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去春风楼，凌兄需穿戴得体面些。”傅晁双手抱胸，审视了一遍面前人。


    杜灵寿答是，自己作了好几日颓废打扮，实在是埋汰，又想到这段时间并未遭人追杀，心下暗暗放松，已忍不住要梳洗一番了。


    “那我即刻便去收拾收拾。”她颔首道，随即给商小姜使了个眼色。


    商小姜一时没反应过来，见杜灵寿进了后院，才恍然道：“傅郎君，那汤再来点不？”


    傅晁嘴里还泛着苦，闻言他惧道：“我已补得够够了，娘子多饮些吧。”


    她噗嗤一笑：“这几日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我确实该多补补，”说罢端碗也往后边去，“我去再盛些。”


    “小姜，你看我这样打扮如何？”


    商小姜进了后院，但没去厨房，而是转了个方向往厢房去。她到灵寿宿的那间房门前敲了两下，便听到里面模模糊糊地传来一声“进来吧”。


    她推开门，见杜灵寿坐在镜前，脸已洗净，正在梳头。


    杜灵寿将头发束好，包上幞头，又换了件素色圆领袍。


    因一路奔波，行囊里的衣裳也没几件，这些日子更是不讲究穿着，衣服都捡着耐脏的穿，这件袍子倒是压箱底了。


    她又在腰间的革带上系上蹀躞带。


    “不错嘛，有几分书生气。”商小姜给杜灵寿正了正领子，又帮她把身后褶皱拍平。


    虽然目前无人追捕，但灵寿并未彻底放心，所以这些日子依旧要作男子装扮。


    “你觉得不错，那我便放心了。”灵寿回道。她转念一想，又道：“对了，你那大补汤还有没有？”


    “锅里好像还有个底，怎么，你也要喝？”


    “我不喝，一会儿锅底兑点水给阿卓喝吧。”


    杜灵寿困惑道：“不知怎的，他这两日总昏昏欲睡，瞧着不大精神。之前也没见他这样。”


    “秦夫人不是给他开药了吗，”她问，“你知不知道，阿卓生了什么病？”


    她还记得萧观音的话。


    商小姜一直跟秦夫人和萧观音算账，多少听到些消息。


    “好像是梦魇，”她道，“卓箱这厮不会怕魇住了，这几日都没睡吧？”


    杜灵寿心想：我又不能夜探卧房，就为看他睡不睡，到时真成狂徒了。


    又想起昨夜在何宅他确实一夜未合眼，她迟疑道：“或许真没睡。”


    “你怎么知道？你夜探他卧房了？”


    “……休要血口喷人！”


    “凌老二……不，凌郎，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之前是小生唐突了。”常旺一见杜灵寿便一脸惊奇，随即做了个揖嬉笑道。


    阿云惊道：“以后可别像以前那样了，干干净净的多好，还有，你的眼……”


    杜灵寿张口就来：“以前凌某身患眼疾，多亏了萧医师，在来襄州的路上已用着药，现下终于大好了。”


    “阿嚏！”鼻中痒意来得又快又急，萧观音连忙用帕子捂住口鼻。


    “最近天也不冷，二娘怎么受了寒，”刘仵作揭下敷在何四郎胸口处的白梅饼，“就算年轻，也需注意身体，不可过度劳累。”


    二人一齐凑上前去看，尸身胸口处并无淤痕。


    “多谢刘叔关心，看来这何四郎确实没遭击打，而是直接被毒死的。”萧观音放下帕子，心想莫不是谁在骂我，转念又想到一个可能。


    “你说……”


    “你说……”


    “刘叔请讲。”她笑道。


    刘仵作也笑：“你说杀死何四郎的凶手……”


    “是否与之前的是同一个呢？”萧观音心领神会，接道。


    华灯初上，旁的地方都该歇业关门了，可春风楼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哎呀，是傅郎君！今日何郎君怎么没来？”龟公一见傅晁，便殷勤上前。


    何四郎身份敏感，所以何刺史不愿将他已死之事暴露出去，如今只勉强瞒着外界。


    可世上无不透风的墙，杜灵寿只能赶在消息散播出去前，尽力获取线索。


    傅晁面对这龟公的热情，有些不自在：“嗯，我，我表兄今日有事，所以不能来。”


    “但前些日子表兄托远方友人带的珍宝到了，这就是表兄的挚友，凌郎君。”


    他下巴往杜灵寿那边一撇，有几分当日在金雀坊的傲气：“表兄说贵客到如他到，凌兄想见一见明月娘子。”


    杜灵寿温声道：“可否安排一二？”


    商小姜在她身后作丫鬟打扮，手捧一木盒。卓箱本要同去，可杜灵寿执意要他休息。


    “你要去就扮作我的丫鬟。”她忍无可忍，直接道。


    “还扮丫鬟，你扮得明白吗？”商小姜见卓箱迟疑，拱火道。


    卓箱见阿云扯出条粉色衣裙，败下阵来。


    旁边小厮瞅着商小姜手中木盒，问那龟公：“要看一下吗？”


    “何郎君送的东西，还用检查？边儿去！”龟公斥道，说完转头满脸谄媚，“新来的不懂事，咱们这就通知明月娘子待客。”


    说罢敲了那小厮头一记：“还不快去。”


    “我就不上去了，在下面喝点东西等你们。”傅晁道。


    “明月娘子这么闲呢？咱们一来就能见到？”商小姜小声问傅晁。


    “那是因为我表兄是贵客中的贵客，”傅晁突然擦了把汗，“因为给明月娘子献宝，表兄不知被姨夫揍了多少次……”


    “不孝子败家啊。”商小姜感慨道。


    春风楼从外面看已是雕梁画栋，进了楼里更是内饰精巧，连奉酒的丫鬟都面若桃花，腰如细柳，一个个身姿曼妙的女郎扮作仙娥起舞，真是极尽奢华。


    龟公将杜灵寿几人迎进楼，立即有一美貌女郎前来接应，她行了一礼，身姿婀娜：“贵客请随妾来。”


    杜灵寿随她上楼，那女郎裙摆如云朵，行动间披帛微微飘荡。


    她鼻间香气萦绕，恍惚间，竟以为自己踏上通往天宫的玉阶了。


    明月娘子的香闺在顶层，那女郎领着人到了楼梯口便退下，一打扮素雅的女子正立在那等待，见到灵寿便微笑道：“明月娘子正等着贵客呢。”


    她头上钗环虽少，但件件都是珍品，衣裳颜色虽素但材质轻软，隐隐绣着暗纹。


    真是个行走的金库，杜灵寿想。


    她随这女子走到明月房门前，门前也有丫鬟等候，那丫鬟见到有人来便进了屋，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


    “贵客请进。”一道柔和悦耳的呼唤传来。


    不知怎的，杜灵寿有些紧张，她慢慢走进房间，一白衣女郎正跪坐在锦榻上，榻上放着一张


    木几，一阵茶香飘来。


    见到明月面容，她一时间看得有些痴了。


    室内点着香，但味道清甜，并不熏人，女郎落落大方道：“明月腿脚不便，不能下榻迎接贵客。”


    她笑道：“妾为郎君奉茶赔罪可好？”


    杜灵寿连忙道：“叫娘子来迎我，倒是我的不对了。”她暗自惊讶，原来这明月双腿不能行走。


    一旁的丫鬟取走商小姜手中木盒，明月道：“多谢何郎心意，更要感谢凌郎君一路奔波。”


    丫鬟带着商小姜退下，给主客腾出空间，杜灵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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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明月饮了一阵茶，二人聊了一阵，相谈甚欢。


    明月为她抚了一阵琴道：“凌郎胸中有文墨，今夜见到谦谦君子，明月十分欢喜。”


    “妾可否为郎君作个扇画？郎君来题字。”


    杜灵寿松了口气，心中感谢那些年，阿爷按着她读的书，写的字，她笑道：“娘子请画。”


    她见明月执笔，心想气氛烘托得正好，温声道：“娘子如此仙姿玉貌，怪不得何兄如此痴迷你。”


    杜灵寿图穷匕见：“在下好生羡慕，何兄能日日与娘子相会。”


    明月笑了：“这些日子，何郎确实来得勤，几乎每日都要抽空找我喝杯茶呢。”


    “今日何郎竟没来，想必是真的忙。”她画了几朵落梅，顿笔道。


    杜灵寿发现她话中玄机：“昨日何兄也来了？”


    明月画着梅树枝干，闻言她笔尖一抖，落下一个墨团：“……对呀。”


    杜灵寿听她这样答，只执杯轻笑。明月正感到不明所以，一个丫鬟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娘子！外面都在传……”丫鬟看了一眼杜灵寿，伏到明月耳边悄悄讲了些什么。


    美人面颊瞬间苍白，墨团又落了几滴，但她已无暇顾及。


    明月搁下笔，沉默了半晌道：“郎君今夜……应该不是来找妾煮茶作乐的吧？”


    …………


    “自前几位郎君横死，楼里就开始传，妾是不祥之人。”


    “官府的人早找妾问过话，可妾真的不知道其他的东西。”


    明月盯着沾染了污渍的团扇：“何郎不觉得妾是不祥之人，妾感激不尽。”


    “所以，”杜灵寿问，“娘子为何撒谎？”


    “何郎前几日找妾，说这几日家人，尤其是表弟要来找，就说在妾这里，叫妾给他打掩护。”


    “掩护？”


    “何郎应是有要事吧，这点要求，妾当然做得到。关于何郎的事，妾只听到只言片语，好像是什么……”


    明月苦苦思索：“鬼市，忘川坊？”


    “鬼市？表兄胆子有那么大？”傅晁吓了一跳，出了春风楼，杜灵寿就将此事说出。


    “我看他也不像敢去鬼市的样子。”杜灵寿认同道，她暗自下了决定，要去明月口中的忘川坊探一探。


    “不过，”傅晁挤眉弄眼道，“凌兄手段了得，竟哄得明月娘子说了这么多。”


    “表兄曾说娘子惜字如金呢。”他道。


    “明月娘子不会对凌郎君芳心暗许了吧？”商小姜打趣道。


    傅晁也笑：“你送的东西倒有几分意思，就是有些寒酸。”


    “还不是你说的，明月娘子性情高洁，金银财宝都见惯了，轻易不被打动。”杜灵寿有些心虚，嘴硬道。


    她哪里拿得出宝贝？如今囊中羞涩得很。


    杜灵寿走后，明月打开木盒，里面装着个捆扎细密的包裹，还附了一张纸。


    “娘子今日真是奇了，一气儿讲了这么多话，口里不发干？”身旁丫鬟调笑道。


    “遇到有趣的人，难免多聊几句。”明月把包裹递给丫鬟叫她打开，自己去看那薄信。


    明月娘子亲启


    今日为查案唐突了娘子，非我本意。盒中是清心理气，解郁疏肝的药茶，给娘子赔罪。


    丫鬟割开绑线，药包散开，阵阵清苦的草木香飘来。


    几人行至翠柏堂前，大门上灯火亮光透出，隐隐有人声传来，似乎是常旺张罗着要玩樗蒲。


    杜灵寿手里转着那把团扇：“身如浮萍，生逢乱世，”每日还要赔笑脸，“心情怎样都不会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