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35-赐道
作品:《落人间》 黑暗中,寒仪有些恍惚。直到一声水滴落地,荡漾回响入耳,他才发现自己已经醒了。
封闭空间里的余音唤回了一些意识,他想起了在深谷外看到的寒辞远。
辞远……阿远……怎么变成那样了?
之前的他明明……
回忆笼罩,另一幅画面覆盖视线,那是地牢里关押着的寒辞远。
即使四肢经脉俱断,寒辞远也从未作出废人的姿态,留有自己的骄傲,好像依旧端坐明堂之上。
囚压之所幽暗寂静,寒仪进去后,寒辞远睁开了眼。
在这个夺人五感的地方,睁眼的意义不大,就算来人,除了寒仪也不会有别人。
最近事务繁多,寒仪确实有一阵子没来看他了。许是经久不见人,寒辞远的脸色似乎变得更差了一些,只是眼里依旧存着光亮,在牢里倒显刺人。
寒仪应是很满意寒辞远现在的状态:不疯不骂,清醒如常,还是那个寒辞远,关着人就是有意义的。毕竟只有清醒的人,才配做这场戏里的观众。
他居高临下看着寒辞远,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边思索着一边确认:“你灵脉有损?”
寒辞远果然还是没那么听话,竟仍妄想在禁制下强动灵术。但这个发现却莫名让寒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阿远,别想着冲破禁制,我留你一命不是让你这么任性的。”
“别伤着根基了……”寒仪的语气忽而变得很温柔,诱得寒辞远倏然抬头,却是一副阴恻恻的表情嘲弄着说,“到时候可真就成为一个废人了,死得太早,怎么够我消气?”
寒辞远表情微怔,一声低咽从喉间传出,他似乎强压着想吞下什么,可惜最后还是从心肺间呕出了一口血,失了态。
“来……”寒仪擦了擦寒辞远嘴边的血迹,将一颗丹药喂了过去,“你想怎么作践自己到也无所谓,你伤几次我治几次,总归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就死了 。”
药性霸道地修复着寒辞远的灵脉,毒一般渗透骨骼。难耐下,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滑坠。一声滴落,让回忆再次陷入黑暗。
寒仪回想着自己这些年来和辞远的种种,心脏都有些停滞。
自己这些年……在做什么?
又有一些片段闪了过来。
“阿远,你不是想要一个好名声吗?辞远公子认贼作父,隐忍数百年最后手刃灭族仇人,这个名头怎么样?”
为了让“弑父”的自己,资历比一众长老小不知多少年的“寒临”更有威信,他必须给自己的行为对外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比如复仇,大义灭亲之类的。
一来“寒临”算是破了悬案,烧了上任掌门的第一把火,二来用寒辞远的身份抹黑自己,实则是为了故意气他,也是为了让木易轩好好看着“自己”的声名狼藉,是怎么传遍整个灵修界的。
木易轩不是最重惘生域名声吗?即使是“寒仪”死在了掌门殿内,他第一时间做的也是封锁了门派内外所有消息,阻止此事外泄。接着便是对外宣称掌门更迭,惘生域将与所有门派戮力同心迎战赤渡,以正惘生域之名。
如今,现任掌门揭发上任掌门罪行,惘生域出了一个行事如此恶劣的掌门已是共闻,惘生域再次陷入了争论当中。
毕竟谁也说不准寒仪在位期间,惘生域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或是传掌门都如此行事,惘生域内是否还有别的品行不端之人?
木易轩在得知“寒临”未经商讨,擅自给寒仪定罪后,气得怒火攻心,大喝“寒临”胡编乱造,不可理喻。
可木易轩替寒仪澄清也不是——这样岂不是在与现任掌门唱反调?只能私下给“寒临”施压,让他不要再无端诬陷寒仪。
木易轩生前不看他声名如何,生后倒操心起他是不是一个恶人,实在是可笑至极,虚伪至极。
他笑着,心里尽是溢出的怨念。
“阿远,今天是个好日子,木易轩交代在了苍月山。”
寒仪本想留着木易轩一命,让他亲眼看着惘生域是怎么没落在自己手里的,可惜那家伙不识好歹。
前段时日有一只妖兽突破了禁制出逃,那大妖与木易轩有旧仇,当年因为归属问题被别派收押,让木易轩多年不得释怀。如今,木易轩收到消息它大概率会逃向苍月山,便向寒仪请兵前往。
苍月山谷地势本就对修士不利,且非惘生域管辖地,寒仪自然驳回。
可木易轩却还是执意孤身赴战。结果就是他与那大妖同归于尽,身陨山间。木易轩为惘生域操劳一生,却落得一个魂归异地的结果。
少了木易轩做观众,寒仪觉得无趣了很多。
但他现下还有寒辞远和寒迹。
于是“辞远公子”白日里演着悲痛为大长老举行大葬,黑夜里在地牢演着喜悦同寒辞远分享。
这样的自己,让现在的寒仪回忆起来都浑身发怵。
他忽然又想起寒迹之前的质问。
他变强是为了什么……他苦练谨生谱是为了什么……
谨生谱……谨生谱……
他差点为了谨生谱杀了无痕!
他骤然惊醒。
睁开眼,四周依旧黑暗,自己正坐在一个石台上,空中混着水石糅合的气息。
耳畔滴水余音渐渐消散,寒仪微促着呼吸,没过多久,他发觉有阵阵异常的灵流在自己灵脉中游走。
那份异常并没有带来不适,相反,在灵流的不断浣洗下,灵脉如饮清泉,如发新生。
待他从方才的惊惧中脱离,才反应过来,那是赐道。
可怎么会有人给他赐道?
“赐道”一行,既言“赐”,便是赠与,多为长辈向晚辈“赐道”。
只是此赐道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讲习传道,而是另一种十分极端的法子。
赐道明面上可助于他人修行,但实际上是拿一个人的全部修为去温养另一个人。因为赐道一旦进行,便是从赐道者的根基开始灌输消散,根基一失,再高的修为也如大厦倾倒,怎么看都像是“受赐道者”用魔功吸食了“赐道者”修士。故而这一功法刚出世时,究竟算不算魔功争议颇多。
即便如此,灵修界赐道一行并不少见。因为当修士大限将近,却无以突破,即将坐化之时,可以给晚辈赐道,将自身修为及功法所得渡给晚辈。
总归人都要死了,还能帮一把自己的传人,这可是件划算的买卖,于是这看上去与魔功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功法便被美名曰“赐道”。
不过赐道并不能做到修为继承,长辈所给予的道法只能适当帮助晚辈突破瓶颈。若是强行赐道将所有灵力灌输,对方灵脉却不能承受,就是害了对方又毁了自己。
而弱者“赐道”给强者,只能算是一种滋补。若是有人被发现要挟后辈赐道,或是专门养一些人做赐道材料,那都是大忌。
至于像寒仪这般被人一棍子敲晕,醒来却发现有人给自己赐道的场面,大概和自己被人绑架后,结果一睁眼就发现别人要把命送给你一样诡异。
寒仪触地的手微微挣扎,动弹后感受到五感回归,他才发现还有个人靠在自己身后。那人没什么生气,比起灵流淌过周身的感觉,那一点倚靠几乎让寒仪没察觉到。
寒仪想到自己昏迷前见到过的人,不管是打晕他的无痕还是毫无生气的辞远,都让他心颤。
他倏然回头。
“阿远?”
一股寒意奔涌全身。
阿远想做什么?
周身灵流运转并不算陌生,寒辞远赐道中所蕴含的功法,是谨生谱?
不对……有些许差异……这不是他教给寒辞远的谨生谱。
理智相撞间,寒仪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从自己的神识中剥离了出来,形成了一道残影。那道残影有自己的影子,但寒仪知道,那不是他。随之,一道屏障横在了自己与那道残影之间,将自己与其分隔。
分隔后,独立的意识些许回归,地牢里的种种再次跌入脑海,寒仪额间浸出了冷汗:寒辞远早就可以摆脱囚禁了。自己怎么会意识不到,一成不变的禁制怎么可能困得住寒辞远那么多年?
寒仪并没有废除寒辞远的修为。他原是想着,依殿内地牢设下的束缚阵法,寒辞远这样一个废人就算有灵力,要做什么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何况他最鄙视废人修为的行径,即使对寒辞远冷透了心,他也不会对寒辞远做那种事,那种自己最不齿的事。
可他还是太低估了寒辞远。
所以寒辞远几十年里不闻世事,被关在地牢里都做了什么?
一个四肢不能动弹的废人,能做什么?
无非就是在不尽的等死途中,日复一日地回忆往事。回忆的多了,自然就在其中发现了一些端倪。
寒辞远一遍遍地回想修习谨生谱时体内灵流的运转,一遍遍地看着自己道心里残存的恶魔发了狠,最后,一遍遍地去寻找出路,去尝试着改进传承万年的谨生谱。
若是影响是由剑灵带来的,不能做到人剑合一又不能将谨生谱威势呈出,那么便将身与灵分开,人身同剑躯相连,剑灵与自身神识以谨生剑为界分隔,做到另一种方式的人剑合一。
不过这只是一个概念,还需要不断去尝试,探索其中灵气运转的玄机。
寒辞远没有谨生剑,只能趁寒仪不在时,以溪泓作剑影,再将自己的神识分出一部分化成“剑灵”,辅以金石中义父留下的残影,不断调和,与自己身上的谨生谱相适应,方能做出改进。
只是在融合时,要控制分离出的神识和自己原有的神识有两个意识,借以表现出谨生剑灵与剑主意见相悖的形态,不免常常遭到“剑灵”反噬,损及灵脉。
所幸,寒仪以为他灵脉的伤是冲破禁制所为,会帮他治疗,给了他数十年不断尝试的机会。寒仪没有想到,给寒辞远的每一次疗伤,都是在把他往一条绝路上推。
寒仪与谨生剑灵已经相融数百年,想要寒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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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脱离谨生剑灵的干扰,只有赐道,将自己所得以另一种方式全部传给寒仪。两种谨生谱系出同源,而赐道又是相当温和的一种方式,应当能做到渐渐塑造界限,将寒仪的神识和谨生剑剑灵再次分开。
赐道结束,根基尽毁,修为崩塌,早已超出凡人寿命的寒辞远死路一条。
灵力散尽的寒辞远久违地感到一身轻松。他痴痴地想,义父,我这辈子的心血都花在上面了,我做到了……
目光渐渐涣散之际,他看到了寒仪回头。
他其实听不清寒仪的声音了,但他知道,那是他的义父,他的义父回来了。
眼前已是一阵黑暗,意识化空中飘零柳絮,周身疼痛不再。此刻,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不断跨越着时空,好像又回到了几百年前,只是,现在的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拼了命想从黑暗中看出什么,终于一个光点从黑暗尽头扩散,白茫茫一片天地中,他看到了寒仪一身白衣,如破晓的曙光占据了视线。
是那一天啊……他不再如初见时般不知所措,可他还没来的及走向那袭白衣,白衣身影便渐渐淡去。
随后,柳絮化作铅块沉入地上,他又回到了冰冷的洞穴。他双目失焦,从回忆中走出,听觉在此时忽然闪了一下,他听见了一声不完整的呼唤,忽近,又忽远。
拉远的声音将他带回了小时候,他知道此刻义父正抱着他,于是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曾经在义父怀里哭过的孩子,这次的他没有胆怯,也没有不敢触碰,而是往寒仪怀里缩了缩。
他忘了他听不到,看不见,只是无意识说着,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的心愿:“义父,你能再夸一下我吗?或者,再对我笑一下,哪怕……再叫我一声……阿远。”
不要那样冷冰冰地,审判罪人一般的声音,那是剑灵披着义父的壳子唤我。
他想要几百年前,不管是温和的还是斥责的。
他只要义父。
那样就……
“……真的……足够了……”
说到后面,寒辞远意识再次渐远,丧失了言语的能力。这一次,他的意识再也没有回来了。
随着寒辞远最后一个尾音的回声在洞内消散,四周归寂。
即使赐道已经结束,但周身的灵流还在一遍又一边涤荡着寒仪的神识,这本当是件很美好的事。
然而,对恢复神智的寒仪来说,神识越是涤荡的干净,痛苦越是向他压来。
“阿远……”终于,寒仪讷讷地唤了一声,好像不是很确定。
一阵恐惧袭来,终将这么多年的混沌驱散。
寒仪颤抖着抓起寒辞远的手,上面还连着牵枢。
牵枢已经承受不住寒辞远的灵气,震断在了腕上,还有一小半直入寒辞远手部经脉,藏于体内深处,模糊的血从细小外翻的伤口中已经流完至干涸。
寒仪觉得牵枢的丝线似乎扎入的不是寒辞远的手腕,而是他的心肺。
多看一眼,他都觉得那根丝线在心口翻绞。
但他还是要忍住颤抖,原先闭着眼睛也能抓稳的地方,这一次他在血肉模糊的手腕上摸索了好一阵才敢最后确定,将四指搭在寒辞远灵脉上。
他想,不就是赐道吗?不就是修为尽毁吗?趁现在,他再将灵力渡回去就行了……
虽说寒仪的修为与寒辞远根本不是一个境界,但只要在寒辞远灵脉能够承受的范围内就没有关系,这本来就是他作为师尊该做的。
辞远还小,而他已是罪人,他怎么能让辞远因他而死。
只要……只要辞远恢复修为,可以……都可以好的。
他要用自己的一切,为寒辞远重铸根基。
但灵流一入寒辞远体内,却不起丝毫波澜。
寒仪想,一定是他找错地方了,不会的。
他又捞起寒辞远另一只手,恐惧着再探,依旧是一口死井一般。
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寒辞远将自己的灵脉毁了。
真是一点后路都没给自己留。
毁的那么彻底,等到接好,尸体都凉透了。
“阿远?”怀里的人还是没有回应。
“阿远还想要什么,不说义父怎么知道?”寒仪不断问向寒辞远,仿佛要将他百年没有给寒辞远的耐心一次性补偿回来。
然而此时的寒辞远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息。
不知过了多久,寒仪觉得,辞远许是方才走了神,一时没听到,才接着问:“阿远……你在听吗?你同义父再说说话。”
“义父不再让你一个人了,义父陪你……好吗?”
“阿远……你再同义父说说……”
“阿远……”
越发破碎的声音从寒仪口中传出,却没能引得怀里的人一丝同情。寒辞远就这样静默着,连带着寒仪最后一丝希望,都一并沉入死寂中。
阿远……你怎么能……对自己这么残忍……对义父这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