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献策

作品:《太平记

    “邓温,你忘记咱们三个是干啥的吗?是守遂的边士,发现胡骑破边,便是性命不要,也要举火为号!”张恒冷冷的看着邓温:“在咱们身后,可是千万人的身家性命!”


    “这——”邓温愣住了,他下意识的目光转向戚葛:“戚哥,你,你觉得咱们该怎么做?”


    戚葛咬了咬牙:“咱家就在南边县,距离这里也就不到两百里地,鞑子的骑兵过了这里,两天就能到!”


    “我明白了!”邓温一顿足:“这条命豁出去了,权当今晚已经死在那烽燧里!”


    三人说定了,便抱着柴草登上高处,寻了个背风处先把里面比较干燥的都挑选出来,堆成一堆。然后张恒用火镰打着了火,点着了干草,然后在上头添上干柴,片刻后烧了起来。三人知道时间紧迫,忙不迭将那些已经烘干的柴草添上去,只见火光直冲天际,方圆二三十里都看得清楚。


    “老天爷保佑,老天爷保佑!土坎燧能看到!”三人见火已经点着了,不约而同的向临近烽燧那边看去,指望其能够看到这边的火光,也点起烽火来,把胡骑杀到的军情传递回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始终看不到有火光升起。


    “该死,值夜的不会睡着了吧?这么大的火光,只要不瞎都看得到呀!”邓温急道。


    “可能还是太矮了!”张桓沉声道:“咱们得烽燧是附近位置最高的地方,烽燧又有几丈高,可能那边看不清楚!”


    “那怎么办?换个更高的地方?还是回原来的烽燧点火?”邓温急道。


    正当张桓犹豫时,他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鸣镝从头顶上掠过,低头一看,土坡下不远处有二三十骑正朝自己这边过来,为首的胡骑手中拿着弓箭,显然刚刚那箭就是他射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张恒提起长矛:“邓温你在这里看着火,我和戚葛去挡一挡,记住了,千万要不能让火灭了!”


    “张哥,戚哥!”邓温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看到张桓和戚葛两人提着长矛下去了,他拔刀想要跟下去,却又想起刚刚张桓叮嘱的话,只得咬牙回头拿起柴草添进火堆,便是被浓烟冲进眼睛,熏得泪流满面也顾不得。土坡下不时传来鲜卑人的马蹄和张、戚二人的厮杀叫骂声,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邓温转过身来,突然发现远处升起一点火光,旋即是又升起第二点火光,第三点,第四点,连串的火光就好像一条项链,一直绵延到大地的尽头。


    “张哥,戚哥,你们都看到了吗?烽火,烽火升起来了,鲜卑鞑子的军情传出去了!传出去了!”


    邓温狂喜的声音划破冰冷的空气,但无人回应,土坡下一片死寂,只有一点点细微的声响,那是爬土坡的脚步声。邓温的脸色顿时一片惨白,方才的狂喜就好像潮水,突然褪去,只留下残酷的现实。他回过头,看了看刚刚升起的火堆,目光沿着一点点火光移动,一直到无尽的黑暗。


    “鲜卑狗!”邓温用颤抖的手拔出环首刀,朝着一个个登上土坡的鲜卑人骂道:“让你们看看乃公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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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雒阳,南宫,尚书台。


    尚书令张温身着黑色官袍,腰挂青绶银印,踏入尚书台。尚书仆射和尚书右丞赶忙迎了上来,张温向他们点了点头,依照平日的习惯,在自己的几案后坐下,问道:“今日各州县可有什么要紧事?”


    “幽州有急报!”尚书仆射还是那副苦瓜脸:“鲜卑从大举南下,杀掠甚重,各郡县都有遇袭。上谷郡太守战死!”


    “死了一个两千石!”张温叹了口气。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尚书右丞苦笑道:“去年并州云中郡太守就兵败死了,还有幽州的渔阳郡太守也受了伤,战死的县令就更多了。都是因为鲜卑人!”


    “简直是太猖狂了,视我大汉无人吗?”张温怒道:“一定要禀明大将军,派兵征讨,好好教训一下这些胡狗!”


    “哎!伯慎兄!”尚书仆射叹了口气:“今时不同往日呀!鲜卑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些零零散散,互不统辖的部落了,檀石槐的牙帐都设立在漠南了,距离高柳(今大同市附近)才三百里,轻骑一日一夜便可至!反观我们大汉,哎!”


    听到副手的感叹,张温陷入了沉默。须知蒙古高原的中央有一条绵延数百里的戈壁地带,当时人称之为瀚海。这这条戈壁地带为界限,分别将蒙古高原分为漠南与漠北。相比起漠北,漠南的土地更加肥沃,水草也更加丰茂。所以在汉武帝之前,匈奴的王庭一直都在漠南,每年秋后草高马肥之时,都会袭击抢掠西汉的北方沿边郡县。


    所以西汉武帝对匈奴战略其实就两个目的:打通河西走廊,1、切断匈奴和西域乃至羌胡部落的联系;2、将匈奴王庭赶到漠北去,将大汉的北疆推到瀚海,使其成为大汉的自然疆界。达到以上两个目的之后,汉武帝便在漠南之地设置郡县,修建烽燧长城,移民屯守,实际上漠南已经成为汉朝的实际控制领土。


    从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除去两汉之间新莽政权的短暂间隙,漠南地区基本上都在汉帝国的实际控制之下,区别只是由于东汉对漠南的控制更大程度上是通过对乌桓、南匈奴等属国部落的间接控制,而非直接从内地移民屯田,设立郡县。


    所以不难理解张温的激愤和忧虑了,檀石槐在漠南之地建立王庭意味着汉帝国失去了自汉武帝以来两百余年奋战的成果,自从公元前119年霍去病在漠北之战中击破匈奴左贤王,斩首七万余级,在狼居胥山上举行了祭天仪式,匈奴王庭撤离漠南之后,第一个由不受汉帝国控制的游牧政权在漠南出现。任何一个当时的汉人得知此事,都会彻夜难眠的。


    “伯慎兄!”尚书右丞苦笑道:“在座的哪一个不知道鲜卑王庭现于漠南,非我大汉之福。但事有缓急,须得一件一件来。蛾贼与武陵蛮联手,已成大势,若是一个弄不好,荆襄、淮泗都会陷入其中,那时南阳、兖徐也不会安宁,好不容易压下来的羌乱也会复起,只怕宗庙有倾覆之祸呀!”


    “不错!”尚书仆射劝道:“说到底,檀石槐只是外患,且其鲜卑人章程法度未立,其首领并非父子相继。鲜卑人能有今日之势,靠的是檀石槐一人之力,其后继多半无法继其勋业。反观蛾贼自起事以来颇有章法,且其借用伪道,迷惑人心,为害极大,若不尽快将其剿灭,只恐遗祸无穷!”


    张温沉默了半响,还是无奈的点了点头:“你们说得有理,我也知道蛾贼是心腹之患,必须先行剿灭,然后才能轮到鲜卑和羌贼,只是这样下去,不要说鲜卑人,就是乌桓、南匈奴以及辽东诸属国,也会不稳的,那时可就是大麻烦了!”


    听张温这般说,尚书仆射和尚书右丞都叹了口气,说不出话来。与西汉不同的是,失去了原有的郡国军体制之后的东汉在军队动员能力上大大被削弱了,汉武帝时西汉仅仅边防军总数大概有六十万,总兵力超过百万,而东汉的常备军总数大概也就二十九万。其中北方边军分散布置在渔阳、度辽、黎阳等五营,十七个部都尉和属国都尉下辖一营兵,以及西域的护西域都护、副校尉、戊己校尉、西域长史等加起来也有两千上下,按照一营一千人计算,一共两万四千人上下,还不如西汉边防军的零头多。


    仅凭这点兵力肯定是不够守卫数千公里的边防线,所以东汉的北面方向的主要边防力量实际上是属国兵,即由依附于汉帝国统治的北方胡人组成的的军队,比如南匈奴中郎将、护羌校尉,护乌桓校尉统领的军队,一共有十一万左右。乌桓、南匈奴这些属国虽然有时发生反叛,但终东汉一世,这些属国军队大体上还是对帝国忠诚的,承担了保护边塞的责任。


    但问题是张温他们又无法预测未来,在他们看来,随着檀石槐统领的鲜卑实力越来越强大,这些原本依附于大汉的属国蛮夷们会不会继续忠诚下去,这个就很难说了。而如果他们反叛倒戈到檀石槐那边,那帝国不但要立刻组建十几万大军来填补这些属国军的空缺,还要承担这些装备精良,对大汉内情十分熟悉的昔日仆从军站到对面的代价,以东汉现在的政治经济现状,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伯慎兄,你这是要去哪里?”尚书仆射看到张温突然站起身,赶忙惊讶的问道。


    “大将军府!”张温站起身来:“这种事情总要有人提出来,形势危险到了这种地步,若是大家都这么混,国家早晚要出大问题!”


    “伯慎,伯慎!”


    张温似乎没有听见同僚的叫喊声,径直走出尚书台,快步向外走去,他的胸口似乎有一股火在燃烧,灼的他生生发疼。在前往大将军府的路上,张温看到路上车马使者络绎不绝,他突然想起九年前那个拂晓,还是这个雒阳,还是这些宫室,只不过从天子到大臣,早就换了一波,甚至换了几波,他心中早已感慨万千。九年前,他感觉外戚政治再也不会回来了,今后将是宦官的天下。而事实证明他猜错了,如今雒阳城里的宦官已经被打断了脊梁,大权掌握在大将军窦武和袁氏为代表的士人手中,难道雒阳又到了翻盘的时候吗?


    身为尚书令,张温无须等待通传,径直上得堂来,他看到窦武正和步兵校尉窦绍说话。看到张温下拜行礼,窦武笑道:“伯慎不必多礼,怎么了,尚书台有事吗?”


    “幽州有紧急军情至!鲜卑人破边了,上谷郡太守战死!”张温从袖中取出刚刚的文书,双手呈送给窦武。窦武接过文书,看罢后面色凝重:“想不到鲜卑人竟然如此猖獗!伯慎,你以为应当如何应对?可要发三河五校兵救援幽州?”


    “大将军,请恕属下直言!”张温道:“三河五校之精锐已大半在荆州车骑将军冯绲麾下,剩下的若再抽调,只怕京师就不稳了。再说鲜卑人都是骑队,往来迅速,现在从三河征兵,从成军到到了幽州少说也要二十天时间,只怕抢掠的鲜卑人早就已经退出塞外了!”


    窦武没有说话,目光转向一旁的侄儿窦绍,窦绍的回答十分直率:“伯慎说的不错,三河的情况我不敢说,北军五营里一大半都是临时募集来的市人,真的遇上事,顶用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若是再抽人,那这雒阳城就成纸糊的,一捅就破!”


    窦武对自己这个侄儿还是很信任的,他叹了口气:“吾受命执国柄,德行浅薄,遭此国难,着实有愧于国家呀!”


    “叔叔!”窦绍一听急了:“鲜卑人袭边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都多少年了,您当上大将军才几天,犯得着把罪责往自己头上揽吗?张尚书今日来,肯定是有主意的,还是先听听他的主意要紧!”


    被侄儿抢白了这么一番话,窦武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呵斥道:“休得胡言,你刚刚说营中都是临时募集来的市人,你身为步兵校尉,为何不去营中操练士卒?在我这里胡言乱语?”


    窦绍被窦武呵斥了,不敢争辩,只得起身向张温和窦武躬身行礼,退下堂去。窦武苦笑了一声:“家中小儿辈言语不知轻重,让伯慎见笑了。”


    “大将军言重了,照下官看令侄的话虽然有些不中听,但倒也不算错!”张温苦笑了一声:“我今日来,的确是为了献策的!”


    “哦,伯慎有何教我!”窦武喜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