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作品:《奸臣他死不悔改

    顾怀玉在朱漆大门前驻足,“崔茂在值房?”


    守门小吏扑通跪倒:“尚书大人在、在的!小的这就……”


    顾怀玉用不上通传,抬脚跨过门槛,忽然扭头对金鸿道:“名册。”


    金鸿愣怔一下,一时间没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


    顾怀玉对待人才颇有耐心,“抚恤金的名册。”


    金鸿手忙脚乱从怀中掏出染血的名册,动作太急还带出半块硬馍,那是今早最后的口粮。


    他涨红着脸要捡,却见顾怀玉已经接过名册,雪白纤细指尖抚过暗红的血渍。


    几个顾党官员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谁不知道相爷最厌脏污?


    往日里他们觐见前,焚香沐浴还不够,连指甲缝都要用银针剔得干干净净。


    可此刻,这位嗜洁如癖的权相,就这样用执掌生杀的手,轻轻地捧着那本脏污的名册。


    “下官叩见相爷!”


    崔尚书从公案后窜起来行礼。


    待看清顾怀玉手里的东西,老脸顿时煞白,连忙伏低脑袋,脑门紧紧贴着地砖。


    顾怀玉轻车熟路地坐到公案后,翻开名册,仔仔细细一页一页地扫过去。


    金鸿直勾勾盯着顾怀玉翻动册子的手。


    这本名册他揣在怀里近三个月,从并州到京城,一路上大大小小的官员都翻过这本册子。


    但这位相爷翻看名册的姿态,与他这三个月来见过的所有官员都不同——


    顾怀玉看得非常认真,指尖在每一个名字上方都会微微停顿,像是要给这些亡魂最后的体面。


    许久之后,顾怀玉将名册摊在公案上,“一百三十七人,抚恤银卡在哪个环节了?”


    崔尚书跪着的身子抖如筛糠,怕他怕得连头也不敢抬,“相爷明鉴,不是下官不批,是户部实在没有——”


    “这笔银子本相批了。”


    顾怀玉打断他要说的话,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笔尖轻点纸面,“朝廷要人卖命,却不肯让他们的妻儿混个温饱,岂不可笑?”


    金鸿裤腿上未干的血迹被攥出五个指印。


    崔尚书身子突然不抖了,抬起头说:“下官这就着人去办!”


    “慢着。”


    顾怀玉略一抬手,他转头看向金鸿,“你要多少?”


    金鸿被这一眼震得心神俱裂,脱口而出:“按制,每人二十两……”


    “六十两。”


    顾怀玉截过话头,“阵亡者三倍,生还者加饷十两。”


    稍稍一顿,他指尖轻点案面,“今晚戌时前,本相要看到银车出城门。”


    金鸿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


    他蓦然抬头盯着顾怀玉执笔的手,那支狼毫在纸上划出的墨迹,比他这辈子见过的所有银两都更耀眼。


    崔尚书差点咬到舌头,可对着宰执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他只能拼命点头:“下官亲自督办!”


    顾怀玉没打算放过他,本就是为这件事来的,“前几日本相命沈浚来办减免商税的差,崔大人再三推辞,非得要本相亲自来一趟不可?”


    崔尚书刚刚起身,又“噗通”一声跪下去,脸色实在是难看,“相爷明鉴,若是商税少一成,明年京官的俸禄……”


    顾怀玉垂眸看向崔尚书,“既然能令你减税,本相自然是有应对的法子。”


    崔尚书长长地舒一口气,叩首道:“是下官糊涂!下官这就去办!”


    顾怀玉唇角微挑,这老狐狸打什么算盘,他岂会不知?


    不过是想要个明明白白的把柄,将来若出了事,便能将罪名往他这个宰执头上一推了事。


    就像金鸿讨的这笔抚恤金同样如此,他不禁在心里嗤笑,这朝堂上下,竟找不出几个敢担事的。


    果真是无人可用。


    崔尚书前脚刚退出去,金鸿就忍不住抬头看向顾怀玉,嘴唇蠕动了几下,又硬生生咽了回去,那双粗糙的大手无意识地搓着衣角,把本就破烂的军服又揉皱了几分。


    顾怀玉从案边取一只茶盏,斟一杯茶给自己,“你想问本相为何帮你?”


    金鸿喉结激烈滚动,他想说边关将士都传顾相爱财如命,卖官鬻爵,为人毫无节气,当年就是顾相提出主和,害的大宸从此对东辽俯首称臣。


    但这些话却卡在喉咙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本相不是在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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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怀玉轻抿一口茶,望向他的目光明亮锐利,“本相是要天下人都看到,但凡为我大宸守江山的人,他的妻儿将无后顾之忧。”


    他声音很轻,说得一字一字皆是发自肺腑,“大宸可以缺新修的宫阙,可以少几座御赐牌坊,唯独这买命的银子,一文都不能少。”


    金鸿耳边嗡嗡作响。


    顾怀玉起身,将阵亡将士名册递给他,“下月初一,本相要在朱雀街立功德碑,所有为大宸流过血的将士,名字一个都不能少。”


    金鸿接过名册的手突然抖得厉害,眼眶莫名跟着发酸。


    顾怀玉瞧他涨红的脖子根,心里头好笑,他走到门前一击掌,一个铁鹰卫敛首走来,他低声吩咐几句。


    不多时,那铁鹰牵来一匹马,那是为顾怀玉驾车的马,精挑细选出来的宝驹良马。


    金鸿是识货的,这是战场上真正的好马,在并州只有那些高高在上观察使才能骑。


    顾怀玉将缰绳抛给他,“这马送你了。”


    金鸿下意识接住缰绳,掌心触到马颈时,那畜生竟亲昵地蹭蹭他的手,他急忙缩手,像被烫着似的:“卑职不敢……”


    顾怀玉淡声道:“本相不放心户部的人,这批抚恤银由你押回并州。”


    一个守门小吏都能公然索贿,那抚恤银到并州经过层层盘剥,恐怕只剩一成了。


    这个理由金鸿无法拒绝,他猛地低下头,头顶的乱发遮住额角的血口,胸膛急速地一起一伏。


    “卑职……”


    他嗓音里哑得不成调,突然单膝砸地,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那双官靴,“马我收下!但我是裴将军的人,相爷若想收买人心……”


    顾怀玉突然轻笑,指尖漫不经心地抚过马鬃,“本相所做的,不过是宰执应做之事罢了。”


    说罢他连金鸿是否折服都懒得确认,转身便往门外走去。


    一众户部官员跪伏在地,直到顾怀玉的身影消失在朱漆大门外,才敢颤颤巍巍地抬头。


    行至轿前,铁鹰卫低声请示:“相爷是回府还是……”


    “都堂。”


    顾怀玉弯腰坐进轿子里,裴靖逸还跪着呢,回府?他还没玩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