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瞒时疫真相，替她做好脸面吗？


    卢沅芷看着那放妻书情不自禁笑出声，震得宣纸微颤，眼中蓄满了泪水，无声滑落下来。


    前世，她被背叛过，抛弃过，利用过。她原以为自己可以信任别人，可她其实是一个即使违背原则也要自己去争的人。


    本质上，她不相信任何人。


    一开始，她希望通过讨好房玄龄的方式，怀上子嗣。这样便不会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但现在，她忽然不这么想了。


    嫘祖发明了缫丝；吕太后能凌驾于男子之上，临朝称制；缇萦为救判肉刑的父亲，毅然上书汉文帝废除肉刑；历史早就告诉我们，女人的一生不只有闺门和尼姑庵两个选项。


    她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一些她以前从未做过，更有意义之事。


    在这个瞬间，她有点理解那个孤身站在卢家退婚的房玄龄了。宁肯放弃一门高攀的亲事，宁肯背负长辈的骂声，也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就是理想，这就是人生存在的意义。


    她肯定也可以！


    房玄龄在她还处于前世不能和离的观念时，怀疑她与萧铣有染，没有坚持和离。


    在她明白范阳卢氏这四个字的含金量，可以接受和离时。他却在生病之际，最需要卢家人支持时，给她递了放妻书。


    那一层名为信任的冰层，在时疫滚烫的体温下，被一点点融化。化为心间一股暖流，足以抵御这冬日的寒风。


    既然房玄龄放她一条生路，她便还他一条。


    卢沅芷一溜烟小跑到房玄龄门前，仰头露出一张精致昳丽的脸，单手举起放妻书。“房玄龄，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神情明媚张扬，嗓音却是细细软软的。尽管是质问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一点威慑力。


    不过，打到房玄龄身上，就像是奴仆收到指令一般。明明屋内一个人都没有，依旧强撑着难受坐起身。


    有气无力道：“不是写的很清楚吗？咳咳...我要和离。”


    卢沅芷：“你凭什么？”


    凭现在站不起来的身体？还是凭那一纸薄薄的放妻书？


    房玄龄微微一愣，嘴角拉出自嘲的弧度。“凭我想和离！”


    以他的家世，本来就是高攀。现在这副模样，自己能撑多久都不知道，更配不上卢沅芷这位贵女。何苦拖着人家不放？


    但卢沅芷不认，果断反驳：“你不想！”


    “郎君宁肯得罪卢家也要来罗川。现在要半途而废吗？如今你生病，只有我能帮到你。更何况，郎君如果真想和离，在收走我钗环那天，为何改口？”


    为何改口？


    当然是因为，他对于萧铣那事不确定。


    实际上是真的不确定吗？语气神态骗不了人。他提出和离又反悔，根本原因是，他压根没下定决心和离。


    但很快，他就压制住这份不该有的念想。


    将死之人，不该拖累别人。


    “你不必多说，让你走就走。”


    屋外很久没有声音传来。


    房玄龄苦笑一声，猛咳出声，痛意自骨肉间灼烧，往心口处啃咬。他的意识被疼意拉扯，挣扎出良知的囚笼。


    在这一刻，他蓦然生出希望。希望卢沅芷没有走，能反驳他，陪着他。身处低谷，需要春意才能抚平枯萎的草木。


    窗外阳光一缕一缕洒进来，落在无规则散落的乌发上，他的唇色发白，面色青紫，像鬼一般。没有人会怜惜这幅模样的他。


    “房玄龄，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细软的嗓音再度从窗外响起，房玄龄抬起头看向窗外，指尖发烫，心尖微颤。他能听出卢沅芷有点恼了，第一次态度如此强硬地跟他讲话。


    但他却很高兴，好半天才压下嗓子眼的咳意，故作狠心道：“我不用你管！你去找你的情郎！”


    此刻他真的希望卢沅芷能离开这，即便做一个小肚鸡肠的小人也无所谓。


    卢沅芷站在门外，重重点了下头。


    “好！既然郎君非要如此。”


    这话听着有点不太对劲儿。


    卢沅芷：“那我今日便自剜这双眼，以证我为郎君守节之心。”


    “咳咳——”


    房玄龄剧烈咳嗽，脑袋都咳麻了。病痛折磨出的颓废，被卢沅芷一句话搅和得一点不剩。


    自剜一双眼！真亏她想得出来！怕卢沅芷说到做到，他咳嗽间隙用最大力气喊：“不不不，不和离了，不和离了。”


    他只是重病，还没死呢！


    挺一挺。就算单为了卢沅芷待在罗川的情意，他也要挺过去。


    等他好了，他一定不会再误会卢沅芷，要对人好一点，更好一点。


    房玄龄倒下这一天，罗川内患病人数飙升，当初跟着房玄龄一起去救育婴堂孩童的，一半以上都躺下了。卢沅芷开始掌盘。


    隔离地又划分出好几处，由县衙专门派人看守。卢沅芷以前只管过中馈，还是头一次接触被时疫包裹的城镇。这么大批量的人不能都移走，又缺人，又缺药，事态异常严峻。


    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


    她只能先将房玄龄之前安排顺着推下去，自己带着小篆查账册和仓库，做到心中有数。


    此时夜深更阑，卢沅芷盯着满阶的月色，挥退小篆，孤身一步步踏入李四娘养病的房间。


    不知怎的，也许是因为李四娘跟她印象中女子形象所去甚远，而她干的，也是离经叛道的活。所以，她下意识找志同道合之人，情不自禁走到这里。


    李四娘目前状态良好，并没有感染的症状。碍于时疫传染的特殊性，她只能自己在房中休养。听见脚步声，迅速抬起头，走到窗棂前。“谁？”


    屋檐下，卢沅芷眉眼沉静，莞尔道：“是我。”


    两人互有救命之恩，她又关照过李四娘。所以卢沅芷自认，两人的友谊还算不错。只是李四娘顿了顿，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张口时，嗓音也有点气弱。就好似，不欢迎她来一般。


    “卢娘子，你又来看我了。”


    借着月光与窗内透出的灯光，卢沅芷注意到李四娘弓着身子站在窗前。不免蹙了蹙眉，担忧的问起：“四娘，你那里不舒服吗？”


    “我没有不舒服。”这次李四娘回应的很快。


    卢沅芷感觉更不对劲儿了。李四娘态度很奇怪。


    虽然她不觉得李四娘会伤害她。但总感觉自己再多待一会儿，好像就有不好的事发生。


    脑子离开的情绪占据了全部，她温和的开口：“那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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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休息，我先回房了。”


    “别。”李四娘连忙出声阻止，窗内的身影都前移了一步。


    “卢娘子，能不能再陪四娘说说话。”


    卢沅芷站定身子，有些无奈。


    “四娘，你知道吗？你并不是一个擅长撒谎的人。”


    李四娘：“我...”


    “罗川事忙，如果没有要紧事，我就先不陪你说话了。”


    卢沅芷对于不利于自己的事情，耐心有限。


    脚步刚动作，李四娘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


    “萧郎君说《竹书纪年》里有未曾销毁的证据，如果您不想房玄龄知晓这个秘密，便尽快离开罗川。”


    卢沅芷猛然转过头，紧盯着窗前的身影，面色惊怒，还带着十足的心痛。


    一句话证明了很多东西，为什么萧铣说那日之事另有隐情，为什么李四娘能恰巧救下她。


    因为李四娘，本就是萧铣的人！


    卢沅芷抿紧唇瓣，好半天才沉重道：“我曾经，见过刺杀我和鱼儿的那名刺客。”


    “但我，从未怀疑过你。”


    卢沅芷顿了顿，细长的眼尾泛出薄红，面色满是难以置信。惯来温柔的眉眼如今隐隐含着凛冽。连声线都变得尖锐。“那日去贺府，我卢家折损近一半人手。我的确是为了帮房玄龄，但同时，我也是为了救你。”


    窗后的人影似是受惊了，肩头微颤，垂下身子说不出话。


    卢沅芷见状轻笑一声，拢了拢衣衫。“回去告诉萧铣，那个刺客如果还想继续待在官舍，就管好自己的嘴！”


    她不是任人搓扁揉圆的面团，只是碍着原身从未想过动萧铣而已。真要逼急了，谁也别想好。她不相信萧铣一介罪臣之子，没人帮助就能脱离卢家追杀并在罗川立足。


    话罢，卢沅芷再不迟疑，大步踏出李四娘的院子。


    在她身后，窗棂微微颤动，但窗后的人没有发出声音。那道身影缓缓蹲下，身体紧紧蜷缩在一起。


    翌日，晨光初熹，碧空如洗，澄澈得仿佛能一眼望到九霄之上。萧铣却是面色难看，犹如被打翻的墨汁，黑不见底。


    一声脆响凭空而起，茶汤撒了一地，白瓷片淅淅沥沥碎在地板上。


    刀锋在一旁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萧铣连说三句，一句比一句哀恸。连刀锋这个冷心冷情的人都有点听不下去了。


    他本是要离开罗川的人。见卢沅芷挑起大梁，才放弃逃生的机会，留下继续做他的县令。为的就是保证卢沅芷能使唤动人。


    凭以前王县令、李世民、或房玄龄在的时候，可都没这个待遇。


    结果他得到是什么？


    是卢沅芷已经彻彻底底向着房玄龄。


    萧铣真的不懂，难道他们曾经的回忆都是假的不成？


    她卢沅芷的心是秤砣做的吗？就因为父母之命？就因为成了婚？就能放弃曾经的种种，铁了心一样。


    “女人的心为什么会这么狠！”


    刀锋垂头沉默。


    萧铣气得不行，起身恶狠狠道：“她想和房玄龄在一起，也得看房玄龄有没有那个命活，我就在这等着！等着他房玄龄咽气那天！”


    刀锋垂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