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 第 28 章
作品:《臣妻》 第28章·第28章
冯梦书从未有一刻这么清醒。
自他浑浑噩噩地从荷花池里爬上来,这些话一直憋在心里。
冯梦书不信神佛,不信轮回,可偏偏是他死去又活过来。
冯母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你、你说什么疯话?”
这等诡奇之事,连他自己都不肯信,又能讲给谁听?谁都会把他当成疯子,眼前念佛十几年的母亲也是一样。
或许宋湄不会。
因为宋湄有一本和他相似的杂记,他该和宋湄说,她或许会信他。可宋湄不在,无人倾听,隐藏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冯梦书淡淡道:“母亲,我知道未来三年大昭王朝的气运,我也知道晏京权贵大半人的下场。我只是暂时处于微末之时,活过来这一年的光景,我已把未来之路全想好了。结交程化、孙廷玉,还有许多你未听过也不认识的人……”
冯梦书也知道傅兆兴,更知道五皇子。只是太子实在心思深重,即使他知道未来三年之事,也猜不透他把傅兆兴藏在哪里。
萧氏皇室,个个都是疯子,难以常理度之。
“但我不信我拼尽全部,没有一丝抗衡之力。”
冯梦书摇摇晃晃站起来,被冯母扇了一巴掌。
冯母疑心他魔怔了。
但去掉那些疯言疯语,冯母还是听出了他的真实意图:“你忘了大郎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还要去做这些事?你兄长全都是教你害的!”
那时冯家还未搬到晏京。
那时冯梦书还小,身为秀才冯父不拘于文人身份,为养活一家老小,脱下长衫已卖了几年烧饼。
家中有个烧饼铺子,冯大郎帮冯父做生意,冯母操持家事,只有他一人去读书。
书中讲仁义礼智信,冯梦书路遇一对变卖古鼎的贫苦父女。
那父女的宝贝被恶霸强买,冯梦书仗义执言,列举三大条状。说得那恶霸满脸通红,灰溜溜地逃窜。
那父女得了救命的银钱,冯梦书得围观之人的称赞。
事情到这里,本该是个口口相传、皆大欢喜的好故事。
然而刚拐进小巷,之前的恶霸便持刀出现了。未等人反应过来,就迅速接近,捅人一刀。
冯梦书无事,死的是来接他的兄长。
兄长肚子开了个窟窿,像是家里早起做饼时在水井旁接的水,汩汩地往外流血。
兄长为保护他而死,父亲不久后也死了。状告无门,只因那恶霸竟然还有个做官的舅舅。
没有赞他见义勇为的传言,只有经过他时肆意打量和窃窃私语的人群。
忆起往事,冯梦书嘴唇颤抖:“那是权贵欺人,非我之过。”
冯母哭着斥他:“那么你现在只是一介小官,对面是天家皇室,你要带着母亲一起拼得粉身碎骨吗?你所说的疯言疯语里,重活一世,母亲会在第几年死?”
姑且信一信他的疯话,冯母想,既然儿受折磨,她肯定也是活不久的。
冯梦书知道母亲是故意的。
但他不可避免!
地想起兄长,想起卖鱼的一家三口,想起自己将宋湄送出去,却收到她惨死的消息。
他似乎总是行着自以为正确之事,却害了旁人。
冯梦书面如死灰:“母亲不愧是母亲,你太懂如何杀我的心。”
他如一抹游魂,慢慢离去。
狠话说出口,才察觉后悔。
冯母心如刀割,在身后哽咽着唤道:“二郎,忘了宋湄吧,莫与母亲离心。”
-
因为太子的警告,宋湄一路上都戴着帷帽,避开人走。
她能感觉到暗处有人跟着她,那应该是太子的人,看不见藏在什么地方。
万幸没遇到什么人,连尤大娘夫妇也不在。
打开院门,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没听见歌声,今日孙秀奴或许心情不佳。
想起上次被咒骂的经历,宋湄站在门口犹豫,一时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进去。
但无论怎样,她占据了原身的身体,享受了她身份带来的便利,那么也应该承担起她的责任。
宋湄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孙秀奴果然心情不佳,一进门,就看到她抓起床边药碗丢过来:
“滚。”
宋湄连忙避开,还是被打湿了裙摆,很快洇出一片褐色的药渍。
太子透露孙秀奴生病了,却没有跟她说,孙秀奴病得这么严重,连发脾气也没有力气。
孙秀奴支撑着身体坐起来,面颊凹陷下去,凶狠地瞪着她。
宋湄忐忑局促:“……娘,我来看看你。”
孙秀奴问:“你郎君死了吗?”
宋湄一怔。
孙秀奴说:“你还活得好好的,那么你的郎君肯定受苦了。以你的手段,就算他没死,恐怕你也不会教他好过。”
原身对冯梦书很差劲吗?
可原身还没嫁到冯家,壳子里就换成了她,冯梦书怎么会受苦。
想起冯梦书,宋湄沉默片刻,肯定地说:“他过得很好,前途无量,前程似锦。”
没有她,冯母不用担惊受怕。
有母子血缘搁在那,随着时间的推移,冯梦书和冯母关系缓和,一家人其乐融融。
孙秀奴说:“哦,你又不想攀附权贵了?我瞧你对公主羡慕得很,想当皇子皇妃呢。你那郎君区区小官,迟早会被你踩作垫脚石。”
原身宋湄是这样的人吗?宋湄回忆里搜寻不到一丁点关于原身的记忆。
孙秀奴情绪平静了许多,或许又恢复正常了。
宋湄试探着问:“娘,我喂您喝药吧?”
她刚来进来的时候,看到外面屋檐下煨药罐,应该是尤大娘放在那的。
见孙秀奴没有拒绝,宋湄迅速把地上的碎片残渣收拾干净,又去盛了一碗新的端进来。
宋湄坐在床前,舀起一勺,将汤药吹凉递到孙秀奴嘴边。
孙秀奴眼神平静地看着她,宋湄报之淡笑。
下一刻,孙秀奴忽然发作,一把打掉汤药,将宋湄推下去。
因为没有力气,使力到半途!
,孙秀奴就摔在床上。可即便是这样,宋湄也因为没有防备,被滚烫的汤药淋了一身。
孙秀奴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衣襟冒着热气,隔着衣服,宋湄感到胸前一片滚烫。
“我没有,那不是我。”
宋湄眼眶发酸:“我不是恶毒的坏女人,也从来没想过攀附权贵。为什么不能好好睁眼看看我?我没有错,凭什么被指责?”
孙秀奴一时愣住,忽然小声哭起来:“湄湄我儿,你疼不疼,娘给你吹吹。”
“我……”
宋湄不知道怎么办了。
清醒和不清醒的孙秀奴是两个人,她怎么能对着爱着她的人,发泄来自另一个人的怨气呢。
宋湄顿了顿,去外面端出最后的药,放在孙秀奴床前。
“娘,我下回再来看你。”
宋湄在路上匆匆走着,浑然没发现不远处的石子路上,一人正盯着她看得入神。
冯梦书喃喃自语:“宋湄?”
宋湄一眨眼消失在眼前,冯梦书追过去。
-
宋湄走回自己的住处,是离以前的闺房不远处的另一间屋子。
她刚推门进去,瘫到床上,就听到茶杯搁下的动静。
宋湄转身看到坐在不远处的太子,猛然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太子悠悠说:“这是本宫给你安排的去处,为什么不能来?你爹宋郎中巴不得本宫常来……你身上弄的什么玩意儿?”
宋湄低头一看,刚才孙秀奴砸在身上的药汁将近干涸,黏黏糊糊,隐隐还有味道。
太子评价:“难看,难闻。”
这是药汁,治风寒用的,又没有什么脏东西,最多一股药味。
湿透的衣襟下面,隐约有火辣辣的痛意,也许烫出水泡了。
当着太子的面,宋湄也不好看伤口,只好闷声不吭。
她再度躺回榻上,翻身朝里。
太子又开始聒噪:“听说你去见了你母亲,如何,她死了没有?”
庶女的奴婢母亲,在天潢贵胄眼里,就是一个奴婢。
在他们眼里,人命轻贱。
宋湄忍了忍,实在忍不住,小声刺道:“想不到在一国储君的口中,人命像鹅毛一样轻。”
书被丢到书案上,随后是脚步声——他过来了!
宋湄浑身的神经收紧,不禁开始后悔刚才自己多嘴。
身边的床榻微微凹陷下去,太子的手指精准无比地在她眼下一探,捻了捻。
没摸到眼泪,他好像有些遗憾。
太子嗤笑:“本宫说的哪句不对?人生在世,只要没死,就是好消息。何况父母缘薄才是人世常态。若要为此忧心,一生下来,你就该哭哭啼啼了。”
太子拍了拍床榻:“转过来,本宫有令交代你,不听就是抗命。”
宋湄忐忑地翻身,想要坐起来,被太子按下去。
太子问:“你还记不记得,本宫抓你回来时,用的什么好物?”
!
“……迷药。”
宋湄还记得,那一大坨不明淋湿的不明物体甩到脸上的触感,顿时黑脸。
太子笑眯眯的:“真聪明,上次你不是嫌迷药被淋湿了吗?”
……所以呢?
眼前突然抛过来一把干粉状的东西,宋湄被呛得咳嗽:“这是什么……”
下一刻,歪头睡了过去。
太子擦了擦手:“当然是晾干的迷药。”
此时,屋外的声音渐渐清晰。
冯梦书克制地敲门三声,又三声:“湄娘?”
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只是湄娘不愿意见他。
上次分别,有些话还未来得及说,他早就该告诉她:“湄娘,是我错了。我没有安排妥当,害你受了苦。”
冯梦书将袖中一本书册拿出来:“上次分别,我说过要细细说给你听。其实我也写了一本杂记。”
冯梦书不确定是不是应该叫杂记,毕竟他的杂记与宋湄的不一样,那上面写着未来之事,证明他是死过一回的地狱幽魂。
“你说我不敢看你的眼睛,我确实不敢看你的眼睛。”
冯梦书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他很早就有的猜测:“我知道,你不是宋湄,但我也不是冯梦书。真正的冯梦书,赤子之心,既娶了你,就会好好待你。”
以如今宋湄的性格,亦会好好待那个冯梦书。
但他毕竟不是冯梦书。
冯梦书叹息:“其实我不该活过来,我该死在前生,还你一个干干净净的冯梦书。湄娘,是我对不起你,我……”
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
冯梦书惊喜抬头,看清门内之人,面色顿时惨白。
太子淡笑:“冯编修一片真心,感天动地。可本宫听说,冯娘子斯人已逝,冯编修若要倾诉衷肠,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冯梦书咬紧牙关:“太子殿下怎么在这里?”
太子道:“本宫来此,是拜见岳丈。宋三娘子不日将入东宫,册为五品承徽。”
冯梦书明明看见宋湄进了这间屋子,他失礼地盯着太子:“宋家何来宋三娘子!”
太子悠然说:“冯编修不知道,并不代表没有。听闻冯编修一向不关心冯娘子,不知道岳家之事,倒也在情理之中。”
冯梦书握紧拳头:“我与娘子之事夫妻私事,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外面传言,皆不可信。”
太子笑了笑:“哦?那本宫听闻的其他传言,也是假的了?听闻冯娘子嫁入冯家之前,冯编修去找冯老夫人言之对冯娘子无意,非要母亲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