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 第 75 章
作品:《臣妻》 第75章·第75章
宋湄回想起李朝恩说的话。
他说太子整宿整宿地不睡觉,当时宋湄还以为是夸张,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没有。
宋湄看过现代相关方面的研究。
长期不睡觉,在专业上叫做睡眠剥夺。睡眠剥夺会让人认知失调,出现幻觉,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甚至产生精神分裂。
太子现在的精神状态,真的和精神病患者差不远了。
发神经也会变成习惯性的,这个时间段应该是他最不稳定的时候。
想起昨天在政殿看到的那一幕,宋湄心生忐忑。
她一边盯着太子,一边下床去:“你渴不渴?”
没等太子回答,宋湄兀自走到了桌边,状似不经意地抬眼,确认了一眼墙上琵琶的位置。
她正在脑子里搜寻着合适的理由,能在太子的盯视下顺理成章地把琵琶取下来。
然而不经意间一回头,太子已经缓步接近,来到了她身前五步内。
宋湄后背冒出冷汗,伸手抓住桌上的茶壶。
茶壶是瓷器,摔碎了也能当武器。
太子却在此刻停步,坐了下来。
他坐在摇篮旁边的小杌子上。
那小杌子是李朝恩开春后亲手做的,说是要给皇孙用。成年人的身躯坐在又矮又小的杌子上,显得格格不入。
摇篮里还有布老虎等小孩子的玩具。
这些东西在年前就被兴致勃勃的李朝恩送进来,放在并不宽敞的寝殿里,占地方,且碍事。
宋湄一开始还能容忍,后来看得厌烦,让杏娘帮忙放到库房里。
可杏娘竟然偷懒,竟藏到纱帐的角落。
太子对摇篮很感兴趣,伸手推了推。寂静的夜里,摇篮中绑的铃铛一阵轻响。
他看起来是第一次见到这个。
盯了太子一阵,宋湄慢慢松开手,把茶壶放到原位。
对比太子这幅凄惨的样子,宋湄又想起新年看到皇帝的模样,不由嘲讽地评价: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或许还不到八百,皇帝的样子看起来比太子要好太多了。
伤敌三百,自损一千。
蠢货。
太子转过头来,整张脸被殿内的烛光照得分明。
宋湄因此看清太子眼中的血丝,一阵心悸。
她有点后悔刚才一时嘴快了。
她不由再次伸手,去摸桌上的茶壶。
太子却在此刻蹙眉,只是低头按了按额头:“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宋湄暗暗松了口气。
她忽然觉得没意思,把手中茶壶丢开。
“再这样下去,以后史书上就会记你一笔,皇太子观疯癫而死,皇帝另择新君。”
太子斜她一眼:“宋卿的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妄议前朝政事。”
宋湄心中嗤笑。
太子低头,掩去眼中狰狞的血丝:“本宫心中有数。”
-
自这夜之后,!
太子大概消停了一阵。
杏娘从宫人们那儿听到一个新鲜事,说是皇上新封了一个御前特使。特使可参与政事,协助皇上处理政务,亦可监察朝廷群臣。
杏娘边吃点心边说:“这特使从南边来的,说是哪个王爷的儿子,长得很俊。”
御前特使不是正式的官职,而是皇帝特设。
宋湄一听就知道是为了什么。
参与朝政,是为了分六部职权。监察群臣,实际上也包括东宫太子。
皇帝设特使一职,就是为了制衡太子。
一个羊道士,一个御前特使。
太子却变得镇定起来。
李朝恩说政殿的灯会按时熄灭了,太子恢复了正常睡眠,应该是停了那种怪异的熏香。
宋湄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李朝恩在她身边很少、甚至几乎不再提起有关太子的任何事。
这姑且算是个好消息。
万一太子哪次发疯控制不住,让皇帝和朝臣看见。或者是失手伤了什么要紧的人,那东宫就完了。
命运系于太子之身的她,也要跟着完蛋。
现在是二月。
距离八月,还有六个月。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宋湄心想,才半年而已,忍忍就过去了。
-
三月,天晴日暖。
皇后拖了半年多的疾病,在三月终于好转,凤藻宫开始敞开宫门迎客。
然而皇后身体还需要静养,协理六宫之权仍在贵妃手中。
外面阳光明媚,宋湄打算出去走走。
穿衣服的时候,宋湄从镜子中发现自己的肚子大得更加明显,身体也沉重不少。
她试着蹦了一下,蹦不起来,最多是手臂在半空中挥舞了一下。
杏娘因此吓得脸色苍白:“俺的娘啊!”
宋湄讪讪收回手,摸了摸肚子:“我就是活动活动,叫那么夸张干什么?”
杏娘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夸张?这要是要让李令宫看见,那声音一定能穿过宫墙,把太子给招来。”
说招来就招来,当太子是数码宝贝吗?
杏娘抹着吓出来的汗:“你要实在想活动,跟李令宫说一声,咱还出去走走。”
宋湄抬脚就往外走:“我出去,为什么还要给他报备?”
杏娘说什么也不肯依她:“这会儿跟以前形势不一样了,前两天我看见……”
话到这里,杏娘又在脑中回忆了一遍那景象,顿时表情难看:“哎,免得您吃不下饭,我就不跟娘子说了。”
宋湄能联想到那大概是什么场景,不再继续追问了。
李朝恩一听宋湄要出去,也不问她的意见,自动招呼宫人。在他的指挥下,宫人井井有条地准备着。
想起上次的事,宋湄也不再拒绝。
一路上,他们遇见的宫人避得远远的。
宫人们不认得宋湄,但却认得李朝恩。一看见李朝恩,自动把这认作太子的仪驾。
迎面而过时,宫人纷纷行礼!
跪拜,等他们走后就躲得远远的。
太子在宫中威压不轻。
宋湄走走停停,动不动就腿酸。
她没有说出来,但李朝恩跟个人精似的,隔一段时间就申请休息一会儿。
李朝恩说他累了,可等宋湄坐下之后,他却让人给她又捶腿又捶背的。
本来东宫到绿水池的路不远,但他们愣是走了一个小时。
绿水池边柳树抽出新芽,一树细长的青翠柳条在风中晃动。
有那么几缕柳条蘸水飘着,柳条被风吹动时,池水也跟着漾起波纹。
池水颜色发绿,应该是很深的,难怪叫绿水池。
和上次一样,宋湄只掠过一眼,就从绿水池离开,折返回东宫。
回去的路上经过贵妃的兰香殿,宋湄本来没打算拜访。
可是贵妃竟带着宫人坐在亭子里,宋湄从这里经过,就不可避免地要从贵妃面前走过去。
李朝恩看出了她的顾虑:“娘子可不必理会,直接回东宫就成。”
但宋湄想了又想,还是过去打个招呼再走比较好。
岂料她还没到亭中,贵妃已经看见了她,放下手中的琵琶出来接她:“听说妹妹身子重了,不宜走动。如此竟还肯来我的兰香殿,姐姐不胜荣幸。”
她并不是专门来拜访。
但宋湄面不改色:“是姐姐的琵琶声动听,如仙乐一般,勾得人不听使唤地往你这里走。”
贵妃捂嘴笑得欢快,笑够了说道:“妹妹和郭娘子心有灵犀,你们夸人的话竟一模一样。”
已经到了亭子里,宋湄这才发现亭中还有另外一个女郎坐着。
女郎起身,回头笑着叫了一声:“宋承徽。”
宋湄记起来,她就是新年宫宴上对她笑的国公之女。
她回去之后特意让杏娘帮忙打听过,郭娘子名为郭绥。
两人互不认识,郭绥却能叫出她的身份,看来对方和她一样,私下也调查过她。
宋湄是一时起意,只打听了她的名字。
而郭绥就未必了,她可能调查的更多。
宋湄回之一笑:“郭娘子。”
李朝恩在宋湄身后晃来晃去,最后忍不住压低声音在宋湄耳边说:“娘子累不累?奴扶您回宫吧。”
宋湄坐着不动:“慌什么,我只是坐坐,一会儿就走了。”
李朝恩问得蚊子哼哼,宋湄回答的声音却不小。
这一声招来亭中另外两人侧目,李朝恩讪讪而立,不说话了。
贵妃和郭绥继续聊起来之前的话题:“你们可知道那位徐丹臣?”
郭绥表情有点不屑:“就是那个无官也无财,靠京中权贵接济、四处借钱买酒喝的书生?”
贵妃抿嘴笑:“看来郭娘子对徐丹臣并不喜欢呐?”
郭绥忽然转身问宋湄:“宋承徽也知道此人?”
宋湄说:“略有耳闻。”
她原本是不知道的,后来因为宋嫣如和冯梦书的聊天内容,她专门去打听了这个人。
徐丹臣是晏京!
中有名的诗人,别人说他作风张狂,口气尤其不小。曾放言出去,说自己出的对子,没人能对出下半句。
虽说张狂,但人家确实有这个本事。
徐丹臣出的对子,在晏京最大的酒楼墙上挂了一年,都没有人能对上第二句。
贵妃抱起琵琶,调试音弦,边说:“郭娘子说的对,这个人也没有什么可说道的。但近来我听到一些传闻,说是有一个贵族女郎和徐丹臣纠缠上了。此人咱们都认得,正是大学士家的小姐。”
竟然是刘芙。
贵妃想到什么,不禁笑了起来:“要说这也是一段缘分。刘娘子在酒楼过生辰,与几个交好的姐妹一道喝酒。她们看见徐丹臣在酒楼里留下的对子,开始议论起来。这议论声被隔壁一桌男人听去了,或许是因为喝醉了酒,说话便没个分寸。巧的是,徐丹臣正到酒楼来喝酒,那桌男人也是徐丹臣的好友,徐丹臣正是来应约的。两桌子人,便这么杠上了。”
宋湄对刘芙的事很有兴趣:“然后呢?”
贵妃说:“然后酒楼的掌柜便铺纸研墨,两方人就开始对对子。你一句,我一句,写完的挂出来让酒客们评好或是坏。”
郭绥嗤笑:“徐丹臣早已谙熟此道,刘芙必输无疑。”
贵妃说:“郭娘子想岔了,赢的是刘娘子。”
郭绥皱眉:“这怎么可能?”
在贵妃的讲述中,宋湄大致听出了始末。
刘芙和徐丹臣不分胜负,写出的对子挂满了整个酒楼。
最后一对,是刘芙出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酒客们替徐丹臣鸣不平,说刘芙不能出书中已有的句子,需得自己写才行。而且先贤在前,无论怎么对都逊色。
可对面张狂的徐丹臣一言不发,转身回到包厢里,关上门,任凭怎么喊都不肯出来。
不久之后,酒楼掌柜代为宣布:徐丹臣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