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画匠

作品:《太平记

    “大将军也知道,我几年前也在并州云中当过一任太守。对于幽并沿边州郡以及属国的情况倒也知道一二。说实话,自从永和羌乱之后,朝廷的主要力量都花在了西北,对于并州、幽州这边的力量就少了,这原本也没什么。近年来幽并二州沿边连年大旱,南匈奴、乌桓各部士马瘦弱。被迫南迁就食。若是征发他们的士马去攻打鲜卑,很容易激发反叛,反而适得其反。所以我以为不如派遣刺客,刺杀檀石槐的好!”


    “刺杀檀石槐?”窦武皱起了眉头:“伯慎确定这有效?”


    “嗯!”张温点了点头:“鲜卑势虽强,然其成势时间却不长,几乎是檀石槐一人之力统合各部而成,不像匈奴传承长久,上下之分已定。若能将其刺杀,则其势必自分,其力分则弱,不复为中国害!”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当然,若想北方安靖,还是要早日平定内乱,政事清平。蛾贼之乱一日不平,大汉终无宁日,早日平定乱事才是最要紧的!”


    “伯慎所言振聋发聩,实乃正言!”窦武心悦诚服的点了点头:“那平蛾贼之乱之事,伯慎可有教我?”


    “我这些年都在并州,幽州,雍州任职,未曾去过南方,对于蛾贼之事所知不多,不敢妄言!”张温沉声道:“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那就是此事拖延不得。蛾贼宣扬伪道,荼毒人心,贻害无穷,若不能尽快将其平定,只恐会蔓延开来,那时只怕兖州、豫州、徐州、益州都会有贼,那时就不可收拾了!”


    “是呀!”窦武长叹了一声:“我也听说那贼首自称大贤良师,本是天师道中的宗师,蛾贼中也多有天师道中人,非寻常贼寇可比。伯慎是建议也派人刺杀那大贤良师吗?”


    “不!”张温摇了摇头:“从蛾贼起事的规模来看,在起事前就已经准备很多年了,其势早成,就算刺杀成功,自有后继者。”


    “那伯慎的意思是?”


    “须得出奇兵!”张温低声道:“兵法之道,须得守正出奇,冯车骑和卢子干都是守正有余,用奇不足,要尽快平定蛾贼,只用他们不够!”


    窦武眉头紧皱,陷入了沉默之中,半响之后才低声道:“袁公前些日子力主委任魏聪代替张磐为交州刺史,令其领交州兵北上,夹击蛾贼,还让袁本初走海路南下,监察魏聪。但眼下也没有什么回音。哎,眼下南北断绝,而且交州那边也有乱事,恐怕也抽不出多少兵力来夹击蛾贼!”


    “大将军!”张温笑道:“眼下官军与蛾贼在荆州之势可谓是犬牙交错,冯车骑要求增加援兵,兵粮的使者可谓是相属于道,形势可谓是千钧一发,但官兵如此,蛾贼岂不也是如此?重要的不是那魏聪能派多少兵北上,重要的是他能分蛾贼之势即可!”


    “不错!”经由张温这一提醒,窦武也是恍然大悟,如今在冯绲和卢植指挥下进攻蛾贼的总兵力已经超过十万了,双方在荆州、扬州等地屡次交战,互有胜败,且皆筑垒交战,僵持不下。此时任何一点力量的变化,都会引发战局发生巨大的转变。


    “我明白伯慎的意思了,待会我就去见袁公,与其商议催促魏聪领交州兵北上共击蛾贼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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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禺。


    “你是不是外地人?”


    “对,对,小人刚刚到番禺!”谢丙小心翼翼的答道。


    “那晚饭还没着落吧?”


    谢丙被问住了,他摸了摸干瘪的肚皮,暗想自己只打算随便找个人问路,被问的路人为何问自己吃饭没有,难道他还会请自己吃饭不成?难道城里人就这么大方?想到这里,他暗怀希冀的摇了摇头:“还没——”


    “那不就得了!看到没有,就是前面那个铺子,门口很多人的那家!那里就有汤喝,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不要钱!你晚饭钱就省下来了!”


    “多谢,多谢!”谢丙莫名其妙对指路的行人躬身道谢,行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急匆匆的离开了。谢丙回过头,走近那家铺子,小心翼翼的观察起来。


    谢丙是一个画匠,确切的说,他是一个替死人画壁画的画匠。两汉时人讲究“事死如事生”,即相信人死后在阴间仍然过着类似阳间的生活,对待死者应该如生前一般对待,因而陵墓的地上、地下建筑和随葬生活用品均应仿照世间。所以在墓穴四壁上也要像死者生前的居所一样绘制壁画,当然,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做到,穷人连棺材都买不起,更不要说在墓内搞那么多花样了。


    谢丙的手艺很不错,原本靠这门祖传的手艺也能混个肚圆,但是几个月前,他却惹了一桩祸事:当地一个富户家里死了一个年轻公子,便要起墓埋葬。谢丙接了这桩生意,便照常去干活,却发现这富户买了两个十五岁的女孩,准备一起埋进墓地,用来伺候自己死去的儿子。得知此事的谢丙心软了,便找了个机会把这两个女孩偷偷放跑了,这下他在老家可待不下去了,只得带上吃饭家什跑路。路上听人说番禺城很容易混口饭吃,便一路逃到番禺城来了。


    谢丙走到那铺子旁,看到门口摆放着一只大木桶,旁边站着一个拿着长柄木勺的粗壮汉子,每当有人走近,那汉子便从桶里打一大勺倒入来人的碗里,那人便抱着碗去一旁吃起来,也不知道那一勺是什么东西,只是闻起来很不错,勾的谢丙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


    “小子,想喝褐汤要排队!快去末尾排队,插队要挨揍的!”有人对谢丙喊道。


    “哎!”谢丙如梦初醒,赶忙跑到队伍的末尾,等了约莫半顿饭功夫,终于轮到他了,他赶忙拿出那只大陶碗来,那粗壮汉子舀了满满一勺给他,道:“边上慢慢喝,不够回来再打!”


    “多谢老爷!”谢丙忙不迭称谢,退到一旁寻了个干净地方坐下,喝了一口,发现这汤滋味意外的鲜美,还粘稠的很,汤里好像还有肉的样子,谢丙露出了怀疑之色,自己肯定是味觉出了问题,这种不要钱的汤粥里怎么可能会有肉?哪家官府老爷会这么大方?


    谢丙灌了三大碗褐汤入肚,觉得浑身暖烘烘的,有了气力。他来到河边洗了下碗,正想着自己应该去哪里找个夜里睡觉的地方,再找个养活自己的饭辙。但看着路上匆匆忙忙的行人,谢丙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去哪里的好。


    “喂,喂!说的就是你,对,就是你!”


    谢丙有些茫然的回过头,看着一个削瘦汉子,正朝着自己走过来,他下意识的伸手指了指自己鼻子:“你是问我?”


    “当然,还能有谁?”那削瘦汉子笑嘻嘻的:“外地刚来的?”


    “嗯!”谢丙点了点头。


    “找到吃睡的地方了?”


    谢丙摇了摇头。


    “跟我走!”那削瘦汉子向谢丙招了招手,见谢丙不动,便笑道:“干嘛发傻站着?跟我走呀,我这是给你介绍活计呢!”


    “介绍活计?”谢丙愣住了:“可我们素不相识呀!”


    “这你就不懂了,这里可是番禺,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只要有手脚就成。怎么样,跟我去干,包吃包住,一天二十钱,不过第一个月的工钱要给我当中人钱!”


    “一天二十钱,包吃包住?”和绝大多数头一次来番禺的外地人不一样,谢丙没有被那削瘦汉子的话给迷惑住——他是个有手艺的画匠,即便是在家乡时也挣得比这个多不少,他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是个画匠,是有手艺的!”


    “画匠?”那削瘦汉子愣住了,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外乡土包子居然没有被“一天二十钱,包吃包住”的价钱给吓住。谢丙以为对方不知道自己的手艺,笑道:“就是画壁画的,在家乡当地富人修建坟墓时,都要请我去给他们的先人画壁画。莫说一天二十钱,一天五十、六十钱也都拿过!”


    “哦,哦,哦!”那削瘦汉子意识到自己好像找错人了,他正想着该如何才能把这个外乡的土包子糊弄住,旁边有人呵斥道:“胡三,你又在这里骗外乡人了,快滚,不然小心老子把你扭送官府去吃皮鞭!”


    谢丙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削瘦汉子已经扭头就跑,三下两下就消失在人群中。他下意识的回过头,只见一个粗壮汉子从施汤铺里走出来,正是刚刚给自己舀汤的,对谢丙道:“他是不是和你说有活计做,包吃包住,每天二三十钱?别信他的鬼话,那都是拿来哄骗你们外地人的,到了地方就会抢走身上财物,指不定还会被卖去服苦役!”


    “啊!”谢丙吃了一惊,苦笑道:“有这等事?幸好我没听他的!”


    “你没听那厮的?”那粗壮汉子笑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下谢丙:“没看出来呀,二十钱包吃包住你都没动心?”


    “不,不!”谢丙摇了摇头:“我是个画匠,有手艺在身,这个价钱在老家是请不到我的!”


    “画匠?当真?”


    “自然是真的!”谢丙取下背上的竹箱,打开给那粗壮汉子看:“笔墨,各色颜料都在里面,吃饭的家什呢!”


    “还真是画匠!”那粗壮汉子好奇的看着谢丙竹箱里面摆放整齐的各种毛笔和盛放颜料的陶瓶:“那你都是画啥的?这营生还好做吗?”


    “主要是给墓里画壁画的,这是祖传的本事!吃的是富贵人家的饭!”谢丙苦笑道:“只是来了番禺,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上这碗饭!”


    那粗壮汉子听说谢丙的营生,也不觉得晦气,笑道:“这个你放心,若是吃富人饭,你在番禺只会吃的更好。你想想,你老家能有番禺富人多吗?番禺的富人也会死,死了也要埋进墓里,那你担心什么?”


    “这倒是!”谢丙听那粗壮汉子的话,不由得笑了起来:“那就承兄台吉言了!”


    “而且即便你一时半会找不到活计也不用怕!”那粗壮汉子指了指身后的大木桶:“这里的褐汤反正不要钱,这番禺天气又暖和,即便晚上露宿街头也不用担心冻死!”


    “当真可以一直来喝不要钱?”谢丙问道:“我还以为只能喝几次,多来就会赶走呢!”


    “那是自然?”那粗壮汉子笑道:“你莫非还担心花费吗?你放心,这都是魏刺史承担,他老人家还会缺这点钱?再说了,这褐汤里最多的就是鱼,而在番禺最不值钱的就是鱼了,每天清早从码头装卸的海鱼就有上千石,还缺你们几张嘴?所以你放心,这番禺城里怎么死的都有,就是没有饿死的!”


    谢丙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不过事实证明了那粗壮汉子没有撒谎,他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四处找活计,肚子饿了就来这里喝褐汤,晚上便在这铺子屋檐下睡觉。这天中午,谢丙在外头跑了一上午,回到汤铺准备填肚皮,那粗壮汉子见到将木勺交给旁人,迎了上来:“谢丙,你找到活计了吗?”


    “只找到两个画招牌的!”谢丙苦笑道:“虽然挣不到几个钱,也只能做了,估计还要在你这里喝一段时间的汤!”


    “这有什么!”那粗壮汉子笑道:“反正也不缺你这几碗,我这里倒是有个活计,不知道你成不成?你会画活人的画吗?”


    “什么叫活人的画?”


    “我有个朋友,开了家斗鸡坊,他想在墙上画上壁画,就是关于斗鸡的事情,你会画吗?”


    “这——”谢丙闻言一愣:“倒是不难,不过我丑话说到前头,若是壁画想长久些,那颜料可不便宜!”


    “钱不是问题,只要你画的好!”那粗壮汉子笑道:“你要知道,这等买卖,钱来的再容易不过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