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授爵
作品:《不知同窗是女郎》 初阳洒落在太和大殿石阶上时,新科进士们已经伫立在殿前多时了。
林舟同状元榜眼站在最前方,定定地看着那紧闭的大殿,等候圣上传讯。
林舟原是不紧张的,但抬眼看到了太和大殿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字时,心突然快速跳动了起来。
似乎命运的齿轮就在这一刻开始扭转。
直到一位公公推开大门走出,站到了众人面前。
“宣——诸位进士觐见。”
远处传来三声钟声,进士们一一进殿。
林舟尚来不及抬眼看那龙椅上的人,便跟着身边的人跪在了地上。
等到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沉厚的“平身”时,她才缓缓起身,眼观鼻口观心。
圣上似乎在扫视着众人,良久才道:“今年大考,倒是给了朕许多惊喜。”
闻言,站在最前头的状元陆之石挺起了胸膛,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圣上问道:“哪一位是探花林舟?”
林舟猝不及防地被点名,连忙上前道:“臣......臣便是林舟。”
圣上道:“抬起头来给朕瞧瞧。”
林舟没想到圣上会越过状元和榜眼,直接来问她这个探花。
她袖子下的手握成了拳,目光缓缓往上滑动。
这一次,终于叫她看清出了圣上的模样。
圣上也看清了她的样子,目光中划过几分失落。
“朕看过你的策论,大气磅礴,行云流水。却不想,竟然是你这等模样的人写出来的。”
林舟抬手,朝圣上行礼,“不过片面之辞,陛下过誉。”
圣上笑了笑,看向诸位进士,“诸卿可知,我朝历代六位政令台,有几位是寒门所出?”
有人答:“三位。”
圣上抚须,“不错。我朝六位政令台,寒门所出便占了一半。近年虽无寒门学子登政令台,但望诸位时刻自省自悟,抛却世家观念,晓得这‘寒门亦可撼天地’的意思。”
少有学子得圣上如此赞誉,殿中进士们的目光纷纷投向了林舟。
而林舟却被圣上那句“寒门亦可撼天地”压住了。
她原本只想在朝廷中低调做事,如今圣上一句话就叫她抓不住这事态走向。
圣上的话,是在警醒那些个世家弟子,却也是将原本属于状元郎的光芒聚焦到了她身上,等同于将她架在了火上烤。
林舟瞥了一眼从刚才起就憎怨地看着她的陆之石,垂下了头。
“状元陆之石才冠三都,当居政令台鸾阁承徽使。榜眼唐明清,勇谋并存,当居九章殿刑部右侍郎。”
圣上在青玉板上提笔,将青玉板交给大监,再有大监一一交给状元和榜眼。
“探花林舟......”
圣上提笔时,又抬头看了林舟一眼,最终落笔,“授予麟台郎,佐东宫。”
圣上落笔,墨迹在青玉板上凝干。
殿中有人传来嗤笑声。
林舟面不改色,将青玉板举过头顶,向圣上行了礼。
授爵毕,诸位进士离殿。
进士们大多早些时候就认识,三三俩俩地走在一起。
林舟独自一人顺着石阶往下走,心中想着圣上授她麟台郎一事,却被人从旁边狠狠一撞。
她连忙扶住旁边的石柱,才没有摔倒在地。
她抬头看向撞她的人。
状元郎陆之石。
或许现在称他为政令台鸾阁承徽使陆之石更为恰当。
陆之石俯视着林舟,嗤鼻而过。
旁边几个进士见状,发出哄笑声。
原本林舟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人爬在他们前面,他们就有些不满,只不过不敢说出来。
而陆家世代为官,陆家老太爷还曾当过先帝老师,自然不像别人这般顾忌甚多。
进士们接二连三的笑声从林舟身边而过。
她垂下眸,握紧了拳头。
“林卿。”
林舟转身一看,就见齐承沅笑盈盈地站在她身后。
林舟朝他行礼,“太子殿下。”
齐承沅缓步过来,“昨夜我向父皇将你要到了东宫,你不生气吧?”
原来如此。
方才林舟还想不通,为何圣上会将她任为麟台郎?
毕竟历代探花郎都是在中枢三部之中,最次都是在中枢三部中任些无关紧要的闲职。
到了她这里,却是直接被踢出了中枢三部,还叫她以为是不是圣上发现了什么端倪。
林舟笑笑,“为太子做事,臣肝脑涂地。”
齐承沅哈哈一笑,揽过她的肩膀,目光却看向了前面那些新封进士们,“他们为难你了?”
先前还在嬉笑的几个进士,一见齐承沅出现,就被吓得一哆嗦,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林舟瞧着他们脸上努力隐藏的惶恐,轻轻道:“算不上为难。”
齐承沅眸光微动,看着林舟颇有深意地道:“没想到,我的麟台郎,还是个心怀柔情的人。”
林舟没领悟到他话中的意思,又听他讲:“以后你是我东宫的人,便再也不会有人敢如此轻慢你。”
齐承沅挥了挥手,让僵在旁边的进士们退下。
林舟看着进士们恨不得跑起来的背影,说:“多谢殿下。”
齐承沅抬手,止住了她的道谢,“本宫为你办了迎客宴,明日本宫派人去接你。”
林舟一愣,还想推却,就见齐承沅抬手,用扇子挡住了她的嘴巴。
齐承沅朝她一笑,“就这么说定了。”
说罢,他便从林舟身侧走了过去。
林舟只能无奈地目送他离开。
*
这日是林舟第一次到东宫来。
她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华衣,衣袍边上是用金丝线勾勒出的图案。
这衣服是太子遣人送过来的,比起她从前穿的,可谓是十分华丽,因此她刚开始穿时,还有些不适应。
檐角的宫铃声随风声起,隐隐约约有琴音从假山间传来。
林舟在宫人的引领下,寻着琴音走。
齐承沅端坐在席案之后,手指随意点拨在琴弦之上。
“本宫新得一张焦尾琴,林卿你听着如何?”
一曲罢了,齐承沅抚摸着古琴,问道。
林舟站在他身后,笼袖行礼,“臣不通音律,评价不了好坏。”
齐承沅哈哈一笑,“林卿不说好,那便是不好。”
他一挥手,两个宫女便上前来把那焦尾琴搬走了。
齐承沅站起身来,行到水塘旁,“三年前,有一宗悬案。死者在家突然暴毙,衙门的人查了许久,只道是被琴弦勒断了喉骨。”
旁边宫人弯腰给他递上鱼饵。
齐承沅往水塘里撒着鱼饵,看着里面的鱼争先恐后地挤出水面。
“这看着不过是供人消遣娱乐的玩意儿,竟然也能杀人?”
齐承沅转过头,将手中鱼饵递给林舟,“林卿,你认为呢?”
林舟接过鱼饵,垂眸看着池塘里的鱼。
“臣以为,凡事皆有利害,还得看殿下如何用了。”
齐承沅拍掌,“说得好,全看本宫如何用。”
他眼中笑意加深。
随后一指台上,“宴席已准备妥当,林卿,请。”
林舟随着齐承沅上了宴席。
宴席上,齐承沅说他对民情所见所感,说他心中所怀志向,也说他的无能为力。
“……每每想到此,本宫便觉得,多本宫再强大一些,或许就能多救下一些人了。”
齐承沅一边说着,一边举杯喝酒。
林舟也在交谈中小酌几口,如今已经红晕上脸,有些醉意了。
这场宴会,倒是让林舟对齐承沅卸下了些防备之心。
比起之前对她嘘寒问暖的太子,她倒是觉得眼前这个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志向的太子更真实一些。
齐承沅一抬手,奏乐的宫女们前来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说起来,还有一事要告知林卿。”
他躺在椅子上,拍了拍手。
只见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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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门押进来一个人,低着头哆哆嗦嗦的。
林舟目光扫到他身上时,酒也醒了大半了。
那人一身破烂,露出来的胳膊和腿上都带着伤。
齐承沅道:“是不是你认识的人?”
林舟慢慢缩紧了放在小桌上的手。
这人她自然认得。
她们一家刚被流放到泉州,在泉州临时落脚时,就见过这个人了。
这人是街上的地痞无赖,见她一个小姑娘独自出门就想打坏主意,最后还是她兄长将人赶走的。
只要这个人见到了她的模样,就能知道她并非男子。
这等偌大的谎言要是被揭露出来,纵使太子再惜才,也定然不会让她在仕途上继续走下去。
林舟飞快地扫了一眼齐承沅,心怦怦直跳。
齐承沅道:“你当年身份的尾巴。”
他指了指被押进来的人,“就在这。”
齐承沅站起身来,“唰”地从侍卫手中抽出一把铮亮的剑,递到林舟手中。
他看着被压得跪在地上的人,轻声道:“林卿,杀了他。杀了他,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知道你的秘密了。”
从林舟触碰到这冰凉的剑柄时,她整个人就僵住了。
她目光直直地看着地上的人,剑连同手忍不住地颤抖着。
“林卿没有杀过人?”
齐承沅踱步到跪在地上的人身边,慢慢弯下腰,伸出手指抬起那人的下巴。
他似乎有些神智不清,双眼迷离。
“方才林卿不是说,所用之物皆有利害,全看本宫如何用吗?”
齐承沅看向林舟,“本宫就是要将你,打造成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器。”
他手一用力,地上的人就闷哼了一声,似有转醒的迹象。
“林卿,杀了他。”
林舟看着他吃痛皱眉,目光逐渐凝聚。
她手抖得十分厉害。
“殿下,我……臣,臣……”
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一瞬间似乎有很多人在她耳畔叫嚣。
八年前,她初到泉州,想打水为病重的父亲降热,却在途中遇上了这个地痞。
如今,那些被埋藏了多年的记忆似乎苏醒了。
当年地痞的脸在她脑海中无限放大,不停地朝她逼近。
“这是哪家的小美人儿?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要不要和哥哥走?哥哥带你逍遥快活去……”
林舟手抖了抖,过了一会儿,却又见这地痞跪在地上大喊:“她是个女的!她就是个女的!”
似乎殿门大开,众侍卫将她压入地牢。
她的真实身份暴露,最终被人一剑刺死于地牢之中。
“林卿!”
林舟猛地回过神来,看到自己双手紧紧握着剑柄,剑尖指着那地痞的眉心。
那地痞已然悠悠转醒,却见自己眼前对着一把剑,顿时吓得六神无主。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听着他声音中的恐惧,林舟又迟疑了。
她刚开口,艰难道:“殿下……”
却见那地痞眼睛向上一抬,直直地抵达她的眼底。
地痞眼中的迟疑和惊愕一闪而过。
剑就穿透了他的胸膛。
最终他抬了抬手,指着林舟,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林舟猛吸了一口冷气,跪坐在地上。
她恍惚了许久,抬起手来捂住自己的脸。
“林卿,别怕。”
齐承沅在她旁边慢慢蹲下,将她捂着脸的手拿开,“你做的很好。”
他笑着,握着林舟的手,用手帕擦拭着她额角的汗。
齐承沅侧眸,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人,目光恻测。
“朝堂之上,尔虞我诈,这些事情不会少,你要学会习惯。”
林舟一手撑在地上,身子依然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不敢去看地上的尸体,也不敢去看齐承沅的眼睛,只强装镇定道:“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