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 第 39 章

作品:《臣妻

    第39章·第39章


    仲秋八月,暑热散尽,晨起十分舒爽。


    宋湄难得醒得早,看见太子正被宫人伺候着更衣,看样子已经出去过一趟了。


    太子的行程十分繁琐,早上大概五点起床。


    起床后穿衣去给皇帝皇后请安,请安后回来再换一套衣服用早膳。等用完早膳,再换第三件衣服即朝服去上朝。


    宋湄起来的不是时候,她倒很想倒头装睡的。


    然而太子已经注意到了她:“承徽,过来。”


    宋湄慢吞吞地起床。


    东宫的早膳十分齐全,蒸饼、胡饼皆有。太子面前放的是粟米粥,她面前的是乳酪粥。桌上还摆放着炙羊肉、鱼脍,以及韭菹等蔬菜。


    以上只是最基础的配置。


    食案上右手边放着一个小册子,册上列着几十道菜名,以备用膳之人加餐。


    如果想吃册上没有的,也可以写到上面,让宫女捧册传令至小厨房,很快就能做好呈上来。


    宋湄愿称之为点餐制。


    以往她一个人用早饭,最多加两道点心。


    而今太子在这,她不太好意思开口,却见太子神色如常地在册上勾画了一列,那至少有六道菜。


    太子将册子递给李朝恩:“暂且如此。”


    还暂且?


    察觉到宋湄的视线,太子投来询问的视线:“何事?”


    宋湄讪讪低头:“无事。”


    太子瞧了一眼宋湄的食案:“本宫若没记错,承徽不喜吃鱼?东宫不似承天宫,没有掩饰喜好的说法,想用什么便用什么。与他们说过一次,下次不会再送。”


    随即招呼李朝恩:“撤下去,先换成方才与本宫一样的。”


    宋湄象征性地阻拦了下:“那不是容易被下毒……”


    太子说:“东宫食物皆有专人检查、看管,膳食送上来之前再由宫女、内监共五人试毒。若有陌生面孔,只能进第一道宫门。如此若还能被成功下毒,说明本宫御下不严、技不如人,被毒死也活该。”


    说到这里,太子抬头看了宋湄一眼:“只是苦了宋卿,若真有那一天,你要与本宫一同死在食案前。来日史官记载,怕是不太好看。”


    狗太子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说起冷笑话,但一点也不好笑。


    宋湄无语扒饭。


    吃完了饭,宋湄等着她的两道点心上桌,一道糖糕,一道醴酪。


    宋湄正要伸手,旁边忽然伸出一双筷子,夹走了她的糖糕。


    太子咬了一口,眉头紧蹙,竟然说:“本宫不喜甜食。”


    不喜欢还抢!


    宋湄敢怒不敢言。


    太子吃了糖糕,又夹起一块醴酪,眉头皱得更紧。这次他只咬了一口,便吐到了李朝恩递来的布巾上。


    “怎么有酒味?”


    李朝恩说:“回殿下,此糕正是掺入甜酒制成的。”


    比起甜味,太子好像对酒味更不喜欢。他皱眉打量着宋湄:“你喜欢饮酒?”


    顶多算个带点酒味的点心,!


    怎么就扯到喝酒上。她才不——等等。


    宋湄从太子的问句中品出不一样的滋味来,思考后问:“可以在东宫饮酒吗?”


    在冯家的时候,就连冯梦书这个白面书生诗兴大发时,都要对花、对月、对什么小酌一番。


    可是来东宫之后,宋湄很少见太子饮酒。甚至可以说,从来没见过太子饮酒。


    闻言,太子只说:“女子体阴,饮酒伤身。”


    她还没说喝多少呢,这就劝她不要喝了。


    太子去上朝后,宋湄把杏娘叫到屋里来:“交给你的事,办好没有?”


    杏娘支支吾吾:“……没有。”


    宋湄思考了下,猛地一拍桌子。


    杏娘一个哆嗦,看起来有些崩溃:“娘娘,您说的那什么计划书,民妇实在写不来。咱虽然识字,但握笔如握刀呐!您索性毒死我吧!”


    可见是真的写不出来了。


    宋湄讪讪止住原本准备的威胁,揉了揉拍麻了的手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那且听我一言吧。”


    宋湄怀疑太子不会喝酒。


    她把这个怀疑告诉了杏娘,杏娘一脸不相信:“咱家乡那儿的老少爷们都会喝,连老娘们儿都会喝,太子怎么能不会喝?”


    她们老家的县太爷都能喝二斤半,这一层层往上递推,太子爷不应该很厉害吗?


    杏娘来回踱步,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乖乖,那可是太子爷呐!”


    这有什么奇怪的,太子还不会打架呢。


    不过被杏娘念叨的次数多了,宋湄也也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她不比太子那个满身心眼子的,能从人的一句话推测出来信息。


    万一是她理解有误呢?


    杏娘说的对,这可是一国太子,对她当然有所隐瞒。


    但不管怎么样,宋湄还是想试试,且打算提早做准备。万一是真的,她不能错过这个万一。


    除了过生日,她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能说服太子,顺理成章地拥有出宫的机会。


    而生日一年只有一次,错过这一次,就得等下一年。


    下一年里,万一太子的神经病程度日益加深,她就不好走了。


    而东宫从内到外确实如太子所说把控严密,要她研制毒药什么的根本不现实。


    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把太子灌醉,且是用最小的量拖延最长的时间,只有这样,才不能让人察觉。


    但古代的酒根本大差不差,怎么找到最高度数的,还不能让李朝恩、姚金娘之流察觉。


    宋湄也只想到一个办法,假托自己喝酒,然后一瓶一瓶来试验。她的同盟只有一个三心二意的杏娘,某种意义上,她只信自己。


    就算不成功,也可以为以后做铺垫。


    宋湄知道办法很傻,但这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只要能在生日那天争取到和太子独处的机会。


    而且,她还有一张不算稳妥的底牌。


    宋湄看向外面,以往韩仲月经常在那个地方站军姿。


    片刻之后,东宫厨房。


    !


    宋湄看着眼前的一排酒壶,深吸一口气,往嘴里倾倒。


    一边递给杏娘一瓶:“来,试试哪瓶更烈?”


    宋湄豪气万丈地一次灌了半壶。


    不到一刻钟,后脑像是被人打了一棍,闷闷地疼,步子也不稳了。


    杏娘摆了摆手,见宋湄双眼发直、没有反应。


    看了看四下,没人,借着低声问宋湄:“娘娘,解药在哪呢?”


    宋湄腾地站起来。


    杏娘吓了一跳,却见宋湄晃了晃手指:“这瓶酒不行,换一瓶。”


    杏娘讪笑。


    -


    冯梦书站在承天宫外。


    陈寺忽然出来,叫了他一声,冯梦书慢慢回神。


    国舅贪墨的案子不对劲,他这几日终于找到了不对之处。


    国舅府里的账册支出与防御工事的欠缺根本对不上,若说国舅藏了起来,那么银子到底去哪了?


    就连死也不肯说出来吗?


    这不对。


    唯一可靠的说法,贪墨的不止国舅一人,除却国舅挪走的部分外,还有更大的一部分银子,让旁的官吏拿走了。


    国舅有罪,但或许罪不至此,此案还有旁的漏网之鱼,且是大鱼。


    冯梦书将搜集到的佐证交给陈寺,陈寺转交给皇帝,皇帝一页一页翻看着。


    听着冯梦书的禀报,皇帝并未出声。听完之后,也并没有如冯梦书一般的愤慨。


    而是平静问道:“这件事,你与几人说过?”


    冯梦书一瞬间后背发凉,他似乎揣测错了圣意:“事关重大,只与陛下提过,但证据是孙——”


    皇帝打断他,没有要听下去的欲望:“冯主事,你可知当初为何朕看重你?”


    调任工部,是孙廷玉私下与他说妥后,皇帝亲自下令。


    孙廷玉数次向他传达,皇帝对他委以重任,望其恭谨谦逊,做出一番功绩。


    冯梦书跪地:“因皇恩浩荡。”


    皇帝说:“朕有两问,冯主事仔细想想。此案委任工部查办,你为孙廷玉得力干将,其中出了不少力。第一问,证据、证词、证人都是你们呈送至御前的,定罪也是反复斟酌,依大昭律法重判。如今你说他并非主谋,岂不是说明,你们之前所做一切都是错的?”


    冯梦书惊出了一身冷汗。


    皇帝淡淡说道:“第二问,水至清则无鱼。子遇,你是清正之臣,但此事到此为止。”


    第一问他答不出来,第二问他不需要答,皇帝意为,此事你可以放下吗?


    皇恩浩荡,不容置喙。


    出了承天宫,冯梦书缓缓往下走,与此同时,不远处有人一手撩衣,正拾阶而上。


    太子步履不停,侧身瞧他一眼,嘴角似有一抹笑,与他擦肩而过。


    “殿下。”


    冯梦书叫了一声,身后那人定住,侧身看来:“冯主事,有何指教?”


    冯梦书盯着他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想起他向孙廷玉请辞外放时,路上撞见李朝恩。


    彼时太子身边最得信任的内监!


    脸上也是如此,似笑非笑。


    自那儿之后回家,他就得到了宋湄身死的消息。


    冯梦书说:“殿下似有喜事。”


    太子笑说:“偶无冯主事,如何不算一桩喜事?”


    冯梦书面无表情:“刑部批示已下来了。”


    国舅贪墨,被判斩首示众。


    秋阳高悬,太子以手挡了挡,说:“舅父如此,本宫亦痛心。但本宫已竭尽所能,无能为力。”


    不远处似有宫女在等,太子转身离去,去的是承天宫的方向。


    瞧着太子的背影,冯梦书骤然想明白困扰多日的许多事。


    宋士诚挑起这个案子,拉他下水,工部牵涉其中。此时,邓岑抛出证人,引发帝怒。


    此案由孙廷玉主审,王廊协助,此二人俱以清正著称,再加上皇帝有意顺应……这件事自一开始,就没有第二个结果。


    王廊甚至是太子推举的。


    陛下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厌恶太子,厌恶且忌惮。所以才不顾真相,顺势打压太子。


    这时,平地刮来一阵风,冯梦书出了一身汗,被从头到脚都是冷的。


    他脑中明明白白出现一个推论——这一切,俱是太子算计的。


    -


    承天宫内。


    崔姑姑恭敬说:“皇后娘娘的病又变重了,见不得一丝风,故而托婢向陛下请辞。今年的中秋宴,凤藻宫怕是无力操办了。”


    太子侧立一旁。


    病情变重之原因不言而喻,是为国舅之罪。


    皇帝沉吟片刻:“来人,摆驾凤藻宫,朕去探望皇后。”


    崔姑姑的神情微不可见地一变,悄然看向太子。


    太子接住皇帝的手:“儿臣搀着父皇,陪父皇一道去见母后。”


    皇帝瞧了太子一眼。


    十九岁,未及弱冠。然太子年纪轻轻,已身长八尺。候于他身侧,即使弯腰低头,也似迁就。


    而他已有佝偻之势,老态龙钟。


    朝野上下对太子毁誉不一,然说来说去,总有一句不变:形貌昳丽,风姿特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