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暖蒙了面纱遮遮掩掩独自从半日闲茶坊出来，却发觉一路上并未有人正眼看她。


    众人皆忙碌照旧，有条不紊的在各自轨迹上前行，她似一滴无足轻重的水珠，落在平静湖面上掀不起一丝波澜。她猜想，无人敢看她大半是因张独寒震慑力太强。


    才走至车前，织暖脚步倏然一顿。


    齐玉正站在她面前，嘴角浅笑朝她颔首，比划了个请的手势。很显然，并没认出她。


    这是时隔狮峰山一遇后，她难得能如此近距离见到齐玉。


    在她的印象里，齐玉好似永远嘴角含笑，只是那笑总像是流于表面，淡漠疏离。


    她很庆幸没被认出，同时，心底又生出失落。


    随后面无表情将视线从齐玉身上移开，利落上了马车。


    齐玉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附身在小厮耳边说了什么，继而返回茶坊。


    马车走了近半个时辰，织暖的心才静下来，她掀起车幰，这才见马车越走越偏，不免心下不安。


    方才张独寒说有事，先送她走。


    她住的客栈在城西，可马车走的方向分明是城东。


    不过转念一想，他方才出手救了自己，虽然方式有被冒犯到，可这个人，没她想象中那样坏。


    或许，她可以试着信任他。


    “师傅，我们这是去哪里啊？”保险起见，她还是问了问。


    车夫没回话。


    一股不祥的念头突然升起。


    完了，若是单纯送她回客栈，车夫不至于不说话。


    有时女人就是如此善变，她决定还是不试着信任他了。


    “哎呦，师傅能不能停一下！我肚子疼，”织暖揪着腰侧衣袍，努力做出看似痛苦挣扎的表情，皱紧了眉，她掀起门帘探出脑袋来，“实在忍不住了，我想去方便一下。”


    车夫有些迟疑，殿帅命令过，马车未到目的地不可停歇。


    他侧目看她一眼后道：“姑娘，你忍忍罢，芜平路很快就到了。”


    到哪里？芜平路……


    若是她没记错，衙门便在芜平路！


    好啊，张独寒果然救下她是有目的的，合着这是自己去邀功啊。


    与嫌犯同行和送嫌犯坐牢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口碑。


    虽说她能解释，但是确确实实出手伤了李二狗的是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有先前送她户籍册子这事，织暖很难再信任他。


    这马车不能再坐了。


    她迅速指了指不远处树丛后的土丘，声音放轻：“不行啊，我真的忍不了了，你在前面停一下吧，我很快的。”


    车夫为难的挠了挠头，停顿片刻后道：“好吧，你快点！”说完勒紧马绳，马车在靠近土丘处缓缓停了下来。


    织暖捂着肚子下车，艰难挤出一抹笑，“好，谢谢师傅，我……我尽快。”


    她走远了才敢直起腰身狂奔，顾不得迎面而来刺骨寒风激的她脸颊生疼。


    一路只管埋头往前跑，跑着跑着，却突脚上步子一沉，停了下来。


    路很窄，面前两个高大壮硕，腰间配剑的男人完全堵住她去路，眸中盛满怒火与不耐。


    看二人装束，像是侍卫，从未见过。


    “还敢跑，我看你再往哪跑！”说着其中一人拔剑挥向织暖，怒不可遏，剑刃不偏不倚抵上她的脖颈。


    这是要抓她回去？殿前司的暗影卫？


    这也太快了！张独寒寻人这方面的确强的可怕。


    织暖眉心跳了跳，丝毫不惧，“张殿帅就是教你们这样对我的？”


    两人对视一眼。


    “是她没错！别冲动，你杀了她我们咋交差！”另位侍卫伸手握住拔剑之人的胳膊，神情耐人寻味，劝解道：“我们将她带回去便是，蔡太师又不知晓她跑了，咱将她逮回去装作无事发生，勿要多生事端。”


    “他娘的！这狗娘们说的什么疯话，害我们如此冷的天在外奔波，不给她点教训难平我心头怒气！”


    “赶紧回去吧！”


    ……


    听他们的对话，好像不是张独寒的人。好像听到有人跑了，又提到蔡子敬……


    剑抵在背上，她没得跑。


    织暖被二人推搡加威胁快步赶路，心底不断推演猜测两名侍卫是谁的人。


    在小船将要启程的前一刻，侍卫带着织暖及时赶到，她被推上渡船。


    夜色将至，远处能隐约看到连绵起伏的黛色小山。渡船并不大，船顶零星悬挂着昏黄圆形小而精致的油灯，炭火噼啪溅着火星子，暖意洋洋熏的人直打盹。


    船内两个瞧着和她年纪相仿身披黑氅的姑娘目光齐齐看向刚进船的织暖。


    对上二人视线，织暖圆圆泛水光的眸子倏然睁大。


    “夕颜，若水，怎么是你们！”


    “织暖！怎么是你！”


    三人几乎异口同声。


    这是前往南冥的渡船。


    织暖的心情难以平复，命运似一双无形的大手推着她往前走。


    任若水脸上挂着两道从眼角滑至嘴角的泪痕，三指捏着颗皮薄肉厚的蜜饯正要往嘴里送，见织暖进船，惊的蜜饯掉到了艎板上。


    夕颜正饶有兴致捻着香炉中的灰，香尘在灯光下漂浮，见到织暖，手上动作遂停了停。


    织暖极其自然坐到二人身边。


    “怎么，见到我开心吗？”她故作轻松道。


    “都这个时候了，还说什么风凉话！”任若水眉头拧着，眼底发红，显然才哭过，“南冥皇帝生性残暴，近乎病态的疯狂，你觉得我们如何能存活？即便侥幸存活，如何又能避免遍体鳞伤。”


    织暖不知道为什么，听闻若水这番话，她的心里其实并没太多恐惧，她一向相信自己。


    她身形单薄的似一阵风便能吹倒，瘦弱身躯蕴含着无限力量，眼神坚定，“既然踏上这条路就别再说丧气话，我们一定能活下来。”


    任若水闻言眼神倏忽闪烁一下有了光亮，像是重新燃起希望，她抹抹泪，身子探向前拉住织暖双手，激动道：“怎么，你可是有什么法子逃走，求你带我一个！我家住青云，我家很有钱的，只要能带我离开南冥，你要多少钱我爹都能给的！”


    夕颜轻哼一声，随即笑出了眼泪。笑够后，她转过身来，毫不留情道：“你爹要是真疼你也不会大老远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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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来这，青云距安封多远你知道吗，求人不如求己，趁早清醒一点吧！”


    她的声音尖细尾调上扬，刺得织暖耳尖发麻。织暖仔细瞧她一眼，才注意到她额角有一道极深疤痕，肉已凹陷进去，鬓角发丝恰好能做遮挡，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貌。


    “上了这条船，趁早认命，若能服侍好南冥狗皇帝，混个妃子当当也还不错，”夕颜续续说着，她又认真看了眼织暖素净的脸庞，皱眉嫌弃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有这抱怨的时间不如好好打扮打扮，可别以为人人都像我这般……”


    “别说了！”任若水紧握织暖的手缓缓滑落，她感到一阵凉意从心底升起，细细想来，这一切或许是他父亲允了的，不然为何不是阿姐不是小妹，偏偏是她。


    心底的最后一丝防线被击溃，任若水不敢想明日抵达南冥会发生何事，她不似夕颜，夕颜是风尘女子美貌无双，对付男人更是得心应手，可她不一样，她怎么能讨好男人呢，眼眸透过未合拢的窗棂瞥见翻滚咆哮的乌色江水时，她甚至脑中突然冒出轻生的念头。


    织暖得以细细打量任若水，她模样稚嫩身形却宽厚有力，手掌白皙却布满老茧，或许是像自己一样不得家族喜爱，在家没少干活，霎时心间不由得对她升起一阵同情。


    她见任若水盯着前处神情呆滞，便越过夕颜合拢窗户，若无其事道：“真冷啊！”


    接着转过身来，挤出一抹笑意看向任若水，“你们说，南冥的冬日是不是比大兴更冷。”


    “南冥南冥！你临时被送上船就不怕吗，为何如此云淡风轻，你不怕去南冥被折磨死吗？”任若水并不回应她的话，情绪临近崩溃，她有些烦躁的看向织暖。


    都什么时候了，这人，不说帮她却还在这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明明看起来和她年纪相仿，却能很快接受事实，淡定的要死。


    织暖深吸一口气，害怕，害怕有用吗？从前在尚书府时，她整日提心吊胆，得到的不过是旁人变本加厉和自己内心愈加煎熬，何必折磨自己？


    恐惧没用，永远不要为未发生的事情提前焦虑害怕。


    “怕，为何要怕？我们是为了大兴议和的美人，又不是罪犯战俘。”织暖眸子闪着光，左是被当做杀人犯抓走，右是前往南冥寻找洛浔，后者与她而言，是她想要的。


    “覆巢之下无完卵，与其为了未知之事内耗，不如为大兴尽一份力。”


    若尽力之后仍逃不掉，能为大兴做些什么也是好的。


    ……


    织暖忘了这夜是如何睡着的，等睁眼醒来意识逐渐回笼时，映入眼帘的是昏暗的烛光和清一色深棕栗的简陋陈设，房内无半抹亮色，漏刻壶孔水流不疾不徐有条不紊缓缓淌出。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树枝经风吹动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声响，天阴沉的可怕又压抑。


    这是……是天水居，尚书府！


    织暖蹭的坐了起来，她怎么回来了？她不是在渡船上。


    她翻开被子下床，瞪大眼珠滴溜溜环顾四周。房内未烧地龙和炭火，她身着单薄的里衣却丝毫不觉得冷，甚至，还有些热。


    不对，窗外在下雨，这温度，分明是夏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