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鼠在无声尖叫。


    她穿着杖毙的卫衣工装裤，戴上兜帽趴在桌上，她真的快装不下去了。杖毙到底怎么敢让自己，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装睡觉的啊？


    星盗有些奇怪：“刚才不是喊她了，她也答应了吗？怎么还没起？”


    “睡回笼觉吧。再喊喊她，不能违背小丑鱼大人的命令。”另一个星盗若有所思，“说起来，她身边那个垃圾星的小女孩呢？今天怎么没听见她骂人？”


    “好像去上厕所了。”


    “智人的如厕时间需要一小时吗？”星盗上网搜索了一下，“这也太久了，我去找一下她。”


    脚步声渐近，另一名星盗拍了拍沙鼠的背：“醒一醒，你想被小丑鱼大人责罚吗？”


    眼见着瞒不下去，沙鼠硬着头皮瓮声瓮气：“我有点难受……”


    星盗知道她是杖毙，船上有传言说她是座头鲸派来的大佬，他本来有些踌躇，但听见她弱声弱气的回答，他忽然就觉得自己能强硬了。


    “如果生病了想休息，需要得到小丑鱼大人的同意。”星盗手上带了点力气，想强行把她掰起来。


    完了完了完了，杖毙怎么还没回来？沙鼠不擅角力。


    “你们别这样对一个孩子。”余双看不下去了，想上前阻止，有星盗将她拉走：“你这机械师乱掺和什么！还不滚回舰上？”


    星盗骂骂咧咧地驱赶完余双，继续扒拉沙鼠：“起来！”


    沙鼠是个孩子，抵抗不了成年人的力气，绝望地被提着胳膊提溜起来。


    忽然，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恶臭，她自己炼出来的尸胺屏障素，喷在身上能驱赶虫蚁蛇鼠，以及人类。余一老师不喜欢它的气味，但沙鼠认为这种药很适合她这种恨全世界，但拼尽全力也没什么攻击力的人。


    拎着她的星盗眼泪都被熏出来了，往后退了两步，沙鼠的兜帽将要滑落，她烧伤的脸即将暴露在空气里，兜帽却忽然被扣回头上。一双手捧住沙鼠的脸，将她从星盗手里拽了下来。


    “你怎么不来给我送纸？”来人问，对方约莫13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破烂的拾荒者衣装，气息紊乱，湿发黏在额角，正是匆匆赶回来的杖毙。


    “什么？”沙鼠愣住了，星盗们退避三舍。


    “我上厕所，给你发消息让你送纸，你没来，错过一个大热闹……”杖毙遮着大半张脸，这是沙鼠的经典装扮，“快来看看，清洁机器人有的忙了。”


    沙鼠秒懂她的意思，捂着鼻子遮住脸：“我不看，你别拽我！”


    星盗守卫本该拦的，但那味道太冲，像臭鸡蛋酿的酒馊味和汗湿鞋袜的阴干霉变味混合陈年尸臭，以至于没有一个人记得上前拦。


    二人消失在满脸痛苦和嫌弃的星盗们视野里，孟雨微松开沙鼠，二人手心全是汗。星港里搭了一个个临时的小棚子，孟雨微拉着沙鼠躲在棚子的狭窄缝隙间，无人机的视野盲区，她开始脱衣服：“换回来。”


    “别别别，大人，求您去厕所换。”沙鼠眼疾手快拦住她。


    “去不了，我把厕所炸了。”


    沙鼠一时间理解不了：“用什么炸的？”


    “你的尸毒。”


    不知道为什么，沙鼠松了口气。这两天她被逼着模仿杖毙，她越深入越觉得杖毙这人不正常，听见杖毙用了正常方法，还觉得挺欣慰的。


    沙鼠辩驳：“是尸胺屏障素，尸胺是腐肉味化学物质。”


    “听懂了，别浪费时间。”孟雨微把沙鼠的拾荒者破布扔给她。沙鼠一咬牙，脱下自己身上的孟雨微的卫衣工装裤，她的烧伤疤几乎遍布全身，孟雨微嫌她换装磨叽，在伸开衣服帮她一起穿，平静得和没看见似的。


    沙鼠瞪了不知道回避的孟雨微一眼，迅速换好衣服。


    孟雨微给两人用上除臭剂，回到余双的工位旁。余双在帝国读过书，也是沙鼠的补习老师之一，她除了拿着工程图检修护卫舰的修缮情况，就是查沙鼠的作业，从余双的表情来看，后者比前者要痛苦许多。


    “原始的教学方法效率太低下了，知识芯片有必要进行全宇宙推广。”余双怀念将芯片装进孩子大脑就能自动输入知识，费钱但是不费大人的义务教育。


    “你说得对，但咱们这里是垃圾星。”孟雨微的态度是：都在乡下了就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原始人就原始人吧。


    星盗守卫凶神恶煞地瞪着她们，禁止俘虏说闲话，余双只得讪讪地闭了嘴。


    孟雨微环视周围，看见了小丑鱼的无人机，摄像头正好会在两秒后对着这边。孟雨微走到高壮的星盗跟前，冷冷地问：“刚才就是你拽我？”


    星盗平视前方，孟雨微的头顶，他感觉孟雨微有点变了：“我是在执行命令。”


    无人机注意到了异动，如孟雨微所想高度下降拉进距离，孟雨微知道是监视，在星盗看来就像保护珍稀人物般寸步不离。高壮星盗下意识站直了身体。


    “紧张什么？是不是在想我什么来头？”孟雨微环抱双臂，“知道我的名字吗？”


    星盗闷闷地说：“我知道，您是杖毙。”


    “真聪明，还知道用敬语。”孟雨微招手，“头低下来些，我偷偷告诉你我的身份，以后咱们……”


    孟雨微做出了一个给钱的手势，没有任何人能拒绝信用点的诱惑，星盗果真低头，下一刻——


    啪！！


    星盗脑袋被力道打得偏转，是孟雨微的巴掌扇在了他脸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无人机开口。


    “他惹了我，我教训他。”孟雨微活动手腕，“我至少三次救他们于水火，但他们对救命恩人的态度令我十分寒心呐。”


    星盗茫然地捂着脸，紧接着恼怒冲上大脑，但碍于小丑鱼的无人机，他无法当场把人毙了，只好抱着枪说：“恩人？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指的是，炸船一次，通讯一次，灰烬一次？”无人机悬停在孟雨微左侧。


    “没错，正好三次。”


    星盗大庭广众下挨侮辱，越想越气，脱口而出：“炸船是海……刺鲨大人抓住的入侵者，和你有什么关系？”


    孟雨微没漏掉他的口误，这人知道刺鲨皮囊之下是海葵，阵营上属于海葵那边的人。


    “大哥他亲口说是他抓的人？”


    听见孟雨微喊大哥，星盗也知道有些不妙了，这女孩竟然真的是个关系户。星盗忙不迭点头，孟雨微耸肩：“好吧，既然大哥都这么说了，你就当是他的功劳吧。”


    星盗有些摸不着头脑，孟雨微复杂地瞥了一眼无人机，无人机轻轻摇晃了一下，小丑鱼短暂地失去了控制。


    小丑鱼有些失真的声音透过无人机传出，呼吸略微急促：“……大哥和你说，是他抓住的入侵者？什么时候？”


    “船塌了后，刺鲨大人开机甲和大家一起清废墟，我们都是那时候知道的。”高壮星盗想拉近和小丑鱼的关系，补充了一句，“小丑鱼大人那天应该在场吧？刺鲨大人对弟兄们没的说，还拿机甲和大家一起干粗活。”


    让海葵开机甲搬砖是小丑鱼低声下气求了，海葵才屈尊降贵，为此海葵还连发了好几通脾气。


    刺鲨是小丑鱼忍辱负重抓住的，为了坚持到海葵来，小丑鱼还受了不少刺鲨的皮肉之苦。结果海葵就这样轻飘飘的，全将功劳揽走了？


    孟雨微不知道小丑鱼什么感受，但应该不会太舒服。


    小丑鱼笑意森寒：“是，他人很好。”


    真行，给小丑鱼逼得开始说胡话了。


    孟雨微踮脚，又是响亮的一巴掌，周围人又被吓了一跳，星盗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挨了打，他的愤怒已经彻底被拍散了，迷茫地捂着两边脸：“小丑鱼大人，这是为什么？”


    小丑鱼没好气道：“她打的你，你问我干什么？”


    “我在出气。”孟雨微亮出小刀，从星盗瑟瑟发抖的胸口划走一块布，刀尖划过脖颈，她仔仔细细地拿布擦手，“以后叫我杖毙大人。你要是继续惹我，就不是两巴掌能解决的事了。你叫什么名字？”


    知道小丑鱼不会维护自己，高壮星盗讪讪道：“布鲁斯。”


    “好名字。”别人都是代号，就布鲁斯用了个类似本名的名字。


    孟雨微将布塞进布鲁斯的胸前口袋，拍了拍：“我听说厕所出了点问题，布鲁斯你就去那里执勤，替刺鲨大人解决烦恼吧。我会在大哥面前夸你的。”


    布鲁斯面色骤变，纵然再不情愿，也只能哭丧着脸去新岗位。


    短短五分钟，让一名护卫降职成看厕所的，星盗们终于明白眼前这女孩绝非善茬。她来历不明，却喊船上二位话事人大哥二哥，前几次露面身边都有海葵或是小丑鱼的陪同……


    传言是真的，她的头衔是“大人”，或许正在新官上任三把火。


    小丑鱼知道孟雨微在借他立威，但布鲁斯疑似知道“刺鲨大人”的真身，他对布鲁斯没什么好脸色，也就由着孟雨微去了。


    小插曲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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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双这处棚子的氛围悄然发生了改变，一些消息通过终端，流传在了星盗之中。守卫8小时一换班，要不了多久，所有星盗都会知道该称呼“杖毙大人”。


    沙鼠已经麻木了，在孟雨微向她走来时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汇报：“杖毙大人，我在做题呢。”


    “我知道。”孟雨微在沙鼠和余双中间坐下。这间棚子就一张临时搭的大桌子，余双要作图，沙鼠要学习，各自占据一边，搞得和办公室的工位一样。


    孟雨微坐着组长专用的指导组员座位，俗称监工，她在看余双画的护卫舰拆解图。


    余双刚才被施工队叫走，这下整张图都属于孟雨微了，她正看得如痴如睡，沙鼠忽然小声说：“谢谢。”


    孟雨微不睡了，头也不回：“你最近很客气啊。”


    “我知道，你是为了给我出气，才找那个星盗麻烦的。”沙鼠继续说。


    孟雨微乐了：“我就说你暗恋我吧。”


    “啧。”沙鼠没法抒情了，气氛不允许。


    “你就这么想我吧。”孟雨微笑着指了指自己，“我看不得有人比我嚣张，我比较记仇。”


    “这样啊……”沙鼠沉默良久，轻声说，“可是记仇……就一定要复仇吗？”


    她的声音幽深而难过，以往她总是声线高亢语速飞快，像念咒诅咒所有人的女巫，但现在她像迷失了道路的小女巫。


    孟雨微转头看向她，沙鼠的手紧紧抓着拾荒者的破烂衣服，破布之下是她遍布身体的烧伤疤。


    孟雨微心念微动，这就是她喜欢的《银河之星》的世界，无论是反派BOSS刺鲨，反派配角余一，还是原著根本就没有提到的詹姆斯、灰烬、沙鼠，都有各自的无人知晓的故事。


    她正想说什么，沙鼠的难过忽然中止了，她警惕地捂着疤痕：“我什么都没说。”


    “没关系，我听到了。”孟雨微直视她的眼睛，“当然要复仇。我一想到仇人睡得着觉，我就睡不着觉。”


    沙鼠抿唇，在她的逼迫下慌张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想做就去做，很多事情虽然想起来难，做起来也不简单，但总有成功的机会不是么？”孟雨微问，“联邦还是帝国？”


    “我讨厌联邦，帝国也不是好东西。”先提联邦，从心理学角度推断，真正和沙鼠有仇的是联邦。


    “那好，你知道成为帝国皇帝需要几步吗？”


    沙鼠茫然地眨了眨眼，居然真的顺着孟雨微的思路开始思考：“得姓布恩迪亚，还得杀死其他王储，通过继承人考核……”


    “你这方法还得改姓，太麻烦了。”孟雨微说，“我只需要两步，第一步，把黑皇帝之冠戴在自己头上，第二步，举办登基大典走红毯。”


    帝国只承认布恩迪亚的血脉，而且帝国那么强大……


    沙鼠已经完全傻眼了：“你要攻打帝国，你要当皇帝？”


    “我可以是皇帝。”


    反正吹牛不犯法，帝国有种就来抓她。


    沙鼠瞪大了眼睛，深青眼睛里的黑色完全化开了，瞳孔的位置被孟雨微的身影取代，仿佛一道银白的光，又浸着春天般的生机，她的长辫竖直像一柄剑，白色是尖锐的，绿色却很柔软。


    沙鼠的心狠狠跳了一下，某种隐秘的、尖锐的东西破土而出。她感觉孟雨微在胡扯，但她的心比烧伤的疤还痒，她是否可以……


    孟雨微亮出收款码：“是不是茅塞顿开了？心理咨询这边转账，在你之前的会员给的三万，我和你关系不好，你给三万八就行。”


    沙鼠有些窘迫：“你穷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没钱。”


    “赖账？”


    “我不会赖账的。”沙鼠郑重道，“我绝对绝对不要和你成为敌人。”


    “那就给我卖命。”孟雨微说。


    沙鼠怔住了，杖毙完全是个疯子！布鲁斯只是拽了她，就被杖毙扇了两记耳光赶去扫厕所，恐怕死在角落也不会有人计较。


    杖毙看着每天和玩似的，但确实在计划一些事情。比起抗争，当逃兵轻松太多了，杖毙本来可以跟着海葵混日子的，虽然活得憋屈了些，但性命无虞。杖毙却还是要冒险。


    杖毙似乎真的很记仇，惹了她的海葵小丑鱼结局会如何？


    沙鼠知道自己不该幻想的，就像詹姆斯那时候一样，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


    但沙鼠迫切地想要知道，于是她喉咙一咽，答应了。反正她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