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第87章


    十月初，逃难的队伍经过富庶的城镇。


    宋湄总算不用再伪装下去，和杏娘到城镇中的客栈洗漱一番，饱餐一度。


    吃完饭，杏娘呼呼大睡，宋湄来到了城镇入口处。


    逃难的队伍入了城，有些人留下来，有些人修整一番，继续前行。


    宋湄等了半天，都没等到想看见的人。


    身后一个声音对她说：“那小儿病死在半路，他的一双父母早就脱离队伍。你等不到他们了，不如把你手中的干粮给我吃。”


    宋湄心里一紧：“我不是来等他们的。”


    身后那声音说：“别装了，我都盯着你一路了。”


    宋湄回头看，发现是一个生面孔。


    一个拄着木棍的男人正看着她，脸上污黑，头发如鸟窝。


    这是真乞丐。


    乞丐说：“你既有多余的粮食，又有善心，便该早些把粮食分给他们。若无善心，便该美美地睡大觉。偏生你心有提防，又有善心。善不彻底，绝情又不彻底，如此折磨自己，何苦来哉？”


    半晌，宋湄瞪他一眼：“关你什么事？我没有干粮，讨你的饭去。”


    乞丐伸臂挡住宋湄的去路。


    他指着身上衣服说：“我并非乞丐，而是一名读书人。我名陈玉醒，是去鹿城赴任的父母官。我听到你与你同伴说话了，你们也要去鹿城。你带上我一起，等到了鹿城，我把银子还给你。”


    宋湄将此人打量一眼，这才发现他身上穿的是儒生长衫。


    ”鹿城穷乡僻壤，怎么会有人愿意往这边来上任？“


    陈玉醒说：“我先生说的，百姓不择官，官不择百姓。无论任何处，都是大昭的领土。无论治何地，都是大昭的百姓。”


    宋湄点了点头：“你把上任文书给我看一眼，确认你没说谎，我就带你一起。”


    闻言，陈玉醒一阵憨笑。


    “你等着你等着！我就装在身上呢！”


    陈玉醒低头翻找，忽然察觉眼前一阵尘烟。


    他抬头一看，方才那人竟然跑了。


    ”哎！我真是县令，不是骗子！“


    信他才有鬼。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肯定就是骗子，还编了个先生出来。


    想空手套白狼，没门！


    宋湄跑得飞快。


    她心想，萧观真该好好整治一下大昭的诈骗风气！


    -


    十月中，宋湄和杏娘来到了并州，鹿城。


    这一路上骑的是快马。


    宋湄骑马已如鱼得水，而杏娘依旧战战兢兢。试了几天，杏娘还是不肯上，最终只能坐在宋湄的马后。


    鹿城并不富庶。


    进入城镇，随处可见破旧的房屋。集市上摊贩寥寥无几，拿出来卖的也多是些草鞋、蓑衣之类的粗制手工艺品。


    整个鹿城，只有一家客栈。


    宋湄就在这里下榻。


    杏娘四处转了一圈，抱怨说：“这楼梯上来咯吱咯吱响了一路，扶!


    手上厚厚一层灰，小二也不知道擦一擦。”


    宋湄心情却很雀跃。


    鹿城就在她脚下，那就意味着金娘娘近在咫尺。


    一想到这里，宋湄就笑得合不拢嘴。


    杏娘把门窗关严实，正坐在床上数银子。两个人的银子分成两拨，杏娘连着数了好几遍都舍不得放下。


    宋湄笑着说：“等我见到金娘娘，我就把我的钱都留给你。”


    杏娘一愣：“你说真的？”


    怕被人察觉逃跑的目的，所以她们从宫里带出来的银钱有限。


    而且有些金银饰品等物上面有官府印记，她们暂时不敢花，故而其余能动的现银不多。


    宋湄笑着点头：“真的。”


    杏娘喜滋滋地过来，又是给宋湄捶腿又是捏肩：“反正你都要找到那个人了，不如现在就给咱？也没啥差别。”


    宋湄犹豫着。


    杏娘捶腿捏肩的动作更殷勤，笑得更欢实了。


    宋湄说：“那好吧，都给你了。”


    杏娘乐得尖叫一声，回头扑到了银子上面。


    宋湄裹着被子，翻身到床里。


    闻着床榻间的腐朽气，她也不觉得难闻，美美地进入了梦乡。


    鹿城称得上是一座贫瘠的土地，一眼能望到底。然而就是在这样一座城池里，宋湄与杏娘分头找了整整三天，也没有金娘娘的半点消息。


    第四天，宋湄依旧出门去找。


    杏娘看着她，欲言又止。


    宋湄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想说或许根本没有金娘娘，但宋湄不信。


    孙秀奴这一生只在鹿城和晏京两个地方生活过，既然她知道金娘娘，那么金娘娘就一定存在。不在晏京，那就在鹿城。


    孙秀奴还说，小时候的宋湄想开奶茶店。那应该不是原身宋湄，而是她本人。


    她小时候就穿越过来了一次，和孙秀奴一起在鹿城生活过一段时间。


    在此期间，她还结识了韩仲月。


    虽然宋湄没有这一段的记忆，但她相信孙秀奴和韩仲月不会骗她。


    在她小的时候，极有可能和金娘娘打过照面。


    宋湄对此深信不疑。


    她一定会找到金娘娘！


    在第三次从街口打转的时候，一个卖菜的老妪叫住她：“娘子是要找金娘娘？”


    宋湄先是高兴，后又谨慎：“你认识金娘娘。”


    如果老妪认识金娘娘，又怎么会看着她在这里转好几圈，都没有提醒她，老妪像是临时起意才叫住她的。


    老妪谨慎地瞅了瞅四周，压低声音说：“你找她什么事？金娘娘在外惹了仇家，轻易不见人。我瞧你像个好人，才与你搭话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你当我没说过吧。”


    看出了宋湄的提防，老妪收拾背篓要走。


    宋湄连忙拦住她：“慢着，我相信你，金娘娘在哪？”


    老妪犹豫着不开口。


    宋湄把老妪手中的背篓接过来：“这些野菜，我要了。”


    老妪这才把眯着的眼睁开，再!


    三嘱咐：“至多见面一刻钟，你就得离开。”


    宋湄应了。


    老妪的家在山上，上个山路需要拄着拐棍忙活半天。


    宋湄跟着老妪走了许久，终于在半个时辰后来到老妪的家门前。


    老妪先进门去，然后出来请宋湄进去：“说好了，一刻钟。”


    宋湄进了屋里，率先看见屋内墙上的一张弯弓，随后看到屋内坐着的妇人。


    那妇人约莫三四十岁模样，看见宋湄便是一笑：“我得罪了山匪，不得已藏在这里。你找我何事？”


    宋湄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连坐也没坐下，蓦地夺了身边老妪的拐棍。在那妇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一把将人扯起来，两手握住拐棍，狠狠勒住妇人的脖颈。


    宋湄面无表情盯着暗处：“出来。”


    屋内走出一个中年男人来，眼神小心地盯着她。


    宋湄冷冷地打量男人，发现对方手里拿着麻绳。


    听到身后的动静，宋湄头也不回，一脚踢翻身后刚站起来的老妪，那老妪又颤颤巍巍地睡地上了。


    到了这个地步，眼前这三人想做什么已经很清楚了。


    但宋湄还是不死心。


    “我只问你一句，你们到底知不知道金娘娘的消息？”


    男人嗫嚅半晌，忽然发现被勒住脖子的妻子脸色涨红，面色痛苦。


    妻子快被勒死了。


    遇到硬茬子了，母亲看走了眼，眼前这女的一看就是沾过人血的。


    男人扔掉绳子，扑通一声跪下：“饶命，饶命。”


    宋湄看着这几人，心中生出一股狠意来。


    然而此刻，她忽然注意到，屋内的针线篮中还放着缝了一半的小布鞋，这对夫妻应该还有个孩子。


    宋湄咬牙片刻，最终放开了手。


    -


    夜幕降临，宋湄才回到客栈。


    杏娘在门口等她：“你在外面可用过饭了？”


    宋湄摇摇头，只闷头往房间里走。


    屋里黑漆漆的，宋湄也没点灯，她倒在床榻上，闻到了床缝里传来的腐朽气，是令人作呕的味道。


    在这样一个糟糕的环境中，她竟然很快进入了梦乡，还梦见了金娘娘。


    宋湄并不记得金娘娘，但她直觉这就是金娘娘。


    面前这个女人半蹲下身跟她说话，宋湄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变小了。


    女人问她：“同学，同学！你是不是没喝孟婆汤？你读一年级还是二年级？”


    宋湄心情平静地厉害，只静静看着女人。


    女人忽然看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她的语速极快：“同学，不对，小娘子！你跟你娘说我不是拐卖小孩的我真是你老乡！我高中读的理科，只要给我点时间我肯定能找到办法回去的！只是我遇到了一点资金困难，所以我组织了一个穿越者资金互助协会，现在你入股你就是副会长！”


    女人一边往前逃着，一边回头喊着话：“等你长大就知道了！你好好考虑考虑，我在金山等着你，一月一年十年都!


    等着你——啊！”


    宋湄往旁边一看，孙秀奴追出来，远远扔了一根擀面杖出去。


    那女人大概是被砸到了。


    孙秀奴一手牵着宋湄的手，一边骂道：“什么疯子！湄湄，以后见了她，离她远远的！”


    矮墙后面有人弱弱地说：“我不叫疯子，我叫李谧云……”


    窗外太阳高照，宋湄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十月中旬，即使外面有太阳，天气也是干冷的。


    宋湄却睡出了一身汗。


    杏娘吓了一跳：“做的什么噩梦，竟然睡了这么久？”


    梦中的一切历历在目。


    宋湄愣怔半晌，畅快地笑出了声：“杏娘，我想起来了，金娘娘真的存在，我见过她！”


    杏娘一怔，也大笑出声。


    终于找到了！


    这几天宋湄一直丧着脸，她得时时瞅着她脸色，都不敢大声说话，可难受死她了！


    杏娘说：“那还等啥，咱这就找她去！”


    然而宋湄忽然露出为难的情绪：“……前几天给你的银子，能不能再还给我一点？”


    -


    很难想象，鹿城这个贫穷的城镇，还有叫金山的地方。


    没人知道金娘娘，却对金山的名号如雷贯耳，连客栈里的店小二都知道。


    听到金山这两字，一直活人微死的小二难得有了情绪波动：“你问金山啊，那是个好去处。”


    然而等找到了金山，宋湄才知道店小二为什么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金山，竟然是一个山匪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