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煜川重重地点了下头，“是啊，她确实很伟大……”


    他的声音突然发颤，喉结在暗沉的领带间剧烈滚动。


    温南汐这才发现，他握着方向盘的指尖早已经泛白。


    “贺先生，我听得出来，你也很爱你的妻子。”


    车内陷入死寂，只有轮胎碾过柏油路的沙沙声。


    贺煜川的睫毛剧烈抖动，像是要抖落睫毛尖悬着的泪，半晌才涩声道：


    “我是很爱她，但却不及她对我、对星野的爱半分多。”


    说完，他微顿了一下，便又继续往下说道：


    “我记得当时医生让我签手术同意书的时候，她偷偷瞒着我，私下里跟医生商量把‘产妇优先‘四个字给划掉了。”


    温南汐猛地捂住嘴，指缝间溢出压抑的抽气声。


    仪表盘幽蓝的光下，贺煜川的侧脸绷成冷硬的雕塑，喉结艰难地滚动着：


    “麻醉前她攥着我的手，说‘一定要代替她好好照顾孩子，顺便告诉他，妈妈永远爱他。’”


    就在这时，车窗外突然下起了暴雨，豆粒大的雨珠淋湿了他大半张脸。


    温南汐看见他睫毛上凝着细碎的水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剖腹产那天，她让护士把镜子举到床头。”


    贺煜川的喉结艰难地滚动，“我永远记得她看着襁褓里的星野，笑着说‘原来我的宝宝这么小’，然后然后监护仪就开始刺耳地长鸣。”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我甚至没来得及告诉她，其实我偷偷报了育儿班，学会了换尿布，也知道怎么泡奶粉。”


    温南汐的泪水无声地砸在膝盖上。


    她颤抖着伸出手，又怕唐突地收回。


    最后只是将车载纸巾盒轻轻推到他手边。


    贺煜川却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攥住她的手腕，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


    “温小姐，你说人是不是很可笑？”


    他的额头抵上她的肩，温热的呼吸穿透单薄的衬衫，


    “我用五年时间成为别人眼中的商业精英，却永远学不会怎么当一个合格的丈夫。”


    红灯在雨幕中明明灭灭，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温南汐听见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声，小心翼翼地抬手，轻轻抚上他后颈。


    那里有一片淡青色的胡茬，刺得她掌心发痒，却比记忆里任何拥抱都要真实。


    “贺先生，”　她的声音发颤，“你一点也不可笑，我想星野的妈妈她之所以会选择用自己的生命换星野的命。


    一定是因为你值得她这么去做，在她的眼里，你就是一个合格的丈夫跟一个超雄的父亲。“


    “是吗？可是我……我总觉得是我害死了她，她要是没有遇到我，没有怀上我的孩子。


    她现在一定还好好地活着……”


    贺煜川浑身剧烈地颤抖，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像只受伤的兽。


    五年了，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卸下过伪装。


    此刻却在温南汐肩头溃不成军。


    雨水拍打车窗的声音越来越急，混着他断断续续的抽噎。


    在狭小的车厢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她走后，我每天都在想……”


    他的声音破碎得不成字句，“如果那天我没去签那份该死的合同，如果我坚持让医生保她……”


    温热的泪水浸透温南汐的衬衫。


    她感受到他后背紧绷的肌肉。


    那是五年来独自扛起一切的倔强与疲惫。


    温南汐轻轻捋着他的头发，像哄哭闹的孩子般柔声说：


    “星野的妈妈她虽然不在了，但她却把她最最心爱的儿子留给了你。


    星野不但是你们美好爱情的结晶，更是他妈妈生命的一种延续。”


    这句话让贺煜川猛地抬头，泛红的眼睛里燃起一丝光亮。


    雨刮器规律摆动间，温南汐看见他睫毛上的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极了星野仰着小脸问　“爸爸，妈妈是不是变成星星了”　时，他偷偷抹泪的模样。


    突然，贺煜川直起身子，胡乱抹了把脸。


    仪表盘的蓝光下，他的表情从脆弱转为怔愣，仿佛刚从一场大梦中惊醒。


    “对不起，”　他沙哑着嗓子，耳尖泛起不自然的红，“失态了。”


    “没关系的，贺先生，我们每个人都是正常的人，也都有七情六欲。


    说实话，我挺羡慕星野妈妈的，有你这么一个深爱她的丈夫。”


    温南汐摇了摇头，眼底皆是羡慕之色。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还能有像贺先生这么深情的男人。


    “贺先生，下次你要是再心情不好，随时可以跟我倾诉。”


    她愿意在他情绪崩溃的时候，借他一双肩膀，就像他在她遇到困难时，主动向她伸出援助之手一样。


    “谢谢。”贺煜川淡淡地应声。


    等绿灯亮起，他便又发动车子，朝下一段路程稳稳地驶去。


    雨渐渐停了，太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车窗上，贺煜川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更加棱角分明。


    温南汐偷偷看向他，只见他的眼神中还残留着未消散的哀伤，嘴唇微微颤抖，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情绪中。


    车子在空旷的马路上行驶，偶尔有车辆擦肩而过，车内的气氛安静得有些压抑。


    贺煜川的手依旧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泛白，仿佛还在回忆着刚刚的话题。


    “贺先生，”温南汐打破了沉默，声音轻柔，“星野说的蛋糕和冰淇淋，我可以替他去吃吗？”


    贺煜川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滞，转头看向温南汐时，眼底还残留着未褪尽的湿润。


    他轻笑一声，喉间仍带着沙哑：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因为这是星野的小心愿，我得帮他去实现它。”


    温南汐望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天空，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座椅边缘，“不然，等他放学问起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亮晶晶的眼睛。”


    说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目光里带着几分狡黠，


    “说不定还会被小机灵鬼嘲笑大人说话不算话呢。”


    “也是，前面有一家甜品店，我陪你去吃。”


    贺煜川心里清楚儿子那是故意撮合他们，一直都心心念念地想让温小姐做他的妈妈。


    起初他还有些许抵触，私下里几次三番地叮嘱儿子“别胡闹”。


    可如今望着温南汐发梢被夕阳染成蜜糖色的模样，喉间那句拒绝竟怎么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