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安居

作品:《公主永嘉

    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在院外候着,将令仪送到黄州州府的衙署外。


    那里已有不少妇人在那里等着,令仪穿着棉布衣衫,用头巾遮着脸,低头走过去,站在她们身后。不时还有人过来,人一多,便熙熙攘攘的,直到衙署里走出来一个小吏,示意大家噤声,现场才渐渐安静下来。


    他拿着册子一一点名,点到的人站到左侧去,分到不同的地方。令仪名字靠后,前面走了几波人,终于点到她的名字,她被分到州府城郊的郡县。


    和她一起被分过去的有六七十人,大都是妇孺,还有七八个孩童,跟着带路的人一路走回祁县。虽说只花了大半天功夫,令仪却从未走过这么多路,累的气喘吁吁,脚板生疼,她这还只是背了个包袱,再看其他人无不背着被褥行李,却无论稚子还是老妪,无一人叫苦,还颇有些精神奕奕,她也不吭声,只静静跟在后面。


    到了淇县,又有里正拿着册子点名,给她们分派房子。


    令仪一路浑浑噩噩,待到此时方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来到此处。


    原来黄州之前先被白莲教占据,又被徐州攻陷,之后再被冀州收复,之前人口已十不存一,秦烈下令,从冀州等州迁数万人过来,虽背井离乡,到了这里却分房分地,因此不少人自愿过来。


    令仪随的这一行人,都是在战场上死了丈夫的冀州军遗孀,秦烈之前专门在冀州划了一片地供她们居住劳作生活,不收任何税费,可如今阵亡的战士越来越多,孩子渐渐长大,那土地哪养的了这么多人?且土地乃冀州军私产,只给他们免费耕种。


    虽然到了这里便与普通百姓一样,田赋人头税徭役一样跑不了,却能得到自己的田地,还送房子,且对遗孀和伤兵,前五年各项税赋减半,于是趁着这机会,不少人报名来了黄州。


    和令仪说起这些的,是她的新邻居周嫂,她丈夫追随秦烈的大哥一起死在守城之战中,给她留下一个遗腹子,和一个老母亲。


    经历这般苦难的妇人,却不改其热心肠,自己麻利收拾好东西,做好饭菜,见到隔壁一点动静没有,土墙矮的狠,一勾头看到令仪只一个包袱,连锅碗瓢盆都没带,便热情邀请令仪来自家吃饭。


    待令仪吃完饭,她又带令仪去其他相熟的遗孀家里买多余的被褥,帮令仪铺好了床,才回自家去。


    翌日一早,周嫂又来叫令仪去她家吃早饭。


    令仪习惯了锦衣玉食,盖着那泛着潮气的粗布被子,昨晚睡得不好,可今日要去选田地,耽误不得,只得勉强起身。


    周嫂家早伤吃的黑窝窝和玉米糁,令仪勉强吃了一些后,与周嫂一起去里正那里,待到人齐了一起去选田地。


    走了一个多时辰,方到一片荒草胡阔处,里正痛心疾首:“这里以前都是良田,虽经历了大旱,前年也被我们救回来大半,可惜后来打了一年多的仗,又全荒了。不过只需一两年便能养回来,按着人头算,不管老人小孩,一人十亩,自个儿挑好了来我这领田契。”


    令仪完全不懂这些,只跟着周嫂。


    周嫂蹲下拈起土搓了搓,又在鼻下闻了闻,面露喜色,“真是上等田!”


    她家三个人,便是三十亩地,冀州田税本就不高,前五年又减半,除非遇到大灾年,否则一家人不仅衣食无忧,年底还能存下银子。


    分给将士遗孀的全都是以前的上等田,没什么可挑的,周嫂很快选好,问令仪:“妹子,你选哪块?”


    令仪出了王府,便一心想回京城,根本无心在此逗留。


    闻言只道:“我不懂这些,都听您的。”


    周嫂道:“行,你这一看就不是干活的人,要不就选在我家田地旁边?以后我捎带手的把你家田也种了。”


    两人选好田地,排队在里正那里领了田契,回去时天已经擦黑,周嫂的儿子小石头虽只十岁,却已做好了饭菜,等着她们俩回来。


    令仪受周嫂诸多帮忙,又见到这般懂事的小石头,心中愈发愧疚。


    她心知肚明,她们这个家的男主人,是因为自己父皇才战死。心中打定主意,待她走后,便将沈嬷嬷塞给她的银票偷偷留给她们,虽不能抵消她们失去亲人的痛苦,至少是自己的一点心意。


    虽然选了田地,因着还没开春,仍旧无法耕种。


    众人根本闲不下来,分给她们的房子已经算是保存相当完好的那些,里面却依然蛛网密布,破败不堪。


    大家互相帮忙,补窗修门,垫桌摆椅,之后更要全部打扫一遍。


    弄完这些,大家又弄起纺车织布机,不能种地便纺线织布,一刻也不肯停歇。


    这些失去家里顶梁柱的女人们,经历苦难依旧生机勃勃,都憋着一股劲要把日子过得更好。


    令仪从未过过这样的日子,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虽不太熟悉,也在努力跟着她们学,并且趁机在村里到处走一走。


    一来是多抛头露面,以期引起谢三娘那样的暗探注意。二来也是熟悉地形,查探是否当真无人看管自己。


    过了一段时间,未有暗探联系自己,也未发现有人看管,看来只有靠她自己回京城了。


    可还没计划好路线,又一拨人的到来打消了她的念头。


    那是一千多个流民,被里正安排在与她们一河之隔的对岸。


    他们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里正给他们分房子田地时,河那边爆发一阵喜极而泣的哭声,隔得老远依旧传过来。


    周嫂她们原本不太看得起他们,因为这些人一人只能分五亩田,剩下五亩虽然也种着,三年后却要用银子买,买不起便要被衙署收回。


    对庄稼人来说,田就是天,谁的田地多,谁的腰杆就硬。


    不过听到那阵哭声,周嫂还是湿了眼:“都是些可怜人罢了,哎,我也是沾了那死鬼的光,要不然遇到这世道也不知能不能活下去。”


    感慨完又嘱咐令仪:“河那边有男人,你这模样太招人,再出门得小心着点。”


    一开始的时候,那边人不敢过来,这里都是冀州军遗孀,天然比他们高一头。


    可他们逃难过来,缺的东西太多,州府里店铺许多还没开起来,便是开起来他们也不见得买得起,只能厚着脸皮走过那道小桥来这边借。


    那边人倒也精明,过河来的都是妇人,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样一来一回的,渐渐熟络起来。


    也是从她们口中,令仪得知了外面的情形。


    七皇子撤出衡州,联合儋州反攻京城,新帝被柳云飞所杀,耿庆仓皇逃出京城回到蜀州。


    牢狱中的十二皇子与崔阁老被杀。


    待他们闯入谢府欲斩草除根时,谢玉与太子妃等人早已不见踪影。


    数日后,谢玉现身涿州,与宋家三小姐拜堂成亲。


    而宋家,十几年来镇守东南沿海,是如冀州军一样的庞然巨兽。


    在宋家支持下,太子妃之子在涿州称帝,改年号为承泰。


    令仪如遭晴天雷劈,万难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秦烈不可能弄这么多人来骗她,如今更无任何骗她的必要。


    其实她心中明白,既然谢玉能放弃她一次,便也能同样放弃十六公主。


    只是那时候她与谢玉未曾真的捅破那层纸,谈不上什么亏欠;十六公主却已嫁与他生下孩子,他竟还这般薄情,令仪身上一阵阵发冷。


    还有七皇子,杀亲侄诛亲弟,连父皇也死的不明不白。


    这世上有多少如周嫂一般的人,受尽磨难只为努力活下去。


    而天家皇子皇孙出身锦绣,注定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为了权利竟至如此!


    见她神情不对,那妇人问:“姑娘可是有亲人在京城?”


    令仪黯然道:“现在没有了。”


    妇人安慰她:“没有了便没有了罢,谁让咱们遇到了乱世,谁家不死几个人?哪哪都在打仗,咱们能活下来已属不易。我们自津郡逃过来,一路上都不太平,幸好到了这里,总算能安定下来。你年纪还轻,便是眼前没了亲人,以后嫁人生子又是一大家子。”


    她说了没两句,便开始谈及婚嫁,说起河那边有多少年轻后生,个个多么多么憨厚,多么多么能干,听得周嫂不停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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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嘴。


    待那妇人走后,周嫂叮嘱令仪道:“你可别被她给骗了,她这算盘打的灵光,你嫁了那边的人,田地房子都成了那人的,到时候万一他一翻脸,你孤身一人到哪说理去!”


    令仪怔怔点头,实则半点未听到心里去,满脑子只想着十六姐姐和太子哥哥的孩子都在涿州,距离这里山高水远,一路上又在打仗,自己万难过去,心中悲苦无限。


    周嫂这话不仅对令仪说,对其他人也没少说,可还是有遗孀开始偷偷与河那边的男人见面。


    这些日子以来,又来了几批流民,现在河对岸已经聚集了七八千人,能一路走到这里来的,那些人里面自然有出挑的,有能力会说话,还有些长相亦不俗。


    之后不到一个月便有三个男人从河对岸搬了过来,住进了遗孀家里。


    令仪家里也添了一个人,是宫里逃出来的宫女,跟着那妇人过来时,认出了令仪来。


    来这里这些日子,令仪学会了烧热水,打扫庭院屋子,洗衣服,可是吃饭还是在周嫂家,虽给了些银两,还是不方便。于是索性收留了那宫女碧草,日子更为轻省。


    田里的活,碧草也做不了,索性都交给周嫂种,算是租出去,一年少收些粮食做租金。


    只是这样以来,又有新的问题。


    令仪手上有两千两银票,还有几十两碎银子,在这里足够过上几十年。


    可那张银票,令仪不想被旁人知晓多生事端。


    她们俩明面上只有周嫂给的那点粮食,却一直有银子花,这样下去并非长久之计。


    还是要想些营生。


    这会儿已有不少商人落户黄州,令仪带着碧草去逛了一圈,最后决定做绣品。


    碧草本就是宫中绣女出身,而京中贡品花样,令仪知之甚详,她纵然画技不算多出色,画些花样却不在话下,在黄州这地界儿,绝对令人耳目一新。


    两人说干就干,买了绣线布料回来,当日便动工。


    碧草绣花,令仪则做香囊荷包,做的也是京城的样式,里面放些醒脑或是安神的药材,她以前给太子做过许多,又有十五公主那里打下的药理基础,拿到州府铺子上卖的还不错。


    只是这里毕竟只是黄州,虽然不愁卖,却要不了高价,碧草皇宫大内的手艺,精心绣制的手帕两个才卖一两银子。


    令仪做的荷包香囊一个只卖二百文。


    她们俩做的细致,也不赶工,一个月赚上两三两银子已经足够,碧草渐渐有了些名声,有人吻过来找她定制盖头或是扇子,要价还能更贵些,一个月能赚四两多。


    每次卖了银两,回来时不是买些吃食,便是其他东西,一点点将家中东西替换成新的,日子过得也算有滋有味。


    这一日,她们二人卖完东西出城门,正待坐上牛车,只听一阵马蹄急促,传令兵疾驰而来,大喝:“将军回城!将军回城!”


    众人连忙让路,本来进出城门的百姓都不再走动,个个翘首以盼。


    仅仅几个月,黄州已肉眼可见变得繁华,尤其是这州府城门,行人络绎不绝。


    这边的人不走,更有听到传令的人不断涌过来,不一会儿,城门口便挤满了人。


    令仪想走,一看赶车的人满眼期待,脖子伸的老长,也只能等着。


    不一会儿,大军如黑色潮水一般来到城门前,旌旗招展,马整人肃。


    秦烈一身铠甲,骑着高头大马,身姿挺拔,面容俊美,神色冷峻,策马而过。


    百姓呼啦啦跪了一片,高声齐呼:“将军!将军!”


    他们满心爱戴敬慕,视这位让他们过上安定生活的人如天神,更有人泪流满面不停地叩首拜伏。


    令仪扶着牛车半跪于地,低着头一直等大军全部过去才起身。


    这次赚到钱,她们终于把之前买来的二手被褥换掉,这些都是以前周嫂帮忙找人买的,换下来后令仪不打算再用,又送给周嫂。


    结果到了周嫂家里,刚巧遇到周嫂与她婆婆拌嘴,一见到她来,周嫂婆婆像见到了救星,“小令来的正好,你来替我劝劝这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