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帝心

作品:《陛下今天也偏要宠我

    薛芙弄不懂贺祁在做什么。


    但在他手指摁上她左膝的下一瞬,尽管感觉不出疼,她依然配合轻嘶一声,佯作倒吸一口凉气。


    贺祁撩起眼皮看薛芙。


    薛芙抿了下嘴角,表情看得出委屈。


    她也疼?


    贺祁思忖间没有放开薛芙,而是也去摁了下她的右膝。


    “陛下,妾疼。”可怜巴巴的控诉响在他的耳畔,贺祁听得分明,亦又一次清晰感知自右膝传来的刺痛之感。从那一巴掌开始,到后来无端冒出来的头疾,以及今日摆在眼前的双膝疼痛……再不甘心,也已没有继续确认的必要。


    事实摆在面前,不容不信。


    至少从那一巴掌起,薛芙身体承受的痛楚,他会悉数感同身受。


    真真是荒谬。


    心底的无名火无处宣泄,贺祁深觉憋闷,偏束手无策。


    是薛芙做出来的?


    她有这种好本事,何必在宫里当个小小妃嫔。何况她自己瞧着也是疼的,多半对此不知情。


    但若有这么一层关系在……


    今后,他须得重新慎重考虑怎么对待薛芙了。


    贺祁长久的沉默却让薛芙更加迷惑。


    皇帝这到底是在做什么?祭祀累得一天不休息跑来绿绮轩替她看伤来了?


    她怎么不知道皇帝看重她至此。


    做戏吗?给谁看?总归不能是特地做给袁贵嫔看的吧。


    便在薛芙揣测贺祁心思时,贺祁终究放过她一双青紫的膝盖,将她被撩起的裙摆重新放下。他没有起身,半张脸隐没在有些黯淡烛光里,辨不清神色,语声淡淡:“这些日子你安心待在绿绮轩养伤。”


    薛芙愣了下。


    她事先准备好的一番说辞因皇帝忽然的一句话而失去用武之地。


    贺祁不按常理出牌,薛芙隔着距离去看行至罗汉床落座的年轻皇帝:“陛下……是担心妾再被刁难吗?”


    皇帝的话带点儿禁足之意。


    可若挑明便太过不识趣,说得好听些自然可以是担心她又出事。


    在贺祁看来,这两者如今于他没有太大差别。


    薛芙出事折腾的是他,他当然不希望她有事,而老老实实待在绿绮轩,一时半会是不会有事的。


    “不是说会仔细将养身子,早日痊愈?”震动心绪逐渐恢复平静的贺祁转了下玉扳指,似笑非笑问,“这膝盖的伤,又要几时才能好?”


    薛芙:“……”


    “妾知错了,妾定会好好休养,早日痊愈。”她垂下眼,无可反驳般说。


    薛芙觉得贺祁今日很古怪。


    这份古怪寻不见由头,且在翌日上午,在宫人奉命送来许多活血化瘀的膏药时,薛芙对贺祁前一晚种种行径的怪异感觉达到顶峰。她实在揣测不出贺祁的用意。


    变相禁足,看起来像对她的警告。


    命人送来这许许多多膏药,又像当真十分关心她身体。


    但即便命她待在绿绮轩养伤带着警告之意,这份用意却异常的浅淡。


    因为皇帝出现后第一在意的是她双膝的伤势。


    命怜春把膏药收好,薛芙背靠一个宝蓝绣海棠花大引枕懒懒斜倚在罗汉床上,她反复细细回想贺祁昨天夜里出现在绿绮轩时的表情、神态与反应。


    皇帝一定有问题。


    要是能知道皇帝昨夜为什么是那样反应,于她也一定大有益处。


    可惜无论薛芙怎么琢磨,始终没能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她唯有暂且搁置这份对贺祁的怪异感觉。


    有怜春和清音管束着,绿绮轩尚算风平浪静,六宫不少妃嫔却已看起薛芙的笑话。被袁贵嫔罚跪,又被陛下变相禁足,可见陛下待薛芙不过如此。前些时日的诸般恩宠,说不得陛下一时新鲜。


    “你做得很好。”贤妃对袁贵嫔的表现很满意,“先前陛下赏赐的香粉还有两罐子,你待会儿且拿回去用。”


    袁贵嫔忙福身行礼:“嫔妾谢过贤妃娘娘!”


    贤妃笑:“你同我客气什么?”


    袁贵嫔从无双殿出来,一颗心沉甸甸的。


    陛下真的厌弃薛美人了吗?她总觉得这件事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


    那日她跟着薛芙去桃园,彼时之所以无所顾忌让薛芙罚跪,除去她分位更高这一原因,也因薛芙近来太多事端,陛下难免不喜。薛芙若去陛下面前哭诉喊冤,只会惹陛下厌烦,这种厌烦与桃园里发生的事真相如何没有太大关系。


    可,陛下主动去绿绮轩了。


    尽管薛芙被变相禁足,但陛下同样命人送去许多膏药。


    不是在乎薛芙为何昨天夜里会去绿绮轩?


    只这之外又添禁足这一桩,大抵终究是要看陛下之后对薛芙什么态度了。


    贤妃不介怀这些。


    毕竟,无论如何薛芙是真的吃了苦头,达到这一目的于贤妃已足够。


    她却没有办法不在意。


    倘若陛下没有厌烦薛芙……迟早有一日薛芙会讨回来,毕竟,薛芙对孙才人便是这样做的。


    袁贵嫔惴惴不安的心随着皇帝陛下未再去绿绮轩逐渐变得安定。


    这般态度,如何也谈不上多么在意薛芙。


    宫中暗地里关于薛芙的流言渐起。


    连带绿绮轩的小宫人在外面难免要受点儿气,小宫人们怨言多了,哪怕是怜春和清音也压不住。


    “外头都说陛下厌弃了薛美人,这才几日功夫……当初被分来绿绮轩,以为这一回总算有了个好去处,现在看来,过不了多久又要被安排去别处做事了。”


    “那又能有什么法子?只能说咱们倒霉呗!”


    两个做洒扫活计的小宫人一面懒散干活一面闲聊,没有发觉身后的薛芙。


    薛芙不出声,也不让怜春和清音出声。直至听够他们的抱怨,她带着点儿笑意附和说:“是这个理,当奴才的谁不想跟个有前程的主子,在宫里过点好日子?”


    一句话惊得两个小宫人手里的扫帚都握不住。


    他们连忙转过身跪在地上磕头告罪:“奴才失言,请薛美人恕罪!”


    “都是真心话,有什么失言不失言的?”薛芙笑着问。


    小宫人顿时磕头磕得更厉害,连连求饶。


    捧高踩低的戏码薛芙在宫里看惯了。


    她知道这事儿不稀奇,但踩到她身上也别想她会理解体谅。一次不惩戒,这些小宫人不会感恩,只会变本加厉。何况,她不喜欢用小心思多的人。


    “罢了,念在你们是初犯,我只罚你们半个月俸禄。”薛芙声音冷下去,“若有下次,便不止半个月的俸禄这么简单了,我定让福公公将你们领回去。你们在宫里辛辛苦苦,不就是图这点儿吗?”


    真叫福公公领回去往后便再不必想被分配去哪宫哪殿的美事了。


    他们哪敢有怨念?


    谢过恩典,两个人当即灰溜溜退下。


    怜春陪薛芙回到里间:“这些个人惯会见风使舵,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又安抚薛芙,“娘子不要往心里去,陛下得空会来看娘子的。”


    薛芙本想去绿绮轩外的芙蓉林溜达两圈却被败了兴致。


    听怜春这么笃定,她不免好笑:“你怎么知道陛下会来看我?”


    “陛下当然会来看娘子呀!”怜春一本正经说,“上回桃园的事情又不是娘子的错,陛下向来圣明,只会心疼娘子被罚跪那样久,绝不会因此厌弃娘子。”


    薛芙便被怜春逗笑了。


    一个心思简单又忠心的奴婢用得确实也顺手。


    薛芙不能确定贺祁会不会来绿绮轩。


    不过,她敢肯定,贺祁绝不会因为桃园那桩事情从此将她扔在一边。


    这事儿倒不复杂。


    真要厌弃她,那天夜里皇帝便不会出现,更不必赏赐什么膏药。


    只明日又到给太后请安的日子。


    皇帝让她待在绿绮轩养伤,可没说过让她不必去请安。


    一时的得意与失意不至于牵动她太多的情绪,她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感到难堪、不敢见人。


    但要叫人看自己的笑话难免不痛快。


    多想无益。


    薛芙一夜安睡,第二日早早起身,洗漱梳妆妥当便去往永寿宫。


    姜嫔如上一回去请安时那样特地等着她。


    “花宝林和江采女先走了。”在薛芙开口之前,姜嫔先一步对她解释说。


    听言,薛芙不问姜嫔为何要等她,只道:“那我们也快些过去罢。”随即两个人一道从云溪宫出来,一路也没有什么话,像单纯为着路上有个伴。


    云溪宫离永寿宫不近。


    薛芙说不上来,或许她身体尚未痊愈,走得这些路,渐生疲惫。


    后面连姜嫔也瞧出来她的不舒服:“薛美人若身体不适,不如告个假。”


    薛芙摇摇头:“不碍事,左右马上要到了。”


    皇帝态度正暧昧,她可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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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时候被太后捉错处。


    况且也没到去不了的地步。


    只是薛芙后来走不快,耽误了时间,她和姜嫔到得便谈不上早。


    踏入永寿宫时,正殿内许多妃嫔已经在了,颇为热闹。


    而薛芙一出现轻易吸引众人的目光。


    哪怕她近来没有出绿绮轩,六宫上下对她的关注却半点儿都没有少。


    “哟,这不是薛美人吗?”薛芙依旧在何美人旁边的位置落座,在她坐下的同一刻,孟婕妤搁下手中茶盏,捏着帕子掩着嘴笑,“正想着薛美人呢,薛美人便到了,膝盖的伤如今可好些了?”


    殿内想看戏的太多,哪怕不出声也在留意她们的对话。


    薛芙站起身与孟婕妤行了个礼。


    “多谢孟婕妤关心,用了陛下赏赐的药膏,妾如今已好多了。”


    哪怕是事实,落在妃嫔们耳中也像逞强。孟婕妤亦是这般想法,故而她笑得一声又说:“那再好不过,只是薛美人的脸色怎么不太好?”


    薛芙眉眼弯弯:“孟婕妤总是这样关心妾的身体,上一回孟婕妤也同妾说要多顾惜些身子为好,又鼓励妾日后总还有机会服侍陛下。妾记得那时孟婕妤还说妾是个有福气的,妾如今觉得也是,因为不仅陛下关心妾的身子,孟婕妤也这样关心。只春日天气乍暖还寒,易染风寒,孟婕妤也要多注意,免得生病白白难受。”


    袁贵嫔罚跪薛芙那日,陛下忙完春耕祭典回宫后去过一趟绿绮轩是事实。


    哪怕之后没有去,那天夜里去过亦无可更改。


    但陛下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庭兰轩了。


    比没去绿绮轩的日子要久得多。


    孟婕妤听懂薛芙的嘲讽,嗓子倏然似被什么东西堵住。


    “薛美人担心自己即可。”


    过得半晌,孟婕妤干巴巴回得薛芙一句,收敛话匣不再同她说这些。


    孟婕妤噤声后,薛芙才留意到袁贵嫔今日似乎没有来请安。在她收回视线的时候,不期然蓦地同苏昭仪的视线撞在一处,对方没有开口,淡定移开眼,她也只当作方才那一瞬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一会儿郑太后被大宫女扶着出现。


    殿内刹那安静,众人齐齐起身,与太后娘娘行礼请安。


    “过些时日便是花朝节了,德妃、贤妃你们二人要好好准备,切勿出现纰漏。”近来后宫无其他大事,郑太后只与德妃和贤妃叮嘱一番花朝节的筹备事宜。


    德妃与贤妃相继福身应是。


    交待过要紧事的郑太后这才话锋一转:“听说最近又有妃嫔以下犯上。”


    “无规矩不成方圆,下回若再有这样的事情,定要重重惩戒。”


    “单是罚跪恐怕不足以叫这种人记住规矩。”


    郑太后语气严厉,薛芙听她提起桃园之事反而来了精神——不怕太后提起,只怕太后不提,半个字不提,岂不是说根本不在意?借请安的日子,当着所有妃嫔的面用“以下犯上”敲打,恰恰说明在意。


    薛芙低着头,随妃嫔们再一次福身应是。


    郑太后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而后起身,在妃嫔们的恭送之下,又被大宫女扶着回去休息了。


    “薛美人往后还是少去桃园吧。”经过薛芙身边时,苏昭仪看得她一眼。


    薛芙明白她什么意思。


    去桃园一次冲撞太后娘娘被打入冷宫,又去桃园一次,被袁贵嫔借以下犯上的名义罚跪又被陛下变相禁足,怎么看那都是一个对她不吉利的地方。


    说不得连其他一些妃嫔私下也要觉得那个地方晦气了。


    这是郑太后想要的吗?


    薛芙猜不出来。


    她只能慢慢摸索,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再一点点接近那个真相。


    想着与太后有关的事,薛芙从殿内出来。


    行至廊下,见不少妃嫔没有离开,她来不及奇怪,抬眼又望见不远处正坐在御辇上的贺祁。


    “上来。”


    在薛芙生出更多想法之前,贺祁目光静静落在她的身上,且朝她伸出手。


    她几乎听见周遭有妃嫔因骇然而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事情来得突然,薛芙却并没有犹豫,她走上前冲御辇上的人行一礼,随即扶着贺祁的手,上得御辇。


    贺祁怎么想的薛芙不知道。


    妃嫔们会是什么想法,她也不在乎。


    这一刻薛芙只知道,她觉得自己只需要知道一件事——


    反正她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