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第91章


    不到一天，黑风寨就差人传来了消息，详细说明了事情的经过。然而话里话外，还有隐约的试探意思。


    陈六能这么快就跑，他在黑瞎子心中的信任度一定被撼动了。


    并且陈六本身也一定做了不能让人细究的事，比如昧下打劫的银子之类的。


    宋湄让人传了一句话：“已有其他寨子朝本官示诚，若贵寨力不从心，或可让其他贤士一试。”


    黑风寨很快回信：“黑风寨必定竭尽全力。”


    宋湄压抑着激动告诉传话的人：“告诉寨主，狼多肉少。下次再有良机，请寨主务必亲自领人前去。”


    黑风寨回了个好。


    宋湄在床上打了个滚。


    随后告诉陈玉醒：“可以准备行动了。”


    不到万不得已，宋湄不愿意动武器。


    可是黑风寨是鹿城最强悍的山匪，现在能和她人模人样地交流，完全是因为忌惮官府以及有利可图。


    一旦他们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及意图，一定会把她的肠子挑出来挂着风干。


    面对这群亡命之徒，不得不动武器。


    而这些日子，金山寨以修缮寨子为名，暗地里一直在制作木刺、竹箭等利器。


    在她的再三叮嘱下，鹿城县衙一直在组织府兵训练。


    -


    金山寨主从前是武馆师父，带领府兵训练不在话下。


    令人惊讶的是，陈玉醒竟然也在其中训练。白净净的书生被折磨得灰头土脸，还挑着石锁在那里蝴蝶振翅。


    陈玉醒旁边的大勇倒是轻轻松松、力扛大鼎，可惜这小山高的汉子似乎晕血，不敢碰刀。


    宋湄去的时候，大勇被金山寨主训了几句，正抱头缩在角落里委屈。


    “李师父。”


    宋湄唤了一声，解救了大勇，对方朝她投来一个感激涕零的表情。


    金山寨主姓李，全名李山。


    李山生得细条，却有一身好功夫，十分矫健。


    看见宋湄来，李师父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大勇一眼，走了过来。


    李师父指着陈玉醒说：“这小子虽然是个书生，却有一腔孤勇。可惜不是个练武的好料子，练一年也没用，你把他劝回去吧。”


    那厢，陈玉醒到了休息的时候，竟和一旁的大勇聊上了。


    宋湄说：“我看他和大勇倒挺投缘的。”


    李师父脸上一言难尽：“大勇没念过书，县令说的话，其实他一句也听不懂。好在这孩子乖巧，别人说什么他都点头。”


    陈玉醒不知道这些，正讲得如痴如醉。


    宋湄也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李师父说：“大勇小时候发烧，俺去请大夫。正是俺不在家的时候，山匪来了，害了他娘。得亏他躲在水缸里才没送命，只是他福薄，烧退之后，就被耗子精附身似的，被打被骂了只会吱吱叫。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怨我不怨他。”


    宋湄原定的计划是逐个击破，现在孙六跑了，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


    接下来把黑瞎子引出来，再让人单独对付白毛风，断了黑瞎子的后路。


    最后召集其余山寨，对黑瞎子围而攻之。


    但如何对付力大无穷的白毛风，是一个棘手的难题。


    听说他一个人赤手空拳能打败六个几百斤的汉子，李师父领教过，证实了这一点。


    然而整个县衙，加上整个金山寨，甚至是除了黑风寨所有的山匪窝，只有大勇一个人看起来能压制住白毛风。


    所以她就跟李师父提了一嘴，李师父也承诺再试试。


    但目前看来，都把李师父逼得给儿子比作耗子精了，还是没能成功。


    宋湄愧疚起来：“怨我，是我强求了。”


    李师父摇摇头：“是大勇没用，不过俺又给你生了个法子。白毛风那小子天生力气大，但老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所以俺挑了八个好手，练了这么多日子，或许有点用。”


    顺着李师父指的方向，宋湄看见八个高挑的府兵。八人练武的动作整齐划一，配合有秩。


    李师父从旁边拿起一把刀：“俺演示给你看看。”


    李师父迈到八人面前，刚亮起刀剑，就被八人围住，一群人缠斗起来。


    宋湄看不懂阵势，只觉得那八人始终围着李师父。


    一人被击退，另一人迅速补上去。一人在左，一人在右。斗得久了，被围在中间的李师父应接不暇。


    这个场景，意外的熟悉。


    宋湄闭眼想了片刻，想起来了！


    她曾经看过类似的武斗，还是两场。


    一个是阿古拉，一个是刀奴。


    两场武斗，都是败方。


    缠斗没有结果，李师父主动结束了战斗。


    他提刀回来，对宋湄说：“这八人又有精进了。只是白毛风比俺更强，时间又仓促，这八人很有可能还是不敌他。”


    宋湄一句道出破绽：“李师父，你有没有想过，白毛风力气大，以刀对刀，很有可能连第一击都拼不过，根本不会打这么长时间。”


    除非是韩孟修那样的心计，否则根本消耗不了白毛风的力气。


    李师父一愣，脸色难看起来：“想到这个……这么说，咱们根本打不过白毛风。”


    宋湄笑说：“或许有办法。”


    她脑中想起那个雨夜，韩仲月带人制服刀奴的画面。又想起韩孟修森森一笑，阿古拉轰然倒塌的场景。


    宋湄比划了下长度：“有没有绳索，不，铁链，我们需要八根铁链和蒙汗药。”


    这八人不如韩仲月带领的人功夫精巧，鹿城县的蒙汗药也不如韩孟修准备的药效更深。


    但将两者加起来呢？


    -


    十二月上旬，宋湄让陈玉醒带人把各大寨子的代表人都抓了起来。


    在鹿城县衙的大牢里，召开了一场对抗黑风寨的联合代表大会。


    牢狱里面吵吵嚷嚷，比鹿城的集市还热闹。


    感谢黑风寨到处结仇，大部分寨子一听要攻打黑风寨，都很愿意配合。


    只有一道异样的声音问：“黑风寨人那!


    么多，咱们都是小寨子，能打得赢吗？咱们都是小寨子，若是到时候败了，被黑风寨报复怎么办？咱兄弟们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


    在召集会议之前，宋湄就预设过各种后果和可能。


    但她也向李师父请教过谈判的办法：威逼利诱。


    陈玉醒冷脸说：“诸位以为袖手旁观，就会被黑风寨放过吗？试问金山寨为何被三番四次地攻打？不是因为惹是生非，而是因为黑风寨野心勃勃，妄图一家独大。今日各寨冷眼旁观，等到金山寨被灭，下一个被灭的是谁？”


    “我知道。”


    杏娘即使出声，指着人群中的一人：“下一个，灭这个寨子。下下一个，就是你旁边的寨子。再下下一个，是……哎，刚才说话那个，你是第几个？”


    被指到的人神色一怔，人群避之不及，在他周围乍然腾开一片地。


    宋湄这才慢悠悠地看向刚才发问的人：“你何不反过来想一想？如果大家都拼尽全力，灭掉黑风寨只差一刀。偏偏有一个寨子不肯挥刀，白费了大家的努力。黑风寨因这一刀活过来，各位岂不是又要看人脸色过活？谁也不想当奴才是不是？但如果人人加把劲儿，黑风寨被灭掉，各个寨子不用担心哪天人头落地，也不用担心没吃没喝。今年灭了黑风寨，从今以后，人人长命百岁，年年都是好年！”


    不知是谁一声吆喝：“好！”


    红脸白脸轮番唱的效果很好，牢狱里齐齐鼓起掌来。


    十二月中旬，宋湄向黑风寨递了消息，说是年底有最后一队皇商经过。


    皇商中有诸多武林高手，因护送财物巨额，听见恶匪之名，不愿意纠缠。决定绕开黑风寨，故而需要寨主领着弟兄们往远处走一趟。


    黑瞎子没有怀疑，传话说好。


    宋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开始数着日子倒计时。


    剩下的半月，她加入了陈玉醒训练的队伍。


    像准备高考冲刺一样，她还给自己安排了短跑的日常。三餐饭后，把计划一遍一遍地在纸上复盘。


    十二月底，宋湄已经把包括黑风寨在内的三大寨、六小寨的情况背得滚瓜烂熟，并对人员安排、推进路线默写得分毫不差。


    只是孙六一直没被找到，让她心里隐隐不安。


    -


    十二月三十日，晚。


    冬日的天暗得很快，山坳的冷风呼呼吹着。


    因为怕被黑风寨的踩盘子发现，宋湄特意带着府兵在黑风寨外的山上趴着。


    她冻得手指僵硬，浑身的血却是沸腾的。


    心脏怦怦一直跳，宋湄紧张无比，回头又点了一遍府兵的人数。


    点来点去，都只有三十二人。


    而黑风寨的总人数，粗略估计有八十至一百余人。


    就算黑瞎子听了她的话，分走一半多的人，那么寨里也至少有四十至五十余人。


    如果这里能有一支军队就好了。


    军队训练有素，不用她费脑子谋划，就能轻轻松松踏平黑风寨。


    但这也只能是想想。


    !


    近两个月医来，陈玉醒一直没放弃向上级写奏折，但从来没有得到回应。


    这时，有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金山寨的踩盘子矮着身体过来通报：“黑瞎子出来了！”


    李师父打了个手势：“隐蔽！”


    宋湄压低身体下去。


    她看到朦胧夜色之中，黑瞎子带着手下，按照他们约定的时间出了寨门。


    过了一会儿，李师父过来禀报：“黑瞎子带了六十人出寨，比咱们想的多多了。”


    这数量远超一半了。


    寨子里只剩下不到四十人，三十二对四十，他们大有胜算。


    明明是有利的局面，可不知道为什么，宋湄总觉得有点不安。


    这个时候不能露怯。


    宋湄说：“按原计划进行！”


    黑夜之中，宋湄带人迅速往黑风寨去。到了黑风寨的外面，李师父带着两人潜入下去，不见踪影。


    一刻钟后，寨门被打开，一声鸟叫从门内传来。


    这是得手的意思。


    宋湄紧张地吐出一口气，对陈玉醒说：“该你了，陈大人，可别吓得尿裤子。”


    陈玉醒瞪了她一眼：“上官，君子六艺，下官是学过的。”


    宋湄暗暗吐槽，那你怎么还蝴蝶振翅呢。


    陈玉醒带着大半人马进入寨子。


    宋湄、杏娘带着两名府兵，静静在外面守着。


    人手不够，真是捉襟见肘。


    不久之后，寨子里生出几处火光，随后是大声喊叫：“官兵杀进来了！快逃啊！”


    这是宋湄和李师父商量好的计策，先点火引起骚动。如遇山匪，高声呼喊使其慌乱，再趁乱击杀逃窜的山匪。


    听见这句喊叫，宋湄让府兵把寨门留了一道缝。几人齐齐握紧了刀，若想出门来，就捅他一刀。


    此外，就是等寨里的消息了。


    计划中，白毛风死后，会吹三声哨为信。


    宋湄紧张地盯着寨门，里面远远地传来惨叫声。


    这种惊心动魄的时刻，她反倒开始原地走神。


    她想起自己看着那八人演练，当时自信满满，现在又觉得没底。


    她想到那八人从没有和白毛风交手过，那八人的训练时间还是太短，李师父的模拟不够真实等各种可能导致失败的因素。


    她想到陈玉醒这个孱弱的书生会被砍断握刀的胳膊，大勇那个胆小的汉子怕血晕过去，李师父因为年迈无力而被捅上一刀等各种不好的后果。


    宋湄心底那点后悔的苗头又开始蠢蠢欲动。


    门缝里忽然扑出来一个人，宋湄离得最远，刀下意识挥得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