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冰笼罩的神殿如一把冰刃刺于寒渊下，沧远穿过外殿幽深的回廊，来到内殿。


    殿内的时间仿佛暂停在了过去。


    大厅内未下完的棋，余下的半壶酒，未上完色的画卷，没看完的书……；除了中间和最内侧的寝殿，其余三间的冰床上都躺着一道身影，他们神情祥和，似在安睡。


    沧远指尖泛着光，走过每间寝殿，为冰床上的好友渡去灵力，白纱覆目的面容看不出情绪，唇线微微绷紧。


    “我……离开一趟，不久就回。”


    声音在空荡荡的殿内散开，无人回应。


    他走到中间的寝殿，床上只有身摆的整齐的一套衣物，边上摆着一盏长明灯将熄未熄，摇曳的火苗透过白纱映入灰白的眼中，温暖着仅剩的一丝理智。


    -


    “小叔，想要那个呀。”云昭贴在晶石墙上，睫毛忽闪，衣角上的平安扣和晶石墙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止安递出域主令，让侍从竞拍。


    大厅内从红衣拍卖师的话落，拍卖场中弥漫着诡异的静默，每只妖都在暗自盘算，既垂涎碎片的力量，又忌惮着成为众矢之的的下场。


    但在这弱肉强食的妖界，没有足够的实力，今日的得主，往往就是明日的亡魂。


    纵使获得至宝也不过是替他人作嫁衣。


    “十万天阶灵石。”


    霎时间，众妖纷纷看去，整座拍卖场骚动起来。


    只见最高层包厢外，晶石墙骤然亮起赤红流光，一道浴火朱雀的虚影在晶壁内展翅盘旋——是域主令。


    红衣拍卖师高亢的声音在大厅内回荡，手中金环随着报价铮地亮起一道刺目的金光。


    ……


    “成交！”金环发出一声颤鸣，“恭喜朱雀殿下。”


    晶石墙上，朱雀虚影渐渐淡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门童垂首敛目，恭敬地端着拍卖品来到包厢外。


    云昭小跑过来打开门接过，低下头，碎片乖巧地躺在匣中的软绸上，泛着温驯软乎的光。


    君洛凑过来，“他真好看哇！”


    碎片的光闪的更欢快了。


    止安：“舟舟对他有头绪吗？”


    叶舟渡抬眸，视线与止安在空中短暂相触，摇了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记忆中并没有这样的东西存在。


    止安眉头微蹙，究竟什么……才能有这般骇人的力量？


    这时，止安突然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


    那叹息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说不尽的苍凉与倦意。


    “沧远神君？”他猛地站起身，叶舟渡神色一愣，随着他起身。


    虚空中，沧远的身影缓步踏出。青色衣袂翻飞间，带着寒渊下的冷意，每一步落下都在空中凝结出细碎的冰晶。


    “止安。”这一声，惊得止安一颤，连脊背都绷得笔直。


    应该不是来问他罪的，细细回想，他也没做什么需要出动神君他老人家的事吧？


    “此物交于我处理。”沧远视线隔着白纱落在碎片上，苍白的脸上眼睫微微颤动，始终不敢往云昭身上偏移半分。


    “这……得看昭昭的意愿，他给父亲挑的礼物。”


    止安不知道神君为什么问他，明明碎片在昭昭手上，偏要这般辗转周折……倒像是怕听见什么不愿听的。


    云昭将碎片抱在胸前，胖乎乎的指节用力，仰着小脸直直望着沧远，嘴唇抿成倔强的弧度。


    “给爷爷呀！”


    云昭还记得破壳那日，蛋壳裂开的脆响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沧远垂落的青色衣摆。爹爹屈膝半蹲在蛋壳边，修长的手指替他拂开额前沾着的蛋膜，眸中满是小心翼翼的温柔。那时他觉得爹爹肯定是世界上最好的爹爹了。


    可是不久爹爹把他丢在爷爷那里，他哭了好久，委屈地把自己团成球缩在床下，半梦半醒间总觉得能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可每次睁眼却是爷爷。


    爹爹不要他了呀，他也不要爹爹！


    沧远缓缓蹲下身，抬手时带起细微的霜气，指尖却在触及云昭额前的乱发时，瞬间变的温暖。


    云昭猛地眨掉眼底泛起的水光。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委屈此刻全翻涌上来，心口变的酸涩。


    叶舟渡见状，当即拎走想扑上去保护弟弟的小狐狸。君洛急得直扑腾，大尾巴都炸成了绒球，"小舅放手哇！我要赶跑坏——"


    止安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昭昭。"沧远拇指无意识地擦过云昭发红的眼尾。曾经挽救苍生的神君，此刻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云昭吸了吸发红的小鼻子，声音软糯糯的带着哭腔，“为什么丢下我呀？”


    沧远抱起他，转眼回到神殿内。


    “没有丢下昭昭，爹爹不是个合格的爹爹，照顾不好昭昭。”


    云昭的降生，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未曾想过这个世间还能有第八只朱雀诞生。


    他很是惊喜，卜算位置，占星罗盘悬浮在半空，高空中星宿疯狂旋转，所有星轨都指向他的脚下，第八位朱雀竟然诞生在他的神殿里。


    一切都很仓促，沧远没有做好迎接这个破壳的小生命的准备，他没照顾过幼崽，即便当即剖出离火哺给幼崽，神殿凛冽的寒气仍冻得幼崽整日蔫头耷脑。


    一次他匆忙外出，回来看见本该睡在暖玉窝里的幼崽，僵成一团缩在冰床上，像是没了气息，那刻他的脑海一片空茫，怀疑自己是否能把幼崽留在身边。


    他承受不起再次失去的代价了。


    “爹爹住的地方太冷，昭昭会长不高，所以爹爹才会送昭昭去陪爷爷，爷爷一个人很寂寞，是不是？”


    云昭打了个哆嗦，往沧远怀里缩了缩，抽出一只手攥住沧远修长的手指，“爹爹的手冷呀，我们走呀，找爷爷。”赤羽可暖和呀！


    云昭又冰得一个激灵，却固执地不肯松开，将沧远的手指往自己暖烘烘的脸颊上贴，竟真让那苍白的指尖透出些血色。


    体温透过相触的皮肤传来，烫得沧远心口发颤。


    他探出一丝灵力，游走于云昭的经脉之间，却惊觉那本该炽烈的离火，非但未涨，反而愈渐微弱，几欲熄灭。


    他神色骤然一凝。


    为什么会这样？昭昭的生命怎么全然靠离火维持。


    若是再晚一点发现，沧远指节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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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紧。


    “爹爹，找爷爷去呀，这里冷。”


    沧远回过神，看见他怀里的碎片，这本就是长翕留给云昭的。


    或许他不应该执着于复苏长翕，失去了力量的来源，新生的天道根本维持不了多久。


    “昭昭喜欢此物吗？”


    “喜欢呀，给爷爷的礼物。”


    云昭收紧胳膊，小脸很是纠结，要是爹爹也喜欢这个，是给爷爷呀，还是爹爹呀。


    他也好喜欢呀，好纠结，好香呀？好想尝一口呀。


    “我们去找爷爷。”


    -


    赤羽第三附属城池。


    城内被秘境卷入的妖民在庐岳神君的护佑下已悉数得到妥善安置；损坏的房屋，流离失所的妖民也得到了临时栖身之所。


    如今城内秩序井然，受难的子民皆得温饱。


    “爷爷呀！”


    庐岳神君正于案前批阅文书，朱笔未落，忽然察觉到一缕熟悉气息。他指尖微顿，立马站起身来，张开怀抱。


    他拖着长腔，声音里满是宠溺，“爷爷的乖乖，爷爷想死你啦！”


    云昭学着爷爷拖着嗓子，“昭昭的爷爷，昭昭可想你呀！”


    爷孙俩抱在一起，一老一少紧紧相拥。


    “快给爷爷看看，有没有好好吃饭，瞧瞧这小脸，都瘦了不少。这沧远，太狠心了，你还这么小，就让你去苦读，给爷爷心疼的呦。右副手——”准备些昭昭爱吃的。


    庐岳神君眼中只看的到孙儿，忽地抬头瞥见站在云昭身后不远处的沧远，惊得他呼吸一滞，“你怎么在这儿？”


    背后议论说到正主跟前，神君老脸一红。


    “你说说你，大老远跑这儿也不让人通知一声。哎！右副手，快去准备些昭昭爱吃的，瞧瞧我孙这瘦的啊。”


    沧远坐下，庐岳也抱着云昭坐下，“你怎有空送昭昭回来了，止安那小子呢？”


    沧远目光落在云昭怀里，“止安还在赤羽。”


    “爷爷，我带了礼物给你呀！”云昭小小的身子埋在爷爷臂弯里，把碎片的匣子从怀里拿了出来，献宝似的递到爷爷眼前。


    “爷爷看呀！”


    庐岳面上的喜悦一滞，眸色僵硬地看向沧远，他认得这个碎片。


    他比沧远年长数万载，若论辈分，说起来还算得上是沧远的小叔。那时青龙盘踞东方，白虎镇守西极，玄武蛰伏北冥，震慑四方，有多繁盛，连天道那孩子都尚且是个爱往人间跑的青涩少年，谁曾想，盛极必衰，末法时代降临之际，天地间的灵力迅速流失，妖族和天族大批量子民死亡……


    云昭见爷爷不开心，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紧张地看向爷爷，“爷爷不喜欢呀？”


    庐岳：“爷爷没有不喜欢，只是这个昭昭替爷爷收好，好吗？”


    “好呀！”


    庐岳神君朝身侧的右副将微微颔首。


    右副手抱拳行礼，腰间玉佩叮咚作响："小殿下，最近城内在准备烟火，可好看了，可愿末将带您去？"


    云昭眼睛倏地亮了起来，转头看向爷爷，得到默许后，雀跃地蹦起来跑走，发尾的玉扣随着步伐清越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