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上钩
作品:《陛下今天也偏要宠我》 薛芙以前没有深究过原来的“薛芙”冲撞太后这件事。
因桃园回想起来,她在记忆里搜寻,却寻不得“薛芙”当时究竟有什么冲撞郑太后的言行。
原本的薛芙性子温和柔软。
否则也不至于一直让孙绮瑶那样欺负了。
太后娘娘若要责罚,不说当时身为宝林的薛芙,换作其他妃嫔一样无从反抗。只不过,在原本的“薛芙”记忆之中,她当时无非从桃园折了几枝桃花,往回走的时候,无意在拐角处撞上太后娘娘的轿辇,之后便是太后娘娘受惊生病,自己被打入冷宫。
那个时候,皇帝初登大宝,恐怕比现在更无法与太后娘娘对抗。
太后要处罚个小妃嫔,谁又能够说什么?
薛芙不能确定郑太后当初非要将“薛芙”打入冷宫,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但,现在有一个问题摆在她的面前——要不要去桃园?
倘若其中另有隐情,再去桃园,她无从猜测太后会有什么反应。一旦太后有所举动,寻个由头发作,皇帝不在宫中,于她无疑十分不利。
只是假使她去桃园折桃花又遭太后惩处,即便妃嫔们乐见其成,落在皇帝眼中必定是另一回事。
皇帝陛下起疑心,这是太后娘娘想看到的吗?
这般情况下,若太后娘娘根本不在乎,便不会直接将“薛芙”打入冷宫。而,倘若不存在其他任何隐情,那件事单纯是一个意外、单纯是薛芙倒霉,那么今日她再去桃园也无关紧要。
薛芙飞快在脑海中捋顺几种可能性。
几息时间,她脸上的笑意散了,眉心微蹙低低道:“那时终究是我自己行事太过不小心。”
“也不过一次意外罢了。”
“怜春,我们不能自己吓唬自己。”
听起来是对怜春说的几句话又像在自我安抚,清音望向薛芙,想一想说:“御花园也有几株桃花,或许薛美人可以先去御花园瞧一瞧。”
薛芙笑:“想来是桃园的桃花比别处开得更美一些。”
“不妨事,只不过想去折几枝花罢了。”
她没有改变去桃园的主意,怜春和清音唯有跟着她一道去桃园。
正如薛芙所说,折几枝花罢了,没必要自己吓唬自己。
怜春和清音不知薛芙心思。
她们也不知,今日去桃园对于薛芙而言,不单单是折几枝桃花这么简单。
不过,薛芙猜太后娘娘知晓她再去桃园也不会有太大反应,至少在今日是不会什么反应的。但今日过后,便要看在这桃园深处是否当真有秘密了。
她承认自己在赌。
毕竟以她如今在皇帝心里的份量、在宫中的地位,皆远远没有与太后抗衡的能力,是有风险的。
可想要走得更远迟早得赌这一把。
何况,一旦赌赢了,能叫郑太后如此在意的必定是个大把柄了。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哪怕有风险存在,总归也值得去赌一赌。
桃园在皇宫的西南角,从绿绮轩过去费得好一番功夫。当桃园终于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薛芙甚至想问一问原本的“薛芙”,明明连个轿辇都没有,全靠走路,没事跑这么远做什么?
踏入桃园,望见桃花盛放如粉色云雾缭绕枝头,薛芙心气稍顺。
她索性在园中的凉亭里坐下来休息。
怜春觉得自家娘子早膳用得不多,特地带几块糕点在身上,趁着休息时拿出来让薛芙享用。走了太远的路,走得累了,也有些饿,薛芙便不客气吃得两块。
第二块糕点吃罢,怜春劝她多用一块,她摇摇头拒绝。
正说着话,凉亭外不远处忽然传来点动静,清音注意到后说得一声便立刻步出凉亭去查看情况。
“谁在那里?!”
清音觉得对方行迹鬼祟,厉声质问。
不想从桃树后走出来的是两位后宫的小主——江采女与杜采女。“奴婢见过江采女,杜采女。”清音连忙行礼请安,告罪道,“不知是两位小主在此,冒犯之处,请两位小主见谅。”
凉亭内的薛芙把清音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江采女和杜采女在六宫身份低微,有些分位高的妃嫔身边的大宫女对她们都难免瞧不上眼。清音是皇帝拨来绿绮轩当差的,可以说她多少也得皇帝倚重,但她无论对自己还是对江采女和杜采女皆态度恭敬,薛芙不由得对她的印象又更好一些,且可见贺祁是花了点心思才挑了这么个人来服侍。
皇帝陛下如此上道,薛芙欣慰得紧。
但江采女和杜采女出现在桃园让她有些在意,起码花宝林有句话没有说错,这两个人确实亲近。
“见过薛美人。”
薛芙慢慢从凉亭内走出来,江采女和杜采女齐齐行礼。
“不必多礼。”薛芙视线从她们二人面上扫过,注意到杜采女觉察她视线后将头埋得更低,又问,“好巧,你们也是来桃园赏花的吗?”
杜采女没有说话,在云溪宫与别处沉默寡言的江采女,这会儿把话揽过去说:“回薛美人,的确是听小宫人说桃园的桃花开得正好,我才来的,未曾想会在这里遇到江采女,又遇到薛美人。”
薛芙一笑,望向满园的桃树说:“是开得很好,不来赏花可惜了。”
随即邀请她们,“既然遇上了,不如一起去逛一逛?”
杜采女闻言身形一僵。
江采女却没有犹豫,恭顺应下:“是。”
三人同逛桃园,薛芙走在前面,江采女和杜采女缀在她身后,并不多话。这却不妨碍她的判断:连个宫女都没有带,江采女和杜采女不会是来桃园赏花的。她们二人为何在这里无处深究,只是看起来杜采女身上有什么事的可能性比江采女要更大一些。
这个杜采女……
原本的“薛芙”同她没来往,薛芙更没有,今天才算是第一次正经见面。
她只能勉强记起来,杜采女住在碧霄宫。
似乎是与袁贵嫔同住一处。
袁贵嫔么?
请安那日在永寿宫见过,瞧着实在不是好相与的性子。
薛芙一面暗自思量一面在怜春和清音的帮助下折了几枝漂亮的桃花,江采女和杜采女也跟着折得几枝。折腾下来时辰便不早了,她们也准备离开桃园回去。然而尚未出桃园,又有妃嫔出现了。
“见过袁贵嫔。”
薛芙福身与袁贵嫔行礼请安,仍缀在她身后的江采女和杜采女跟着行礼。
袁贵嫔看一看她们,这才去看薛芙:“薛美人好雅兴,竟与江采女、杜采女同逛桃园,想来身子是大好了。”而后才对杜采女笑说,“杜采女,我本想邀你一道来赏花,偏你不在,我只得一个人来,不想最后在这桃园遇上了。”
这话让薛芙确认自己没有记错。
杜采女应当是与袁贵嫔同住在一处的,是以,她特地留心杜采女的反应。
薛芙没有在杜采女的脸上瞧见任何欣喜之色。不但不见欢喜,而且能感觉出来,她态度愈发恭敬,恭敬之外还有些慌张与惶恐,似承受不住袁贵嫔这番话。
“多谢袁贵嫔。”
“妾不知袁贵嫔想来赏花,故而……故而自己来了。”
杜采女略有些磕绊说着,也未抬头看袁贵嫔。
薛芙又不动声色看一眼江采女,恰巧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愤怒。
袁贵嫔显然并不是那么在意杜采女。她没有接杜采女的话,而是与薛芙道:“薛美人手里这几枝桃花真美,我却是个不会折花的,薛美人不如将它们让给我,自己回去再上折几枝便也是了。”
太过明显的没事找事让薛芙瞬间明白这是冲着她来的。
和江采女、杜采女是偶遇,和袁贵嫔多半不是——今日特地出门来“钓鱼”,鱼儿果真上钩了。
袁贵嫔故意找茬,便不会轻易罢手。
这么多人在,即使没有江采女和杜采女,也有一个清音,这事儿很好办。
袁贵嫔分位比她更高,她先前与孙绮瑶的事情又多少叫皇帝不耐烦,那么今日来一出“委曲求全”最合适。袁贵嫔有意刁难,不叫她吃苦头则谈不上目的达成,手段不过那些,她如今也感知不到疼,吃苦头的架势做足了,回头自有人将“真相”禀明皇帝,怎么都不亏。
打定主意,薛芙莞尔一笑,好脾气说:“袁贵嫔若喜欢,我这便去与袁贵嫔折几枝新的。”
袁贵嫔也笑:“我瞧你手里这几枝便很好,薛美人是不愿吗?”
薛芙脸上的笑十分配合淡下去,脸上浮现些许的为难。袁贵嫔等着她开口,沉默过半晌的薛芙终于把手里那几枝桃花递过去:“袁贵嫔说笑了,自是情愿的。”
然而在薛芙松开手时,袁贵嫔没有将这几枝桃花接住。
花枝散落一地,又被一脚踩上去,不复鲜活。
“哎呀,可惜了……”
袁贵嫔移开踩在花枝上的绣鞋,退开两步,皱着眉质问道,“薛美人是在故意戏弄我吗?”
“呵,陛下如今是宠爱你,但薛美人,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无论如何,你也不过是一个正五品的美人罢了,你这样不敬上位,旁人会谦让你,我可不会!”
没有给薛芙开口的机会,袁贵嫔直接下了令。
“薛美人,今日你便在此处罚跪一个时辰好生反省。”
“麦冬,你在此处看着,待薛美人跪足一个时辰再允她起身。”袁贵嫔吩咐过大宫女,转而语言之中暗暗带着警告对江采女和杜采女说,“你们二人也要引以为戒,万万不可如薛美人一般。”
她话音落下,那个叫“麦冬”的大宫女也强行摁着薛芙跪下去。
桃园处处是泥地,同样碎石子遍地。
寻常情况下,单是这样被迫跪下去便要吃痛不已,尽管感知不到疼,但薛芙配合面露痛苦之色。
眼见自家娘子无端受罚罚跪,怜春心急想要出声辩驳,被清音扯住胳膊。
袁贵嫔扫她们一眼:“怎么?嫌我罚得轻?”
“奴婢不敢。”清音低头回答。
袁贵嫔冷笑:“那样最好。”又交待麦冬看好薛芙,这才扬长而去。
江采女和杜采女身份低微插不上话。
此时看着薛芙受罚,两个人皆有些不知所措。
“快到晌午了,江采女和杜采女先回罢。”跪在地上的薛芙垂首,像觉得难堪而不看她们。
两个人也无意留下来看薛芙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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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福身行礼告退。
怜春和清音自然没走。
要是可以,怜春恨不能代自家娘子受过,可惜不能,她唯一发泄的法子便是瞪袁贵嫔的大宫女麦冬一眼。
“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事事听主子吩咐,瞪我有什么用呢?”麦冬笑了笑,对怜春说,“既然同是当奴婢的,何必互相为难?”
怜春咬咬牙,知道自己做不得什么,干脆陪薛芙一起跪:“娘子,奴婢陪你,奴婢绝不会让你一个人。”清音不赞同皱眉,但什么都没有说,她去看过分安静的薛芙,忍不住好奇,薛芙此刻在想什么。
……
晨光熹微之际,贺祁便乘御辇从宫中出发去往先农坛。
春耕祭祀大典的礼仪繁琐,待到亲耕仪式结束,他回到观耕台观看大臣们耕作才得以稍作休息。
大臣们在耕田里来回往返耕作直至晌午。
之后则是播种、覆土。
礼成后,贺祁起身,欲移步斋宫,却在起身的刹那,双膝骤然传来一阵疼痛之感。这痛楚如同之前的头疾来得毫无征兆,没有防备,也险些叫他脚下一个踉跄,在一众大臣面前失了颜面。幸而他眼疾手快扶住案几,也稳住身形。
但贺祁心底酝酿出腾腾的怒火。
他向来身子骨十分康健,今日不过稍作耕作,难道膝盖便受不住了?
倘若是因耕作劳累,为何方才没有任何不适?
贺祁根本不信是自己身体出了问题,正如那日的头疾再未发作。
纵使他有疾,亦绝不该是这样今日忽然头疼、明日忽然膝盖疼这般莫名其妙。可不是他自己身子出问题,又会是什么问题?难不成同那一巴掌一样,真见鬼了?
“陛下?”
福顺喜见贺祁面色铁青,上前一步。
贺祁沉着脸斜睨他,福顺喜当即退了回去,缓和片刻的贺祁却发现,双膝的疼痛之感没有消失。他忍下膝盖无法忽视的疼,按照礼制去往了斋宫。只是这之后一直到回宫,那股疼痛之感始终存在。
不仅存在,且期间多有变化——
一会儿疼得厉害,一会儿有所缓和,又会在某个时刻骤然刺痛。
饱受折磨的贺祁心底那团怒火同样从未消失。
连带着对今日随行的德妃与贤妃也懒怠分出心思应付,只冷脸相对。
她们不知皇帝陛下为何不快,但既感知得到便不去触霉头,左右对方也没有得好脸色。因是这般,德妃与贤妃两个人今日反倒相安无事。
回到乾清宫,宫人已经备下热水。
贺祁自去浴间沐浴,褪去衣裳,看来看去,也看不出有何异样。
故意用力摁一摁膝盖也并未有刺痛之感。
分明那种痛楚依旧存在,偏偏不因他的举动明显加重。
这实在诡异至极。
贺祁泡在蓄满热水的浴池里,思及诡异之事,少不得又要记起那一巴掌。
如今已分不清是否巧合与偶然。
似乎从那一巴掌开始,几次三番在他身上有些反常的状况出现。
贺祁黑着脸进浴间,半个时辰后黑着脸出来。
候在外面的福顺喜迎上前,听得皇帝冷声问:“今日宫里又有事?”
福顺喜为自己捏一把汗:“是……”
话出口,果然见贺祁满脸不耐,似下一刻便要发作:“这些人是一日功夫也不得消停吗?”
“陛下息怒。”福顺喜连忙躬身道,“是薛美人今日去桃园赏花折花,却不知怎么惹得袁贵嫔不快,被袁贵嫔在桃园里罚跪一个时辰。”
薛芙,罚跪?
贺祁微怔之下眉头紧拧:“什么时辰?”
“应是晌午附近。”福顺喜回答,又问,“陛下……”可要将清音传来问话?大半句话未能出口,先见皇帝霍然起身,他把话咽回肚子里,眼瞧着皇帝大步往外走,“摆驾绿绮轩!”
福顺喜诧异。
陛下竟已将薛美人看得这样重?得知她被罚跪,即刻便要去绿绮轩探望。
幸而,把此事禀报陛下了。
福顺喜暗暗松一口气,一面吩咐准备御辇,一面疾走几步追上贺祁。
薛芙知道桃园发生的事情定会传到贺祁的耳朵里,尽管如此,她却想不到贺祁会来绿绮轩。早早歇下的她被迫起身,然而来不及梳妆,贺祁已大步走进来。
“妾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身穿月白色宽松寝衣、如瀑乌发披散在身后的薛芙与贺祁行礼。
贺祁不语,只一把拽住胳膊带她回里间。
怜春当即领着小宫女退下,而很快,薛芙也被贺祁摁到床沿坐下来。
薛芙觉得皇帝今天夜里颇为奇怪。
尤其他一声不吭要去撩她裙摆,令她觉察出危险气息,下意识伸手挡了下,阻止他的动作。
“让朕瞧瞧。”
贺祁移开薛芙的手,裙摆撩起的同一刻看清楚她双膝已被青紫痕迹覆盖。
这显然是因罚跪而留下的。
贺祁抿唇,手指稍微用点儿力气首先摁了下薛芙左膝。
左膝传来的刺痛之感如此清晰。
贺祁:“……”
真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