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宋知韫离开酒楼前，还有些犹豫。


    若是茱萸有所行动，那她是否还要放这一把火。


    仔细想想，这火还是得放。


    这是一个保障。


    此时格萨拉已经在往回赶了，若她爆出自己有溜出来，那这火若是不放，就变成北境可敦私逃了。


    但放了火便不同，寻不到她，那也只能是遭遇意外失踪……


    宋知韫思考了许多。


    在这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中，唯一的变数，就是赫连郢。


    但她也不得不冒这一次险了。


    打定了主意，宋知韫将这个包间内的纱帐点燃，然后跑出去关上了门。


    她手中拿着烛灯，趁着无人注意，寻了好几处位置点燃，这才撒手跑出了酒楼。


    商队已经出发了，瞧方向，是往缘门那边去的。


    宋知韫顺着巷子，小跑着过去，终于在拐角处瞧见了商队的最后一辆马车。


    而谢寻此时正坐在这辆马车中，焦急等候着，时不时掀开帘子往后看。


    在瞧见宋知韫的身影时，他显然有些激动，又生怕被人发现，不敢出声。


    所幸商队驮着太多货物，速度并不快。


    宋知韫勉强追上，在谢寻的帮助下上了马车。


    “阿柠，你可还好？”


    谢寻眉心紧蹙，见宋知韫气喘吁吁的模样，忙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宋知韫平顺了一下呼吸，轻轻摇头。


    “我无碍。”


    她接过谢寻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现在，只要出了那道缘门就好了。


    “可惜今日出来太急，好些东西都没法儿带。”


    宋知韫叹了一口气。


    “无碍，等我们离开这里，缺什么再去添置便好。”


    谢寻笑了笑，道。


    “也好。”


    宋知韫眉目间的愁绪散了几分：“今日我能脱身，还多亏了茱萸，待我们安顿好，定要想法子接她出来。”


    “好，都听你的。”


    谢寻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应道。


    宋知韫眨眨眼，看着谢寻，唇角弯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


    他似乎总是这样，温文尔雅，风姿卓越，在京都时便无人能挑出他的错来。


    哪怕是如今扮作侍从，亦是如此。


    谢寻给足了她爱和尊重，抛下自己贵公子的身份，千里迢迢随着她来到草原。


    单是冲这份情意，她也是要报答的。


    出缘门时，宋知韫藏在马车上的一个空箱子中，蒙混了过去。


    她本身身形娇小，这于她而言并不难。


    “商队还是行得很慢吗？”


    宋知韫有些担心，问道。


    谢寻愣了一下，掀开帘子瞧了瞧。


    “嗯，货物太重了，马儿走不快。”


    “可我担心……若是被发现了，赫连郢定会派人追上来的。”


    宋知韫眼睫轻颤，面上满是担忧。


    谢寻薄唇微抿，沉默了好一阵。


    “那我们偷一匹马走罢。”


    “啊？这能行吗？”


    宋知韫眨眨眼，神色间满是犹豫。


    毕竟商队这么多人，马不是拉着车就是驮着货，要偷的话，多半会被发现的。


    “阿柠，莫怕。”


    谢寻笑了笑：“我会保护你的。”


    宋知韫并非不信谢寻。


    当初在京都，他的马术也是佼佼者。


    可那终究是京都。


    现如今是在草原，他们面对的，是一生都在马背上长大的草原人。


    胜算……


    罢了。


    宋知韫深吸一口气，轻轻颔首。


    现在，还是不去想这些的好。


    没过多久，天色晚了，商队便在路边停下，扎起了帐子。


    偷马的事儿。


    谢寻没让宋知韫操心。


    他包揽了此事，还去打探好了此次去中原的路线。


    深夜，商队大部分人都在帐中睡下，只留有两人守夜。


    在他们昏昏欲睡之时，谢寻已经拉着一匹马，绕到了队伍的最后方。


    “阿柠，来。”


    他小声喊着。


    听见声音，宋知韫连忙小心翼翼地背着收拾好的包袱下了马车，走到谢寻身边。


    “咱们现在走，会不会将他们吵醒？”


    谢寻看了一眼帐子的位置，道：“先牵着马，待走远再上马。”


    说罢，他接过了宋知韫身上的包袱，放到了马背上。


    二人绕了一段路，待走远后，才小心地上马。


    宋知韫拿好包袱，道：“我带了些吃食，火折子，还有把刀可以防身。”


    “好。”


    谢寻眼中带着笑意，拉好缰绳：“现在天黑，咱们先找个地方歇脚，待晨时再出发。”


    天色极黑，周遭又是辽阔平原，并没有什么能够遮风避雨的地方。


    二人骑马行了半个时辰，才找到了一处废弃了的帐子。


    “只能……先委屈一下了。”


    谢寻薄唇微抿，道。


    “无妨，我都可以。”


    宋知韫柔声道。


    谢寻轻轻颔首，将帐子简单收拾了一下，烧了炭盆，这才和衣而眠。


    天蒙蒙亮时，宋知韫被梦魇惊醒了。


    她梦见朝阳处，有一个巨大的黑影跟着她，越来越近，最后吞噬了朝阳，也吞噬了她。


    谢寻睡得也浅，听见动静，睁开眼。


    “怎么了？”


    宋知韫惊魂未定地摇摇头。


    “只是……方才被梦魇住了。”


    听言，谢寻皱了皱眉，起身掀开帘子看了看天色。


    “既如此，咱们便出发吧，天亮了。”


    二人收拾一番，又骑马上路。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除了耳边的马蹄声，宋知韫感觉，在身后不远处，似乎……也有马蹄声。


    商队应当不会这么快赶来，那只有……


    思及此处，宋知韫眼中满是慌乱。


    “谢寻，快一些，似乎有人追上来了。”


    听言，谢寻神情紧绷，转头往后看了一眼。


    远处确有人骑马跟来，单看数量，不过四五人，可速度却极快，是他们身下这匹马远远比不上的。


    谢寻心中有了思量，加快了速度。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鼻尖是宋知韫发丝的香气。


    于他而言，这样的时光，已是奢求。


    哪怕多一刻，也是好的。


    马蹄声越来越近，宋知韫整个身子都紧绷了起来。


    谢寻有所察觉，只是笑笑：“阿柠，别怕，若我死了，你莫要回头，直接走。”


    “死？”


    宋知韫愣了一下，眼睫轻颤：“为何会死？我们要一起走啊。”


    谢寻没有说话，轻叹一声。


    “听我的。”


    宋知韫朱唇紧抿，脑中一团乱。


    那马蹄声愈发的近，她想往后看看，但因为姿势被谢寻禁锢着，没法儿看。


    一切都是未知。


    她甚至不知追上来的是何人。


    若不是巳蛇的人，便是赫连郢罢。


    正想着，宋知韫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道闷声。


    她迟疑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谢寻，你没事儿罢？”


    “没事。”


    得到肯定的回答，宋知韫心中的慌乱也没有减轻丝毫，反而更加不安。


    下一刻，又一道闷声传来。


    这次，她能确定自己并未听错。


    因为谢寻拉着缰绳的手，松了一下。


    “谢寻！你怎么了？！”


    身后只传来谢寻沉重的呼吸声。


    他哑然失笑：“无妨，继续跑，哪怕我死了，你也要继续跑，明白吗？”


    “谢寻……我不许你死，我们换，我坐你后面，谢寻。”


    宋知韫心中已隐隐猜到了几分，双眼一下子就红了。


    谢寻没有说话，只是拉着缰绳的手又松了几分。


    不远处，赫连郢眯眼看着已身中两箭还没倒下的谢寻，眼中多了几分玩味。


    “真是废物，这都打不下来。”


    身侧的下属微微低头，大气也不敢出。


    赫连郢神色冷了几分，伸手示意旁人将弓箭递给他。


    而后，他拉弓对准了前方的人。


    片刻，他轻轻松手。


    弦颤抖着发出嗡声，箭已经射中了谢寻的后腰。


    谢寻终于再支撑不住，口中只留下了一个字：“走。”


    随后身子往后，重重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宋知韫只感觉身后一凉，面上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和茫然。


    随着咚的一声，她几乎能想象到谢寻从马背上掉下去的样子，心口像是被一双大手揪着一般的疼。


    近乎是下意识的，她拉住缰绳，让马停了下来，随后翻身下马。


    她并未去看后面跟来的是何人，眼中满是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的谢寻，哭着扑过去，将他扶起：“谢寻！谢寻，你别死，你坚持一下，我，我想办法，我想办法救你……”


    谢寻这会儿还有几分意识，怔怔地看向宋知韫。


    “为何……不走？”


    “我怎能抛下你……”


    宋知韫哽咽着，手上沾上了血污，也丝毫未察觉。


    她只能看见，谢寻后背上中了三箭，一箭在左肩，一箭在右肩，一箭在后腰。


    若仅仅是中箭，也不会危及性命，可……


    他从疾驰的马上掉下来了。


    “傻姑娘。”


    谢寻气若游丝，视线也不舍离开她分毫，面上满是苦笑：“莫哭，我会心疼。”


    此时的宋知韫已经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等她再抬起头时，谢寻已经没了呼吸。


    “谢寻……”


    她眼睫轻颤，慌张地晃了晃谢寻的身体：“谢寻？你别吓我谢寻！！”


    几匹马不知何时停在了她的身后。


    赫连郢翻身下马，垂眼看着谢寻，眼中满是淡漠。


    但瞧见宋知韫扶着那个死人的手，他眸中便多了几分戾气。


    “他已经死了。”


    他眯了眯眼，淡淡道。


    “不可能的，你救救他！”


    宋知韫红着眼，抬头看向赫连郢：“你救救他，我求你救救他……”


    赫连郢看着她哭红的双眼，和难以掩藏的悲痛，心里很不是滋味。


    “本王说了，他已经死了，救不活了。”


    “不可能，不可能……”


    宋知韫哽咽着，看着谢寻，越看越是心疼。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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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明可以在京都好好做他的贵公子，为什么……为什么要跟着自己来这苦寒之地？！


    若不是这样，他不会死的，不会的……


    赫连郢盯着宋知韫看了好一阵，轻笑一声。


    “公主殿下果真爱民如子，若你不停下来，说不准已经离开这里了，毕竟……本王怎么舍得对你下手呢？”


    “你闭嘴，你闭嘴！你是杀了他，你个畜生！！！”


    宋知韫哭着骂道。


    赫连郢不以为然：“错了，是你害了他。”


    “本王都答应放他走了，你非要同他一起走，本王便只能杀了他了，若你不走，他不会死，是你害了他。”


    “不，不是……”


    宋知韫心痛得有些喘不上气。


    是这样吗？


    若她不走，谢寻就不会死……


    “私逃，放火，公主殿下可真是好手段。”


    赫连郢此时已经没了耐性，吩咐道：“把她架起来，离那个死人远点。”


    旁边两个侍卫迟疑了一下，走上前。


    宋知韫情绪激动地挣扎着。


    “我不走！谢寻还在这里，不要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话音落下，两个侍卫都有些犹豫，不知所措地看向赫连郢。


    毕竟她是可敦，也是梧国公主，身份尊贵，无人敢得罪。


    赫连郢眯了眯眼。


    “怎么？本王说话是没用了？”


    “是。”


    侍卫恭恭敬敬地颔首，连忙靠近宋知韫。


    宋知韫此时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从包袱里拿出一把刀，将刀刃处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谁敢动我，我立马死在这儿！！”


    话音落下，两个侍卫又停住了。


    赫连郢眯了眯眼，抬脚往宋知韫的位置走了几步，随后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刺进了右侧那名侍卫的脖子。


    随着短刀拔起，鲜血登时喷涌而出，溅在了赫连郢的侧脸。


    那侍卫都不知自己为何被杀，就无力地倒在地上，断了气。


    宋知韫微微睁大眼，看着眼前这一幕，霎时间，诧异和恐惧压过了悲痛。


    “你……”


    她不明白，赫连郢为什么要杀人。


    那明明是他的下属……


    疯子。


    另一个侍卫被吓得双腿发软，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特勤！”


    赫连郢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只是看着宋知韫，笑意不达眼底。


    “可敦，是你害死了他，害死了一个无辜之人。”


    “你胡说，分明是你……”


    宋知韫眼睫轻颤。


    “若可敦乖乖跟本王回去，他何至于死？”


    说罢，赫连郢冷笑一声，蹲在宋知韫面前，紧紧盯着她：“若你再不走，另一个，也要死。”


    听言，宋知韫睁大眼，诧异地盯着他。


    “你这个疯子……”


    “疯子？”


    赫连郢挑挑眉，短暂思忖了片刻：“这个词不错，很适合本王。”


    宋知韫盯着赫连郢，像是看到了今夜梦中的那个巨大黑影。


    她无论如何，也无法逃离。


    愣神片刻，宋知韫像是下定了决心，将原本对准了自己脖颈的刀刃，扎进了赫连郢的肩头。


    男人眉心蹙了一下，唇角弧度消失，眼中满是阴霾。


    “你为了这个死人，想杀我？”


    赫连郢看着宋知韫，声音带着几许轻颤。


    他能看出来宋知韫眼中的杀意，那刀尖，是对准自己的脖子去的。


    只是她不会使刀，力道又小，这才扎偏了。


    宋知韫紧盯着赫连郢，眼中满是固执和决绝。


    “我是想杀你，你如此草菅人命，该死！”


    “草菅人命？”


    赫连郢愣了一下，随后竟笑出了声，带着面上的血污，更觉诡谲：“我上过战场，手上沾满了血，那又如何？我有伤害过你吗？”


    “你杀了谢寻……”


    “这个人已经死了，他于你而言就那么重要？！”


    赫连郢吼道。


    宋知韫看着他略有些狰狞的面庞，缩了缩肩膀，没有吭声。


    恶鬼阎罗，此时在他的身上具象化了。


    片刻，赫连郢整理了一下情绪，神情又恢复了那淡漠的模样。


    “最后一次，你若不跟我走，他也得死。”


    话音落下，一旁跪在地上的侍卫身体不住颤抖着。


    宋知韫看过去，眼中满是不忍。


    “那谢寻呢？”


    她垂着眼，问。


    “可敦觉得，一个死人的尸体重要，还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重要？”


    赫连郢冷声道。


    宋知韫看着谢寻的脸，泣不成声。


    “抱歉，我不能……”


    片刻，宋知韫松开手站起身，看向赫连郢，眼中没有丝毫的温度。


    “走罢。”


    赫连郢满意地勾起唇角，拉着宋知韫上马，而后将她圈在身前，嗅着她身上的味道。


    他肩头的伤还在冒血，浸染了黑色的衣料，他却好像无知无觉。


    “阿柠……”


    “别这样叫我。”


    听言，赫连郢顿了一下。


    “回去沐浴，你身上，染上了旁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