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 40 章

作品:《女帝失忆以后

    一场滔天的、望不见尽头的烈火。


    灼烧的火舌疯狂地舔舐着它能触及的任何事物,殿墙、草木、镀金螭首、鸾凤宫灯。高温之下,殿墙的朱红外漆片片剥落,内里的砖石裸露在外,顷刻被熏得黝黑。往日珍贵的奇花异草,现时棵棵蜷曲焦黑,有风掠过,转瞬化作灰烬飘散。一旁站立的高大树木也承受不住地噼啪作响,枝干在火红的热浪中歪斜地支撑着,须臾栽倒在地。


    空气中满是焦糊呛人的气味。乍然响起的惊嚎声,夹杂着绝望的哭叫和哀鸣。


    姬盈定定地站在离火焰仅余咫尺的地方,眼神惊惶,徒然窒息。她不知为何竟挪不动逃跑的双腿,脚上宛如钉了钉子,连抬一抬的力气都无。风向突变,漫天的火焰朝她猛扑而来,姬盈眼中一片通红火光,大火眼看就要将她吞噬在内,她却反常地伸了伸手。


    十指连心的灼烫,从外而内的剧痛。她感到自己如同待宰羔羊,被刺穿后串起,架在火上炙烤。


    “报应,报应!这是你们的报应!只有火焰能净化这一切,感恩吧,祈福吧!”


    “不会结束,永远不会有结束的那天。死也值了,值了,哈哈哈……”


    “凤凰浴火重生,大黎不是有天女遇凤的传说?哈哈哈,既然大黎有凤凰庇佑,你看这一场大火过去,她会不会化作凤凰,来见你呀?”


    无尽的哭声。


    姬盈头痛欲裂,眼前一会红彤彤,一会又黑洞洞。


    她强行闭上眼睛,刺耳的哭声总算渐渐消失。似乎得到片刻安宁,她于是又睁眼前望。


    拥挤的城墙前站着百余人,数十名官员、武侯、百姓乱作一团。


    哭喊又起。


    “快,快来救人!”


    “这么大的失血量,他已经必死无疑了!”


    “一箭贯穿,何人能回天?没救了,没救了——”


    庞大的惊恐瞬间灌满姬盈整个身体,她惶然地向前倾身,惊愕地发觉自己动了起来。顾不得思考为何突然又能自由活动,她厉声地大喊着“让开”,用力拨开人群,终于看见人群中心倒在血泊里的人影——


    箭矢深深地贯穿在那人的心脏位置,竟只留下尾羽在外。箭矢外侧的衣裳上的大片深色污迹,仍源源不断地向外蔓延,布料显然已被血液浸透。而那人面容苍白地躺在鲜红的血色中,双眸紧紧地闭着,似乎只在安睡一般,只是长梦不醒。


    姬盈心脏被揪紧地痛苦,浑身剧烈颤抖,连呼气进气都艰难万分。她站在血泊前许久,忽然徒劳地大喘几口气,眼眸也渗出血红,兀自蹲了下来。


    姬盈伸一伸手指,试图探那人的鼻息。


    ——没有。


    她轻轻笑了一下。


    没有。没有。


    她听见姬子焕的泣声。泣声压抑,渐转嚎啕。可她只觉得心烦憋闷。


    姬盈用指尖触了触那摊血迹。血液未干,手下黏腻湿润,似乎还有零星残存温热。


    她用触碰过血液的手指,捂住自己的眼睛。


    这个世界待她为何既宽容又残忍,宽容时,她生于地位尊崇、衣食丰盈的皇家,亲人爱她、同辈敬她,整日无忧,百倍受人称赞;残忍时,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将人从她身边夺走,连一丝生机也不肯残留,九五之尊,孤家寡人莫如是。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姬盈听见自己艰涩沙哑的抱怨,“为什么,总是这样。”


    浑身剧痛,她却流不出眼泪。


    “陛下节哀……”


    “当务之急,还是先将……人,带走。一直躺在此处,不得入土为安,这对他也……”


    姬盈厉声:“谁敢动他?”


    跪倒在地的声音。


    “陛下节哀!”


    “人死不可复生,请陛下莫要过于悲恸,保重身体!”


    姬盈只觉得阵阵头晕目眩,忽然地,她苦笑起来。


    “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


    “我总算,能给出一个交代。尽管……没人再需要这个交代。”


    “……”


    “皇姐!皇姐!”


    “皇姐!”


    耳边突然传来巨大声响,震耳欲聋的动静逼得姬盈猛地睁开眼。


    凰祺宫天花板。


    哦,居然是天花板。


    藻井上,凰鸟向日的纹样无比熟悉,每一道刻纹、每一片填色都和自己记忆中别无二致。不太熟悉的只有身体被摇晃的幅度——原本姬盈便有些头痛,被现在这样摇晃几下,已经快被摇得当场呕吐。


    “皇姐!”姬子焕疯狂摇晃她的身体,边摇边大声道,“快醒醒!醒醒!”


    姬盈在榻上深深叹口气。


    “哎,醒了?”姬子焕惊喜地道,连忙扑上前来,“皇姐,你终于醒啦?”


    姬盈抬手摸一摸额头——不烧,头痛只是休息不好所致。


    她转手换个方向,“啪”地一声拍在姬子焕脸上。


    姬子焕的脸颊被姬盈结实打中,被打得懵了一下。


    “皇姐,你怎么打我?”姬子焕含泪捂脸,“好疼。”


    “我看看自己醒没醒,是不是在做梦,”姬盈从床榻上半起,靠在身后的墙壁上,“痛就对了,说明不是做梦。”


    姬子焕:“……”


    哪有试验做梦与否是打别人的。


    算了,毕竟是皇姐。


    “现在什么时辰了?”姬盈揉了揉眉毛,小幅地打个哈欠道,“你为什么会在这,焕儿?男女有别,擅闯凰祺宫内寝,你不怕被罚?”


    “皇姐,你这午睡也太久了!”姬子焕心有余悸地道,“迟迟不醒,聆春听夏也怎么都叫不醒你,差点就要去找太医了。我来找你,恰巧听她们两个在商量请太医的事,于是赶快跑进来,就听见你在那里说什么……”


    什么也好,什么交代,什么什么,完全不成句子,根本听不出前因后果。


    姬盈慢吞吞地道:“……哦。”


    “没事,最近有点累,多睡一会。”她道。


    “所以你梦见了啥,皇姐?”姬子焕凑上前,单手遮脸,小声地八卦,“告诉我,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姬盈:“……忘了。”


    姬子焕眼尾一抽:“这就忘了?!”


    姬盈眨眼:“老了,记性不好。”


    姬子焕:“……”


    啥老了,老了啥。


    还记性不好……


    这糊弄人实在是越来越明显了……


    姬盈看着姬子焕难以置信的眼神,憋不住地笑了一声:“哈哈。”


    “好了好了起来了,你快出去吧,妨碍我更衣,”姬盈抬手就要轰姬子焕走,想了想,又支使他道,“顺便叫聆春听夏进来。”


    姬子焕顿觉自己被用过即扔。


    他悲伤地离开床榻,将门带好,向外间等候已久的两名侍女道:“聆春听夏,皇姐醒了,在喊你们。”


    聆春听夏连忙朝他行个半礼,推门入内服侍。


    “陛下身体还好?”听夏边扶姬盈下榻,边担忧道,“方才奴婢们来时,见陛下眉头紧皱、满脸是汗,无论如何也叫不醒。”


    姬盈缓一口气:“没事。”


    “陛下做了噩梦?”聆春半跪下来。


    “没关系,”姬盈在聆春的服侍中穿好鞋子,见聆春忧愁神色,又补一句道,“什么都没有,问题不大。”


    聆春听夏惭愧地低下头——她们居然要姬盈反过来安慰自己。


    “直接说事儿吧。”姬盈起身走出内室,挽一挽发丝,余光瞥见盛放物件的木柜。


    她的眼神凝固在木柜上。


    聆春见状忙道:“陛下,那玉佩……”


    姬盈望着望着,眼中几分干涩。


    她摇摇头。


    “就这样吧。”


    姬盈低头笑了一下:“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已。”


    “他不会来了。”她道。


    聆春听夏皆是一痛。


    “将告禀呈给我,”姬盈向听夏严肃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一架华贵的马车踏着烟尘,沿着车辙轻轻减慢速度,缓缓停靠在坐落于京城东北的谢府正门。


    谢府正门,门房小厮见马车在府前停稳,连忙从阶上跑下迎接贵客。


    “请问……”他迟疑地看着马车车身的纹样。


    从没见过的图案。


    哪怕是“身经百战”的谢府门房,竟也辨认不出。


    马夫从前方坐席跳落下来,递给门房一封拜帖,随后郑重地掀开轿帘。


    门房看看拜帖上的名字,愣愣地看着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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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着轿中人下车。


    车中人下车时,神色略显凝重。他见门房一动不动地望向自己,一双桃花眼微微地弯一下。


    “杜苑……大人?”门房念着拜帖上的名字,表情惊讶,“您就是……”


    女帝表兄,太后亲侄,那座空置许久的豪宅主人——杜家家主,杜苑。


    杜苑点头:“正是。还请小哥行个方便,将拜帖递呈入府。”


    门房看了看以贵重兰纸写就的拜帖,能嗅闻到其上隐约香气。


    他向杜苑受宠若惊地道:“杜大人亲自委托,小的着实受不起。”


    “只是,”门房有些为难地抿唇,”不知杜大人莅临谢府,是要拜访府中哪一位?若是家主谢大人,则老爷今日不在府上,劳烦杜大人空跑一趟;若是……”


    若是公子——


    今日公子着实不宜见客,门房忧虑地想着,愁苦的神色不可避免地浮上面容。


    谢府现下没有大门紧闭,不过是为了方便医师进出。


    前日谢明渊回时,几近九死一生。


    众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为何自家公子前脚刚去报名科举、形势一片大好,短短几日竟将自己搞成这个模样。谢府众人一时慌忙得脚不沾地,谢衍臻更是动用全部人脉,将京中名医都叫到府上,府中一时竟成了回春堂。


    被紧急召唤的医师们看着浑身是血的谢明渊,纷纷惊掉了下巴;听闻谢明渊是自己回府,更惊得连连大叹。


    “谢公子这个样子,能喘气已是奇迹,你们怎么能让他走那么长的路?”


    “他这伤至少已有两三日,本该静养。若非中途不知何人以奇技处理过,现下早就活不成了,如何能够撑到现在!”


    “谁替他治过伤?请那位大夫过来,或许有救……”


    “到底能不能治?”侍从急得满头是汗,“你们说着废话,是看公子等死吗?”


    医师们被问得一怔,咬牙道:“只能勉力一试。”


    “若他求生意愿强烈,或还存有一线生机;若他意识涣散、支撑不住,则纵使扁鹊在世,也无能为力……”


    “少说废话,快治!”


    “……”


    当日血水不知倒了几盆,简直是鬼门关抢人。


    还好抢了回来,门房心颤地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还记得自己看见谢明渊回来时候的第一眼。尽管面容灰暗、脚步虚浮、顷刻就要倒下,可谢明渊还是紧紧地握着腰上的那块玉佩,似乎全身仅剩的力气都在手中,用力得要将它捏碎。这一点心念便从谢明渊回时支撑到了最后,他数次气息微弱到近似于无时,只要旁人将他的手心握紧、让手掌感到玉佩弧度,那时有时断的气息便会浅淡地加强几次,直至情况平稳。


    门房茫然地看着杜苑的名帖,眼角不知不觉地溢出一点泪。


    公子为女帝几乎丢了性命,而那位女帝陛下,从头到尾都没有派太医到谢府。


    莫说太医,就连半个过来问候的人也无。


    这便是所谓的“准皇夫”。


    女帝冷情至此,公子到底在坚持什么?


    他不敢怨恨圣人,只为公子不值。


    女帝态度莫测,连带着京城中的各人也隔岸观望,并无一人前来慰问。谢衍臻对此不置一词——左相大人日日出席早朝不停,只每日在谢明渊榻前坐半个时辰。


    谢明渊身子需要静养,府上的确乐得清净,可就算是他们这些下人,也为外界态度心冷。


    “杜大人,你若是……”门房喃喃地重复道。


    “是明渊,”杜苑深深叹口气,神情复杂地笑一下,“我知他情况不好,并不会留太久,只看一看他情况就走。”


    门房惊讶地望着杜苑:“您……要看公子?”


    “还得请你通报一声,”杜苑仰头望了望谢府牌匾,又向门房示意身后道,“如果明渊醒着,不愿见我,那就只把马车中的药材补品留在府上。”


    门房哽咽地回道:“多谢杜大人。小的这就回禀府上,还请大人在此稍后。”


    杜苑笑笑:“不急。”


    片刻,门房赶回,向杜苑低头行礼。


    “公子醒着,”他低声道,“公子请大人进去。”


    杜苑长叹一口气,弯一弯眼睛。


    “好。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