


    梨绘低头，将手放在他的掌心，借力跳下牛车。


    “这是哪里？”


    这所宅邸外表看来比安倍宅大上三份，只是门庭清冷，青石地板的缝隙中杂草丛生，似乎许久未有人打理。


    高大的树木从围墙探出，树叶边缘发黄打卷，仿佛有人将树芯挖走断了树木提供营养的路径，一眼看去满是衰败之感。


    太宰推门而入，他握着梨绘的手没有松开。干燥的掌心包裹住少女柔软的手指，包裹的力量微乎其微，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抽走。


    “最近抓到一些很有意思的小东西。”


    这栋宅邸原主人并不是用来居住的，宅邸构成很不讲究，穿过前院的渡殿来到后院，一眼看见两个巨大的仓库。


    太宰治的体温偏低，梨绘与他相反，她的手除了特殊时期一直都是温热的，甚至每逢夏天和闺蜜出门，她就爱粘着对方试图用对方降温。


    短短的几步路程，他的手被她捂暖了。


    左侧的仓库门没锁，太宰治一把推开，声音轻快：“让我看看，有没有哪个幸运儿偷偷跑走了呢？”


    仓库内传来一阵嘈杂的叫声，嗡嗡一片，成堆的妖怪挨挨挤挤，有的低头往里面钻试图躲在别的妖怪后面，有的干脆缩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副你看不见我的麻木样子。


    “这就是你最近在忙的事情？”


    好多。


    梨绘粗粗一数，至少有上百只。


    太宰的人间失格能无效化妖怪的诅咒和怨气，完全由这两者构成的妖怪在触碰到他时就会元气大伤，能力稍弱一点直接被送到天堂。


    拥有实体的妖怪则被迫封印所有法系技能，想打架只能带着debuff和太宰治拼刺刀。


    所以他时常一身伤回来就不足为奇了。


    “明明都是妖怪，却和人类一样阶级分明，这不是很有意思么？”


    太宰治自然的松开梨绘的手，往前走了两步。


    他走几步仓库里的妖怪就退几步，后方的几只已经被挤的贴在墙上。


    它们立刻噤声，滑稽的呲牙咧嘴，还不忘朝太宰露出谄媚的笑。


    梨绘嫌弃的皱眉。


    大约因为是躲在阴影里见不得光吧，这些妖怪都长得很随便，这只眼睛竖着长嘴巴长在额头上，那只眼歪嘴斜满口黄色獠牙，丑绝人寰 。


    相比安倍宅邸看见的式神，简直没眼看。


    她脚步一错站到太宰治身后，瘪了瘪嘴：“你就带我来看这些丑东西，要开猎奇妖怪动物园吗？”


    太宰治闻言转身看向她，他夸张地捂住心口，一脸受伤。


    “梨绘酱怎么能这样怀疑我的品味？”


    梨绘斜眼看他，哼了一声表示怀疑。


    “我可是在为了梨绘酱的变强大业在努力贡献一份力诶，好伤心。”


    太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下面的妖怪立刻骚动起来，个个流露出贪婪渴望的眼神，又因恐惧只能发出蠢蠢欲动的咽口水。


    小瓷瓶是刚到平安时代时系统上新的新商品，瓷瓶里的药丸名为【千怨丹】，服用后小概率能激发妖怪的潜能、增强怨气，大概率会因天赋无法承受导致爆体而亡。


    庭院里的两个仓库，太宰现在所在的这个关着的都是普通恶妖，隔壁则是服用丹药后还活着的升级版恶妖。


    梨绘了然，怪不得前段时间太宰和进货一样，5能量一瓶的药丸一次批发了十几瓶。


    太宰将深紫色的药丸抛出。


    妖怪们推推挤挤，一只黑色的乌鸦妖怪从中脱颖而出，它振翅叼住药丸一仰头咕嘟咽了下去，吞下的瞬间羽翼腾起黑色的火焰，鲜红的妖瞳闪过一缕金光，力量汹涌而起，它的骨骼咔咔作响。


    鸦妖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黑色火焰大盛后陡然熄灭，传来一阵灼烧的焦臭味。


    周围的妖物一拥而上，撕扯着将鸦妖的尸体分而食之。


    丹药经由鸦妖身体中转后变得相对温和，吞食鸦妖尸体的妖怪们肉眼可见的体型暴涨，它们嘴角流涎，贪婪地舔舐地上残留的血渍。


    刚刚太宰说为她变强大业贡献一份力，指的不会是这个吧？


    梨绘咽了咽口水，侧头和太宰治对上视线，瞧着他脸上不怀好意的笑，转身就想跑。


    太宰按住她的肩膀，堵了她离开的路。


    “梨绘酱加油，为勾陈大人所托，这就是你今天的实战对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