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黎桂芳的脸还是和以前一样——应该说，就应该一样，毕竟他们分别也不过一年，但对于程凌君而言，他却仿佛很久没见过她一般。


    她看起来还挺……平庸的。


    程凌君想，怎么跟自己印象中那么不同呢？在他的记忆里，她应该……更俊秀些，而不是现在看来，只是衣着的光鲜亮丽，却衬托的她容颜黯淡。


    就只是一个看起来有钱的富户罢了，面色苍白，走路虚浮，眼下还带着轻微的青黑色，似乎有些疲惫劳累啊。


    程凌君发现再次面对她的时候，心情是难得的平静，就像只是看见一个很久未见，却也不想见的熟人，他们的交情早在他离开黎家的时候就断绝了，如今他不知道她看见他还走过来打招呼是为了什么，程凌君并不想和她说话，只是装作没看见她，转身催促了几声伙计。


    “快好了郎君，”那伙计也是感到奇怪，先前都不见他着急，现在怎么有个人过来了，他就急了？不过这个女子有些眼熟，似乎是……


    程凌君点点头，走到马车边，只等一装好东西他就跟着上去离开。


    黎桂芳忙走到他旁边，喊道：“凌君？你怎么不搭理我？你忘了我了？我是……”


    程凌君不愿被旁人关注，这帮忙的伙计频频在打量他们，便打断她的话，低声道：“你我再无瓜葛，还请不要纠缠。”


    黎桂芳震惊，“我……我们之间不是……”


    程凌君挥了挥手，让伙计离开，才转身朝黎桂芳看去，他的眼神平静而陌生，仿佛看着的人是毫不相干的人，而不是当初和他生儿育女，曾相约共度一生的人。


    黎桂芳被他的眼神震了一下，伸出手去，“程凌君？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程凌君躲开她的手，马车货物的阴影覆住了他的脸，他道：“我记得，有事吗？”


    在阴影中他的眼神有些幽暗，黎桂芳不可置信，“你怎么变得这么冷漠？黎光呢？”


    “他与你无关，”程凌君皱了皱眉，“我记得是你不要他的。”


    “这……可是……”黎桂芳还想说什么，可程凌君已经不想听她的话了，他推了推车上的货，挪出一个空位，便要坐上去。


    “你、你要去哪里？”黎桂芳顾不得程凌君的冷脸了，她上前去拉住了马的缰绳，这车娘正想上前，被程凌君拦住了，他示意车娘先等在旁边，让他和这位……不应出现的人谈谈。


    黎桂芳见他又下了车，忙道：“你要去哪里？这些……这些是什么东西？你给人送货？”


    这么短的时间，黎桂芳也只能联想到这个，她甚至还想到了，程凌君离开她之后看来过得不咋样，还要自己抛头露面，做这种苦力活，这么一想，她心中本来升起的不安忐忑，瞬间又降下去不少。


    她还能露出些笑容，就像久别重逢的故人一般，道：“凌君啊，你是不是没回程家？”


    “没有。”程凌君惜字如金地道。


    难怪，黎桂芳心中又是想道，一定是突然见到她，看到他们之间的差距过于悬殊，又想到她以前做的对不起他的事，他才会变得这般抗拒她。


    没关系的，她大女子胸有大量，程凌君又是她的前夫，他再怎么绝情，她也不会计较的。


    黎桂芳的得意简直溢于言表，程凌君此时看着她，未免觉得可笑。


    “哎呀，那……那你怎么不回黎家去呢？不还有我吗？”


    程凌君笑，他的笑带着嘲讽，“回黎家？那里还有我的位置吗？”


    黎桂芳诚惶诚恐道：“肯定有，只要你愿意回去，那里永远是你的家！”


    说的真是动听啊，程凌君几乎要笑出声来，在他离开了这么久，她都没有想过去找他们两父子，如今却有脸在他面前，说那个把他们赶出来的地方叫做他的家。


    恐怕黎老夫人听到她女儿这么说话，都会给她女儿两巴掌吧。


    程凌君的笑容似乎鼓舞了黎桂芳，后者接着说道：“小林他年轻不懂事，哪里有你半点的温柔体贴，哦哦，他、他也生了个儿子，正好可以和小光作伴，两个都是男孩，定可以相处融洽。”


    黎桂芳还呵呵两声，似乎觉得这是个很不错的决定。


    程凌君很佩服她的大度，并且认为每个人都会像她一样大度，她难道真以为他会听到这些而感到高兴吗？


    那个小林，程凌君其实是认识的，在他和黎桂芳成亲之后，黎家常常会来很多有生意往来的商人，其中有个林家，程凌君是印象深刻的。


    因为每次那个林家人来了，总会叫黎桂芳去见一见，说是她从小到大的发小，那林家是开米面店的，和永富粮店有密切的交往，那林家女主人叫林苑，小林是她的庶子，长得怯生生水灵灵，黎家主母——也就是黎桂芳的母亲看见他都会说可惜可惜，说什么和桂芳从小青梅竹马，却最终没有在一起云云。


    这些话程凌君听在耳里，黎桂芳却告诉他不要在意，她母亲只是喜欢打趣他们罢了，那小林他们小的时候才见过几次，后来就没见过了，等他们都长大，林苑才带他到黎家，而这时黎桂芳都已经要娶程凌君了。


    那时程凌君被黎桂芳的甜言蜜语所迷惑，忽略了他这位好妻主看向那小林时的目光，带着欣赏，和与黎主母同样的惋惜。


    程凌君也见过那位小林郎君一面，长得非常瘦弱，双眼就像一弯水一样，说话也细声细气的，旁人和他说话，都像对待一盏易碎的琉璃盏似的。


    可程凌君在那时却不太想见他，没什么理由，只是觉得不太舒服，因此即便黎桂芳让他出来和小林说说话，他也会找托词不去，自然也不知道，在他无法陪伴来客的时候，是黎桂芳在陪着他。


    后来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又为什么小林会成为黎桂芳养在外边的相好，程凌君都不知道，只知道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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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蒸成饭，果已酿成酒，现在听说，黎家少东家已经再娶夫，至于是谁，程凌君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那个小林。


    只是没想到最想要个女儿的黎家，竟然又迎来一个男孩诞生，不知那位黎家主母看见第二个男孩生下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神情。


    程凌君本不愿再关注黎家的事，可今天黎桂芳出现在他面前，又勾起那些令人不快的回忆，而没想到在回忆的尽头，还有这意想不到的延续，倒不禁令他笑这天道好循环。


    只是这笑，也是如同看戏人一般的笑，看的时候沉浸，而他早已不是戏中人，在戏曲结束时，亦是抽身的果断。


    他看着黎桂芳，就像在看那和他毫无干系的戏中人，任她如何卖力吹弹唱演，心也是不动不摇，他之所以还愿意和她耗费时间，也只是不想惊动他人，等一切都说清楚了，他和她，也就再无瓜葛。


    黎桂芳说了一堆，却没有等来对方的回应，她奇怪地看向程凌君，发现后者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这在以前，她是从未在他脸上看见过的，以前的程凌君，都是温柔的或是略带无奈的笑，而不是现在这种……皮笑肉不笑的笑。


    “你……你怎么了？”黎桂芳就算再迟钝，也觉察出了不对劲，她仔细打量着他，又看了看那车上的货，终于发现了一些端倪，这些货，应该是程凌君自己买的，而不是他为别人送货。


    “你买的这些是什么？”黎桂芳上手想去摸这些东西的轮廓，却被程凌君阻止了，只是从这些大物件的外型上也不难猜测，这些恐怕，都是摆在屋子中的桌椅，她眼尖，看见了在角落里的铜镜，那露出的半面铜镜倒在精心放置好的稻草堆中，想来任是马车如何颠簸，也摔不坏这铜镜。


    买这么多桌椅，还有镜子，除非是搬家，亦或是有钱了想要把旧桌椅重新换了，可即便是搬家，也不必全部换了，至于钱……程凌君怎么会突然有钱了？也从没听说程家发家了，程秀一个教书的穷书生，哪有什么钱，何况，何况程凌君也刚说了，他没有回程家……


    他有新家了？还是说……


    黎桂芳又问：“你现在住在哪儿？还有，这些东西，都是你买的？你为什么要买这么多桌椅，还、还有铜镜，是不够了？其实可以和我要的，呵呵，我家里多的是……”


    黎桂芳越说越虚，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她只是急需从程凌君口中得到回答，得到一个……一个……


    程凌君只是淡淡道：“这些是我的妻主买的，为我们的新家。”


    他说完这句话，不看黎桂芳的神色，也不等她的回应，便坐上马车，同时唤来车娘，在车娘的驱使下，车轮很快离开了原地，也离开了古屏镇。


    在完全看不清人影之前，程凌君终于回头，他深深看了一眼那已经变成模糊一团的身影，仿佛看到了旧日的自己，那脸上的彷徨、无措，都被他一一抛于身后，直到再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