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旧信

作品:《殿下她说我们不可能

    “在沈府你可是扔了圣旨?”


    姜云尔一踏入大安宫,便听见了楚帝的声音,他等候自己多时。


    楚帝坐在大安宫的主位上,天已接近傍晚,大安宫内并未掌灯,只有一抹夕阳最后的光辉撒开,横亘在楚帝与姜云尔之间。


    大安宫内的宫女太监瑟瑟缩缩跪了一地,在他们的殿下回来之前,楚国的无上皇帝来到大安宫,气势威严,令人心生害怕。


    陛下来到后一句未发,只是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主殿的高位上,宫内的宫人跪了一地,不敢直视君颜,只是内心祈祷着长平殿下快点到来,好让他们从无边的寂静中解救出来。


    虽然与楚帝的相处时间并不长,但他一开口,她便感受到了他口中并未压制的怒气,看得出来,这位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


    气她丢了自己亲自颁发的印过玉玺的圣旨,气她将无上君权的象征扔在地上。


    也气她除了外貌之后,越来越像那个人,云鸣柳也是这样,将赐婚的圣旨扔在地上,彻夜独自出城,把临安所有的一起不顾后果地丢在身后,丝毫不眷恋,洒脱得让他嫉妒。


    姜云尔站在光束之外,她看着光束里飞舞的灰尘,纷纷洋洋地像舞池中飞旋的舞姬。


    姜云尔就这样定定地看着灰尘,笃定地说,“您还是生气了。”


    帝王不语,示意她的不满。


    “就像十九年前那般,您生气了。”


    姜云尔此言落定,大安宫内的空气如凝固了一般,连呼吸的声音都不敢出现。


    一战一坐,二人在无声地对峙。


    “上一次,您生气她不在身边,不陪你度过高处不胜寒的后半生,愤怒于她的决绝。”


    姜云尔忽然笑了,“而这一次,我猜,您是生气,我做了与她一样的选择,就连拒绝的方式都一模一样,失去掌控的记忆好不容易被时间碾过,如今又冒出头了。”


    楚帝仍是一言不发,藏在珠帘后的脸晦暗不明,姜云尔心跳得很快,但她必须这样,从她在沈府把圣旨扔在地上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面对今日的局面,沈府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一天比她料想中来得还要早一点,沈府的动作确实很快。


    殿内许久无人说话,安静得像无人在此。


    姜云尔提起裙摆,跪了下去,仍抬头,这次把目光从飞舞的灰尘中移到了楚帝的脸上,看那一束光慢慢挪动,打在珠帘上,发出莹润淡黄的光泽。


    “陛下,请恕儿臣的直言不逊。”


    姜云尔眼睛一闭,开始回忆母亲临死前塞到她怀里的那封带着血迹的信,从字字句句中拼凑她的娘亲云鸣柳。


    “尔尔吾儿,今夜是八月十五,你出生了,自从有你之后,阿娘感到无比的快乐与幸福,日日都会想你会是什么样的,在想你是白一点呢还是黑一点呢,在想你是小姑娘呢还是小公子呢,在想你会喜欢刺绣还是喜欢骑马。”


    “你真的很体谅母亲,若不是日日隆起来的肚子告诉我这里面我的一块骨肉,我都要以为我肚子根本没有孩子呢,怀上你,阿娘一刻也没有吐过,你就在阿娘的肚子里,茁壮成长。”


    “这一天,乖巧的你决定在中秋节与母亲团圆,于是你来了,在一个满月的晚上,我躺在床上,侧过头可以看到窗户上映过来的月亮,恭喜你,来到阿娘身边。”


    “阿娘看着你,真好看,像个小月亮,可惜阿娘自知自己不能陪你长大,给你插花描眉,带你骑马射箭,日日抚着肚子里的你时,我从来不敢想象,我们的第一眼竟然是最后一面。”


    “于是我让云夫人给我纸笔,我要写下来,让你看到,我有多爱你。”


    “我为你取名为云尔,若是非要扯出来个寓意或者期许的话,我希望你在学写名字时可以少费点功夫,当年你的阿娘学写字时,被你的外公打了不少手心才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你学写字时一定会感谢我给你取得名字的。”


    “”


    “阿娘洒脱了一辈子,走的没有遗憾,阿娘也希望你,自在如风、随尔而行。”


    “如果有一天你能看到这封信,意味着云家出现了意外,那就去京城,去找楚帝,他是你的亲生父亲,至于为什么,阿娘的那些风流往事,不太想给自己的女儿讲,你也不要刻意去”求知,给阿娘留点脸。”


    “他应该会认你的,虽然娘走得坚决,他不是不留情面的人,阿娘把夜明珠留给你,如果他不认你,就把夜明珠丢在他脸上,冲他气势汹汹地说,喏,这是你媳妇赏你的。”


    “不过还是不希望有一天你能看到这封信,因为那意味着,所有能庇护你的人都不在了,我的女儿要独自面对一切了。”


    “不过,还是祝好。即使我们只见过一面,即使你根本不记得我长什么样子,但我永远爱你。”


    “见字如见我。”


    姜云尔对她阿娘的印象来自于此,她开始想象,如果今日站在这里的是云鸣柳,她会如何说、如何做,来平息这位帝王的怒意。


    “陛下,君命如此,我本不当拒绝,当年的云鸣柳亦当如是。”


    “可陛下您有没有想过,这份毅然而然的拒绝正是云鸣柳对您的信任呢?”


    “因为信任他,所以会直接任性而行随心而动,因为这份信任,所以才会直接拒绝,因为她知道您会懂她,会理解她一切看起来的所谓的不明智的行为,即使她扔下了圣旨。”


    “父皇赐下大安宫为我的公主府时我很高兴,因为就像阿娘说的那样,她说我的父亲一定会把最好的给我,而得知大安宫是开国女帝为皇夫建造的之后,我更高兴了,因为象征着信任与关爱的大安宫说是赐给了我,不如说是赐给了父亲与阿娘那些年真挚的情爱。”


    姜云尔手心开始冒汗,手中紧握的夜明珠微微濡湿,她不知这一番话会不会平息楚帝的怒火,但她必须要说出来。


    说出来才能争取,争取那微不可察的可能。


    “呵。”


    自姜云尔踏入大安宫内的那一刻,楚帝终于开口了


    “你倒是会为她开脱。”


    “那你要怎么为自己开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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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么不满朕赐的婚事?”


    姜云尔松了一口气,陛下怒意消失,她安全了。


    “父皇赐给尔尔的婚事,尔尔自然是不能拒绝的,但——”


    姜云尔左右看了看,“还请陛下清退众人,尔尔有些心里话要给父皇说。”


    楚帝彷佛才意识到还有人在殿内跪着,于是大手一挥,让张全带着他们全都下去了。


    霎时间,殿内空了一片,只有一跪一坐的二人,以及最后那抹夕阳。


    张全上来点了灯,又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了。


    “大病刚好的人,还一直跪着干什么,坐吧。”


    姜云尔谢恩,坐在了楚帝的下首,离他更近了,没有了珠帘与尘土的隔绝,面前这位陛下好似有了点属于人的气息。


    姜云尔扯了个热烈的笑容,“我拒婚不是因为不满父皇赐婚,而是不满沈府的狂妄自大。”


    “陛下您听我说,沈府自打熙元五年拿了那圣旨十四年来悄无声息,沈尧成年都已经几年了,普通人家的公子如沈尧这般年纪大的,早已经成家立业,孩子都会说话了,而沈尧年纪如此大却一直未曾婚配,手握着圣旨却一声不吭,如今看到了机会便如虎狼般扑上来,可见其小人行径,这是其一。”


    “其二,沈府以‘圣旨上未指明长女’是谁来强迫女儿,而沈府上下竟无一人出来反对,反而全府上下齐心协力用阿娘的瑶台玉凤将我引过去,可见其狡诈不堪。”


    “至于第三,在尔尔回来之前,一直未曾拿出赐婚圣旨与长安成亲,可见其对我们长安的不满,真是可笑,我们一位惊为天人的殿下去配他沈府一位如今毫无建树的纨绔公子,他还挑起来了,更是不知好歹。”


    “所以尔尔请求陛下收回圣旨,为长安另择佳婿。”


    “这样的人家不值得我们姜家的女儿嫁过去。”


    楚帝呵呵笑了,“你且说说沈府用你阿娘的瑶台玉凤引你过去的,是如何一回事?”


    姜云尔将自己收到沈府打着云鸣柳旧物的名义的请帖以及那瑶台玉凤的来历都一一说给楚帝听。


    楚帝听了嘴一撇,但面上却并不是苛责,而是一种近乎打趣的语气,“尔尔,你初来乍到京城,怕是被史夫人给骗了。”


    姜云尔疑惑,“此话怎讲,难不成其中还有隐情不行?”


    “沈期一共娶过两任史家的姑娘,现在的史夫人是沈期的续弦,至于瑶台玉凤,应当是去世的那位史夫人与你母亲的旧事。”


    “陛下的意思是,沈府为了让女儿接收圣旨,竟然把别人的故事按在自己身上?”


    姜云尔后悔了在沈府时的真情流露,也怪自己识人不清太过轻易信任他人,看到与阿娘有关的事情便忍不住被触动。


    楚帝看到她面上的自责,“你初来乍到受到别人的蛊惑很是正常,不必事事苛责自己。”


    “不过有一事,父皇不能答应你,当年我赐下那圣旨是因沈府从龙有功,求了这么一道赐婚圣旨,天子金口玉言,不可轻易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