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小了，天色依旧还是黑，打在屋中的光昏昏沉沉。


    檀木桌沉重的影子在角落移动，空气中浮动着受潮的霉味，将发髻上的冷梅香侵蚀殆尽。角落里婢女踮起脚，“嚓”一声微响，点亮了烛灯。


    火苗窜起，昏黄的光堪堪映亮躺在软塌上的姨母，和她搭在锦缎扶手上的那只带着赤红朱砂镯的手。


    “夫人，都安排妥当了。”


    光影自下而上在她脸上摇曳，将细纹刻成纵横，火光在微垂的眼睑下跳跃，漆黑的瞳仁深处泛着幽寒的算计。那双带着朱砂镯的手，捻起桌上的驱邪香囊，布料上的符咒，在灯光下泛着柔弱的微光。


    陆夫人的目光垂落在玉佩上，似乎穿透他，看向某一张脸。然而，这平静的面孔下，攥在香囊上的手，却愈来愈紧，下一秒这香囊被甩落在地上。


    “你们先下去吧。”陆夫人身边的老婢女抬手道。


    “是。”几个婢女相视一眼，快步离开。


    吱呀一声，门被关上。


    老婢女望了一眼门口，提起榻边的披肩，走到榻边轻柔的将它盖在陆夫人身上：“夫人何故如此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陆夫人望着地上的香囊：“沈裘绝对不能嫁进许家！”


    老婢女道：“夫人还是早些歇下吧，明日回陆家让老爷想想办法。”


    陆夫人交叠在软塌边的手微不可查的蜷缩了一下：“不，回府路程需得一日，来回一趟此事便要板上钉钉了，决不能回去。”


    老婢女问道：“可看许夫人今日姿态，此事也就差下聘了，夫人还有什么法子吗？”


    陆夫人道：“就差下聘，说明此事还未成定数，一切都还来得及。”她望向老婢女，一双浑浊的眸子弯了起来，“沈裘是个煞命的事，沈家为了名声一直压着吧，你说许家听了这件事，还会要沈裘吗？”


    老婢女点头：“夫人是想...”


    “嗯。”陆夫人勾唇，“今晚就去办。”


    老婢女犹豫道：“可是沈老爷那边...”


    听到这个名字，陆夫人拧眉：“今日他这般维护那扫把星，就是找好了许家当后盾，丝毫不在意我们陆家，他不在乎陆家，我何须在意他沈家？”


    风吹开门，吱呀一声带着水汽的冷风。


    沈戈端林立在风中，脸色阴沉：“陆夫人要做什么？”


    陆夫人坐起身，移开目光，淡漠道：“沈大人何时还有听墙角的习惯了。”


    沈戈端冷色道：“我本欲来找你探讨该如何一起利用好许家这层关系，谁料想竟听到这么一番话。”


    陆夫人的手微顿，眼神缓缓望过去：“你什么意思？”


    沈戈端拍了拍衣袖上的水渍，转身将门关上，慢慢道：“据我所知，陆家求见许家都被拒之门外，我虽不知你们到底意欲何为，但只要裘儿和许家的事成了，你还怕见不到许家的人吗？想要什么，岂不是都可以徐徐图之？”


    陆夫人眼光深深的看他，没有说话。


    “我知道陆夫人因为我对你们瞒下家中的事恼火，可此事确与裘儿无关，我日日在府中从未见她动过手脚。”


    沈戈端静了一会儿，才接着道，“另外，裘儿一旦嫁出去，也不就是应了你的要求，与赶裘儿出去有何不同。嫁给许家，不仅能让她离开沈家，还能得许家这门亲家，一举两得，于沈家，于陆家，岂不都是好事一桩吗？”


    陆夫人眼中闪过嘲讽，似看到了多年前妹妹对他神往的模样，可如今他这般绸缪，字字未提到她，有的也仅是对前途的精打细算罢了。


    她冷笑一声：“你说的对，先前是我想的狭隘了。”


    沈戈端眸色不变，似没对她的话产生任何反应。


    两人就这么看着对方，周遭安静了下来。


    突然一声大笑，陆夫人道：“我等着沈大人为我引荐许家。”


    沈戈端眉头舒展开，勾勒出一丝浅笑：“不便打扰，就此告辞。”


    门打开又关上。


    老婢女走到一边，望着门口道：“还要将消息传出去吗？”


    “此事已经被他听了去，就算真去做了，他也一定会有所防备，掀不起什么风浪。”陆夫人靠回软塌上，指尖揉着眉心。


    老婢女重新将盖毯为他盖上，疑惑道：“那夫人打算此事就这么算了吗？”


    “谁说就这么算了。”陆夫人眼神闪过精光：“今日故意刁难沈裘，她定然记恨于我，往后沈裘与许家才是一家人，沈戈端就算再怎么帮忙他也只是一个外人，许家怎么可能来帮陆家。”


    老婢女问：“夫人的意思是？”


    陆夫人慢慢闭上眸子，缓缓道：“我前几日听闻，宫中有一人对沈家二姑娘十分倾心。”


    老婢女回忆了一番，想起了这么一号人来：“郡王爷？”


    传闻此人极好酒色，纳妾无数…


    “嗯。”陆夫人弯起唇角，“明日六皇子的花宴，郡王爷应当也会去吧？”


    老婢女道：“夫人是想…”


    陆夫人缓缓睁开眸子，漆黑的眸底渐渐浮现一抹亮色，藏着毫不掩饰的狠戾。


    ......


    “陆夫人。”


    “你们先下去吧。”


    “可是老爷吩咐...”


    “你们老爷只是吩咐你们守在此处，没说不能让人进去吧。”


    两个守门的小厮相视一眼，点点头侧身为她推开了门。


    丝丝凉气透入屋里，屋内烛火微晃，坐在木椅上发呆的女人蓦然起身，抹干眼边的泪渍，快步走向门边的陆夫人，抓住她的袖子，祈求道：“还望夫人高抬贵手，放了我与端郎的孩子。”


    “我的好妹妹，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陆夫人轻笑着，眸中闪过一丝不解，难不成沈裘与许家的事，这蠢妇什么都不知道？否则也不会当时没有把许家搬出来了。


    她没再多想，将缠在袖口的那只手摘下，转而握到自己手里，安抚道，“方才你夫君已经好好与我说过了，我也想了很多，命格的事儿说到底都是天书上的东西，谁又能确保他们算的一定对呢，倘若裘儿真是扫把星，那她在沈家呆了这么多日，你夫妻二人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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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端端的没事嘛？”


    她眸光闪过戾色，藏得很好，一闪而过，“至于我那妹妹与安儿，都不过是生了场病罢了，生病嘛早晚有一天会好的。”


    突然的情绪转变，让裴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好半响才垂泪：“我就知道，端郎还是关心我们的。”


    陆夫人听到这段话难忍厌恶，好在这一瞬间，裴氏正低眸感动，并未看到她眼中划过的厌恶，她勉强柔声道：“我来找你，不止为了说此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与你说。”


    “夫人请讲。”裴氏心中的大石落地，已然镇定了些。


    陆夫人笑道：“六皇子明日要办一场花宴，我本是想带着安儿一同前去的，谁料想...”她静默片刻，神色沾了几分哀伤，顿了顿才接着道，“现在安儿去不成了，我也不想白来这一趟，不如让我将裘儿带去一同赴宴吧？”


    裴氏脸色微愣，防备的收回手，眼神躲闪：“裘儿没学过几天规矩，去了会冒犯到别人，到时候给夫人平添麻烦。”


    陆夫人笑道：“姐姐这便说错了，方才我看裘儿举手投足都大方得体，不像是会惹麻烦的人，再者说，裘儿这般好看，在京城都是独树一帜，带出去也是给我涨了不少颜面。”


    裴氏眸光微闪，脸上有些欣喜。


    “娘。”


    冷风从廊道灌进来，那道凄冷的身影就那么站在门口，目光扫过两人，眼中的揣摩一闪而过。


    裴氏笑着走过去，捧住沈裘的手：“裘儿，陆夫人明日想带你去宫里头的花宴，你可愿意？”


    花宴？


    沈裘望向裴氏，静默片刻：“可以。”


    她能有这么好心？


    沈裘弯起唇角：“多谢姨母。”


    陆夫人笑了笑：“不必客气，时候不早了，那便明日再见了。”


    她走出门，斜睨方才被裴氏碰过的衣角，眼中难掩厌恶：“回去备水。”


    老婢女点头：“是。”


    雨声席卷夜幕，天很快阴沉下来。


    静悄悄的后院里，雨声轻轻敲打屋檐，顺着屋檐如同珠玉般坠落下来，砸在伞上并不喧哗，只是积成一颗颗饱满的水珠，沿着伞骨再次坠落。执伞之人静静的站在屋檐下，伞面微微前倾，遮蔽了大半身形。


    廊道的烛火微晃，橘黄色的光下，他的目光垂了下去。


    沈裘蹲在伞下，仰头望着不断落下的雨滴，全神贯注：“你怎么来了。”


    “姑娘当真要嫁进许家？”谢隐舟道。


    沈裘问：“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谢隐舟仰头，望着伞外的雨：“恰好听到了。”


    沈裘没多问，淡淡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谢隐舟道：“姑娘喜欢许公子。”


    沈裘低眸：“不喜欢。”


    谢隐舟勾唇，没在做声。


    沈裘仰头看他：“你该不会担心我嫁去许家，你会流离失所吧？”她笑了起来，好半响才停，“放心，你是我的人，我会带着你一起走的。”


    谢隐舟脸色沉下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