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身侧的门吱拗一声被推开，“语儿，怎得这么早就醒了。”利落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她手里端着五花托盘朝桌前走去，熟练的将茶盏放下斟茶，“外头下雨冷了不少，语儿喝些热茶吧。”


    “骆浔姨？”秦语疑惑看向她，不解道：“你不是去南冥寻你阿姐了，回来了？”


    不等骆浔回话，她赶紧上前，双手抻在桌上，“骆浔姨离府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娘怎么死的？”


    骆浔是她娘亲的陪嫁女使，幼时被江府捡来跟在江桃仙身边。三十年来，骆浔从未放弃过寻找亲人，在江桃仙出事那日前脚才经允许离开尚书府，后脚娘亲便出事了。


    “语儿，你睡迷糊了吧，”骆浔手中斟茶动作一怔，片刻后走至秦语身后，极其自然轻捏上秦语肩膀，轻声道：“你记岔了。你是不是罚跪太久，人都跪傻了，脑子不灵光，你啊空有一副好皮囊，实则……“她稍作停顿后突然冷冷道：”愚不可及。”


    秦语一怔，浑身血液好似凝结。


    这不是骆浔，骆浔向来对她宠爱有加，不会说出这种莫名其妙驴唇不对马嘴的话！况且骆浔曾说过她的阿姐信奉道教，因贩卖烟草在南冥发了家，她不会记岔。


    可是为什么，这人与骆浔生了张一模一样的脸？


    秦语猛地回眸，却在下一刹被死死掐住脖子，她的余光瞥见身侧那张脸扭曲变形，狰狞可怖，变成了一张她不认识的艳丽无双的脸，咯咯咯的狂笑声响彻房内，不知是不是错觉，突天地颤动，整个房间跟着剧烈晃动起来。


    ……


    “你还真是能吃能睡！把你卖了都不知道，呦，醒啦！”


    耳侧传来任若水稚气圆润的声音，织暖从恍惚中惊醒，起身的瞬间茶杯被碰落在地，摔个粉碎，这才发觉自己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原来，只是一场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白日才想起骆浔姨便就梦到了她，不过这梦，甚为奇怪骇人。


    她能如此心平气和的去南冥，不只是为了暂做逃脱，更是为了能见到骆浔姨。只是南冥虽不如大兴地域辽阔，在浩瀚人海中找人却绝非易事。


    天色渐亮，轻微晃动的船身逐渐靠岸停稳，门帘外传来船夫的高呼声，“到了！南冥到了！”


    织暖扫了一眼船内的二人，任若水嘟囔着嘴紧皱眉心，脸阴沉的俨然一副赴死模样，夕颜则自顾自的对镜整理仪容，甚至还饶有兴致的补涂口脂，美貌绝伦光彩照人。


    “姑娘们请下船吧！”一名耳边别了牡丹花的中年女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确认船内是三人无误后便开口道，“若水，夕颜，鱼儿，没错，果然是姿色过人！跟我走吧！”


    说话的这女人并不年轻，却身着一袭粉红袄子，瞧上去不免分外违和，面容是典型的北方外族长相，眸子深邃，身型宽庞，脸型瘦削轮廓分明。


    织暖细细打量她一眼，嘴甜问：“姐姐，我们这是去哪啊？我们不是和蔡太师一道吗？”


    “去哪？”中年女人掩面咯咯笑了起来，“哎呦，男人有男人之事，我们女人自然是有女人要做的事了！”她目光从织暖玲珑紧俏的身材条段上移开，朝织暖挑了挑眉，啧啧称奇道：“瞧你瘦巴巴的，发育的倒是不赖，以后混的好了别忘了提携春娘我啊！”


    织暖闻言一怔，禁不住轻咳几声，这春娘还当真是不见外。


    即便她如今已不似往日那般心性，却难免还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无法坦然对春娘这番话视若平常。


    夕颜此刻挺着傲人胸脯扭着腰肢从秦语身旁走过，悠悠问道：“春娘，我们到底去哪？”


    “姑娘们跟我走罢！”春娘高呼一声便转身，抬臂招呼三人跟上，声音带着笑意：“马上，你们就知道了！”


    ……


    时至午时，炽热的阳光洒下却教人怎么也暖和不起来，仿若踏上南冥这片土地便阴冷异常。


    织暖捂着肚皮，扯了扯浑身银线串联叮当作响的小铜铃，瑟瑟缩缩跟在春娘身后。


    大冬天的，要她们身着黑色露腰曳地长裙，冻死人不说走路还麻烦的很！


    她四下打量，暗记地形，为日后逃跑早做盘算。


    春娘走在最前，织暖和任若水跟在身后。眼前是成片连绵远不见尽头的圆顶帐篷，大概是南冥军营。远处群山层峦叠嶂，高耸入云。


    若说完全没有对未知的恐惧是不可能的，织暖只能一遍遍安抚自己冷静。


    她都从张独寒的手上活下来了，已经很了不起了。


    迎面不时经过训练有素的士兵，还有载着新型火枪的木车，雄赳赳，气昂昂。


    地面零星散布着些暗红血迹，空气中混杂腥味和臭味，直叫人作呕。前处一块沾染泥土的红布格外扎眼，迅速吸引了秦语注意。


    她愈走向前愈看的真切，那块方矩状红布上印着“兴”字，分明是大兴皇旗，显然是经人来回践踏才肮脏不堪。


    旗帜是一个国家最强硬的号召，是乱世中唯一的信仰。


    想到或许是大兴士兵被俘虏至此，她心里泛起一阵酸楚，正要抬手捡起皇旗，便听闻不远处帐篷中传来女子的惊呼声。


    织暖趁无人在意，加快手上的动作将皇旗捞起塞进衣袖。


    “啊！”


    才抬眼，便见一女子衣衫不整被丢了出来，那女子的双腿细长莹白弯屈伏地，裸露在外的皮肤满是红痕，□□不着寸缕，又羞又怕的将衣袍往下扯扯爬起跑开了。周遭士兵好似习以为常，并未有人投去异样目光。


    夕颜此刻才如厕完姗姗来迟，未见到那女子的惨状。


    “赶快进去吧！”春娘脚步停在将女子丢出的军帐前，眼神微妙，“别让天皇久等！”


    织暖胸口似是有什么东西堵住，有些喘不过气。她不经意向后瞥了瞥，见几米开外蔡子敬低头恭敬候着，心下一凉。


    哪有先见美人后见使臣的道理，南冥皇帝荒谬至极！


    营帐内杯盘狼藉，杯盏充斥浓重酒气散落一地，暖意熏人，长毛白毯地面踩上去软塌塌不实诚，人心也跟着不踏实。


    石榻上的男人一袭鎏金黑袍大叉着腿，长而杂披散的头发下是一张粗犷不修边幅的脸，令织暖意外的是，慕容睹堇要比她想象中年轻。


    听闻慕容暏堇年近不惑，样貌瞧着合该沧桑些才是，那张脸却只见威武不见沧桑，眼眸正熠熠有光看向她们，犹如蓄势待发的狼。


    织暖、任若水行礼起身后便恭敬候着，只有夕颜不怕死的用尽勾人的眼神直直看向慕容暏堇。


    她也太大胆了！织暖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夕颜无恙，若是她方才见到被丢出女子的狼狈模样，定不敢如此。


    “你，过来。”　前处飘来慕容暏堇冷冽中带着笑意的声线。


    夕颜不该盯着她看的，这下可好，被盯上了。


    “抬起头来！”慕容暏堇又道，一声高过一声。


    可迟迟未听闻夕颜挪动步子的声响。


    织暖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她小心翼翼抬头偷瞄，却正好撞进慕容暏堇朝自己瞥来的目光，来不及低头，只见他朝自己勾勾手指，示意她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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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天爷，为什么是她？织暖有些崩溃。


    她要如何搪塞过去呢，突然有腿疾，行动不便？眼神不好，看不清他指自己？好像实在有些刻意。


    ——


    张独寒近日莫名烦躁，总是鸡蛋里挑骨头，语气很冲。这可折磨了手下的人，尤其是陆乘风。


    陆乘风索性千说万劝，将他送来泡温泉，一泡便是半日，这下总没法再找他麻烦了。


    “殿帅，不好了！”陆乘风莽撞冲进山洞，被地面积水滑了个踉跄，“不好了！”


    洞内氤氲着白气，犹如仙境。


    雾蒙蒙中隐约可见男人壮硕轮廓，猿臂蜂腰。男人腰间往下泡在泉水中，正闭目养神，手中一下一下盘弄着佛珠。腹肌上的水珠缓缓滑动，胸膛湿漉一片。


    张独寒眼皮翕动几息，缓缓睁开了眼，不耐烦道：“明日再说，滚出去！”


    他自己也不知在烦躁什么，好似总有个身影在他脑中晃来晃去，少女坐在茶桌上奋力挣脱的梨花带雨模样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昨夜休憩时他做了个梦。


    梦见她整个人衣衫凌乱趴在他身上，胸前柔软紧贴着他，她迷迷糊糊的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惹得人心猿意马。


    他想将人推开，但他的手不由自主碰上她腰间，触感那样真实，盈盈一握。他在想，姑娘的身体为何这般柔软。


    她突然挣扎着呜咽着。


    他尽量平复自己的心绪，问她：“你要做什么？”


    她在梦里也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梨花带雨模样，眨着含满泪花的葡萄眼，趴在他身上喃喃道：“你看了我，碰了我，要我以后如何嫁人。”


    声音眼神简直催人发欲，他隐忍的手微微颤抖着，偏偏身上的人扭来扭去，不教他安生。


    她支起身子，透薄的衣衫半包裹着那团玉脂，他能清清楚楚看清形状。她纤细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喉结，一路往下。他的眼底一片猩红，呼吸声愈来愈重。


    “我会负责。”终是失了隐忍克制，他捧着她的脸蛋，腰腹部发力，微微坐起吻了上去。


    她的唇瓣柔软饱满，口脂香甜。


    他一寸一寸侵蚀其间，无师自通似的，一手扣着她的脑袋，一手在她身上裙下游走。


    正欲更进一步时，突听“砰”的一声，桌上玉瓷瓶摔碎在地，插花落在地上，瓷片四溅，地面上一滩还在缓缓移动流淌的清水。


    梦醒了，一切戛然而止。


    唯余他涨的发疼的口口。


    他强力压抑内心升腾的欲望，却不免还是易无端迁怒他人。


    陆乘风僵在原地，撇撇嘴，伺候人的活可真是难干啊，钱难挣屎难吃，他试探道：“殿帅，有关织暖姑娘的事您确定不听？”


    “您不听那我立马滚。”陆乘风说着便假动作要往外走。


    张独寒眉心一动，厉声道：“站住！”


    陆乘风笑着“欸”了声，转过身道：“得嘞，”他小跑几步，滑至张独寒面前，“昨日织暖姑娘跑了，半途被绑上了前往南冥的渡船！现在怕是人已到南冥了。”


    张独寒皱眉。


    送她去沁园居的马车不坐，好端端的跑什么跑。


    沁园居是张独寒几年前在安封东低价买的宅子，地处偏僻却胜在隐秘静谧，临芜平路，靠山环水，风景宜人。既有阳光明媚的夏季，也存有幽暗寂寥的冬日，是一处极具反差的宅邸。


    “啪嗒”一声，张独寒手上佛珠掉进水里。这女人，还真是麻烦。


    水面泛起一层一层的涟漪，心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