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往后靠在角落里，醒来之后，这些人就给她拷上了镣铐。她有些想笑，别说她要逃，现在是站都无法站起。


    右手废了，膝盖疼痛非常，浑身没有力气，基本算是半个废人了。她抬起手，擦掉嘴角的血迹，吐完血，人反而清醒了许多。看着眼前的人，除了张少昀，其他的，她都不认识。


    两个时辰前。


    杨霄刚走，张少昀和薛景言后脚就进了大牢，程太医是知道张少昀去清风寨寻找卷宗，苏木被关入大牢那日，他也被禁足在家。


    他以为张少昀来大牢，是想问苏木关于卷宗的事，只要问出卷宗，就能将功补过，皇上也没有理由再罚。然而，程太医发觉自己想错了，张少昀看向苏木的眼神，就不可能是卷宗那么简单。


    冲入大牢那一刻，张少昀不敢自己所看到的，眼前的苏木面色苍白，躺在被褥上昏迷不醒，她的身体情况比在青安城时还要糟糕。他猛地揪住程太医的衣领，厉声质问。


    “你不是负责医治吗？为何苏木还会这样？你救她啊!用你的医术救她，让她醒来!”


    程太医被这一下，吓得不轻，他没想到张少昀的反应比杨霄还要激烈，无声叹气的同时，又是惊怕:“大人，恕下官无能，下官只能尽，尽力。”


    “少昀，冷静。”薛景言抓住张少昀的手，对上他怒气冲冲的脸，无声摇头。


    杨霄不被禁足，是因为安宁公主以性命相求，张少昀仍被张相关在家里，没有皇上准许，不得离开半步。


    薛景言对大牢里的情况并不清楚，苏木一事是朝中机密，除了皇上几人，便是负责此事的人知晓。像他们这些人，也是偶然才能听到一丝风声。李政道忽然被杀，朝中大臣才知晓苏木是受了刑罚，具体如何，他并不知。


    薛景言不参与此案，自然也没缘由过来问个究竟。去看望张少昀，见他整日借酒消愁，苏木还没死，他这个好友迟早得出事，薛景言无奈，将听来的事道出。


    得知苏木受刑，张少昀低声道了句“她承受不住的”，便冲出屋子，薛景言根本拦不住。


    他不能任由张少昀乱来，暗自庆幸张相不在府中的同时，叮嘱完相府里的人，赶忙一起跟了过来。


    张少昀违背旨意，这事若传到皇上耳中，少不了责罚。薛景言以杨霄为借口，带上乔装后的张少昀进入大牢，没想杨霄不在，只有程太医在牢里守着苏木。


    薛景言对苏木无感，对她生死如何也不在意，要不是实在是看不下去张少昀这般颓废，也不会冒这个险。


    此时见到苏木这个样子，薛景言都禁不住意外，除了微弱呼吸，苏木跟死人没什么两样。他把张少昀拉开，给他递去一个眼神，张少昀也知自己时间不多，没再执意问程太医要结果。


    薛景言拍拍惊魂未定的程太医，算是安慰，随即往后退开几步，挡在张少昀身后，让外面的人看不到两人的情况。


    张少昀半跪在苏木身侧，曾经那个在他面前从不妥协的苏木，不管遇上任何困难绝境，她总能笑着面对，可现在的她虚弱不堪，躺在这里生死未定。


    “苏木，对不起。”张少昀握起苏木的手，冰冷瞬间穿透他掌心。这么厚的被子，都没能将她双手暖和，而她的手指，隐约还能看出针刑留下的伤痕，当时，她是如何忍下这一切。


    他们明明说过，不会对苏木用刑，为什么没有做到？为什么要骗他？不是薛景言告知，他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所有人都跟他说，苏木只是被关在牢里接受审问，她很好，到头来，都是在骗他。


    “苏木，你想不想知道，杜仲临死之前，说了什么？”张少昀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你醒来，我告诉你。”


    不多时，苏木的手动了一下，虽是细微，但张少昀感觉到了。


    他想的没错，苏木会对清风寨的事有所反应。当年杜仲拼命掩护苏木等人逃走，深受重伤，临死之际，他确实是说了一句话。


    “他说……”手被猛然拽紧，苏木并没有完全醒来，但她听到了，张少昀忘不了，当时杜仲说的时候满是遗憾和心疼，“小宝以后，不会再过生辰了。”


    当时张少昀并不在意，可不知为何，杜仲最后留下的这句话一直记在他脑海中。后来他才查到，苏木的生辰是在剿匪的第二天，也就是八月十五，中秋。


    片刻后，苏木睁开眼，眼里没有半分神采，她茫然地看着张少昀，手松了劲，神情木然，昏暗的牢房，牢里站的人，以及外面的侍卫。


    她意识过来，这是之前待过的牢房，身上盖着厚实暖和的被子，身体也被擦拭干净。不是水牢，没有那股令人作呕无法忍受的恶臭，也没让人发疯的滴水声。


    苏木心思不在此，她松开张少昀的手，半坐起来，四处张望，像是在找寻什么。


    没有，都没有。


    苏木醒来，张少昀心里的担忧并没放下，那些人不会放过，还会继续逼她，折磨她，直到她交出卷宗为止。


    苏木松手的那瞬，张少昀胸口倏然收紧。


    “灰呢？”苏木问他，声音是昏迷许久后的沙哑，又是多日不开口，突然说话的生疏。简单的两个字，她说得异常艰难，喉咙里像是含着刀片，“这里的，灰呢？”


    张少昀并不知清风寨人的骨灰在此，眼里透露出不解。


    苏木醒了，程太医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那些灰他见过，那日还堆放在这牢里，他当时还觉得奇怪为何会有一堆灰。容不得他多想，再不对苏木进行救治，她活不了，也就没放在心上，更没问。次日他来，灰已被清除干净。


    程太医道：“你本不该在牢里养伤，这里不适合静养，可皇上有令，你不得踏出大牢半步，否则死罪。杨大人便让人将这大牢整理一番，那些灰已被人清扫干净。”


    “都扔了吗？”苏木问他，这人身上有股淡淡的药味，和陈大夫身上的味道很像。


    虽不知她为何会对那堆灰这么在意，程太医想了想，说：“大抵是扔了。”


    苏木眼中闪烁而起的期盼一瞬间消失不见，她垂下眼眸，沉默。


    程太医正想为她把脉，苏木突然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痛苦至极。


    她咳得难受，张少昀将她扶起，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苏木好不容易能喘过气，张开手，手心里都是血。


    “苏木！”张少昀吓住，“太医，程太医！”


    程太医一惊，忙上前来，苏木忽然吐出口血，鲜血落在洁净的被子上，触目惊心。


    “张大人请让开。”程太医抓起苏木的手，给她把脉，赶忙道，“姑娘，可不能再气着了，再这样下去，你这命，难保住。”


    暗红的血在被子上晕开，苏木看向程太医，这人眉目和陈大夫也有些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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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我没事。”苏木将手上的血一并抹在被子上，醒来了，也就不再需要了。


    方巍听到苏木醒了，忙带人往这边过来。对张少昀两人出现在这并没有多问，也没多说一句。他朝张少昀行完礼，道一句：“张大人，圣上旨意，贼人需严加看管。来人，给她带上镣铐。”


    铁链拖拽在地上，苏木淡淡看眼，既不反抗，也没顺从，她半靠在墙上，冷眼看着这一切，以及将她护在身后的张少昀。


    张少昀：“我看谁敢！”


    “张大人，此人武功不凡，狡诈多端，且土匪最擅伪装，不可掉以轻心。望大人不要让下官为难。”方巍不敢得罪张少昀，更不能让苏木有机会逃走。


    方巍是张相一派，不敢对张少昀做什么，可难免不会将此事通知张相，到时若想见苏木，将不再有可能。薛景言将张少昀强行拉开，悄然摇头，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提醒：“你要想苏木少受些罪，就别乱来。”


    “景言.......”


    “别冲动，听我的。”薛景言打断他的话，朝方巍点了下头，道，“方大人请见谅，贼人刚醒，身体又是虚弱，张大人是担心上了镣铐，这人难以承受铁链之苦，怕其伤病会更加严重，危及性命。此举也是为方大人考虑，并不是有意阻拦，望大人不要多想。”


    薛景言话里的意思，尤其是最后一句，分明是带着警告，让他别乱说，方巍不会听不出，忙点头表示明白。


    任由他们将沉重的铁链套进手脚，这次倒是没给她脖子套上，苏木对牢里出现的这些人没有兴趣，这个人她不认识，不管是李大人，还是方大人，对她来说都没差。她收回眸光，不再将心思放在眼前。


    薛景言朝苏木看去，她低着头，出神地望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她虽是坐在牢房中，又不像是在这里，她心绪在别处。


    他道：“少昀，我们该走了。”


    “苏木，”张少昀在苏木身前蹲下，低声道，“我绝不会让你死。”


    苏木抬眸，目光原是涣散，此时聚焦在张少昀的脸上。他之前总是高高在上，看向她时带着厌恶和轻蔑，从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每一次都把她逼到绝路，将她尊严狠狠践踏。


    此刻，张少昀眼中都是自己，关切，不舍，心疼，和难以压抑的悲伤。


    “谢谢。”苏木对他笑，一如在清风寨时那般，没有半分虚假，又是不同，她眼中也带上了笑意，“谢谢你，告诉我，杜仲说的最后一句话。”


    对上苏木的笑容，张少昀怔住。


    是他们毁掉她的一切，杀害她的家人，害她入狱，遭受折磨，他宁愿苏木骂他，哪怕要杀了他，都能让他好受一些，可她没有。


    张少昀握紧拳，他想苏木再次露出笑脸，眼下他看到了，却比想念时还要难受万分。


    “对不起。”


    杨霄刚回到大牢，恰好撞见张少昀和薛景言离开。在他进去前，张少昀抓住他的手。


    “杨霄，别再让苏木受伤，看着她。”张少昀只能把希望放在杨霄身上，他不信方巍，苏木在他手里，不会比在李政道手中好上多少。


    “我知道。”杨霄不去想为何张少昀和薛景言会出现在大牢，更没细想张少昀这句话的含义，他脑中只有一个声音，苏木醒了，情况危急。与张少昀两人分开后，杨霄往苏木所在的牢房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