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黑。


    好冷。


    发生什么了？


    我在哪里？


    逼仄的小小空间里，被压在层层建筑废墟下的鲁路修半阖着眼，紫色的瞳孔半天都无法对焦。


    身体又冷又重，不知道在经历第几次自愈重组。


    他想从最基本的活动开始，比如先动一动手指什么的，可是他却感觉不到自己的手在哪里，或者说，他的大脑中枢失去了对肢体的控制权，微弱到近乎于无的感知也被困在了狭小的空间里，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心肺在被无限的挤压，鼻翼间漂浮的全部都是呛人的粉尘，生存所急需的氧气却寥寥无几。


    鲁路修垂着的睫毛小幅度地颤动了一下，有温热的液体从睫毛滑落流进眼睛，刺激着暂时失去视物功能的视网膜。


    “咔嚓。”


    被白噪音填满的耳蜗里突兀地混入了不一样的杂音，伴随着杂音的产生，压在身上的沉重负担似乎有减轻那么微不可查的一点。


    鲁路修被液体浸润的眼珠转了转，眼前弥漫的深黑里好像多了一抹鲜艳的红，透过这微弱的色彩，鲁路修停摆的大脑里关于存储记忆的那一部分终于恢复了正常。


    天空之上的巨大裂缝、不可名状的丑陋思念体，以及在自己面前异化成怪物的长发少年。


    对了，我被压在了倒塌的俱乐部废墟下面。


    我得站起来……


    鲁路修无意识的屈了屈手指。


    我得去接七羽……


    眼睑翕动，被血液浸泡到泥泞的泥灰随着鲁路修身体的挣动扑簌簌的掉落下来。


    鲁路修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太清楚自己经历了几次死而复生，但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得联系上C.C.关上C世界的裂缝，还有七羽……他得在七羽消灭掉所有思念体、转而攻击第十一区之前想办法让七羽的理性恢复。


    只是真的好沉啊，动不了，怎么样努力都动不了。


    压在他身上的是数吨重的水泥，他所在的位置正好是一处夹角，胡乱动作不止出不去，还会造成堆积在上方的建材塌陷，被二次掩埋到最下方。


    快想想，想一想现在应该怎么办，一定会有办法的……


    周遭的氧气随着鲁路修急促的呼吸飞快得消耗着，二氧化碳的浓度逐渐超过了氧气的浓度，他开始感觉到缺氧，好不容易恢复的意识又有涣散开的趋势。


    坚持住啊鲁路修，你可以的，被发配第十一区那样悲惨的开局你都逆风翻盘了，区区致命伤，对拥有Code的你根本不算什么。


    可无论鲁路修怎样努力坚持，缺乏基本生存条件的糟糕现实还是令他的思维再一次缓缓沉寂。


    思维混沌间，上方仿佛有风吹了进来，紧接着是无数碎石土块滚落的巨大声响。


    在鲁路修的眼睛彻底闭上前，一缕天光照进了他紫色的瞳孔。


    “真狼狈呀，殿下。”


    米尼一张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小脸上沾满了脏污的灰尘，身上做工精致、款式简约的骑士装也不复刚上身时候的光鲜亮丽，他浑身灰扑扑得像是一只刚从泥堆里打滚出来的幼猫。


    可就是这只看上去瘦弱到能被吉娃娃咬破喉咙的幼猫，仅凭单手就把几乎失去意识的鲁路修从黑暗的废墟中拉了出来。


    “让我看看……肋骨错位、脊柱粉碎性骨折、脾肺破裂——哦，肺已经修复好了？Code的能力还真是便利啊。”


    被轻轻放置在地上的鲁路修隐约看到几条细长发光的金属线从自己眼前飘过，随后这些带着神经接驳功能的金属线便从他身体各处的伤口探入体内，查看着他的伤势。


    “嗯……肋骨接好啦，咦？这部分骨头是错着位就被Code愈合了吗？”


    鲁路修感到胸口一痛，有什么锋利的东西搅碎了他胸腔里的部分骨头。


    啊……痛觉恢复了？


    他眨了眨眼。


    耳边那絮絮叨叨的声音还在继续。


    “搞定！我帮你把这部分骨头重新切断对齐了，这次再长好就能正常了。”


    直到这时，获救的鲁路修才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与感知。


    只是恢复知觉也不全是什么好事，那些超过了大脑阈值极限从而被身体自发麻木掉的痛觉也一并恢复了。


    鲁路修小口小口吸着气，让自己不至于惨叫出声：“还真是粗.暴的治疗方式。”


    “赶时间嘛。”米尼用手背擦了擦鬓角的汗水，于是本就脏兮兮的小脸变得更花了，“能动了吗？能动的话就起来把这个穿上，我的殿下。”


    一件干净的作战服盖到了鲁路修脸上，也盖住了他被疼出来的生理性泪水。


    “喏，菲丽让我交给你的。”见鲁路修可以正常起身了，米尼递过来两样东西，“Geass消除器和装有蜃气楼的储存器，你完事后见到菲丽那家伙可要告诉她，这样我们就两清了，以后德里菲尔德家的耗材们就和德里菲尔德没关系了。”


    穿好作战服的鲁路修眉尾一扬：“我没给人带话的习惯，要说自己去说。”


    “……喂！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鲁路修殿下！”


    鲁路修在米尼的跳脚中激活了储存器，他的“老朋友”于一百年后再次出现在了阳光之下。


    仰头看着面前熟悉的蜃气楼，鲁路修不由得感慨：“真怀念啊……”


    “我在跟你说话呢！”米尼磨着牙，被德里菲尔德家当做耗材的怨恨在理想得以实现的现在消散了不少，此时气鼓鼓的他看上去终于有了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活泼样子。


    “菲丽小姐应该让你准备了驾驶员登入辅助吧？”


    “没有那种东西，殿下你自己爬上去吧！”


    “我可以介绍你们去洛.阳城，□□的遗民和我关系不错，他们的天子会接纳你们成为拥有正式公民身份的聚居地居民。”


    “……空头支票。”米尼嘟囔着挥挥手，静候在旁边的一名仿生人走到鲁路修的面前背对他半蹲下.身，“只有人工登入方式，要不要？”


    “那就多谢了。”


    “……喂！你可得活着回来，我还等着你的介绍信呢！”


    爬上仿生人后背的鲁路修只是摆了摆手。


    被仿生人背着送进蜃气楼的驾驶舱，鲁路修这才有机会仔细观察这台与他阔别了百年的KMF。


    在战火导致人类科技断代的这个特殊时代，德里菲尔德却把蜃气楼维护得很好，所有的作战单元模块全部运行正常。不仅如此，他们还在神经接驳方面做了优化改装，令计算能力强大但是身体体能负载过低的自己能够更灵活、更方便的操控这台KMF。


    想到那个唯一能够在百年前就做出如此安排的人，鲁路修情不自禁的柔和了表情。


    娜娜莉……


    [驾驶员已登入]


    [认证中……]


    [认证通过]


    [欢迎回来，哥哥。]


    鲁路修目光柔和的看着光屏中的最后一行字。


    “我回来了，娜娜莉。”


    天空的黑龙吞噬了最后一只仓皇逃窜的思念体，失去攻击目标的邪龙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金色的眼睛看向了下方属于人类的城市。


    就在黑龙扇动龙翼即将俯冲而下时，黑金色的蜃气楼冲天而起。


    鲁路修在试探性的攻击间隙冷静的观察黑龙的行为模式。


    很好，看来因为七羽失去理性的缘故，眼前由七羽化身的巨龙也是按照本能行动的，他会锁定对自己威胁最大的单位并进行攻击，攻击模式以能够熔化机甲装甲的龙息为主，而时刻影响着他思维、动摇着他意志的精神攻击则和C世界思念体的“绝望病”有些相似，范围——


    蜃气楼做了一个大回旋。


    ——200米外精神攻击的强度就会骤减。


    200米……Geass消除器的范围可以自由调整，这样的话……


    以龙的视力，在500米的安全距离短暂开启驾驶舱应该没问题。


    鲁路修在权衡风险后没有片刻犹豫，当下实行了设想的作战方案。


    只是当他冒着巨大风险打开驾驶舱门直视巨龙之眼后，Geass却并没有成功。


    拧眉思索片刻后，鲁路修手动输入了一串通讯代码，在等待通讯接通的过程中再次操纵蜃气楼极限闪开了一束龙息。


    “嘟——”


    通讯接通了。


    “过了这么久，你终于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吗？L.L.”草绿色长发的魔女抱着柔软的章鱼玩偶出现在了光屏的右下角，“这个ID代码……蜃气楼？”


    “情况有些复杂，C.C.，阿卡夏之剑的修复进度如何？”


    全神贯注投入驾驶的鲁路修无暇顾及通讯界面的视频显示，他本就不太擅长操控机体做精细运动，虽然德里菲尔德增加的神经接驳系统让他的操作上限有所提升，但想达到朱雀那种非人水平也并不现实。


    “完事了，就等着我们的陛下一声令下……你那边的巨大能量反应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个空间反应……除了C的世界你那边怎么还有别的空间壁垒？”


    空间壁垒？


    鲁路修眸色一动。


    怪不得他总觉得强子炮轰击在黑龙身上时的感觉不太对，原本他还以为是七羽的龙鳞坚硬度过高免疫了攻击，现在看来……


    “也就是说只要突破了两个维度之间的空间壁垒，那层看似坚不可摧的龙甲其实并不存在？”


    “虽然不清楚你口中的龙甲是怎么一回事，但理论上，是的。”


    鲁路修盯着眼前光屏里反馈出来的探测数据，眼中闪过抹不可思议。


    这头无法被生命探测仪捕捉到的巨龙只能被能量分析仪观测分析……


    黑龙——或者说七羽，他居然不是生命体？


    怪不得在使用G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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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s消除器后，他对黑龙的Geass还是失效了。


    不是高温使得Geass消除器的功能出现故障，而是眼前黑龙那金色的兽瞳实际上并不是七羽的眼睛。


    鲁路修操控蜃气楼做出规避动作的同时，飞速分析着光屏上飞速变化的无序数据。


    黑龙的能量指数一直在飞速下滑，但以这个速度，可能先到极限的会是蜃气楼的机体。


    而能量反馈最强的部分在黑龙的体内。


    鲁路修的大脑运转到极致，无数实时变换的坐标数字在他的脑海中一一重组并具现成现实世界的方位。


    “C.C.，我会发给你一个坐标，三分钟后操纵阿卡夏之剑撕裂坐标点的空间壁垒，做得到吗？”


    连目前最尖端的机器都无法计算出的未来坐标数据在鲁路修的大脑中成型，与此同时天空中的蜃气楼机翼超载运行，机翼上仰的角度在超过了临界值的瞬间仅靠核心发动机的能量维持住了高度。


    只见伤痕累累的KMF以一个诡异的起伏堪堪避过了穿射而来的死亡龙息。


    ——鲁路修用KMF做出了许多专业飞行员用前掠式战斗机都无法做出的眼镜蛇机动。


    大脑与身体同时过载，可在肾上腺素的飙升下，鲁路修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虽然阿卡夏系统计算出来的成功率低于2%，但……”C.C.察觉到了鲁路修语气的微妙变化，位于通讯另一端的金瞳魔女发出一声轻笑，“要试试看吗？我的魔王。”


    “正合我意。”随着话音落下，鲁路修左手五指快速解锁权限的同时紧握操纵杆的右手一用力，把操纵杆推到了标志着危险红色的尽头，“来吧，我们一起让他停下来！”


    一直在做规避飞行的KMF突兀调转方向，向着身后紧追不舍的漆黑巨龙发起了自杀式的冲锋。


    [已确认驾驶员生物信息：鲁路修.V.布里塔尼亚。]


    [身份认证通过]


    [正在执行您的命令——]


    [神经接驳同步率已调整至100%]


    [电传驾驶系统已关闭]


    [过载保护已关闭]


    [环境能源转化系统已关闭]


    [负重平衡系统已关闭]


    [武器禁令已解除]


    [扩散式构造相转移炮.改充能完毕]


    ……


    高温正在熔化蜃气楼的装甲层，鲁路修面前的电子屏上几乎被弹出的红色警告占满了。KMF的恒温系统早就停止了工作，机甲内部的温度已经高到汗水刚刚冒出就会被蒸发的程度，要不是他换上了米尼带来的特制驾驶服与头盔，鲁路修怀疑在这种高温下自己别说保持神志清醒了，能不能保持存活都是未知数。


    搞不好都来不及说遗言就会被烫熟。


    鲁路修的思维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活跃。


    自他拥有Code后，死亡就不再是他的终点，反复徘徊在死与生的乌莫比斯环中的他早就忘记了自己第一次死亡时的感觉，也不会再经历人们口中所说的、只有在生死一线之间才会窥见的人生回放。


    但这一刻鲁路修却想起了、也看见了。


    这感觉意外的不坏。


    在不到2%的成功概率下，鲁路修扣动了扳机。


    爆炸产生的能量风暴几乎撕碎了已经千疮百孔的蜃气楼，所有的推进器都熄了火，能源核心因为能量的枯竭明灭几下，最后彻底熄灭。


    鲁路修几乎是靠着能量风暴的推力才没有直接从空中掉下去。


    身体的超载过负荷不止带来了耳鸣失聪，还让他的虹膜充血破裂，直至两分钟后Code修复完他的身体，他的视野才再次恢复了正常。


    鲁路修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一点。


    蜃气楼的系统已经因为能源的枯竭彻底关闭，只有最后的紧急维生系统还在断断续续的进行氧气循环，以图保障驾驶员的生命安全。


    鲁路修缓了一小会儿，才有力气从驾驶席上爬起来。


    感谢七羽龙炎的倾情输出，蜃气楼原本厚重坚固的装甲板在经过这样一番摧残后已经脆弱到连鲁路修这样的体力废都能一脚踹开。


    出乎鲁路修意料的，在他通过“人工方法”从驾驶舱出来后，迎接他的并不是预想中可能的各类攻击。


    没有无物不焚的可怕火焰，也没有能够撕碎一切的恐怖能量，甚至连一直在蚕食他意志的绝望光环都没有，黑龙的体内只有一片寂静无声的黑暗，而黑暗的正中心亮着一抹天青色的微光。


    “原来如此，这就是真正的你啊。”


    Geass的标志在鲁路修眼中显现。


    “已经结束了，七羽，好好休息吧。”


    他摊开双手，小心翼翼的放在小小水晶的正下方。


    “我会好好接住你，不会让你摔碎的。”


    天青色的灵魂水晶落在了魔王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