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回了巧梨沟，和宋时清约好的游乐场之行，自然是去不成了，她在微信里表达歉意，对方一连发了好几个哭泣的表情包，表情包的主角从黄豆人、火柴人，到小狗、小猫、小鸡、小鸭子……


    嘉宁没心没肺地笑了声，甚至挑中其中一只萨摩耶，点了个收藏。


    宋时清当然没有生嘉宁的气，表情包发完，便问她考得如何。


    嘉宁趴在床上，回：和模考差不多，你考得怎样？


    宋时清：那还用问？全市前三一定有我宋时清一席之地！


    嘉宁笑了下：看来你还是不够自信。


    宋时清发了个问号过来。


    嘉宁：我以为你会说全省第一呢！


    宋时清：……小爷我一向谦虚。


    紧跟着一个案首挺胸的小狗表情包。


    宋时清：你暑假还回魁城吗？


    嘉宁想了想：不确定，应该要回去再收拾些行李。


    宋时清：那你回来了，就告诉我，我再安排时间？


    嘉宁回了个好。


    两人断断续续又聊了几句，房门被敲响，嘉宁忙回了个“不聊了，拜”，结束了对话，她把手机塞到枕头下，跳下床开门。


    “睡了吗？”门外是阿妈。


    嘉宁说：“还没呢，您有什么事吗？”


    阿妈走进来，反手把门扣上了：“是这样的……”


    她一边说，一边往书桌走，嘉宁这才发现她手里还拿了一份文件，用塑料文件袋装着。


    阿妈把文件放在书桌上，暗扣拨开，她拿出里面的A4纸。


    “嘉宁，首先呢，阿妈跟你说这个，绝对不是因为嫌弃你。”她温声柔气地说，脸上没有明显的笑容，却依然显得温柔慈祥，“这是我们深思熟虑后，想要送你的一份生日礼物，你应该知道，我们家资助你，是因为……”


    她目光往下，看了眼嘉宁的手。


    嘉宁微微一缩，却被阿妈伸手来抓住。


    那一刻，阿妈的眼神从略有迟疑的温柔，变成不可动摇的坚定：“嘉宁，你别逃避，这并不是你的错，风水师的话半真半假，我们信他，是因为他并没有让我们做坏事，相反，他把你送到了我们家，这是缘分。”


    嘉宁喉中一哽，湿润的目光移去书桌，那是一份截指手术的介绍书。


    “这是你哥的提议，主刀医生也是他托人找的，我们了解过，这个手术它本身并不复杂，很多孩子都是一出生就直接手术切除了。”


    “它的存在虽然不影响你的日常生活，但它……总归是不方便的，这件事不是不能改善，所以，文件资料我放这里，你认真考虑一下。”


    嘉宁声音颤抖：“阿妈……”


    到底是个小女生，再小的手术也是手术，哪有不害怕的道理？嘉宁又是温顺乖巧的性格，阿妈忙说：“你别害怕，手术风险完全可控，过程也会打麻药……”


    “阿妈。”嘉宁又喊了声，再一低头，已是泪流满面。


    还没来得及安慰什么，“噗通”一声，眼前纤细瘦弱的身子往下一塌，嘉宁跪在了她的面前，阿妈吃惊，一下站起来。


    两人一个抬着脸，一个低着头，四目相对，眼眶都已湿透。


    “你这是做什么？”阿妈弯腰，扶着嘉宁的胳膊，带着她站起来。


    嘉宁鼓起勇气，扑进温柔的怀中。


    阿妈没有推开她，手掌从后脑勺，温柔过渡到后背：“嘉宁乖，不哭了。”


    “阿妈向你保证，过去的苦日子，再也不会找上你了。”


    -


    手术不急，正值暑假，也有足够的时间恢复，但嘉宁一分钟都不想耽误，于是第二天，阮嘉遇就带她去了医院。


    做检查用去一天时间，第二天和医生沟通手术方案，定下手术日期，第三天，嘉宁等在手术室门口，闻着这股浓重的消毒水味，觉得很奇妙。


    术前检查，方案沟通以及等下就要进行的手术，一分一秒加起来，不超过24小时，报销后不到6千块的手术费，就能解决困扰她往前整整16年的难题。


    嘉宁有些发抖，觉得开心的同时，又觉得可悲。


    术前禁食禁水，阿妈和周阿姨在巧梨沟带孩子，走不开，阮嘉遇和阿爸都在，医院人来人往，却并不嘈杂，尤其手术室门口。


    护士抱着文件夹从诊室里走出，叫了声：“杜嘉宁？”


    “到了！”


    嘉宁站起来，阮嘉遇也跟着站起，两人一起进入诊室，手术前还有注意事项要重申，再签下手术同意书。


    整个过程十来分钟，结束后，护士领着嘉宁往手术室走。


    走了没两步，她停下脚步，回头看。


    阮嘉遇看过来的眼神一顿，有纠结犹豫，但终究坦荡迈步而来，抬手揉她发顶。


    “别怕，我就在外面。”


    考虑到嘉宁的年龄和配合度，手术采用臂丛神经阻滞区域麻醉，整个右臂都会失去知觉，也无法感知到疼痛，但她人在清醒状态。


    说不害怕，是假的。


    这时，护士喊了一声，也安慰说：“放轻松，别害怕，医生都有二十年手术经验了，不会有问题，也不会疼。”


    阮嘉遇垂眸，温声交待：“要听医生话，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很快就结束了。”


    嘉宁眼中含泪，抿紧唇瓣点头。


    就要转身离开，阮嘉遇叫了声，“嘉宁”，很轻的一声，也因为轻，所以显得温柔而低沉，嘉宁再次看向他，看他摊开臂膀，偏头一笑。


    犹豫了一秒、两秒……她往前一步，轻轻贴了上去。


    手臂缓慢收拢，绕在肩背的力度沉甸甸的，又极尽克制，男人身上独特的薄荷香，混杂一点沉敛的、醇厚而复杂的香烟味，几乎将萦绕满室的消毒水味悉数压下。


    “加油。”


    嘉宁听见来自头顶的声音，好像能感受到他喉结的震动，心跳慢了半拍，却有疾风骤雨经过，眼泪不设防地滚落，她再次点点头。


    进手术室，经过一系列消毒，嘉宁木偶人一样被护士穿上了无菌隔离衣，再在引导下躺上手术床，麻醉师也就位，针剂注射在腋窝处，一点点刺痛，大概十来分钟，渐渐起了效果，麻醉师要她抬抬手臂。


    嘉宁抬起手臂——当然只是她以为她抬起了。


    护士拿一块无菌无纺布，轻轻遮住了她的眼睛，但又并未完全遮住，因为手术室的灯光太亮了，隐隐约约的，她还能看见全副武装的主刀医生，能想象到他专注认真的眼神。


    耳边响起乒里乓啷的金属碰撞声，嘉宁开始紧张，但手部毫无知觉。


    护士和她聊天，说她手指细长，个子怕是还要往上串，又问她多少岁，在哪里读书，成绩如何，有没有喜欢的男生……温声细语、又天马行空，以此分散她的注意力。


    手术过程是不痛的，不知过了多久，遮住她眼睛的无纺布被拿走了，医生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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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句“很完美，以后会是很漂亮的一双手，小姑娘很坚强”来鼓励她，麻药还没散去，护士帮她把手臂固定住，以免她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受伤。


    一切结束，嘉宁被推离手术室。


    赶上餐点，阿爸出去买便当了，阮嘉遇迎上来，嘉宁的眼泪不争气地涌出。


    阮嘉遇微微蹙眉，帮着护士推床，低头看一眼：“疼？”


    嘉宁摇了摇头。


    皱起的眉棱缓慢松开，他轻声说：“没事了，结束了。”


    回到病房，她被阮嘉遇扶着坐起，这一视角，右手一览无余。


    她静静看着这双熟悉又陌生的手，发起呆。


    阮嘉遇倒杯温水，递到她嘴边，嘉宁回神，抬手去接，但她能动弹的那只手上还插着输液器。


    “别动了，就这样喝。”他说。


    嘉宁放下手。


    杯子缓慢往下倒，温水沾到嘴唇，她小口小口地喝。


    阮嘉遇看着她泛白的脸颊和嘴唇，问：“疼吗？”


    嘉宁抿抿唇：“还没有感觉。”


    “那是紧张的？脸像是打了霜，嘴唇也白了。”他笑了下。


    嘉宁无言以对，阮嘉遇收回杯子，故作轻松的口吻：“疼就跟我说，医生给了止疼药，实在不行，可以打一针止疼。”


    “嗯。”


    阮嘉遇走去储物柜，把嘉宁的手机拿出来，又拿出自己的iPad：“追剧吗？或者看电影？”


    嘉宁摇了摇头——或许是药物作用，让她不大有心情。


    “那看书？”


    嘉宁懒散发问：“什么书？”


    “不知道。”阮嘉遇坐到床边，低头调iPad，“我查一下，应该有不少的电子书阅读器，你先看着，我下午去书店给你买纸质书，找到了……”


    他站起身，把小桌板升起来：“设置了自动翻页，你觉得快了就自己再调一下，别动右手。”


    “好。”嘉宁看了眼iPad屏幕，又抬头看他，“不用那么麻烦。”


    “什么？”


    “不用去书店，就看电子书就行。”


    “电子产品终归是伤眼睛的，少看点。”阮嘉遇说，“或者你可以自己逛逛网上商城，挑好了放在购物车，明天就能送到了。”


    其实看电子书更方便，青春期少女，总归是有些想看，但又不可以让家长知道她想看的书籍，但嘉宁还是乖巧应了。


    很快挑了几本世界名著，把iPad递给阮嘉遇付款。


    他瞄一眼：“就这些？”


    嘉宁吞咽一下，语气难免讶异：“加起来快有1000万字了，一个月都不见得能看完！”


    “唔——”阮嘉遇耸耸嘴巴，不置可否，他抱着平板又点了点，嘴角勾起一道微妙的弧，“只看这些多没劲儿，给你再挑几本有趣的。”


    “是什么？”


    阮嘉遇没回答。


    收回平板，嘉宁点开订单看，发现他加了几本悬疑小说、科幻小说和爱情小说。


    “爱看悬疑和科幻吗？”


    嘉宁如实地说：“……没看过，听上去感觉很复杂。”


    阮嘉遇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笑说：“那买回来我看。”


    末了，补充一句：“我看完了跟你说，你看完《百年孤独》跟我说，那本书，我看了许多遍开头，都没有一遍把它坚持看完。”


    嘉宁：“……”


    阮嘉遇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