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跳出来要签订合约的白头鹰外商亚历山大变戏法似的从口袋掏出了一张名片：“桃，这是广告公司总经理的名片，如果你想换行，这里会适合你的，他们公司有许多华裔在工作，完全没有种族歧视。”


    完全没有是假的，不过那里弱肉强食的氛围更浓厚些，亚历山大认为以桃的本事能做到如鱼得水。


    马克也是签订合约的人之一，立刻跟上：“桃，约翰国也有这种公司，欢迎你来，待会儿我让人给你送名片。”


    高卢国的外商一听，马上挤出来说他也要加入送名片活动。


    王水桃接过亚历山大手中的名片，并对另外两人表示自己很期待，送走了他们。


    她端起搪瓷杯子喝了口水，说了那么多话，口干舌燥的。


    接着又走到婺省糖业研究所摊位上，询问道：“孟颂英呢？”


    “孟工很早就出门了，应该在工业品展区。”


    王水桃踟蹰片刻，没急着过去，反而去找了食品区的展会负责人周素芝。


    “周经理。”她打了个招呼。


    开展第一天，周素芝正是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场馆明明是一切都准备妥当才开放的，可今天忽然就冒出一堆问题来。


    有个厂子早早就完工了，问了好几次都说准备得妥妥的，绝对没问题，开门前忽然跳出来说展板松动，要延迟开展，问他要多久，周素芝心想一两个小时或者半天，开口就说要三天后，被她一阵怒吼，才改口说下午就能开展。


    周素芝愤愤地将他们厂拉进了黑名单，这么不上心，下回别来了。


    然后电源也出了故障，茶叶那边是出口大户，忽然好几个摊位都断电了，查了半天是插座接触不良，周素芝头顶青筋一个个看着他们把插头摁进去才离开。


    还有一个说是就要小摊位，他们的客户早就电话联系好了，就是签个单的问题，也算是来帮把手给展会增添儿业绩来的。本来就只来了个二世祖，坐在那里翘着二郎腿抖抖抖的，过了没一会儿忽然哭丧着脸跑过来说客户逃单了。


    问怎么办。周素芝憋着气：“能怎么办？这里是展会！遍地是客户，你倒是去拉客啊！”


    那人说展位上什么都没准备，宣传册、价目表还是昨天晚上只用半个钟头随手涂出来的。


    周素芝又一次怒吼：“那就赶紧滚回去做！”


    这是没有备用选项的，只能捏着鼻子在后面甩鞭子催促他们尽快解决问题。


    还有些出了问题比如安排的参展人员临时迟到、请假，导致展位人手不足；或者工作人员与客户沟通时一问三不知，产品报价报错、政策解读错误、等等的，只要是后面有厂子嗷嗷待哺等着的，立刻就被换掉了。


    这次的展会是一定要做出成绩，还得是好成绩来的。


    展会是提前许久就开始选厂的，一直到开展前那是强调了又强调，一定要给展品运输留足充分的时间，结果就是除了展品延迟到达，展会开幕后才能到的问题。


    再不然就是展品在运输或摆放中损坏，毕竟有些是易碎品，磕碰一下品相就受损了；还有的设备零件太小了，运输过程的震动就会导致丢失；或者就是空间想象能力不足，到了这里之后发现之前提供的尺寸根本放不下你展品，无法按原定计划展示。


    反正一大堆的问题，只有想不到，没有发生不了的。


    除此之外，就是两方人员接触问题。


    那些从来没接触过外商，但产品相当过硬的，因为不自信，准备不足，应付不了激增的咨询量，导致部分外商等待过久的，周素芝还得去调人，可这种既能满足厂方介绍产品的需求又能和外商沟通的人才哪儿那么好找，只能说尽力而为。


    还有参展方和参展方闹矛盾了，外商和外商起冲突了，参展方和外商说不通话，但坚韧不拔地克服困难用国际通用手势吵起来了。


    周素芝恨他们有这样的毅力不用在正道儿上！


    还有抱怨卫生间清洁不及时的。


    周素芝是有经验的，知道这样的情况会维持一整个月的时间，她恨不得自己一个人掰成两个，不，八个，不不，八百个用，这样才能勉强应付过去。


    她记性也是极佳的，而且王水桃还是最后加塞进来的，所以在一团乱麻的时候还能记得这是珍珠糖厂的厂长。


    她把手上的活儿交给助手，让他先去忙，问道：“王厂长，有什么问题吗？”


    同时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有问题，千万不要有问题，真的忙不过来了！


    王水桃手上捏着一刀纸，是厚厚的合同合集，递给了周素芝：“周经理，珍珠糖厂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只是一个县城的小厂，而且正在经历改革，目前放在县资委，就等着哪个人大发善心买走呢，情况很不好。不过这是今天我们厂子签订的合同，您看看。”


    有好消息，周素芝疲惫的脸上也重新有了光泽，她没细看别人厂子的合同，随手翻了两下，知道是真的，有公章就行了：“王厂长真是能人，难怪两家大糖厂都强力推荐你们厂子，倒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她以为王水桃是来打脸的，不过有业绩就好，打就打吧，唾面自干的事儿她也没少干，能赚到香香的外汇就行。


    王水桃见她误会，忙解释道：“周经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们国家在食品行业，或许还有手工行业都有自己的优势在。这些合同，我是以纯天然无污染的口号拿下的，但这样的优势我想别的厂子也能有，特别是小厂，没有大批量能够压成本的优势，但都在小地方，山清水秀，是不是？”


    周素芝眼睛一亮，这倒是是个好主意，既然外国佬吃这套，那就用嘛，不抓老鼠，猫吃什么呢。


    只是小厂……展会上不怎么有啊。


    手工艺品展区倒是有不少老手艺传承人，比如苏绣什么的，前两年的展会上，单是一副双面绣，就卖出过十万刀。


    那些就不是什么流水线做出来的大批量产品了，但和小厂呢又不搭边。


    周素芝看向王水桃，讨教道：“王厂长，您是有本事的人，要是有什么主意尽管说。”


    王水桃沉吟片刻，说道：“好，我的意思是可以成立一个绿色商会，加入的成员都要经过资格审核，产品不达标的不能进来，目前主要就专攻外汇，周经理您觉得呢？”


    周素芝一把拉过王水桃：“跟我走！”


    她敲了敲门。


    “进来。”


    周素芝带着王水桃进去了：“李秘书长，这是王水桃，珍珠糖厂的厂长，刚刚拿下了整整十八份单子，她有个提议，我觉得相当可行，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这次展会十分要紧，今天又是第一天，所以李秘书长才会在这里坐镇，不然还没这么方便。


    老人摘下老花镜，看向王水桃，有些讶异地发现这是一个相当年轻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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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水桃有些激动，手心都泛起一层薄汗：“李秘书长好。”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种级别的人呢，像是回到了小学一年级刚入学的时候，见到讲台上的班主任，即使微笑着看过来，心里还是毛毛的。


    李启明是了解周素芝的，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相当稳重，便只是温和地让两人坐下，又端过来两只杯子，泡了两杯茶放在两人身前。


    “都辛苦了，喝杯茶提提神。”


    “不辛苦不辛苦。”


    王水桃捧宝贝似的抿了一小口，被烫到了，顿时冷静不少。


    然后又从前几天的准备开始说起，说到找了以前合作过的外商帮忙做内应，又给了点钱让居民楼顶楼的住户帮忙插旗子，再到高谈阔论发掘痛点找出优势卖出白糖红糖。


    最后说道刚才建立商会的提议，正经把它当回事儿来做。


    李启明静静听着，不出声，但能看出听得十分认真，他在心中思索，建立商会。


    商会，或是行业协会或是地域性协会。


    古代时就有了，那是也叫行会，行帮，最早的雏形甚至可以追溯到隋唐时期。当时的商业与手工业繁荣，便出现了按行业聚居的“行”，长安就有织锦行，金银行。


    南北宋时期，更是兴盛起来，行会的数量大幅增加，北宋时光是汴京就有一百六十多行。于是，行业章程也应运而出。


    这还只是行业性协会，明清时，晋商，徽商，粤商便出现了，这些商帮遍布各行各业，通过会馆内部整合资源，互帮互助。


    若是建立商会，那影响力就太大了，这是一个巨大的关系网，甚至可以说会决定一个行业的前进方向。


    李启明问道：“若是按照王同志的提议，现在这些大厂直接参加进去行不行呢？这样更方便也更快捷。”


    这种事王水桃当然也能想明白。


    不过……


    “李秘书长，建立这个绿色商会，一来，我是想宣传一下咱们国家，既然目前技术方面暂时落后，那么我们国家就要有别的形象名片，青山绿水就很好，也许还能发展一下旅游业。


    而手工艺品，则是文化宣传，卖货的时候总得说一下卖点，比如这是我们什么什么皇帝怎么最喜欢的了。如今封建时代都过去了，那些皇帝生前享受了这么多民脂民膏，现在拿出来能赚一分外汇都是好的。而且，还是对旅游业很有帮助。


    至于大厂，我的意见是，最好是小厂，我们珍珠糖厂就是小厂，不瞒您说，这些天是比以前要难过的。我们还好些，有瑞典的单子撑着，别的……”


    她哽咽了一下，没能说下去。


    “我知道，日子总要往前走，但是大厂有别的优势，有好的机子，有流水线，能压低成本，薄利多销。可小厂还有什么呢？小厂去玩价格战就是死路一条，可不玩也是死路一条。我也是想着要是能有别的路可走，那就试一试。”


    说到动情处，王水桃也不禁红了眼眶。


    工人们的惶恐不安和无精打采都被她看在眼里，时代要前进，阵痛无法避免，可要是能减轻一点疼痛也是好的。


    唉，李启明在心底叹了口气，不过面色却是缓和了许多，都是为了老百姓着想，是个好厂长啊。


    但是……


    “王同志，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你要明白，这个商会只有小厂是办不起来的。”


    或者说只有小厂的商会办起来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