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兵荒马乱过后，最小的妹妹贝拉怯生生地开口问：“所以爸爸带着钱跑了，他…再也不会回来找我们了，是吗？”


    无人回应她，但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玛利亚太太别过脸，企图遮掩自己泪流满面的面孔，伊丽莎白死死咬住嘴唇，任由眼泪簌簌落下。科琳搂过两个懂事妹妹，轻声细语地安慰着。


    安珀见大家如此伤心，心脏也跟着抽痛起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刚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时代时，她没哭；被罗拉太太辞退时，她没哭；帕特里克去世时，她也没哭。


    可现在，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从穿越到现在，自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不说，反而越来越憋屈。


    同时，她也为玛利亚太太不值，为死去的原身和帕特里克不值，为懵懂无知的妹妹们不值。大家本该有更好的人生，却被一个自私无情、不着调的男人全毁掉了。


    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安珀只感觉胃部一阵痉挛，随即便开始恶心。她立马跑去盥洗室扶着马桶干呕，可是除了酸水，什么也吐不出来。


    她扶着墙慢慢靠坐在地上，眼泪和冷汗混在一起，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这种搅动五脏六腑的感觉，可真难受啊。


    原来人在极度的愤怒和绝望之下，身体真的会本能产生排斥。


    或许是整件事的事实太过于荒谬，又或许是晚上受到了惊吓，总之当天晚上安珀就病倒了。


    她烧得昏昏沉沉，整个人像是被扔进了火炉里，意识则被拉进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在梦里，她看见了18岁意气风发的自己，满怀憧憬地踏上前往异国的飞机；看见临行前叔婶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和他们眼中的不舍；看见一意孤行要开餐馆创业，为此不惜与家人大吵一架的自己；看见为了节约开支，只能在店铺里打地铺，冬天冷得发抖也不敢开暖气的自己……梦的最后，威尔逊先生那张刻薄冷厉的脸冒了出来，可还没等她愤怒，爷爷便一锅铲狠狠拍下。


    只有这一次，安珀是笑着醒来的。但当看清房间里熟悉又陌生的陈设，她的心又重重地沉了下去。


    第三天清晨，一缕阳光刺破了厚重的窗帘。


    安珀睁开干涩的双眼，发现额头的温度终于降了下来。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似乎是有人在打扫卫生，又不想惊动她。


    床头摆着一杯凉透的红茶和一碗燕麦粥，碗底压着一张字条，笔迹歪歪扭扭却用力深刻：


    “姐姐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安珀伸手抚过那些稚嫩的字迹，喉咙发紧，眼眶蓦地一热。


    是双胞胎的字迹，虽然里面还有不少拼写错误。


    原来自己那些出于责任与怜惜的照顾，并非毫无回报。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地认识到，不论自己的灵魂究竟是谁，也改变不了如今她就是“安珀·威尔逊”的事实。她是玛利亚太太的女儿，是伊丽莎白科琳的妹妹，是双胞胎的姐姐。早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与这些女孩们织成了无法斩断的羁绊。


    她们是真正的一家人。


    或许是上天的眷顾，安珀的身体很快就恢复了。


    但现实仍未给威尔逊家的姑娘们喘息的时间。


    安珀病了两天，请的假也到期了，复活节将至，赫伯庄园离不开她，她也不能擅离职守，现在全家人都指着她赚钱，这份工作绝不能丢！


    *


    “你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莫莉太太第一时间送上了问候，“别想太多，也别因为那些闲言碎语影响了自己。”


    跟赫伯夫人一样，莫莉太太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但拥有巨额遗产的寡妇是乡绅们眼中的香饽饽，贫穷的寡妇却只能像女巫一般受人驱逐。


    各种风言风语和生活的艰辛都压在莫莉太太一个人身上，她太明白这样的生活了。


    “好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我已经没事了，莫莉太太。”


    安珀这话倒也不全是宽慰对方，病了这一场，她也想通了一些事。


    从来到这个家的第一天，她就本能地不喜欢威尔逊先生这个胁迫力十足的老男人。后来又担心对方会随意把自己嫁出去，想方设法存钱跑路。现如今他走了，不用再生活在一起了，自己的婚姻选择也自由了。


    钱没了就没了吧，就当是花钱买个心安，她沈安珀最不怕的就是赚钱。


    只是还有几个问题亟待解决。


    一个，是家里经济的来源。威尔逊先生这一走，伯爵府怕是不会再寄抚养费来了，家里又没什么存款，她一个人赚钱养全家肯定是不行的。


    第二，就是威尔逊先生抛妻弃子这事儿，动静闹得太大，左邻右舍人尽皆知，她们一家丢尽了脸面，玛利亚太太带着五个孩子如何在本地生活下去也是个问题。


    第三，是姐妹们的婚嫁问题。虽然不急于这一时，但也要提上日程。只是如今以她们家这个名声，怕是稍微好一点的家庭都不会愿意来提亲了。


    后两个问题倒是可以暂且放一放，先来解决这第一个。


    玛利亚太太还是病着，不能操劳，双胞胎年纪虽小，但胜在懂事听话，家务活基本可以交给她们。


    二姐科琳是个吃苦耐劳的，但以前农场的作物都是自给自足，如今看来是不能够了，得想法子变现才行。


    然后就是老大难大姐伊丽莎白的问题。她年纪轻轻，干啥啥不行，这个劳动力必须利用起来。


    于是，在某一天晚上，安珀下班以后，正式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


    伊丽莎白不满地嘟囔着：“我才是大姐，不应该听我的吗？”


    “可以啊。”安珀露出甜美的微笑，一口答应。


    伊莉莎白正沾沾自喜，谁知下一秒——


    “那明天开始，家里做饭的活儿就交给你了，作为家庭的一份子，你也应该出点力不是吗？哦，还有打扫卫生的工作，我要上班，科琳要照顾奶牛和家禽，另外你还要负责看顾好艾米丽和贝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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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照顾妈妈的重任……毕竟她最听你的话了，对嘛，亲爱的姐姐？”


    伊丽莎白瘪了瘪嘴，她长这么大，连双袜子都没自己洗过，更别说什么洗衣做饭了。


    她想要的是一家之主的权利，才不是成为家庭女佣。


    她张了张嘴，正想反驳，却见科琳把粗糙的手掌按在桌上：“我听安珀的。”


    科琳率先站队，双胞胎也不甘示弱，随即异口同声道：“我们也听安珀的！”


    玛利亚太太正在补衣服的手顿了顿，不耐烦道：“行了，伊丽莎白，从今日起，家里的一切由安珀安排。你啊，到底什么时候可以长大，什么时候能像妹妹们一样，懂事听话一点？”


    安珀冲着伊丽莎白挑了挑眉。


    眼见没有任何人站自己这边，伊丽莎白湛蓝的眼眸里立马噙着泪水，可这回却没人吃她这一套了。


    伊丽莎白只能愤愤妥协了。


    安珀继续道：“农场得扩大一下规模，这样咱们吃不完的农产品就上集市售卖，好歹也算是个进项。但是这样一来，科琳一个人就有些忙不过来了，所以还得请个人来干点杂活。时薪五便士，日结。科琳，你要辛苦一些，还要负责招人。


    “至于你，伊丽莎白——


    “除了照顾妈妈以外，你还得每天抽出两小时给我们上课。”


    伊丽莎白是姐妹中唯一上过学的，因为受不了教会学校的严格，勉强读了两年就回来了。但好歹也是扫了盲，作为姐妹中唯一识字的，加上长相又高挑漂亮，她才会获得了赫伯庄园的工作。


    “上课？凭什么？”


    “就凭你是这个家唯一会写自己名字的人！”安珀突然提高声音，又迅速压低，“我希望姐妹们有一些基本的学识，将来不至于被人骗了。我相信你可以做好的，对吗？”


    被所有人目光炯炯地盯着，伊丽莎白一时骑虎难下，她心中暗骂安珀狡猾，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解决完压在身上的一座大山，安珀立刻感觉身上充满了力量，昏昏沉沉的脑子也清晰了许多。


    *


    去年，安珀凭借一道炙烤鳗鱼，惊艳了整个圣诞舞会。


    复活节是不逊于圣诞节的大日子，今年又该准备些什么食物呢？


    在英国，复活节的传统食物既有宗教象征意义，也需要融合春季时令特色。例如芦笋、豌豆、胡萝卜都是这个季节的时令菜，可以用来做沙拉或者搭配烤羊肉。


    烹饪肉类是莫莉太太的强项，安珀自然不会去抢她的风头。


    如何把蔬菜沙拉做出花来，安珀自认也没那个本事。


    那就只能回归老本行，看看有什么不错的华夏菜可以进入这一次的复活节菜单里吧。


    下午，一辆辆马车驶入赫伯庄园，给厨娘们带来了最新鲜的食材。


    为了这次宴会，赫伯夫人可谓是下血本了，专程让人从利物浦码头带来了最新鲜的海产。


    看着活蹦乱跳的海虾，安珀心中顿时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