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义上，他们此时都还是朝廷的人，若是利用着这个名头去收复那些地方倒也算不得错。就像先前攻打下保宁一样。他们可以继续利用着这个名头行事，想必朝廷那边暂时不会知道这边的消息。


    北方离这边太远，西边叛军如今正在内乱，绝无其他人会来扰乱，无疑最好的机会。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秦林那边的反应。秦林不仅手底下有一万多兵力，更是顾弛师傅。当初秦林的确对顾弛是倾囊相授，顾弛不愿彼此刀戈相向。


    他眉眼紧蹙着，觉得此事的确难以两全。


    顾迟迟其实对此事反倒没有顾弛这么悲观，论起来，难道他们这半年来做的事情难道就合适了吗？他们本是驻守汉中的。


    驻守此处的将士该怎么做？自然就是老实等着朝廷那边发号施令，而他们只需要听命行事就是了。没有接到上级命令的时候，就该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守城。什么分地，什么杀地主，这些事儿压根就不是他们该干的。


    但他们不仅干了，还干得十分大胆，她不信秦将军不知道。可秦将军知道之后呢，他阻止了吗？将顾弛交过去教训了吗？


    都没有。


    这半年以来，秦林丝毫的阻拦都没有。所以，顾迟迟大胆猜测一下，或许，秦将军本身，本也不是什么唯大燕为主的人。


    顾迟迟如此猜测，至于如何验证，那自然就是让顾弛去秦将军那里好生侍奉侍奉，探听探听消息啦。好歹顾弛也是秦林的徒弟嘛。


    秦林瞧着坐在自己下方，不断从桌上盘子中拿点心的顾弛，微微挑了挑眉，手中的茶杯放下。


    “还有时间来找我呢？还以为咱们这顾千户只怕是没时间来了。”


    这话说得。顾弛本就不要脸，更何况碰上长辈，当即就上去没脸没皮的逗秦林高兴。秦林的确笑了笑，只是就这么一点子笑话，那自然是不可能过关的。于是秦林捏了块儿点心，正要吃，却又放下，转头去问顾弛这些日子做了些什么。


    他瞧不出来是知道还是不知道，顾弛一怔，到底还是老实回答了。


    秦林听着，瞧了一眼顾弛，倒是没把自己当成傻子糊弄。只是吧，这突然今天又来找他了，只怕没什么好事儿。只怕是又想要憋着什么坏儿了。


    “行了，我也听得差不多了。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今儿来这儿又是有什么事儿要办了？”


    先前找他不是为了分地的事儿，就是要招兵，这些事儿都干了，秦林还能不清楚顾弛的心思？


    顾弛嘿嘿一笑，孙猴子的凑上来，道：“这些日子趁着剿匪我也瞧了，那剑阁还有那许多百姓如今可都还在那胡贼的地盘里头卧着，我想着，咱们好歹也是官兵，是不是该解救解救这百姓啊。”


    哟，这是还想着继续往外扩呢，倒是个心野的。秦林看一眼顾弛，沉默了一会儿，却问了另一个问题。“还要分地？”


    这话说得，当然得分地，这要是不分地那他们和朝廷还有胡营那些人有什么本质的区别？顾弛丝毫不犹豫的点头。


    秦林叹息一声，对分地这事儿不是那么的赞成。他倒不是自己利益，只是在他的考量中，要当皇帝，到底还是少不了读书人支持的。而读书人呢，多半都出自世家，再不济那也是略有薄产的家中。分地这事儿，无疑就是在得罪这群人。


    这话他不该说，但是他到底还是说了。“不该如此。”


    顾弛狠狠拧眉，却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去问了原因。“愿闻其详。”


    秦林就不懂了，怎么顾弛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他本该是个聪明孩子。


    “你想要做什么，我心里头大致都清楚，你对我说的话也用不着反驳。我就问你一句，你分地的地是从哪里来的？”


    自然是要从那些地主手里头收回来之后再分给本地的百姓的。顾弛丝毫没犹豫的回答到。


    “错就在这儿！”


    “自古以来，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那些人家或许是有过，但是你要知道，若是没有那些书生，那你又该如何治理一地？”


    顾弛这些日子也读了不少书了，也从顾迟迟和张田身上学习了不少。秦林是想说，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而士大夫又多出自于中层，他们之中大多数都是这种家中有田的，毕竟只有这样的人家才能供养得起一个读书人。顾弛如今对这些地主富户下手毫不留情，那所谓的士大夫又如何会为他效力。


    所谓的屁股决定脑袋，也的确有他的道理。


    明白了秦林的意思，顾弛还真就不得不承认，戳到了他的弱项。


    这些日子下来，为什么保宁城内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处理内政的人才。其中自然也有大多数读书人早就离开了的原因，但是这其中未必没有顾弛对待这些地主富户半点不留情的原因在。


    自古以来士大夫读书无非就是为了光耀门楣，富贵荣华，而当官之后，圈地是士大夫最经常干的事情。这在当世看来甚至是极为常见的事情，毕竟在大燕，只要你有钱就可以买地。而士大夫甚至还有土地的免税权。


    例如像如今蜀地都还算是好的了，毕竟这地方在京城那一片人来看就是个蛮荒之地，真正有权有势的士大夫都不会选择来此。


    而读书人嘛，自然讲究的是在书房中点一炉香，清清静静的看书做学问。家中清扫自然也不会是读书人来做，有几个仆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读书人嘛，要注意礼节，衣衫也不可乱，所以最好出门是马车，宴席之上都得是名门清流。对于大多数读书人来说，无非就是向往着这些。


    总不可能每个人都是圣人一样的，真的是为了百姓而读书。对于他们来说，这样无可厚非。


    但是供养这些读书人的钱又该从哪里来呢？为官的人不能做生意，这时候圈地就成了最好的法子，不用沾染铜臭还能够落一个耕读之家的美名。


    顾弛冷冷说出上述言语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多少的讽刺之意，这都是人之常情。而且若是真的是那等名士，有本事的，那就算是真的以天下之力去供养那也是理所应当。


    但是有多少士大夫是真有本事的呢？别的不说，就说先前临川县的那个县令，他都是县令了，难不成朝廷还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可是有难的时候难不成他真的给朝廷效力了？


    顾弛说的自然不是没道理，秦林听乐也不得不叹了一口气。


    但是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从来都没有争取那些百姓的，在士大夫眼中百姓愚昧无知，连带着统治者也大多数实行愚民政策。


    “可你若是想要走得远一些，没有士大夫这是不可能的。”


    秦林几乎就是直说了，他不赞成顾弛此举。


    “你现在将这些地再收回来还为时不晚，若是再继续这样下去，只怕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秦林面色严肃。如今还只是在川地，若是日后扩张到了东南方，那些士大夫只怕拼死也要抵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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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弛。


    一场谈话不欢而散，顾弛回到保宁的时候面色沉沉。顾迟迟刚从村里头回来，就看见顾弛这样一副神色，有些奇怪。不对啊，按理说秦老将军应该不会才对，难不成自己判断错了？


    “哥。”


    听见顾迟迟的声音，顾弛转过头来。


    “秦老将军不同意？”


    顾迟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那就是秦老将军不仅不同意，甚至还决定要和顾弛决裂。毕竟就顾弛那脸色，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往最坏的地方想。顾弛一看顾迟迟神色就知道她是想错了，摇了摇头，


    “秦老将军不反对我们去攻下剑阁，但是，他不赞成我们继续分地。”


    不赞成分地？


    顾迟迟也没想到这一点，她将身上那些沾了土的外衣脱掉，听顾弛讲今日经过。听到有关士人的那一段，顾迟迟才想明白对方为什么反对分地。或许准确来说对方其实是觉得他们不该对那些富户出手。封建制度，也就是地主阶级为统治阶级。如今人们都不十分明白，但却隐隐察觉了此举的悖逆之处。


    之前的秦林对于那些富户也不留情，是因为那是在战时，对于秦林来说，那是特殊时候特殊对待。


    顾迟迟大致明白，点了点头。就看见顾弛仰着头坐在躺椅上面，


    “秦老将军说的也不算是完全不对，毕竟我们到现在也确实还是没找到愿意为我们效力的人。而张田，那都是因为我们只见自小的交情。”


    顾弛言语之间极为少见的透露出了迷惘之意。这的确是个问题，毕竟想要建立一个王朝，绝不可能只靠他们这几个人的。


    但是，“哥，难道读书人只有那些富户才培养的出来吗？”


    难不成不是吗？这年头想要培养读书人那就是用钱在养。


    “不说别的，只说张田，他若不是家中富裕，哪里能买得起那么多的书。”顾弛有些动摇了。


    见他如此，顾迟迟接着道：“以往的读书人难以培养，那是因为读书的成本高，而大多数百姓家的孩子别说读书了，就是字都没见过几个。可要是我们自己办学堂呢，自己培养读书人呢？”


    顾迟迟不慌不忙，这个问题也是她仔细思量了许久的。顾弛是被秦林的话影响了心态，毕竟这些日子确实手底下一个主动过来投奔都没有，也正中了秦林所言。


    普通读书人，大多数起码也是耕读之家出生，再往上便是富户，豪族，世家。先天的，他们就和分地是相抗衡的。这是先天立场问题。当然了，实际上也有思想认知高得，或许会背叛他们的阶级。但更大多数，都是在加固自身阶级对其他阶级的剥削。


    而是想到的办法便是，培养属于自己阶级的读书人。所谓阶级，无非就是利益集合体。而地主阶级的消极性在于，他们在占有别的阶级的劳动成果。


    当然了，这些话顾迟迟当然没有同顾弛说，她只是在脑中回忆。而当顾迟迟将这想法说与顾弛听的时候，顾弛仔细思索片刻。


    这法子的确可行，但是这短时间里面真的能培养出来能够分担他们压力的读书人嘛？寒窗苦读十年的读书人尚且有很多废物。


    “若是精读，那只怕是读一辈子都读不完世上所有的书，可我们要培养的可不是那种读书人。”


    “那些读书人要读论语，我们不读。那些读书人要学礼记，我们不学。我们要的读书人不是精通书本的读书人，而是能够解决问题的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