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竹叶沙沙作响，微风送来茉莉花香，桌案上的镇纸被吹得翻起一角，好似花瓣舒卷。


    阳光灿烂，争先恐后跃进窗台，暖洋洋地洒在脸上，令人心境开阔，仿佛前路一片光明，唯余希望。


    叶起唇角微扬，轻轻蹭了蹭裴序的颈窝。


    只要有这个人在，什么都可以做到。


    不过姓裴的说得对，要一步一步来，等未时到了，先去白云观找小郡主，问完她的事，再进京调查风雨楼，到时自然柳暗花明！


    小义看完杀头后也得带她来趟白云观，去去行刑场的煞气。


    白云观……白云观……


    叶起心口猛地一跳，眸光一转，落在雪白的镇纸上。


    白云观有个算命张，是江湖上有名的神算子。


    此人精研八卦六爻，能从天干地支间推演一生运势；亦通紫微斗数，可据星盘勘破贵贱沉浮；他观人掌纹可知近日祸福，端详眉眼骨相便能道破来者所谓何求。


    不过算命张最拿手的，还不是这些。


    叶起跳下裴序的怀抱，走到书案前，伸手抚平那张被风卷起的镇纸，从笔架上随便抽出根笔，蘸着砚里未干的墨，边写边道：


    “姓裴的！咱们写个生辰八字，待会到了白云观，也去找、找、算命张，算、算……算算……”


    她说到最后结巴起来，懊恼地抿住唇。


    明明刚才都想好的词，不知为何，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不过话到这份上，姓裴的应当也能明白她的意思吧？


    叶起脸颊一红，执笔的手有些抖，最后一笔便留下了一个墨点。


    算命张尤擅阴阳合和、红鸾牵引之术。凡求姻缘者，只消留下两人生辰，他便能推算两人因何结缘，是否良配。


    相传他曾断过某门派掌门终生孤鸾，当时那掌门明明桃花不断，身边美男无数，于是嗤之以鼻。结果后来她爱上一个有妇之夫，半生爱而不得，最后削发为尼。


    他也曾令一桩误配的婚事峰回路转，同时成就四家喜事。


    于是江湖便开始有传闻，此人一言可定鸳鸯，半卦能改良缘


    几乎每对江湖眷侣，都会去找他，吵架了找他算算该不该分开，腻歪了便去算算缘分是否已到，若是认定彼此，便算算……什么日子成亲才能白头偕老，恩爱不移。


    她倒是没想过成亲，只是想知道两人算不算缘分已到，能不能一直在一起。


    叶起脸烫得厉害，手也发抖，好不容易写完自己的生辰，却没听到裴序的回答。


    她脸色一僵，赶忙转过身。


    裴序半边身子隐在屏风阴影处，墨发垂落双肩，将凌厉的五官遮挡，他眼睫长，又垂着，实在让叶起辨不清情绪。


    叶起下意识握紧手中笔，讷讷道：“你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就是说着玩的。”


    生辰八字是私隐的东西，不能随便写下来很正常。


    两人既然已经是相好，还不够有缘分吗？


    叶起揉了揉鼻子，打算过会说几句好笑的哄哄他，瞥见即将滴落的墨汁，赶忙要将笔扔进笔洗，手刚伸出去，就被人从背后抱住。


    裴序修长的五指覆上叶起执笔的手，从背后环抱住她，就着她的手悬腕，声音低哑又轻柔，“愿意的。”


    怎么会不愿意呢？


    昨天他去请张太医，途径算命张的摊子，望着那一对对男男女女，升起的龌龊想法如何能让她知晓。


    反正知道小呆子的生辰，偷偷去算她也不会知道。


    心念一起，才恍然自己有多卑鄙。


    还好，还好她也……


    裴序俯身闻着叶起发间清香，望着她那一行字，眼睫轻颤。


    叶起的背着了火似的烫，他的呼吸明明带着雪松冷香，落在她耳边却好像火上浇油，背上的火借着呼吸直接烧遍全身。


    叶起猛地闭上眼，明明没有吃舌头，也没被他啃脖子，只是一个背后的拥抱，可看着他握住她的手，在她的生辰下方，一笔一划郑重地写下他的生辰，就叫她掌心出汗，心乱如麻。


    心跳得太快了，好像下一刻就要跳出她的背，跳进他的胸膛。


    再这样跳下去，又要发热了！


    叶起赶忙瞪大眼，不去想背后的拥抱，不去看玉石般的指节，将视线凝在雪白的纸张，试图转移注意力。


    潦草的行书：甲辰年七月初七，午时。


    这是她的生辰。


    端正到有些死板的小楷：甲辰年十二月二十九，子时。


    这是他刚刚写下的生辰。


    十二月二十九？那不是挨着过年？


    那等年底得准备两份礼，一份庆生辰的，一份贺新年的。


    她想着想着，忍不住勾起唇角。


    就算只大五个月，她也比他大。


    到时带他去忘沧山过年，当着裴前辈和师傅的面，一定要让姓裴的叫声姐姐！


    叶起呼吸忽然一滞，慢慢眯起眼。


    裴序搁下笔，看向那张纸，心底涌现奇异的满足。


    她的字，她写下生辰，她要算和他的姻缘……


    凤眸微弯，羞涩一闪而过。


    裴序指尖拂过纸张边缘，轻轻挑起，小心地举到窗边迎着风。


    晾干了墨痕，才好去白云观。


    “序儿啊。”


    一声低叹响在耳边，怀里的人转了个身仰起脸。


    裴序疑惑地低下头，叶起眼尾带笑，斜了一眼被风吹起的纸。


    他心生迷茫，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甲辰年七月初七】


    【甲辰年十二月……】


    裴序瞳孔微缩，慌忙缩回手，正要将纸收入袖中，手腕就被人一把握住扣在桌案。


    “有人好像说过他属虎来着？”


    慕容嫣到了万两钱庄，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往里走，一脚跨进大堂，掏牌子的手还在怀里，掌柜的眼睛一亮，急忙放下算盘，绕过桌台拱手就拜。


    “慕容姑娘，裴公子吩咐过，您这趟来，所有花销全在他账上。”


    慕容嫣眉毛高高抬起，眼珠子一转，马鞭指向堂外。


    “先把外边的马伺候好了，尤其是我的白练。草料细细切碎，黄豆和黑豆煮熟后用水淘洗干净再拌进去。每晚添料三次。晨起黄昏都得牵到河边遛，让它多打几个滚，回来后用猪鬃毛刷从头刷到尾再洗澡。”


    掌柜的连声应着，招来几个老成的伙计去牵马，又命人领着绿袍护卫们去后院西厢房休息。


    “当家的？”


    小绯带头请示了一声，见慕容嫣点头，才跟着那些伙计安歇去了。


    跑了一天一夜，马倦人累。


    慕容嫣兴致却高，拒绝掌柜安排的客房，扔了马鞭给旁边的小伙计。


    “先带我去见见裴大公子，总得给人道声谢。”


    十三匹马照她的养法和万两钱庄务必让客人满意的作风，人力物力一天最少也要一百两银子，莫说还有十几个人的衣食住行。


    万两钱庄的标准，可比普通客栈贵多了。


    慕容嫣眉眼含笑，跟着小己走在青石小路，风送花香，仰头阳光明媚，心情说不出的舒畅欣慰。


    那俩不开窍的这回是真在一起了。


    裴兄既然如此上道，那她就勉为其难多在小叶子面前替他美言两句吧。


    走到竹屋，慕容嫣扶正玉冠理顺衣襟，准备一开门就冲过去抱住叶起。


    小己正要敲门告知裴公子有客，手刚举起来，一道破碎的声音突然从屋内传出。


    “小、小懒，我错了……小懒别……别咬……姐、姐姐……好姐姐……”


    小己僵在原地，上午那个清冷声音，此刻沙哑低沉，几乎听不出是同一个人，似是委屈又似愉悦，带了钩子般，喘得人头皮发麻。


    这这这这……


    这居然是那个冷淡疏离的裴公子？！


    她的手放回来也不是，敲下去又尴尬，想问一声慕容姑娘，咱这个门，今天一定要敲吗？


    转头瞬间，慕容姑娘那张俊秀的脸狰狞得跟青面鬼似的，吓得小己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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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在此时，似有若无的喟叹夹杂着丝丝轻吟，伴着唇舌交缠水声，飘散在寂静的午后。


    “……小懒……小懒……我的小懒……”


    细语呢喃极尽温柔，声声缱绻尾音颤抖，那个名字对他来说仿若无价之宝，即使隔着一扇门，也能听出近乎哀怨的珍惜和恋慕。


    慕容嫣面色铁青，反复确认裴序喊的名字，眼前突然浮现青城山那日，叶起望向他时弯弯的笑眼。


    她心里一酸，倏地咬紧牙，抬脚“砰”地一声将门踹得四分五裂，大骂道：“你个瘪犊子王八蛋，居然敢背着小叶子偷人！”


    小懒？！什么倒霉名字，根本没有叶起好听！


    她定要打得王八犊子这辈子都叫不出这个名字！


    慕容嫣一脚踹进去，窗台明亮，裴序背靠太师椅，腿上跪坐着一个女子，那女子披头散发，双臂环住裴序的脖颈，微卷的乌发在阳光中仿佛镀了层金子，似是被踹门声吓到，女子身子一抖，如瀑长发跟着乱颤，裴序立即将她的脸按在胸前，袖袍一挥把人裹得密不透风，抬头瞬间，狭长的凤眸寒意森森，淬着冰一样冷冽。


    慕容嫣怒极反笑，他还护上了？！


    当初在云渺镇，眼珠子黏在小叶子身上的模样，合着全是演的！


    慕容嫣太阳穴狂跳，深吸一口气，一手握紧流云刀，一手解下流星锤，后退几步，站在门口遮得屋内光线都暗下来。


    她睨了一眼裴序怀里的女子，平静道：“裴序，你给我滚出来。”


    这女子知不知道小叶子的存在不重要。


    从通沙驿带回来的信，裴序语气措辞分明已经和小叶子心意相通，这才不过三天，他就跟别人在这耳鬓厮磨浑然忘我。


    胆子也够肥，知道她要来还敢白日宣淫。


    所以花销全记账上是在给她封口费？


    那他可找错人了！


    慕容嫣左手挽了个刀花，右手悠起流星锤，冷笑一声，姑祖母说过这小子剑法精进许多，得好好算算待会从哪下手。


    却见裴序姿态散漫，懒洋洋搂着那女子，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指尖挑起她鬓边碎发挽在耳后，眼波流转尽是柔意。


    居然还敢挑衅？！


    慕容嫣一忍再忍忍无可忍，两眼喷火，甩着流星锤就冲了过去。


    先把那张招摇撞骗的脸锤烂！


    流星锤脱手而出，女子突然从裴序身上跳了下来，转过身的瞬间，露出一个尴尬的笑。


    “小嫣，你来啦？”


    慕容嫣瞪大双眼，脚下急停，双臂同时发力猛然后撤，甩出去的流星锤在空中打着转飞回了身侧。


    叶起挠挠头，见慕容嫣一脸震惊，懊恼地低下眼，四处乱瞟。


    这屋子怎么连个地缝都没有！


    病一好，全身使不完的劲，吃舌头啃脖子就有点收不住，许是咬得狠了，姓裴的按着她后脑勺的手突然发抖，发带就乱了，头发刚散下来，忽地一声巨响吓得她一哆嗦，然后就听见小嫣让姓裴的滚出来。


    她当时背着身披着发，顿时明白小嫣误会了。


    只是活了这么多年，今日才知道自己的脸皮没有想象中厚，明明想解释，可一低头，发现正骑在姓裴的身上，她立马僵住动不了，脸更是转不过去。


    这个姿势……怎么面对小嫣？！


    刚才还哄着姓裴的叫姐姐，不会也被小嫣听到了吧？


    “小叶子。”


    小嫣的声音听着很平静。


    叶起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抬起头。


    姓裴的说得对，小嫣不会笑她的。


    慕容嫣斜了一眼神色淡然的裴序，唇瓣微肿，颈侧一抹齿痕如雪山红梅，阳光落上去，点点晶莹闪着水光。


    牙口不错啊。


    慕容嫣眉尾一挑，露出坏笑，“小叶子，裴兄的滋味如何？”


    叶起：“……”


    裴序：“……”


    叶起脸涨得通红，正瞧见亮堂堂的窗户，掉头就跑。


    跳窗！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