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江朝

作品:《白月光与朱砂痣

    谢霜叶不知如何形容谢斐衣看见他路边捡到的女子的表情,眉底向眼部迫近,眯起的眼缝留出细浓的黑沟,谢斐衣扇他耳光也没有现在的阴狠可怕。


    谢霜叶情不自禁诞生出一个荒诞的想法:他不应该把这少女捡回来,弃她自生自灭总比被至亲如视仇敌的好。


    谢斐衣收敛神情,回问道:“我记得罚你面壁思过,今夜来是与亲生父亲叫板吗?”


    谢霜叶如实说:“瞬影术但凡入门学几遍就会,你要是真想关我就应该在门外设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结界,就算被冒成烟了我也逃、不、出、去。”


    话说到一半,只感到身子骨从头到脚透体的寒凉,他回眸对上阴侧侧的目光,越说越小声,倔强地剩下四个字后,才发觉人们所避讳的祸从口出是一本值得反复参悟的四字真经。


    话一撂下,他就做好回家关禁闭的准备。


    谢斐衣反倒出乎意外地既没厉声训斥也扬手打他,叹了一口气说:“既然关不住你以后也不必再关,关出病来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你把她留下,自己爱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去吧,明天记得来趟朝天殿,经久未见,我想你应该和小时候一样相较于我更亲近你的母亲。”


    夜深露重,那道巍峨的绿影带着少女化作青烟离去,禁闭的唇勾画出似有似无的弧度让九死一生后的谢霜叶百思不得其解。


    父母究竟是怎样的人?既深爱着,又渐疏渐远着,既仰望着,又执意别去着,乃至今日谢斐衣也在用行动告诉他:他们的身上有太多言不由衷的枷锁,即便亲口言说难及浮光片影里的一抹笑来的真切。


    牙牙学语的婴孩所学会的一字词为何自甘画地为牢?


    一朝清晨的谢霜叶也没参悟透其中的道理,他抱着黑猫在朝天殿外的玉兰树枝上静静端坐片刻,他闲的没事爬一棵树做什么?


    还不是为了救昨夜趁他不注意掠上树干却卡在树杈上下不来的黑团子,他把它翻过来,微笑着捏起粉色的肉爪,手掌轻揉四脚兽的肚子,小猫居然舒服地在他腿上摊平了。透过错落摇曳的花骨枝影发现云海中青墨重染,林冠金黄璀璨,今日的日光很美。


    哐哐……哐哐……连接大地的树干不应景地大幅震动,玉白的香花掉落时拂过他的鼻尖,簌簌的让蓝衣少年宛如置身于落雪。


    是望尘山平移了吗?


    谢霜叶一手抓住树枝,低侧头朝树下观望,一个包裹白茸兔裘,头发梳成低尾髻的女子拿起一把银剑与他上下对峙。


    少女高昂起头站在满树花蕊下,脸蛋圆润饱满,面颊透红,眼睛气呼呼地睁大极了。略微暗的花影服帖于少女面颊,从树下飘来玉兰的芳菲,谢霜叶放在猫肚子的手指没了动静,小猫着急地伸出舌头去舔临近猫嘴的手指尖。


    少女举起长剑,冲树上喊道:“你这个黑心肠的偷猫贼给我下来,姑奶奶谅你有眼不识泰山,大错初犯,饶你一条小命。


    谢霜叶感到些许荒唐不可理喻,嘴角笑意未减:“什么偷猫贼?你就是如此称呼你的救命恩人的?”


    话落尽,下面半天没回话,少女的神色异常变得迷茫恍惚,铜钱大的眼瞳沉淀难以置信的呆滞,谢霜叶禁闭唇,视线一低那手里紧握的非凡绝尘的三尺剑越看越眼熟,还不似往常傲俗不羁,今日像是被威胁到自贱骨头。


    这完全是他的剑,刚才嫌爬树携剑不便,遂把它插在树底下,而这位女子形影如风,竟不动声色地走到他近身处并拔出本命剑,连脚步声也空无一物。


    少女的目光炯炯地注视他,似在谢霜叶的五官细致打量,不自觉地放下剑问道:“你是人是鬼呀?”


    谢霜叶:“怎么说话的?”


    少女呆愣道:“谢、霜、叶。”


    “……”


    咔嚓……


    “你娘那殿外的玉兰一长百年之久,日渐凋零枯萎,怕是架不住如今的你。”


    谢霜叶下意识箍紧猫,长腿一翻从三米高的百年古树坠下,衣袂翩翩,脚尖点地。


    谢霜叶微微皱眉道:“你也认识我?”


    谢霜叶站定时,少女耳朵发聋,一整个身子朝他身上靠。她一上来不分三七二十一地污蔑他偷猫贼,这会儿又强抢自己还没练顺手的佩剑,挟天子以令诸侯,下一步岂不是非要他扒了层皮才肯作休。


    “喂……”


    这姑娘对他心怀误解,谢霜叶为救人于水火,一边退步一边急于辩解道:“好歹大老远从山上到山下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知不知道昨夜你的身子僵如冰冻,浮空起来跟蜷缩的死猫一样。虽不知一路上遭受了多大的磨难,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看你也不像寻死之人,因此擅自做主将你捡了回来……”


    那兔裘的毛就差几步就要贴进谢霜叶下巴,把他惹得冷声低骂:“过分了。”


    这几步后,后背倚靠粗糙的树皮无处可逃,他把黑猫举过脖子,以七根胡须猫脸代替自己的面容,纯黑亮晶晶的圆珠子头顶蹙眉苦怨的眼睛,指尖藏在袖内旋动,凝结不出一丝法术。


    从无极渊回来一直有什么东西抑制凝神聚气的丹田,他怀疑昨夜一趟吸入了什么怪东西,当是峡谷内的紫气,看似无公害,后知后觉紫气深入丹田,修为停滞在仙根初开期。


    谢霜叶向左侧探出脚,咔嚓一把长剑也极速跟紧插入左侧的泥里。谢霜叶一惊,他深觉不应该捡来路不明的女孩子,一听不懂人话,二性子飘忽不定,前一秒和风细雨,下一秒雷雨大作,难道让他开到灭门仇人来了?


    “就算要死要活没必要千里迢迢钻跑到那种鬼地方受苦,就算活受罪也没必要死前连带一个与你无冤无仇的普通人,上辈子积德积善,下辈子大富大贵。”


    少女眼睛滑溜一圈晶莹的水光,大喜:“真的是你!”


    谢霜叶疑惑:“不是我还能是谁?”


    “所以这里是万剑宗?”


    “是。”


    “所以是你娘救了我?”


    “是我父亲。”


    “所以世上真有起死回生的法子?”


    谢霜叶把猫放下三寸:“别瞎想。”


    她笑盈盈地顺手接过小猫,欢喜雀跃,如果是只小鸟估计要叽叽喳喳展翅高飞,她说:“我要去找你娘。”


    谢霜叶不理解少女目前的所作所为,可能脑袋恰巧解冻的缘故,肯定道:“顺路。”


    朝天殿供人休整的寝殿在供人料理公务的正殿后几排屋子,名为远黛。


    远黛大门正开,里面的人预料到他们迟早会与她汇合,因此毫不保留,两扇大门能开多敞亮就开多敞亮,低温的冬阳在黄木地板画门窗,一扇两半迎来两道一前一后快慢不一的守门神。


    “进。”


    男子的声音。


    得到应允,少女三步一迈跑进去,却见一男子端盛褐黄色药汤,他头冠玉簪,鼻梁与眉目线条凌冽似刀锋。而半坐在低榻上女子被病态缠身,即便后方的床头支撑她的蝴蝶骨,但谢霜叶能看得出来若不是女子强撑着,药服完就要垂眼睡过去。


    女子额头落下柔软的碎发,几根白粗线穿插于浓黑的乌发里显而易见。谢斐衣用干帕擦拭完女子嘴角的药渍,并顺便将发丝绕至耳后,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女子也看向门外。


    少女小碎步后停下脚步,江安竹抿唇对她莞尔一笑,神情镇定自若,道:“你来了。”


    江朝:“我……”


    谢霜叶率先走上前,坐在正对床边的地板上,唤道:“母亲。”


    江安竹以指尖抚摸他的面颊,在颧骨上停顿:“被打了疼不疼?”


    谢霜叶摇了摇头,“是我不愿意承认也不敢面对,但越极力回避的事,百转千辙后才发现捉襟见肘,不如事起之初直面它。我会承担起身为万剑宗弟子的职责,成长为你们所期望的样子。”


    谢斐衣接应认可道:“看来在静心殿关了几天,心性磨砺了不少。”


    江安竹拍了拍谢斐衣的手,似乎语气微厉地教训道:“你也别太强求,他想要去做什么就放手让他去试吧。别回过头来又抱怨孩子不亲你,霜叶本来年纪最小,比不上已经早早苦修几百年的弟子。”


    “好,都听你的。”谢斐衣温柔地一笑。


    “那个……”


    江安竹闻声看向少女,少女单手伸到空中,指向自己的方向,迟疑不决的指尖肉眼可见连连晃动,对上视线时又不合时宜地收回去,颤抖的手拼命地攥紧衣摆,耳边传来少女急促的呼吸声,似有恐怖骇人只有她能看到的无影人伫立于正对面。


    江安竹朝她招手说:“你也过来。”


    她有意拨开拧捏衣褶缩成拳头的五根指头,少女的胆怯随一根根摊开的手指逼退。


    江安竹手骨寒凉,钻入虎口的肉圈中指头急速升温,白马过隙之际温度通过密措连通的血管递送至手臂,江安竹随意摩挲她的手背,笑道:“这是救了个小暖炉回来。”


    与此同时,骨节分明的软剑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圈住江安竹的手腕,如修理歪节的病竹把它扶正到自己面前,谢斐衣说:“喝了药就该休息了,好不容易好了一点,让一些污秽邪气乘虚而入,得不偿失。”


    “……”


    暖炉般的手如潮水刚刚漫过沙滩,现在从江安竹手心无影无踪地褪去,江安竹怪道:“她好像有话要跟我讲,不碍事的,而且睡了五百多年,你不嫌麻烦,我头都睡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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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斐衣深吸一口气,答应道,“好。”


    少女说:“我能不能单独和您聊聊?”


    江安竹脸上拂过隐约却不浓厚的惊异,这位少女与她很熟,门下居然有同谢霜叶一样小的弟子吗?


    江安竹一面答应一面对谢斐衣嘱咐道:“嗯,霜叶最近修习凌霜心剑第一式,应该有许多要问你的,你去教教他。”


    谢斐衣起身向门口走去,捎下一句:“霜叶,过来吧。”


    谢霜叶细嗅弥漫于远黛殿里微妙的氛围,不适感自对话开始发酵,先是由他牵动的细丝再是谢斐衣助长的菌落,一切混沌不堪,忽觉此地不宜久留,果断抽身而出,豁然开朗。


    殿宇排布疏密有致,二人行至中央宽阔平地,平地由细如米粒的沙子平铺推碾所造,四周结仙草,窈窕似芦苇,草根开叶,果实是颗颗分明的紫粒,这里乃是天成的练剑台。


    谢斐衣负手道:“练给我看看。”


    谢霜叶听命接过长剑,转腕轻盈舞动起来,纵身一跃矫若游龙,剑意划破碧蓝长空,斩开头顶遮天白云,日光让少年的长剑披覆金玉龙甲,气势恢宏。


    谢斐衣眉头一送,笑着注视飘然起舞的剑道天才,短短七日就能达到寻常弟子琢磨十年半生也追求不及的心剑合一之境,五百年前如此,五百年后亦鲜少有人能超越他苦心培养的奇才。


    凌霜剑法练至极致,便可欲仙化神,凡俗可找到的势均力敌对手屈指可数,匹敌之物恐只有传说中积蓄十万年妖丹的妖兽。


    谢霜叶手心渐渐被心法催生淋淋汗水,仿佛蓦然回首后长剑就会从手里脱出,他心知肚明自己掌控不了被心法驾驭的仙剑。剑气骤然变弱,谢斐衣眉心“川”字再现,长剑猛地插进练剑台,少年脚步蹒跚直立起腿,脖颈汗水连连。


    谢斐衣:“今日就练到这里,剩下的改日再练也不迟。”


    “是。”


    谢斐衣上前一步,问:“可曾想问这把剑取自何名?”


    “不知道……”谢霜叶低喘一口气,缓过疲惫笑了笑,“嘤嘤剑。”


    谢斐衣嗤笑一声,挥洒金辉的目光寒气上涌,陡然严肃,语气郑重:“观心。”


    他指着谢霜叶的胸口补充说:“观心照人心,你的剑还需多磨。”


    谢霜叶点了点头:“我会的。”


    谢斐衣半转过头去,心向远黛,但还是余留半边投掷于谢霜叶苍白无力的脸上,谢霜叶困惑地挑了挑眉,下一瞬冰寒刺骨的法力点入丹田,谢斐衣道:“瘴毒入体了都不说?”


    “啊?”


    谢斐衣彻底背过身去,道:“没事不要乱跑,跑丢了也没人找。还有那个女子虽不是仙门中人,但底细不清,从哪儿来的就让她回哪儿去。”


    “……”谢霜叶有些不愿意,撇嘴道,“我知道了。”


    话尽,眼前只剩下飘扬的卷叶与青烟。


    谢霜叶将观心剑收回至静心殿,一个想法活泼乱跳,难以压制,不如服从本心,溜去远黛殿。


    谢斐衣早在一刻钟前就进去照顾,少女还没出来。他走到门口贴到墙脚,侧耳殿内无声无息,一根银针掉地上也清晰可见。无趣至极,他草草回过脚,少女用手背捂着眼睛,似风似电,踏踏踏从殿内拔腿冲出去。


    谢霜叶叫住她:“你怎么了?”


    少女同样不用正面对他,胳膊与小臂对折成肱,一直往脸上鼓捣什么,嘴巴应该是被看不见的手掌捂住,嘟囔道:“不用你管。”


    “那你叫什么名字?我不能总叫你暖炉姑娘吧。”


    少女鼓捣得更有劲儿了,谢霜叶匆匆制止道:“不愿意就算了,反正总计见了两面的关系,问了以后也用不上。”


    “谢霜叶!”


    那是连名带姓铿锵有力,差点把魂都叫出来了。


    少女气汹汹地甩下手,侧脸用猩红的眼眶恨意地瞪视他,一字一顿蹦出:“江、朝。”


    谢霜叶心跳如野马脱缰,砰然激烈后落了半拍。


    此事有异,少女看样子尖锐跋扈,定是尚病中的母亲发生冲突,这才被父亲撵了出来,谢霜叶进殿问发生什么。


    江安竹说:“我也没说什么,倒是这孩子举止怪异,你们一走不久直冲我喊师父,可我从未收过如此年幼的弟子,许是我与她的师父相貌神似,她又火急火燎认错了人。我只好如实相告,接着你爹就走了进来。”


    江安竹狠狠剜了谢斐衣一眼:“都是你爹的错,狠下这条心劝她离开,我几句话都拉不回来。假若她无处可依,我去找于殷长老聊聊,看她有没有心思再教一个小弟子入门。毕竟练剑也不难,乱世中有个家也好,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