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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酌长夏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不想理他


    ……


    昨夜因担心谢姝,窈窈就没睡好,今日等到这个时辰,她既然闭上眼,就是懒得搭理李缮,没心情与他纠缠。


    没一会儿她睡了,一夜无梦,第二天到了该起来的时辰,连李缮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清楚,困得将脸埋在被褥里。


    待眼前祛了惺忪,她同往日一般洗漱穿衣。


    新竹欲言又止,想起郑嬷嬷的叮嘱,便一句话不敢说了。


    昨夜李缮和窈窈单独在房中,她们虽不知道具体说了什么,也知晓是吵架了,他二人还没真的吵起来前,郑嬷嬷对李缮颇有微词,可真吵起来了,情况就不一样了。


    夫妻之间吵架,最忌讳出现乱嚼舌根、徒惹是非的人,尤其是窈窈还能好好睡一觉,那对窈窈来说,就不是最坏的时候,不必滋扰她。


    一时,房中氛围与平常也无异,直到木兰拿着一个盒子,道:“夫人,昨天浴房里的香丸都掉地上,不能用了。”


    那是放到桶里洗净污垢、养护木桶的香丸,三天用一回,这么一盒,本可以用到七、八月的,但昨天李缮弄翻到了地上。


    窈窈缓缓梳着放在肩头的一缕头发,没说什么。


    这事,郑嬷嬷是早就知道的,也是她的授意,木兰才进屋询问的,郑嬷嬷便提议:“夫人,我们出去买些香料回来,自己调个香丸吧?”


    她想让窈窈出府走走,散散心。


    窈窈想了想,点头:“好。”


    说做就做,木兰列了两张单子,都是要用的香料,窈窈拿着单子,去问钱夫人:“上党香料和洛阳的,很是不一样,我想都瞧瞧。”


    钱夫人也被勾出兴趣,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多时,一辆马车从李府后门出来,今日阳光灿灿,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叫卖声不断,她们接连看了三间香料铺子,还买了一些调香用的香料,以备不时之需。


    香道也是世家女需学的,钱夫人问窈窈:“你经常自己调香么?”


    窈窈道:“只是偶尔。”


    钱夫人疑惑:“为什么?”


    窈窈眨了下眼睛,老实说:“工序有些麻烦,我又有点懒。”


    她学得不算精通,只是略懂一些,偶尔调香是怡情,常做就是自找苦吃了,比起调香,她更喜欢读书、抚琴。


    钱夫人忍不住笑起来:“头次见你这么实诚的!”


    东西买齐全了,两人坐回马车上,钱夫人撩起车帘看外头,窈窈也有些意犹未尽,看着来往人群,微微眯起眼睛。


    突的,一个小贩拉着嗓子,叫卖:“神威天犬!护家神犬!都来看看嘞!”


    他推着一辆小板车,车上木笼里关着几只狗崽,钱夫人看着那些小狗崽,道:“神犬?神犬是什么样的呢……”


    窈窈一顿,她想起远在洛阳,她从小养到大的小白狗智郎,卢夫人在信里提到过,此行也会捎智郎北上。


    她思绪慢慢远走,等反应过来时,钱夫人已经叫停马车,她坐在马车上,跟狗贩子说话:“你这犬有多神?”


    这年头能坐得起马车的非富即贵,小贩认出这是李家女眷,赶紧使出看家的嘴皮子功夫:“六年前胡彘打进上党,有一条黄狗为了护住它主人,把胡彘一条胳膊,给咬下来了!”


    “天公垂怜,那时咱李将军、李大人杀了胡彘守兵,进城救民,黄狗也得以活下来,人称神犬。这些狗儿,就是那条神犬的后代,能护全家平安顺遂!”


    钱夫人十分心动,又怕被糊弄,问窈窈:“你听着怎么样?”


    窈窈知道有恭维,不过无伤大雅,她笑了下:“护主之犬的后代,自是不错的。”


    钱夫人当即问了价钱,小贩不敢狮子大张口,一条狗只要了二十文。


    最后,她们挑了一条小狗,小狗通体黄白,头上两抹黄毛,已经断奶了,有三个月大了,一双黑乎乎的眼睛盯着钱夫人,鼻腔嘤嘤的,十分可爱。


    窈窈实在没忍住,摸摸小狗的脑袋,小狗尾巴摇得可欢。


    钱夫人跟着摸了一下,小狗想舔她的手,吓得她连忙收回手:“不是要咬我吧?”


    窈窈道:“我家中养过狗,这小狗脾气不错,它不是要咬人。”


    钱夫人:“早说,刚刚给你也买。”


    窈窈一笑:“我家小狗也要北上了,我怕它不高兴。”智郎只对人好,对别的狗,脾气大得很。


    钱夫人:“狗而已,还有气性啊?”


    二人就如何养狗,嘀嘀咕咕说了一路,笑语连连。


    另一边,校场上李缮的亲兵们,颇有种累成狗的错觉——今日天还没亮,将军就集结了部曲,按往日操练一番。


    吃了个早饭后,李缮又挑出武艺精湛的亲兵,自选兵器,一对一的单挑。


    从前也不是没有这种时候,但今日李缮压着眉眼,目光如蒙着阴翳,格外阴沉,他出手又快又准,七八个亲兵轮番与他对打,也没见他喘口气,愈战愈狠。


    “哐当”一声,一个与李缮对战的士兵,手上拿着的枪戟被李缮挑掉,士兵慌忙跪下:“属下、属下失误……”


    李缮将枪从左手倒到右手,面无表情,沉着声音:“你已经死了,滚下去。”


    士兵连滚带爬下了演武台。


    其他人倍感压力,他们倒是能理解那士兵,面对这样的将军,他们自然容易出错。


    辛植躲在人群,他才刚从盂县回来,来得晚,心里好奇极了,找到躲在人群里的杜鸣,小声问:“啥情况啊?”


    杜鸣摇头,他也不清楚。


    辛植:“你去吗?”


    杜鸣其实已经输了一回了,又摇摇头,辛植松口气,道:“那咱们就躲在角落里……”


    杜鸣高声:“将军,辛副将请战!”


    辛植瞪大眼睛,杜鸣卖他!而李缮也留意到辛植,他对他勾勾手:“辛植,上来。”


    辛植硬着头皮登台,他不想和李缮打,打不过是一回事,主要是李缮情绪不对,他不想输了又要挨训。


    突的,他想起回来路上看到的画面,赶紧说:“将军,我回来路上,看到夫人和少夫人出行,买了条狗儿。”


    李缮缓缓攥住枪。


    他手心被杯子碎片割破的地方很浅,很快愈合,只是从早上到现在一直用手,伤口新生的肌肤,隐隐作疼。


    昨夜,他说完那些话后离开李府,在外头跑了一圈马,脑海里怎么也挥不去她那个眼神,便又回去了。


    他告诉自己,只是为了拿兵书,所以本来没打算理会她的,但是,是她先叫住他的,然后,她给了他那一封信。


    李缮心里像是被钝刀一割,他有些话说得不对,也不是他的本意。


    许久,他又同她说话,问她睡了没,窈窈没有吭声,他不信窈窈真睡着了,


    可他更不想承认,窈窈不想理他。


    今天一早,他就来校场发发气性,窈窈却去闲逛。


    买了个狗?李缮想,倒是悠哉。


    他拉着马缰,高高坐在马上,等在回府必经的街口,身下骏马逐日感知他的情绪,焦躁地甩了甩脑袋。


    ……


    窈窈摸摸小狗脑袋,给出指令,道:“坐。”


    小狗扬着嘴角,殷勤地坐下,窈窈掰下一小块糕饼给它吃,钱夫人了然:“原来是这样啊,那以后也能练‘站’了?”


    窈窈道:“自是如此。等等我做点东西,给小狗吃。”


    钱夫人:“小狗还得另做吃的啊?”


    窈窈:“其实,人也能吃,是我家小狗爱吃,我也想给它试试。”


    钱夫人:“原来是这样。”


    马车缓缓停下,钱夫人以为到了李府,已迫不及待要抱着小狗回去,她撩开车帘,只看外头,李缮板着一张俊脸,拦在她们的车前。


    钱夫人:“吓我一跳!你干嘛呢?”


    李缮看到马车里,窈窈垂眼,她专心盯着座上软垫的纹路,好像那儿有一朵花。


    他淡淡道:“我来接母亲回去。”


    钱夫人没觉得哪里不对,说:“你有心了。”


    待马车到了李府,窈窈和李缮辞别钱夫人,一路上,他们之间隔着七八步,一前一后回了屋内。


    天色还早,还没到用午饭的时候,以往这个时辰,李缮一般不在,但此时,他霸着半张榻,坐在那翻书。


    新做的香丸要放盒里,但盒子放在榻上,就在李缮旁边。


    窈窈想了想,叫了他一声:“夫君。”


    李缮捻着书页,过了好一会儿,缓缓抬头,好像才刚听到似的。


    窈窈:“我要拿东西。”


    李缮道:“你拿。”


    窈窈走近了,在他旁边的案几上,拿走那个盒子,迅速后撤了一步。


    李缮捏皱了书的一角,她明明可以让他递一下的,怎么,是以为他会拒绝么?他有那么小气?他心中不悦,但也认出,那是他昨晚洗澡弄倒的盒子。


    他语气虽还是有点僵硬,却多了一点温和,似在给双方台阶:“这个花了多少钱,我给你银子。”


    窈窈半阖着眼:“不用,自己做的。”


    李缮:“我也要用。”


    窈窈:“木桶用的。”


    李缮:“……”


    新竹和木兰已经在耳房,备好了蒸屉等东西,进屋来叫窈窈,窈窈对着李缮款款行了一礼,便出门了。


    李缮将书倒扣在桌上,脸色阴沉。


    她嘴上叫着夫君,一句句都有回应,却无端让人觉出客气的生疏,和他外显的情绪不同,她似乎用一层厚厚的树叶,把自己埋了起来。


    他浑身不得劲,瞅见桌上放着的几颗青石榴,捞过一个掰开,塞到了嘴里,将石榴籽嚼得咔咔响。


    苦涩的石榴气味,直冲他味蕾。


    ……


    许久,等窈窈在耳房将香味调好,新竹和木兰团了丸子,窈窈轻轻吐出一口气,坐下歇息会儿。


    新竹将香丸拿出去晒太阳,道:“这回可得给盒子上锁了,否则再被侯爷弄倒……”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她赶紧闭嘴。


    窈窈一手撑着下颌,盯着香丸。


    其实,她何尝不能感受到李缮释放的求和讯号,只是……他们已经“和好”了呀。


    李缮只要和她说话,她不会像昨晚那样假装听不到,也没有忤逆他的意思,他不应该还有不满的。


    她起身,解下外罩防尘的衣裳,对新竹道:“分三日,晒足八个时辰就好。”


    新竹:“是。”


    窈窈便同郑嬷嬷回了屋内,李缮已经走了,她下意识松口气,下一刻,郑嬷嬷倒吸一口气。


    窈窈:“怎么了?”


    郑嬷嬷指着桌上:“侯爷把所有生石榴都吃了。”


    窈窈:“……”他牙口还挺好的。


    她想起答应钱夫人的事,道:“对了,做点智郎爱吃的梅花饼吧。”


    …


    钱夫人抱得小狗归,取名叫二黄,一个早上玩得不亦乐乎,快到中午,她拿着糕点逗弄小狗。


    小狗追着桂花糕吃,撞上踏入屋内一只大靴子,它努力仰起脑袋,根本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只觉这人气势凶,不好惹。


    它赶紧缩着尾巴跑回钱夫人身边,躲了起来。


    钱夫人见是李缮,笑问:“狸郎,你怎么过来了。”


    李缮盯着小狗,今日窈窈对它笑得比自己还多,他抿了抿唇,语调漫不经心地应钱夫人:“这几天都闲。”因为战事提前结束了。


    钱夫人奇怪:“你怎么不回西府?”


    李缮:“……”


    这时,李阿婶进门,道:“夫人,少夫人做的吃食送来了。”


    李缮缓缓眯起眼睛,钱夫人拿到吃的,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个个梅花形状的小糕点,半点不像小狗吃的。


    她惊讶:“这么精致!”


    李缮拿起一块看了看:“谢窈窈做的?”


    钱夫人:“对啊,说是给……”


    没等钱夫人把话说完,李缮将那梅花饼往嘴里一放,味道有些一般,他皱了皱眉的,倒也不是嫌弃,而是想起她还挺忙,又调香又做饭的。


    而钱夫人和李阿婶震惊,钱夫人赶紧说:“这、这是做给狗吃的。”


    李缮沉默了一下,下一刻,他眼底倏地一沉,谢窈窈居然还给狗做吃的?


    他解气似的嚼得更厉害了。


    钱夫人隐隐察觉哪儿不对,道:“咳咳,其实窈窈说了,和人吃的没差。就是这糕饼这么好吃啊?”


    李缮冷着脸:“嗯。”


    李阿婶观察了好一会儿,终是没忍住,趴在钱夫人耳侧:“少夫人和他吵架啦!”


    钱夫人一愣,大声问李缮:“你们吵架了?”


    李缮没有否定。


    钱夫人后知后觉,总算知道为什么方才在马车里,李缮一出现,窈窈就安安静静的,原来从一开始,他俩就不太对。


    她疑惑:“你们怎么吵架了?”


    李缮放下梅花形状的狗食,冷声道:“不算她的错。”


    钱夫人点头:“那肯定不是她的错啊!她那么好的脾气,你能把她惹生气,也是怪有本事的哩。”


    李缮:“……”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狸郎是李郎


    李阿婶戳钱夫人的肩膀。


    钱夫人明白自己这话可能过了,她讪讪一笑:“当然,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我和你爹也吵的。”


    李缮品着舌尖寡淡的糕饼滋味,心中烦闷,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他站起来,手上提起个什么,道:“母亲,我还有军务,先走了。”


    这回又忙了。


    李缮一走,钱夫人和李阿婶面面相觑,她终于明白了,难怪今日在马车上,一听到李缮的声音,窈窈就不说话了。


    她“哎呀”一声,问李阿婶:“这可怎么办呐?”


    她就没做过调解方,以前十来岁的李缮就很有主见了,和谁有矛盾,都是靠拳头把人打服的,她顶多被追着要药钱。


    李阿婶虽是个爱凑热闹的,却不会瞎凑热闹,说:“少夫人性子看着软,却挺有主意。既然没有闹翻天,咱们就当做不知道吧。”


    钱夫人正愁会不会两头难做,立刻答应了:“没错,是这个理。”


    看着二黄摇着尾巴逗趣,钱夫人“哎哟”了一声:“快拿那个梅花饼给它,咦……东西呢?”


    桌上空空的,哪有梅花饼的影子。


    李阿婶老早发现了,提醒:“刚刚,我看到将军一声不吭,给拎走了。”


    ……


    夜幕降临,上党官署内,一张案几上敞着一只红漆檀木食盒,里头除了一点碎屑,都空了。若窈窈在这,应能认出这是她拿去装梅花饼的食盒。


    负责李缮生活的长随把食盒盖上,他看向李缮,心道可没听说刺史大人和将军争执,不知将军为何还留着。


    而李缮翻着兵书,一页接一页,十分快,显然没什么心思细读。


    长随问:“将军,今夜可是要留宿官署?”


    李缮动作一顿,倏地起身,道:“你是不是催我回去?”


    长随震惊,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敢这么不敬将军!不过是李缮若要留宿,他得去做些整备,所以询


    问一嘴。


    还没等长随喊冤,李缮道:“行,那我回去了。”


    长随:“……”


    乘着夜风,李缮大脑渐渐清明,一路上,他打了几次腹稿,又推翻几次,终于是鼓起一股气,然而到了西府院外,正屋内,灯烛已灭。


    李缮心中又生出躁郁,他走到门口,郑嬷嬷几人要行礼,他挥挥手免掉,直接问:“你家夫人什么时候睡下的?”


    郑嬷嬷:“夫人今日忙活许多,累了,亥时前睡的,距今有半个多时辰了。”


    李缮冷笑:“你不说,我也不会闹她。”


    郑嬷嬷尴尬点头:“我并非有这个意思。”


    李缮抿了抿唇,推开门的动作,轻了一点。


    …


    屋内,窈窈着实睡得很深,她今天过得很充实,一眨眼就到了晚上,吃过饭没多久,就歇下了。


    这一夜也没什么杂七杂八的梦,睡到天明,她才感觉到,身旁有人在穿外衣。


    她睁开朦胧的眼,李缮背影宽阔笔直,他丢在床上的中衣,还带着他暖热的体温,一阵阵朝她这儿烧来似的。


    他昨晚回来睡了,她迷迷糊糊地想,今早对他来说,已经挺晚了吧,他是休沐么。


    好一会儿,她终于把自己从困意里扒出来,清醒了,李缮果然今日无事,等窈窈穿戴好,她朝他道:“夫君。”


    李缮:“嗯。”


    二人一起用饭,不多时,相继放下筷子,窈窈看到还剩下一个馒头,叫郑嬷嬷:“找个盒子装起来,带去母亲那儿。”


    李缮问:“带去那边做什么?”


    窈窈:“昨日母亲买了一只幼犬,留给它吃。”


    李缮轻哼了声:“你倒是惦记它。”


    窈窈淡淡地弯弯唇角,没回他这句意味不明的话,李缮心内又是一沉,总觉得她对一条新买的狗,都比对他上心。


    很快,他这种猜想就被印证了似的,窈窈和他才到东府请安,院子里,那小狗就摇着尾巴,蹭着她裙角,疯狂献殷勤。


    她蹲身,轻挠小狗的下巴。


    今天云层厚,无日光,清晨天光浅薄,将她乌发与雪肌,涂出柔润的光泽,她含笑的眉眼,又轻盈又昳丽,对小狗也极为好声好气,竟还问:“昨夜睡得可好?”


    李缮嘴角抻得平直,他睡得不好。


    廊下,李阿婶叫他们:“将军,少夫人,请进屋吧。”


    窈窈接过新竹备好的巾帕擦擦手,跟着李缮一起进屋。


    昨夜,李望和二黄对干了一夜,才没让它进成屋内,钱夫人觉得好笑,本来想当笑话给窈窈说的,但李缮在,她也不好太编排李望。


    窈窈将那馒头给钱夫人,钱夫人说:“正好你那有馒头,省得得重做给它吃。”


    窈窈疑惑:“糕饼不够吃么?”


    钱夫人逗着二黄,随口道:“那哪够啊,全叫狸郎吃了……”


    李缮放下茶杯。


    钱夫人方觉说漏嘴了,“嘶”了声,正好这时候,二黄扑了下钱夫人的鞋面,倒是让她的反应看起来没异样。


    窈窈声音轻软:“狸郎?”


    钱夫人悄悄看了眼李缮,李缮目不斜视,神色冷淡。


    李缮三岁前没有大名,就叫狸郎,乡下贱名好养活,后来,李祖父翻查诗书,替他取了如今这个名字,登记到军书里也是大名,不过,钱夫人总改不了口。


    她看李缮不肯承认,也知道,李缮不想承认自己偷吃狗食,他是极要面子的。


    她正绞尽脑汁如何解释,就看,李缮悄悄指了指地上的二黄。


    钱夫人:“……就是小狗。”


    窈窈明白了:“它叫狸郎呀?”


    李缮面无表情地端起茶盏,又喝了起来。


    钱夫人又觉荒唐,又觉无语,敢情李缮还和窈窈僵着呢,她艰难地从嘴巴里发出一声:“没错。”


    窈窈不察,她笑盈盈道:“我昨日做了一斤半的糕饼,按说能吃三天。小狸郎现在就这么能吃,以后会长很大。”


    其实,昨天小狗没了口粮,钱夫人只得给小狗喂了点别的,这小狗胃口正常的。


    她只好假做确实这样,点头:“以后是条大狗。”


    窈窈又说:“那早上一个馒头许是不够给狸郎吃了,还是得再弄些。”


    李缮磨了磨牙尖。


    钱夫人绷着脸:“行。”


    不多时,窈窈和李缮请了安就走了,钱夫人终于忍不住了,拍着大腿笑,跟李阿婶说:“你说这都什么事啊!哈哈!”


    两人正乐着,突的,冯婆子登门,道:“将军差我来拿个馒头。”


    钱夫人:“嗯?”


    冯婆子也摸不着头脑,道:“将军还让我带来一句话,说是:少夫人留给他吃的,他就不让给别的玩意儿了。”


    钱夫人:“……”


    ……


    窈窈回到西府,李缮似去吩咐冯婆子做什么,她没坐下多久,木兰进门,小声说:“夫人,门房带话,说是卢达请见夫人。”


    卢达是卢夫人极为信任的陪房管事,他亲自来,定是带了卢夫人和谢姝的消息。


    不知消息好坏,窈窈心内一紧,叫上郑嬷嬷和新竹:“你们同我去。”新竹是卢达的女儿,父女应当也见见的。


    她甫一出门,李缮要进来,两人迎面对上,李缮退了一步:“你要出去?”


    窈窈:“是。”


    李缮眉眼不动:“要骑马么?”


    窈窈:“不用,我去见一个人,是……我母亲的陪房,他就在后门外。”


    她想起李缮前面说过,要把卢夫人和谢姝赶回去的话,后半句的声音,就谨慎了许多。


    李缮张了张口,却又闭上嘴巴,说:“去吧。”


    …


    卢达跟着郭家的商队,紧赶慢赶,只用了四五天,就抵达了上党,只比卢夫人第一封信慢两天而已。


    他摘下帽子扇着风,听到李家后门开门的动静,赶紧戴好帽子起身,见是窈窈,他惊喜道:“二姑娘!竹丫头!”


    他和郑嬷嬷一样,是看着窈窈自幼长大的,窈窈许久不曾见他,一声“二姑娘”,更亲切得让人眼热。


    新竹也好好见了父亲,低头擦泪。


    窈窈:“吴叔,这一路辛劳了,家里可是有什么事?”


    卢达:“姑娘先安下心,不是顶天的大事,只是夫人和大姑娘知晓二姑娘收到头一封信,定会难过,寻着机会,叫我先走,一定要快快把这第二封信送来。”


    第一封信是要过谢兆之的眼的,卢夫人因窈窈出嫁的事,和谢兆之已有几分离心,所以不放心真把秘密的话,写到那信上。


    换言之,那封信是十分的官话,而这封,才是心里话。


    卢达小心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给了窈窈,窈窈迫不及待打开,一目十行看了一遍,又从头看了一遍。


    信是谢姝的笔迹,言明她滑胎确实为故意,但所谓“郁郁”,不过防止有人做文章,得以让薛家放她北上,她心情还算不错,身体恢复极快,母亲也并不伤怀,让窈窈无需担心。


    其余事项,实在不便在信中详谈,便日后再说。


    窈窈盯着末尾谢姝写的“盼团圆,勿念”,心中又酸楚,又期待。


    郑嬷嬷也松口气,对卢达说:“你可有地方住?不若在李家先歇脚,等家里主母到了再说。”


    卢达说不用,他已经用卢家的名义,在郭家住着了,维护着两家的往来,于是便有不舍,也先离开了。


    窈窈深深吸一口气,对郑嬷嬷道:“太好了,姐姐身心无恙。”


    郑嬷嬷说:“夫人担心了几天,可算可以安心了。”


    窈窈笑着摇摇头,她正待要回去,忽的,一滴水落在她肩头,沁凉沁凉的,眨眼间,天上


    落起了瓢泼大雨。


    她们赶紧跑到檐下避雨,郑嬷嬷去叫李家看门婆子拿伞来。


    窈窈心头撇下一块大石,看这雨本也喜欢,突的,新竹想到一事:“哎呀!香丸早上还拿出来透风呢!”


    郑嬷嬷:“木兰还在那边呢!”


    新竹:“木兰去厨房了。”


    无法,郑嬷嬷:“那么多香丸,可惜了。”


    窈窈想起昨天早上团的香丸,有十几个大簸箕那么多,雨下得这么急,又这么大,三人一想到水漫金山泡香丸,又得重做,一时哭笑不得。


    不一会儿,拿来了伞,窈窈遮着伞,她提着裙子,才进西府的门,就看本来敞在院子里的香丸,全收起来了。


    她三人心内疑惑,进了门,簸箕摆满了屋内地上桌上,香丸都还算干燥,竟没让雨水泡坏。


    而李缮站在一旁,发上、肩上、背上,全是湿漉漉的雨痕,他甩甩脑袋,抖掉雨水,大手抹了把脸。


    听到脚步声,李缮回过头,指着那堆满屋内的香丸,又气又好笑,对窈窈道:“谢窈窈,我问你,什么木桶比我金贵,要用这么多香丸?还要我去救?”


    窈窈:“……”


    她昨天是有点郁闷,所以一个不留神,做了这么多香丸,但也没想到,会让今天李缮救香丸而淋雨。


    看着他狼狈地拍着身上的雨水,她拿着手帕帮他擦肩膀,道:“辛苦夫君勇救香丸……”


    说到“勇救”,她实在没忍住,从鼻间轻轻笑了一声,虽然她很快抿住嘴唇,但李缮这时候敏锐得不行,他攥住她的手,道:“我救香丸,很好笑吗?”


    窈窈被李缮团团捏住的手儿,立时有些发软。


    她脸色微红,想抽回手,李缮也意识到了,他用力将她拉近了,黢黑的眼珠儿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窈窈迎着他的目光,忍着想垂眼的冲动。


    李缮声音发沉,突的说:“你母亲和你姐姐,我会差人护送。”


    乍然听到他提起卢夫人和谢姝,且还是护送,窈窈一怔,若能如此,再好不过,纵然谢家薛家定会有人护着母亲和姐姐,窈窈却知道李缮麾下军兵的能耐,只是……


    李缮:“我没想赶你母亲和你姐姐走。”


    窈窈眼睫轻轻一颤。


    李缮带着一丝懊恼:“前天,我说了很多气话,我……”


    院子外,传来辛植带来的一点噪音,紧接着,郑嬷嬷朝屋内扬起声音:“将军,辛副将说有急报!”


    李缮皱眉,“啧”了一声。


    窈窈蓦地回过神,小声道:“夫君且去吧。”


    李缮重重捏了捏她柔软若无骨的手,松开手之前,他说:“你等我。”


    …


    辛植披着蓑笠,来回踱步,就看雨帘里,李缮走了出来,没有撑伞也没有披蓑笠,就这么淋着雨。


    辛植上前两步,跟在李缮身边:“将军!”


    李缮问他:“什么事?”


    辛植:“洛阳传报,王萧已发现并州军全不在了。”


    还有别的没说完,不过……他赶紧解下自己蓑笠的绑带,说:“将军,属下蓑笠先给将军……”


    李缮大步走在雨里,眉眼沉沉,道:“不必了。”


    浇一下雨也好,不然他得闷死。


    ……


    这场雨一下,就下了半日,先时恨不得把整个天上的水都抛下来似的,再往后,就淅淅沥沥的,东一阵,西一阵。


    窈窈理着针黹线,一边听细雨声,思绪微微走远。


    她其实知道,李缮那性子,是不轻易认错的,也从没想过,他会对她……说出像认错的话。


    屋外,郑嬷嬷进来了,说:“夫人,杜副将来了,在院子外求见夫人。”


    窈窈放下线团,疑惑:“杜副将?”


    这么段时日,窈窈几人都摸清楚了,李缮身边最得用的副将,就是辛植、杜鸣二人,辛植看起来好说话,其实一根筋,杜鸣不爱笑,却更冷静细心稳妥。


    几步路的距离,窈窈自然也没想明白杜鸣的来意,直到杜鸣抱拳,道:“将军差卑职带二十四人南下,接卢夫人、谢夫人一行,卑职须得与夫人问明白:卢、谢二位夫人,走的是哪条官直道?”


    窈窈很是惊讶:“你去接她们么?”


    杜鸣并无异样,道:“是,卑职定会将二位夫人护送到并州,还请夫人放心。”


    窈窈不是不放心,不久前李缮那刚有急报,目下定是用人的时候,但李缮把杜鸣拨去接人,还是接他本来就颇有偏见的世家妇……


    她定了定神,说:“副将走这一趟,恐怕大材小用。”


    杜鸣:“将军的布置,从无小用。”


    窈窈心下很难说清什么感受,不过,将母亲姐姐的安危交给杜鸣,她当然放心,便应了下了,说:“她们走的是吕梁北官道,五天前出发的,脚程不快,大抵半个月才能到并州。”


    杜鸣比她更熟悉地形,心下已有判断,道:“卑职清楚了。”


    他抱拳一揖,正要转身离去,门外,一只灰不溜秋的小狗,迈着欢快的步伐,“哒哒哒”跑进了西府。


    杜鸣差点踹到它,赶紧后退一步。


    窈窈乍然瞧清楚小狗的模样,脱口而出:“狸郎?你怎么弄成这样?”


    杜鸣看了看狗,又看了看窈窈。


    窈窈朝小狗招手:“狸郎,过来。”


    小狗却警惕地回头看后面,发觉了什么,又撒丫子跑起来,李阿婶在后面追过头:“二黄!不准跑!”


    二黄:“汪!”


    显见,小狗调皮跑去玩雨后的泥坑了,李阿婶正要抓它,他们一溜烟没影了。


    窈窈听到“二黄”这个名字,还有些不解,杜鸣犹豫一下,还是问:“夫人,若卑职没听错,你方才叫那只狗,狸郎?”


    窈窈:“对,哪里不对吗?”


    杜鸣:“那是将军的小名。”


    窈窈:“……”


    ……


    窈窈坐下后,仔细想了想,就明白其中关节了,无外乎是她做给小狗吃的东西,被李缮悄悄截走了。


    郑嬷嬷都忍不住替李缮找补了,道:“将军应当是,希望夫人做给他吃。”


    在两人闹僵的关头,他死要面子又嘴硬,却把手伸向她送小狗的东西上,还让钱夫人帮他瞒着自己。


    真是、真是……


    想起灶上还有半屉糕饼,窈窈同郑嬷嬷说:“嬷嬷,你把那糕饼蒸一下。”


    她自己扯了张纸条,迅速批下一句话,将纸条折起来,等糕饼蒸好了,纸条压在糕饼底下。


    她想,反正他敢作,她有什么不能说的,最重要的是,军中急报,他接下来会忙得不见人影,只能生气,也没空找她算账。


    这么想着,窈窈就安心了,命人把糕点送到钱夫人那,以送给二黄的名义。


    不多时,这盒子糕点,辗转被送出了李府,来到了衙署。


    …


    朝廷发现并州军不见人影,与冀州、幽州的混乱有关。


    先时右仆射王嶦想让朝中并州军北上打叛军,结果,洛阳外的大帐,早就人去帐空。


    王嶦手里捏着虎符,气得跳脚,直骂李缮诡计多端,又有人提出,既然李缮偷偷带走了他的军队,那就是不想让朝廷用他练的兵,不如让李缮带兵平幽州的乱,打杀好胜军高颛和卢氏。


    王嶦深以为然,然萧太尉不允,王嶦认为萧西曹在北方,正好做监军都督,萧太尉鞭长莫及,终究先按捺下不悦,飞鸽传书给侄子萧西曹。


    然而,萧西曹早就死了,所以这封信落到并州手里。


    李望道:“只要萧太尉没有收到侄子的回信,定会知道西曹已死,到时候……”


    范占先笑道:“到时候我们已经出兵幽州了。”


    那建议李缮打幽州的人,是李家留在朝中的耳目,朝廷早已腐朽,即使有人发觉其中的隐患和不对劲,也由于千丝万缕的利益,选择充耳不闻。


    而这浑水,本来也是李缮搅起来的。


    李缮拿起素色的旗子,插。入幽州地界,他扯起唇角:“天助,自助。”


    终于等议事完毕,屋中安静下来,只有烛火燃烧,发出哔啵一声。


    李缮闭着眼睛,靠在引枕上。


    长随拿着一个盒子,道:“将军,这是府上送来的,夫人托人带话,说是少夫人做的。”


    李缮睁开眼睛:“拿过来。”


    那长随以


    为是少夫人特意做给李缮的,还补了一句:“少夫人真是关心将军。”


    李缮压着嗓子,从喉咙里哼了一下,倒也没否认,虽然这是先送去东府,就是送给某条狗的。


    他一边思索着整个大亓的局势,一边拿起一块糕饼放进嘴里,手指忽的摸到一张纸。


    李缮慢悠悠嚼着糕饼,只觉这回味道不错,把那张纸拿出来,展开一瞧,倏地眸光闪烁。


    纸上,或许落笔极快,窈窈清隽漂亮的字体,多了几分潇洒飘逸,只一句话:


    [饲犬三顿饭,不识狸郎是李郎。]


    那长随等了会儿,见李缮没说要留在官署还是去李府,他道:“将军,属下没有赶将军的意思,就是今夜是要留宿官署还是……”


    李缮倏地起来,步伐极快朝门外走去,似乎有谁在背后赶他,脚踢到地上矮胡床也不管,只落下一道话:“回去。”


    长随:“……”


    …


    今日下了雨,暑气退了不少,夜里凉飕飕的,郑嬷嬷说:“和洛阳倒是不一样,洛阳这时候,早就闷热了。”


    窈窈笑了笑:“是啊。”


    不过并州的凉爽也让人很舒服,窈窈吃了几口温水,褪下鞋袜躺下,郑嬷嬷吹了蜡烛出去了。


    窈窈睁着眼睛盯着昏暗的屋内,周遭十分安静,屋外本来起势的虫鸣,都叫雨声收了,屋内更不用说了。


    突的,外头传来一些凌乱的脚步声,并着一声“侯爷”,窈窈心下一顿,赶紧闭上眼睛,装出睡着了的样子。


    来人进了屋内,先到床边看了会儿。


    窈窈不动,接着,他又窸窣褪去外衣,在她旁边躺下,呼吸声渐渐盈满屋内。


    窈窈方要松口气,突的,他将一脚压在她小腿上,她一惊,好重,忍了好一会儿,她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儿。


    一旁,李缮平躺着,双手放在腹上,闭着眼睛。


    他睡了?或许他很累,也或许他没那么卑鄙又吃二黄的东西……这么想着,她无声松口气,非常仔细地抬起自己的脚,李缮的脚果然滑下去了。


    窈窈重新闭上眼,下一刻,李缮又抬起腿,压到她脚上。


    窈窈睁眼。


    李缮还是闭着眼睛,她一时不太确定,便缓缓屏住呼吸,又屈起膝盖,试图将他的脚弄下去。


    倏地,李缮翻过身,一股热意迎面袭来,压到她身上。


    窈窈一惊,眼睛微瞠。


    习惯黑暗的眼睛里,映出李缮熠熠双眸,他一手撑在她身上,咬着后槽牙,重重哼了声,冷笑:“说我是狗?”


    窈窈被困在这一方空间里,她目光躲闪,道:“我、我没说过。”


    至少没明说。


    李缮这时候倒是坦荡极了,直接道:“[饲犬三顿饭,不识狸郎是李郎],还说没说?”


    窈窈:“……”她低估他的厚脸皮了。


    看她黛眉轻蹙,形状姣好的柔软唇瓣微张,清甜的桂花香钻入鼻腔,比任何醇酒还要醉人,轻易勾出他的欲念。


    李缮眼眸一暗,他突的咬住她的唇,窈窈猝不及防“唔”了声,疼中带着麻的触感,让她呼吸急了一点。


    李缮又吻又吮片刻,语气含着一股劲,问:“怎么样,被‘狗’咬了吧?”


    窈窈:“你别……唔。”


    不让她说话,李缮又含住她的唇,这几日的郁闷,化成一股一往无前的执着,舌尖探入她的唇。


    窈窈:“我没、没说你……唔!”


    他一只大手朝她身子探去,揉着她柔软的腰腹,茧子透过薄薄的中衣,拓在她腰肢柔嫩的肌理上。


    窈窈被亲得喘不过气,脚丫踩着床褥,蹬了蹬。


    他终于才松开她的唇,窈窈总算能呼吸了,她浑身热得不行,又气又羞,头发乱了,贝齿咬着唇,斜斜瞪着他,眼底似有水光闪动。


    李缮喉结动了动,他额头轻轻贴着她额上,语气却彻底缓和了下来:“谢窈窈,我不咬你,你也听我说。”


    窈窈眼底光泽流溢,过了会儿,她才带着一丝软软的鼻音,“嗯”了一声。


    李缮手指理着她鬓边凌乱的发丝:“我不该污蔑你,我从没想你会做那种事。”


    窈窈抬起眉梢,眼中一讶。


    他一手捧着她的脸,拇指轻抚她的脸颊,道:“给我个改正的机会。行吗。”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还能教舞剑


    …


    他的这番自白,确实出乎窈窈所料,那灼烫的眼神与呼吸,也几乎要让她无所遁形,去直面他的赤诚。


    身边像是靠着一团滚烫的火,再是宁静无波的心池,都得被煎得起沸,生烟。


    窈窈缓缓地眨了一下眼,她小声说:“我……不怪你了。”


    李缮似还有不信,又压近了点:“真的?”


    距离本是这么近了,他这个动作,几乎让他的唇靠在她的唇上,他说话时候唇的细微动作,都印到她唇上。痒痒的,暖暖的。


    窈窈受不住,她闭眼,稍稍撇开微红的面庞,又“嗯”了声。


    李缮忽的从喉间笑了笑,这段时日的郁结一扫而空,他就着这姿势,炽热的唇吻上她的柔嫩的脸颊。


    他亲也就亲了,窈窈却感觉到,他张着唇吮住她的脸颊,力道不小,松开时发出“啵”的一声,他还咕哝道:“原来是这样的。”


    好像他老早就肖想这么做了。


    窈窈却忙用手挡了下他还要吮的动作,道:“会留痕的!”


    李缮定睛一瞧,果然刚刚他亲的地方,多了一个圆圆的红痕,怪可爱的。他压着声音笑,一边从她脸颊亲到耳垂,又她脖颈下亲。


    而他细密的吻,却让她忍不住扬起脖颈,露出一片白皙如玉的脆弱的线条。


    他问:“那不要亲在脸上,就没关系吧,反正有衣服遮着。”


    窈窈不敢应,她有些怕他唇上手上都失了分寸,弄得她浑身……她止住将自己埋入被子内的冲动。


    李缮亲不过瘾,手上无师自通,去扒她衣襟,中衣衣襟散开,窈窈的锁骨呈新月般,细腻好看,肌理柔嫩,一阵阵桂花香味幽冷而勾魂。


    他啄咬了上去,湿漉漉的吻痕一路向下。


    窈窈若一条岸上缺水的鱼儿,浑身浅浅一跳,抹胸皱成了一团,再好的丝绸布料,也磨得人难受。


    迷糊中,她不知不觉问出口:“什么东西,是剑柄么……”


    李缮:“……”


    突的,窈窈反应过来,她睁圆了眼儿,闹了个大红脸,李缮一边闷声笑,一遍低头:“就是剑柄。”


    她耻得不敢出声,摇摇头,急忙忙用手心推他,摸到他额间的薄汗,却推不动他。


    须臾,他抬起头,去捉她紧紧咬着的唇,道:“好窈窈……”


    唇齿被撬开,她嘤咛一声。


    李缮也热,他脱去外衣丢到地上,窈窈垂眸不经意一瞥,顿时欲哭无泪!


    突然,外头郑嬷嬷敲门:“侯爷、侯爷?辛副将道是辎重先行,只待将军了。”


    二人粗重凌乱的呼吸突然停下来了。


    这么暗的环境,窈窈竟能明显看出他额角跳了跳,他一手搭在腰带上,一时是松开不是,不松开也不是。


    看他这模样,不知道为何,窈窈有点想笑,但她还没傻到真笑出来,那不得被李缮记一辈子?


    她撑着胳膊,缓缓起身,整理头发,拉好自己皱巴巴的抹胸,又简单掩了下衣襟,还替李缮把衣服拉起来,善解人意得说:“夫君……咳,大事重要。”


    李缮垂着眼睛,沉沉地看着她。


    她刚刚一头青丝分明乱了,叫她的手儿一顺就妥帖了八。九分,乌发乖顺地垂在她肩膀,然而,匆忙间掩好的衣襟,把她的发丝卷进去,湖蓝色的抹胸系带早就松了,勾出那抹白玉的弧度。


    李缮想起刚刚唇间的美好,呼吸又一紧,而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搭在她肩上,替他抚平褶皱,行动间,衣衫里的桂花香气,又一阵阵溢出。


    他死死盯着她,心里揪着一股劲不肯放,突的,感觉到鼻间一阵熟悉的痒意。


    下一刻,窈窈抬眸,惊异地看着他:“夫君,你……”


    李缮突的觉出哪里不对,他抬手摸了下,一手温热的鼻血。


    这回顾不得别的了,窈窈赶紧点起一盏小灯,又拿着手帕给他擦血,不过,他擦了两下,这鼻血也就不流了。


    李缮看


    着手里的鼻血,脸色变换莫名,似有些丢人,他目光闪烁,看向了别处:“上火了。”


    窈窈读过一些医书,想到李缮的火气打哪来,她就实在没忍住,从鼻间轻轻“嗤”了一声。


    李缮擦鼻血的动作一顿:“你笑什么?”


    窈窈暗道不好,连忙朝屋外走去一边道:“嬷嬷……啊!”


    她竟被李缮扛了起来,丢回床上,她晕头转向地被摁住,李缮屈膝踩到床上,对门外喊了一声:“告诉辛植,最多一刻钟……不,一刻半钟!”


    屋外,郑嬷嬷本想敲门,细听里头窸窣声,且刚刚窈窈一声叫声,含着无尽的软意,她便也赶紧收手,叫新竹和木兰退下。


    李缮牵着窈窈的手往下,他眉宇张扬,暗暗咬牙,说的话却能叫窈窈羞死:“谢窈窈,我不止会教骑马,还能教舞剑。”


    …


    最终,两刻钟后,李缮终于出了屋子,虽然已经迟了,他也不急,双目清明,颇为神清气爽,还吩咐了郑嬷嬷一句:“多烧些热水。”


    郑嬷嬷应了声是,等李缮出了院子后,她才和新竹进了屋内。


    屋内点着一盏暖烛,窈窈坐在床上,衣襟乱了,脖颈上锁骨上都是红痕,她一只手五指僵硬,用力擦在帕上,手指手掌一片红。


    她眼尾微微泛粉,又气又羞:“我、我要洗手!”


    ……


    官道上,一辆牛车、十二名护卫与婢子各在一侧,缓缓朝着北方行进。


    要进入六月了,天气多变,不久前还艳阳天呢,一眨眼又下起暴雨。


    卢夫人不敢推窗看情况,心底惶惶,谢姝戴着抹额,又穿得很厚,可是冷意会随着雨水潜入车内,车上又颠簸,如何能好好休息。


    要说女人小产后,定是要坐好小月子的,何况是谢姝这种怀着已经过了三个月的,但她小产第三日,就坐上了北上的车。


    不过,谢姝是个主意大的,她既然决定立刻北上,就和卢夫人说了,关于窈窈那封信原意的推测。


    骤然听说李家有野心,卢夫人别无选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窈窈已经尽所能护她们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们没有耽搁,急急写了封信送去驿站,谢姝说有别的话要和窈窈说,就又让卢达送了一封信。


    但是,接下来的路程艰辛,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启程到现在四五天,路程还没走到一半中的一半,还遇到这样的大雨。


    卢夫人看着谢姝,给她手里塞了个热水囊,道:“姝儿,我们才从浮怀县出来,就遇到这么大的雨,要不折回去吧。”


    谢姝摇摇头,她也很累,连续几日都没怎么睡好觉,只是,时间不等人。


    她道:“母亲,辛苦只是一时的。”


    卢夫人叹了口气,没再劝,而是侧过身擦泪。


    谢姝知道卢夫人在哭什么,她一手轻抚自己肚子,心中也感到苦涩,这里面曾经有一个小生命,可她放弃了它。


    她放任自己想象了一下它的样子,心痛了一下,很快,就收起了情绪。


    突的,大雨中夹杂着一阵马蹄橐橐声,令人心下一沉,只听薛屏叫道:“谢姝,你出来!”


    谢姝得以出洛阳,除了拿小产心情郁郁,需要散心为借口,还用她手里拿捏薛家主母夫人一件大事,换得了这次机会。


    薛家主母同意,薛家其他人以为她性刚烈,宁愿闹成这样子,也早对她起了休弃之心,只是,薛屏却不肯了。


    他死死守着谢姝,薛家人也看不下去,以青州的事务,在谢姝小产的第三天,将薛屏派去青州,好让谢姝走。


    不成想,他这时候追了上来。


    谢姝拉开车窗户,她盯着大雨里狼狈的男人,目光冷淡:“薛屏,你我二人早无恩怨。”


    薛屏面色枯槁,那天谢姝小产,他当时喝太醉,去了隔壁院子睡了,第二日才知道这个噩耗!


    事到如今,他只能去留她,道:“有没有恩怨,你都是我薛家妇,我今天不会放你走的。”


    说着就想隔着窗户来拽谢姝。


    卢夫人赶紧把谢姝护到身后,薛屏抓了个空,道:“岳母大人,今日让姝儿和我一同回去,我日后定待她只有真心!”


    他眼底的血丝毫发毕现,透露着祈求之意。


    卢夫人心中感慨终是孽缘,谢姝却也不愿躲她身后了,冷笑:“薛屏,我不想和你纠缠,你不要做这么没脸没皮的事。”


    薛屏咬着牙根,几乎能嗅到自己口中血腥味,他不甘心!


    他挥手,示意他带的护院:“把少夫人带回家!”


    顿时,护卫发生争执,但卢夫人和谢姝这边的护卫,只拦了一下,就后撤了,一来他们都是走路,实力比不上薛屏这边骑马,二来,这些护卫里八人是谢家的,四人是薛家的。


    谢、薛是姻亲,他们不想起冲突,就罢了。


    眼看车头缓缓调动,谢姝气极了:“薛屏,你无耻!”


    薛屏只做不知,让人继续动,谢姝却知道不能就此作罢,她撑起一把雨伞,下了车厢。


    卢夫人叫她:“姝儿、姝儿!你淋不得雨啊!”


    薛屏:“谢姝!”


    冰冷的雨水噼里啪啦砸在伞上、脸上,谢姝却没再看薛屏,她是宁可就这么走去并州,也不愿再被薛屏要挟。


    薛屏目光一沉,拍马过来,截住谢姝,他下马正抓她的手,远处又传来一阵马蹄声。


    一群人骑着马,乌压压地围住官道上的人。


    谢姝迎着骤雨抬眸,为首穿着蓑衣的男子眉眼如刃,亮出腰牌:“并州军杜鸣在此,奉命将卢夫人、谢夫人接回并州!”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别惯着他


    杜鸣亮了身份,薛屏却不信,他拉着谢姝往自己身后藏,谢姝挣扎,手中的伞“嗒”的掉到地上,被风吹着滚了两圈。


    她在雨中打了个哆嗦。


    薛屏朝杜鸣轻蔑喊道:“你是李缮的部曲?李缮有那么好心?呵,他又是什么身份,配得上与我做连襟?”


    李缮娶了妻妹谢窈窈,谢姝不喜家中将妹妹当做筹码,薛屏也一直替妻妹不值当。


    如此出言不逊,同行的李家军皆目露凶光,杜鸣抬手,示意众人莫要情绪上头。


    他自己下了马,再无废话,突的用刀鞘劈薛屏手臂,薛屏“嘶”了声,疼痛难忍,不得不松开手。


    其余李家军一一困住薛屏和他带来的人,把他们封锁到一旁。


    薛屏怒道:“你们做什么,这是我们家事,不用你们插手!”又叫护院,“愣着干什么,还不打杀了他们去?”


    李家军拔出刀剑来,盯着谢薛的护院,那些护院本就只是民男,习得一点拳脚之术,是完全无法与上过战场的人比的。


    光是气势上,他们就落了一大截,何况人数还没比李家的多,纷纷没了斗志。


    见状,薛屏咬碎牙也不够,他只好又朝谢姝喊:“谢姝,你不准走!你今日一走,我就写休妻书!”


    休妻不是放妻,虽则连年战乱,平民无所谓礼教休、放之分,但对世家而言,被休妻依然是莫大的耻辱,甚至可以逼死女子。


    谢姝站在雨中,她咬着苍白的唇,身形僵硬,薛屏当众说着这些话,对她而言,无一字不是用刀刮她脸面。


    杜鸣俯身捡起地上的伞,递给谢姝,遮住了雨珠,倾下的伞面淅淅沥沥掉着雨水。


    她浑身都冷,没什么力气再和薛屏对峙,便看着眼前沉默的男子,语气微寒:“你说你是李缮派来的,我如何信你?”


    杜鸣另一只手从袖子里拿


    出一封信,信封有些被雨水润湿了,但谢姝依然一眼认出那是窈窈的字迹。


    她无声松一口气,接过伞与信,道:“多谢杜将军。”


    杜鸣面色冷漠:“称不上将军,请称副将。”


    谢姝点点头,没再说话,她转过身,衣裳虽然被雨淋湿而垂坠,背脊却挺得极直,清瘦而优雅,像是掉入泥潭的白鹤,高高仰起凝霜傲骨。


    杜鸣看了一眼,缓缓收回目光,又命人换下牛车。


    薛屏见大势已去,再顾不得体面,又哭又笑:“谢姝,你会后悔的,你一定……”


    自有人堵住他的嘴巴,杜鸣转身刚要上马,却看地上一方茜色的手帕,被凌乱的脚步踩进淤泥里。


    他蹲身,拾起那方手帕,拂去泥污,帕上藏着一方海棠绣花,海棠花艳而不妖,离得近了,雨水与泥土外,似还有一股花香。


    李家亲兵:“杜将军?”


    杜鸣垂眸,将手帕塞到袖中,道:“走吧。”


    …


    回到马车上,卢夫人心疼死了,换洗的衣裳都在后头的行囊里,忙叫人翻了一件拿进车里来。


    她关紧车窗,用布巾给谢姝擦头发,谢姝脱下被雨水弄湿的衣裳,自己换上衣裳,她冷得哆嗦,卢夫人埋怨:“太不仔细了,今个儿起你不得见风了!”


    谢姝还有心情笑了一下,说:“洗去一身尘埃,也无妨。”


    又把窈窈的信拿出来,言明请了李家军接她们的事,卢夫人一喜,道:“看来,窈窈过得应当没有我们想象中坏,否则安北侯也不会让人来接我们。”


    谢姝想了想,说:“这位副将有些身份,原是跟着李缮从南方一路到北方的心腹。”


    卢夫人:“原来,我说那气势那么重呢。”


    杜鸣自谦副将,但那是相对李缮而言的,李缮身边随便一个副将,单独拎出来都是大将,在洛阳的时候,谢姝就听说过,李缮身边的杜鸣是个儒将,擅谋算。


    但是刚刚她正因薛屏的事恼火,加之杜鸣穿着蓑衣,她是没留意他生得如何,人生最出丑的时候都叫他看到了,日后还是少往来得好。


    谢姝一边想着,一边在脱下了衣裳里翻了翻,卢夫人问:“怎么了?”


    谢姝:“好像丢了个手帕……算了,不是什么大事。”


    ……


    李府内,李缮和李望都不在,昨日洛阳下了旨意,让并州出力平叛幽州,昨夜,他们趁着夜色,就奔赴幽州了。


    经李缮一闹腾,今日等到天色大亮,窈窈才睡足够了,起来洗漱。


    今日天时还算可以,窗户敞着,西府的后院里,木兰铺开香丸,新竹正在晾晒衣裳,窈窈瞥见,那正是她昨夜换下的那一身。


    包括那枚湖蓝色的肚兜,上面绣着黄绿的精细花鸟纹,在薄薄的日光下,格外显眼,一下让人想起,昨夜有不要脸的人咬着纹路,将它含入口中。


    似乎被烫到一般,窈窈赶紧不看了,却难掩脸色泛红。


    郑嬷嬷笑道:“夫人如今和侯爷,不再是先前那般,总归有那一日的。”


    窈窈:“嬷嬷,连你也笑我。”


    郑嬷嬷忙说:“好了好了,不笑了。”


    窈窈鼓鼓脸颊,却也明白,多提多说,慢慢的,她应该也就不羞了,不至于叫李缮一痴缠,就忘了东西南北。


    这么想着,她脸上热度渐渐消散,待吃过了早饭,见钟漏到了巳时,就去东府找钱夫人。


    钱夫人既然帮着李缮瞒狸郎的称呼,应也知道他们发生了龃龉,免得叫婆母一直念着,她得去说一声。


    待进了东府,李阿婶刚好要出来,笑道:“巧了,我正要去请你们呢,二黄今日会‘转圈’了,夫人说要请少夫人来看看。”


    才几日,二黄就吃得圆滚滚的,钱夫人用手指转了一下,道:“转。”二黄听话地转了一圈,哈着气找钱夫人要吃的。


    钱夫人无不得意的,问窈窈:“怎么样,二黄挺聪明的吧?”


    窈窈一笑,道:“聪明的。”


    她顿了顿,又说:“母亲,前几日我与夫君有了点争执,夫君应当是有和母亲说的,有些事我做得不好,本不想惊扰长辈,叫母亲担心了,是我不孝。”


    她这话说得圆滑,钱夫人却是个听不出来的,问:“你们终于和好了?”


    窈窈点点头,实则,若不是涉及原则的大事,她是不愿让婆母知道的,否则寻常人家的婆母,都会责怪儿媳。


    纵然儿媳会陪着婆母度过后宅很长时间,但是,儿媳是别人家的女儿,儿子才是婆母的亲骨肉,儿媳该摆正自己的位置。


    她刚要再说什么,钱夫人一拍手,笑道:“那就好,哎呀,大郎脾气着实大了点。”


    窈窈替李缮道:“其实,还好……”


    钱夫人:“哪里还好了?我有时候都怵他,他爹现在都拿他没办法了!你平时该跟他生气就生气,别惯着他!”


    窈窈:“……”


    钱夫人看她呆着,想了想,又说:“你放心,李家郎擅长打儿子,但没有打媳妇的坏品,你夫君什么样儿我也是清楚的,你跟他再怎么怄气,他也不会打你的。”


    这话,倒是推心置腹了,窈窈笑了笑,她站起来款款福身,道:“谢母亲提点。”


    钱夫人:“多大个事!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她摸着二黄的脑袋,说到:“郭夫人那个侄女儿赵华阴你还记得不?她要出嫁了,就下个月十三。”


    上回见面的时候,赵华阴还没定下人家,这个月都过半了,却是下个月就出嫁,不及一个月。


    窈窈惊讶:“竟这么匆促?”


    钱夫人是个藏不住情绪的,支支吾吾:“听说以前你公爹咳咳,是有想把她挑做儿媳的,这么几年她心飘了,一直没能看上别的男子,你夫君训了赵郡守和郭夫人,说是耽误了人家,郭夫人前头还捎了礼跟我道歉。”


    具体什么情况,钱夫人是不知的,只是,李缮从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竟因此训了郡守,真是耐人寻味。


    说完这些,钱夫人又后悔了,瞧她多嘴什么,窈窈才和李缮吵过,她现在又说这些,不是添堵么?回头来,可能又要吵架!


    她赶紧尴尬地笑了笑:“当然,那都是两三年前的老黄历了,要不是你公爹跟我说,我都不清楚呢,毕竟我那时候也在洛阳,要我说,我才不会选赵华阴那个!”


    她打谅着窈窈的面色,却看窈窈笑了笑,眉眼弯弯格外好看,道:“是呀,总归是过去了。”


    钱夫人心中哗了一声,不愧是世家女,听说了丈夫从前的烂姻缘,还能从容应对,如此心宽。


    要换做她,得知李望有这些个过去,甭管是不是李望自己想的,她定然醋坛子都打翻了,挠花他的脸!


    窈窈这般,钱夫人也没多想,不纠结了,又说:“刚刚说她是为了什么事来着……哦,我们是不是该随个礼?”


    赵家嫁女,郭夫人又常与李府往来,确实得做点表示。


    但钱夫人不晓得这个度,她从前在洛阳过得是两个极端,前五年她给别人送礼,闹了好几回笑话,不是太重,就是太轻。


    后来几个月,李家跻身世家一列,别人使劲送礼,她收得手软,却不知道正常该如何送礼。


    窈窈说:“小辈,且非亲戚,关系也不够亲厚的,一般而言,不用太大礼。”


    钱夫人惜财,说:“我也不想送那么多,我又不喜欢她,白瞎。那就送一只手钏?”


    窈窈:“成双成对,更为妥当,那就是一对手钏,可以是玉质。再加一对耳环,库里有一对仙桃式银耳环,成色好,寓意也好。”


    钱夫人学到了,默默念了几回,道:“我明白了,手钏也得送仙桃、蝠纹、缠枝葡萄这一些的样式?”


    窈窈点点头:“对,母亲是晓得的。”


    钱夫人:“那是,我当然晓得!”


    她心里舒服极了,找窈窈商量事情,准是没错的。


    想到这,她也忘了卢夫人回敬过她、自己不喜欢谢姝的往事,问:“那亲家要来了,今日天时还行,就把那顾楼整理出来,给她们住吧。”


    顾楼是李府西南角落的一座小楼,不算大排场,但窈窈觉得选得不错,她去顾楼的距离,比去东府还要近呢。


    府上冯婆子安排着打扫,本也没有窈窈的事了,不过,冯婆子很快在顾楼的一个小阁楼里,发现里头有书。


    冯婆子道:“应是将军的书,有些落了灰尘,有些还新。”


    钱夫人:“他把书塞那里做什么,西府又不是没地儿放了,就让


    窈窈去清回去吧。”


    于是,这事叫窈窈接手了。正好日头好,她和郑嬷嬷一合计,把书拿出来晒晒,去去霉味。


    在对书这方面,李缮竟算个讲究人,每一本书的扉页,他都用他那堪称潦草的狂草,写了此书到他手上的那一日。


    窈窈在里头瞅见好几本写着“定元七年四月”的书,正是上个月,书名也很文雅,什么《笑春》《与花集》。


    她心中疑惑,翻开瞧了一眼,又立刻“啪”的一声合上,大脑一片空白。


    郑嬷嬷:“怎么了?”


    窈窈:“没、没事。就是侯爷的东西。”


    这些原来都是避火图,她刚刚乍然看了一眼,也不敢仔细看,偏生还得替李缮瞒着,只好交给郑嬷嬷,吩咐先拿回西府。


    又想想那个时间点,她心内一阵无语,那个时候,她还以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她有兴致,而他也一直冷着脸。


    她轻轻缓了一口气。


    越往阁楼里,书也就越老,新竹拿到一本“啊”了声:“它好像快散架了!”


    窈窈小心碰过那本书,说是书也不大,更像是文人在路边卖的图册子,书名《汉家骠骑》,很旧很旧了。


    从泛黄的纸张里,能看出很浅的炭笔痕,几个幼稚的大字:景成四年八月。


    景成是定元前的年号,李缮是景成元年生,那这本书就是他四岁的时候得来的,距今十九年,那时候,窈窈还没出生呢。


    郑嬷嬷也意识到了:“这……会不会很珍贵?”


    窈窈点点头,没有随意翻它,这么老旧的书,也不好再晒太阳,到时候真脆了,便先放在阴凉处。


    晚些时候,她问了钱夫人,钱夫人想了好一会儿,不太确定了:“应当……应当是他祖父给他买的了。他小时候,他爹只想打他,我呢也没心力管教,只有他祖父会给他买书。”


    书珍贵,忙于农活生计的平头百姓,一辈子可能都摸不到几次,但那时候,李祖父却买书给李缮,可见其对李缮的疼惜。


    窈窈心中感慨。


    那本书她也没随意摆放,和他一堆的避火图放一处了,等他回来再看。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他肯定还没回来


    …


    顾楼经过一轮扫灰除尘,挂上帷帐,搬进干净的家私器具,全部收拾停当后,离洛阳的车马到上党,也就日余了。


    这一日,车马终于到了上党,因为是借郭夫人的名义,先时定下的落脚点,就在郡守府上,由郡守府接风洗尘。


    打昨日接到信,窈窈就一直等着,今巳时末,她和钱夫人到了郡守府,郡守府上了茶。


    看着郡守府上张灯结彩,窈窈知是赵华阴要出嫁的缘故,对郭夫人说:“劳累夫人,忙碌中,还抽空招待我家人。”


    郭夫人笑道:“谈何劳累,当是我说多谢才是。”若不是窈窈劝下李缮,恐怕赵家连一场体面的婚礼都撑不起来。


    钱夫人没插话,她乐得窈窈替她对付贵妇,兀自吃茶。


    还未寒暄几句,郡守府内护院来话:“卢夫人、谢夫人抵达。”


    窈窈心内一紧。


    郭夫人放下茶盏,对钱夫人和窈窈做了个请的手势,众人一边笑说,到了郡守府前门。


    马车旁杜鸣护着,既已将人送达,就对窈窈和钱夫人拱手告退。


    便看谢姝和卢夫人下了马车,郭夫人细细打量,窈窈生母卢夫人虽过了四十,却不见多少皱纹,一身雍容,眉宇却凝着愁绪。


    而窈窈的嫡亲姐姐谢姝,则戴着幂篱,将纱儿挽到帽檐上,她眉眼清丽绝尘,面色稳重冷淡,隐有孤高之意。


    一家三人,乍一看,似乎无人性子一个样,不过确都是美人。


    郭夫人第一次见卢、谢,没觉得哪儿不对,窈窈却不由热了眼眶,舟车劳顿,还是让母亲姐姐难掩疲容,尤其是姐姐,约摸小月子坐得不好,下巴都尖了许多。


    人群中,卢夫人和谢姝一眼见到窈窈,不到半年,却也颇如隔世。


    上回见面,窈窈还梳着少女的发髻,而此时,她梳着反绾式元宝髻,云鬓乌发之间,压着南海明珠云纹发簪,两鬓各垂明珠,耳上一对粉珍珠,眉如黛眼如泉,温吞柔弱,光华若当初不减。


    然而,窈窈眼圈蓦地泛红,叫卢夫人和谢姝心中皆一震,她二人也顾不得礼教了,疾步上前。


    卢夫人握住窈窈的手,又摸她面颊,小声说:“你好好的就好……”


    窈窈眨眼,倏地,晶莹的泪珠儿从她微挑的眼尾溢出,她也很快压抑住情绪,这般喜乐的日子,本也不该哭的。


    卢夫人替她轻拭泪花。


    钱夫人不知为何,有些不是滋味,她从来不懂养女儿是什么心情,却有几分共情。


    郭夫人笑道:“许久不见,都有许多的话,府上已备薄席,请入座。”


    在郡守府用过一顿,全了人情往来,窈窈钱夫人几人并未久扰,仔细与郭夫人道别后,便都回到李府。


    卢夫人和谢姝的行囊,早早就送到了李府,郑嬷嬷与卢夫人谢姝的带来的嬷嬷、婢子也都是老相识,早早就打过招呼。


    往顾楼收拾东西时,郑嬷嬷总留心门外,得知窈窈自郡守府归来,立刻高兴地牵着一只小狗儿到门口。


    此时,窈窈正回着卢夫人的话:“都好的,真的都好的……诚如母亲所说,婆母很好,也相处……智郎?是智郎!”


    她顾不得回卢夫人的话了,提着裙摆,像是蝴蝶似的,小跑向被牵着绳子的小白狗,智郎长途跋涉,有些萎靡,在瞧见窈窈时,还是兴奋地摇着尾巴。


    见她装了半日的大人,终于露出点孩子气,卢夫人和谢姝都笑了。


    此行她们瞒着窈窈,把智郎也带到了并州。


    智郎从窈窈六七岁时伴着她,如今有十个年头,已是老寿星了,不是卢夫人非要折腾它,只怕若不带来,在谢家没人照看它,小狗会挨饿,孤苦到老。


    加上知道窈窈定是思念,便将它带来,好在智郎争气,一路上熬了下来。


    小狗舔着窈窈的手,窈窈笑道:“好智郎!”


    谢姝看她对智郎爱不释手,又说:“还不止呢,你猜我们还带什么来了?”


    窈窈茫然又开心,笑问:“带了什么?”


    卢夫人不舍得真让她无头苍蝇似的猜,赶紧让婆子拿来一把琴,道:“是惊鹊,你最喜欢的那把琴。”


    这琴是当嫁妆放在了洛阳李府,洛阳李府没有主事的人,卢夫人就做主,将它取出来,一道北上。


    窈窈摸着惊鹊,再看母亲、姐姐、嬷嬷和智郎都在,只觉这一刻,西府与她生活了十几年的谢府,没什么差别。


    她低头,吸了口气,忍住喉间的哽咽,软声道:“娘亲,姐姐,府里还有鸣竹。”


    谢姝一喜:“鸣竹么?在哪,我瞧瞧。”


    西府的这半日,就在琴声、叙旧与笑语里转瞬而逝,东府这边倒显得有点安静,往日里倒也没什么,今个儿透着几分萧索。


    钱夫人嚼葡萄,语气不详,说:“那谢窈窈,还说要弹琴给我听呢,今个儿都没过来。”


    李阿婶忙着针黹,道:“哎呀夫人,人家母女姊妹团聚,你也不是不晓得,还想凑啥热闹啊。”


    钱夫人反遭提点似的,捶了下桌子:“对啊,我可以去凑热闹啊!”


    李阿婶:“……”


    酉时,钱夫人就去西府了,本也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便在西府摆饭,问过口味,上了六道菜。


    吃饭的时候,钱夫人说:“这道茭白不错,窈窈,你们吃些。”


    窈窈用公筷夹给钱夫人、卢夫人,也笑道:“婆母、母亲也用。”


    然而谢家有食不言的规矩,钱夫人和卢夫人和谢姝搭话,后二者皆以笑对着钱夫人,钱夫人渐渐地忐忑起来,便也不说话了。


    饭毕,钱夫人走了后,卢夫人叹口气道:“这顿饭本应该摆在东府吧。”


    窈窈说:“婆母是不重规矩的。”


    谢姝皱皱眉,钱夫人过于市井作风,若是她,养了十几二十年的习惯应是被打破,她没能有窈窈


    自在。


    是的,自在。妹妹在李府,不仅没有噤若寒蝉,行动受限,更是自由自在,什么时辰和规矩,都不讲了。


    这一点,窈窈出嫁前就和卢夫人说过,她不耐烦世家的规矩,见窈窈算得偿所愿,卢夫人对她被迫替嫁的愧疚,才稍稍少了点。


    如此,卢夫人和谢姝在李府住下,谢姝因在路上没能好好休息,这一晚很早就睡下了。


    隔日,窈窈问了钱夫人的意思,拿了李府牌子,去药堂请擅妇科的圣手。


    这般调理了大半个月,谢姝才渐渐缓过来,气色好了起来。


    这一日,窈窈看着她腹部,谢姝吞下药汁,笑道:“是我不要它的,所以我心中就算有悲伤,也能调节好。”


    窈窈轻轻握着姐姐的手,趴下身子,躺在谢姝腿上,道:“嗯,我知道你的。”


    谢姝摸她的头发,又说:“我也知道你,你是不是还想着,如果不是你急信,我不会这么着急弃了这个孩子,也不至于伤身。”


    窈窈:“姐姐……”


    谢姝看着她的明眸,说:“本来嫌丢人,不大想和你说的……其实我在薛家,过得并不如意。”


    有些难以启齿,她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饶是婚前信誓旦旦,但我才有孕三个月,薛屏就有了别的女人。”


    窈窈诧异,爬了起来,被谢姝按了回去。


    “所以我对这个孩子,也心存芥蒂,应该说,我得多谢你,让我有了勇气打掉它,我向来爱屋及乌,恨也一样,非要生下来,对它来说不公平。”


    窈窈埋在姐姐怀里,正对着姐姐的肚子,她回忆起当日,谢姝意气风发,在薛家过得十分顺心,心中就发酸。


    谢姝在妹妹面前,自然没有贵女的自持,说:“从此往后,我只当没有薛屏这个人,他实在下贱。”


    窈窈替姐姐不平,说:“他是个混账。”


    谢姝笑了:“对,混账!”


    窈窈又要起身,又被谢姝按了回去,她这才发觉不对,谢姝把她头发都弄乱了!


    偏偏谢姝还不罢手,一直揉着,窈窈抱着脑袋,求饶:“姐姐快别弄啦!”


    谢姝:“不成,我看你发髻不爽。”


    最后,窈窈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形同鸡窝,气呼呼坐在床边,生了会儿闷气,谢姝欺负完窈窈,还一直笑。


    卢夫人进屋见这情况,怒道:“谢姝,又欺负你妹妹是不是?”


    谢姝:“谢窈窈,你说说,我欺负你了吗?”


    谢姝板起脸,窈窈一憷,她小声说:“……没、没有。”


    卢夫人怒了:“你还敢要挟窈窈?”


    屋内传来谢姝辩驳声,屋外,郑嬷嬷和卢夫人身边的王嬷嬷、紫燕等人围在一起打络子,忍不住笑了。


    此情此景,倒像是两位姑娘尚在闺阁之中,谢家无有变故,年华尚浅的时候。


    ……


    六月中旬,赵华阴出嫁了。


    她这是要嫁去定襄郡一户风光式微的世家,并不折辱于她,就是隔有千余里,便是同在并州,也是远嫁了。


    一个大早,她就得从上党出发,乘坐牛车走几天,去定襄。


    郭夫人心中难免几分不舍,但也有脱了手的放松,总归丢掉一个烫手山芋。


    她对对礼单,对赵华阴道:“你瞧这李家,本是贴了一对耳环一对手钏,卢氏谢氏到来,又添了一副墨宝。”


    “这是尚礼之家,你得罪了将军,也还能这么体面,你若能学得三成,日后行事定有裨益。”


    赵华阴手指掐着手心,没说话。


    这么一个月,她慢慢地、仔细地想了许多,也是想明白了,当日她在李缮面前揭穿谢窈窈的时候,李缮才回来,定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饶是如此,在她这个外人面前,李缮还是坚定地维护谢窈窈,他口中既然能说出“我妻”,便给予了足够的尊重。


    做他的妻子,是何等的体面。


    错过这么一个伟岸男子,如何让她能甘心,然而再如何,也叫他一句话,把婚事定了下来。


    她在屋中坐了很久,终于,礼节走完了,女方亲戚朋友进屋来瞧新娘,赵华阴在众人里,看到了谢窈窈,以及和谢窈窈眉眼有两三分相似的年轻妇人。


    赵华阴猜到,那是名冠洛阳的谢姝。


    从前,她见到谢窈窈时,就一直在猜,声名更大的谢姝该是如何风华绝代,如今瞧着,谢姝美则美矣,窈窈却也一点都不输。


    发觉到她探视的目光,窈窈朝她浅浅一笑。


    不多时,女眷们离开,该是亲人留下来相处,赵华阴却叫住了窈窈:“谢夫人,可否留步?”


    郭夫人怕赵华阴出言无状,还想叫窈窈走了,窈窈想了想,还是留了下来,毕竟,在赵华阴大喜的日子里,她没什么计较的。


    谢姝小声问窈窈:“你们关系很好?”


    窈窈:“还算一般。”


    谢姝知道窈窈的话得听一半,“还算一般”就是“不太好”,她瞪了眼赵华阴,走出了门,却停在门口,光明正大地听她们说什么。


    赵华阴也不介意,她只问窈窈:“那天我在衙署,意外见了将军,我把你要接母亲姐姐的事,告诉他了。”


    窈窈点点头,问:“还有吗?”


    赵华阴故意说:“你不好奇那天我们还说了什么吗?”


    窈窈看着赵华阴,沉默了,若李缮和赵华阴有点别的,赵华阴不至于这么仓促出嫁。


    她的沉默,和坦然的目光,让赵华阴脸上渐渐烧了起来。


    她如今是真的认栽了,李缮性暴烈,不喜她便是明晃晃的让她丢脸,谢窈窈性温和,她可以不回敬,却能让她溺水般窒息。


    不过,她有一刹觉得,谢窈窈生得像仙女儿美,心也像仙女无尘,无动于衷,不会乱了心。


    赵华阴撇开这个怪异的念头,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道:“……也没说什么,就是将军说,你所做的一切他都知道,也都默许。”


    不用多想,窈窈明白这是他的维护,虽然好面子的他,回去后就发了脾气。


    她不由笑了一下。


    再无旁的话要说,窈窈要走,门外谢姝想进来,面色不善地瞪着赵华阴,打算好好刺赵华阴一顿。


    窈窈赶紧把谢姝拉走了。


    路上,谢姝语气不好,道:“她算什么人,凭什么横亘在你和你夫君之间,那李缮怎么回事,还有这等破事?”


    窈窈笑道:“姐姐,我常对我奶嬷嬷说的话,就是:我不为此伤神费心,你也不必放心上。我与他,明明白白就好。”


    谢姝一愣,她这段时日已经同郑嬷嬷打听清楚,李缮不再因谢家的举措、对世家的偏见,而冷待窈窈。


    窈窈和李缮关系确实有很大缓和。


    不过她突的觉得,或许所谓缓和的主动权,看似在李缮手上,实则,应不在他手上。


    她又想,如果当初不是阴差阳错窈窈替嫁,是她嫁给李缮,她没办法处理得这么好。


    她是过刚的性子,自然易折,连同个阶层的薛家的事,都处理不好,枉她先前还洋洋得意,自以为嫁了个好郎君,甚至指点窈窈应对李缮。


    实则别说李缮了,她和钱夫人定也多有摩擦。


    不过,不是她的错,是没有适合的。


    ……


    六月末,并州军拿下幽州一郡,在幽州战场上反复横跳的好胜军,投靠了并州军。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好胜军如墙头草,随时叛变,直到八月,好胜军竟然还安安稳稳地听从李家号令。


    待李家掌控幽州七郡中的五郡,幽州升起了李家旗帜。


    洛阳吵成一片,到此,哪能不明白这是李缮的招数。


    萧太尉自是明白萧西曹凶多吉少,坐不住了,率兵回洛阳述职。


    王嶦见到了萧太尉,道:“这


    是洛阳让他去打的仗,只恨李缮师出有名,若洛阳要集结英豪剿灭李缮,天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以后洛阳再让各州军队出动,谁还肯动?”


    “况且,李家女眷都离了洛阳,便是那谢家女眷,也都走了……”


    萧太尉年过花甲,一把髭髯,怒目积威甚重,瞥王嶦一眼,他便没了旁的词。


    萧太尉冷笑:“糊涂,叫一毛头小子算计了,让并州把女眷送回来,他若不送,就是违背亓律,狼子野心。”


    王嶦喏喏应是。


    他没好说,萧家对洛阳虎视眈眈,各地皆不满幼主把控在世家臣子手里,隐有起兵清君侧之风气。


    几个月前,王嶦得知李缮把并州军调走后,就秘密安排王家女眷孩子回了故地琅琊。


    不止是他,好些个忌惮萧太尉的权臣都这般做了,反正李缮开了个好头,总不能留家眷不管,那可得被骂成什么样。


    后来萧太尉得知后,又恨又怒:“如此乱臣贼子,大亓亡得不可惜!”


    当下,萧太尉授意,谢翡又被革职,谢兆之长袖善舞,其余谢氏臣子游走在权利集团之中,却也没出什么大事。


    只是这回,他们也不好再保谢翡了。


    而要求李谢女眷回京的圣旨,也盖上玉玺印记,八百里加急,送到了并州,就是宣旨的内宫常侍毕恭毕敬,钱夫人问吃杯茶,他也不敢。


    常侍道:“圣命在身,奴便传达至此,其余的却绝无冒犯,望几位夫人海涵,莫叫两位侯爷误解于我。”


    钱夫人咋舌,弄得这么敬重,她真的要飘了。


    窈窈示意郑嬷嬷给了一小袋银子,又问了姓名,常侍称姓钟,又主动说,日后有什么大小消息,他都会替李家留意。


    这位是明晃晃投诚了。


    窈窈想了想,问:“谢家如今,可如何呢?”


    钟常侍说:“一切尚好,只是……恐怕好不了多久,时局如此,如今朝中命令,所有臣子女眷全不能出洛阳。”


    这是王萧两家要拿捏着臣子的软肋。


    谢家起复靠的是李缮,如今李缮脱离朝廷控制,谢家人又该如何自处?如今只是谢翡革职,来日,终究是要和李家割席。


    得知此事后,谢姝庆幸:“若我此时还在薛家,薛家为表忠心,定是会将我监禁起来,我还有什么体面。”


    窈窈也有些后怕。


    谢姝重重握了下窈窈的手,姊妹之间,无需再言感谢。


    而一整天,卢夫人心不在焉,晚饭也没吃多少,夜里坐在窗前,终究忍不住哭了:“你们父亲可怎么办?我心里难安。”


    她怨过谢兆之,可是多年夫妻,在窈窈这件事之前,他们也还算相敬如宾,如今她逃出了洛阳,或许往后,与谢兆之再难见了。


    她怕下次听说,是谢兆之死了。


    窈窈和谢姝无法,只能陪着母亲宽慰心情,窈窈也没回西府正房,而是在顾楼和她们一起睡觉。


    这两个月她都是在顾楼睡的,钱夫人不是那等规矩大的,知道后,还隐隐有些羡慕,碍于面子,没说什么。


    如今一整个盛夏便过去了,夜风清凉,窈窈一身轻软绸衣勾出玲珑曲线,她坐在窗前,擦着发丝,新竹步伐匆匆过来,给了窈窈一封信:“是侯爷差人送来的。”


    窈窈打开,里头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今夜子时,归。]


    窈窈道:“不用管,他肯定还没回来。”


    郑嬷嬷、新竹也觉得有道理。


    上回收到这样的信,李缮早就回来了,却非要写信说几天后回来,就等着吓她,所以这次,他应该是写了早早回来,想让她等着。


    窈窈没那么容易上当第二回的。


    于是,主仆几人倒也没放心上,窈窈还是睡在了顾楼。


    …


    子时。


    黑灯瞎火的,一道沉重快速的脚步声掠过廊下,大声敲着西府大门,守门的婆子困得直打呵欠,拔开门闩看清楚来人,他一身锁甲,下颌有些胡渣,俊眸如星,身姿峻拔飒沓。


    守门婆子很是一惊:“将、将军?”


    李缮嗤笑:“睡糊涂了,我今日回来,还这么关着门!”


    婆子刚想解释,她什么通知也没接到,李缮却已经大步踏入府内,他往正房瞧去,一片黑黢黢的。


    行吧,子时是有点晚,她睡了,他也能理解。


    想到等等叫醒她会被咬一口,李缮竟勾了勾唇,目中闪过些许光泽,竟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


    他大步走到房前,一推门,屋中却沁出一股清凉的风,好似有一阵没人住了,所以没什么人气,冷飕飕的。


    这种感觉,和他从前打仗回来没差,从前他倒是没觉得如何,如今总有种不爽。


    他快步走进屋内,再往床上觑去,一片平整,哪里还有人影?


    木兰和一个婆子也听到声响,赶紧起来一瞧,李缮攥了攥手,目光冷冷淡淡的:“你家夫人呢?”


    木兰赶紧说:“前头谢家主母、大姑娘到了并州,夫人这几日同她们一起住。”


    李缮:“……”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天意安排


    …


    李缮这回是特意加急寄送的信,因为上次他假装后延,想对窈窈来个突袭,却闹出一些不痛快的事儿,僵了几日。


    吸取教训,他准确告知归程,辗转换马奔回上党,结果倒好,大半夜的,扑了个空。


    木兰小心翼翼看了眼李缮,替窈窈解释:“夫人原以为,侯爷路上艰辛,没那么快……”


    李缮揉了一下眉棱,道:“备水吧。”


    火热的情绪冷下,他嗅到自己身上多日累积的汗味、尘土味和血腥味,本来已经习惯了,看到屋内那张床上铺着的绯红褥子,突然又觉得这味道有些碍事。


    进了浴房,李缮不惯让人服侍,木兰自也是守在屋外。


    而李缮褪下脏衣裳,赤着双足路过了洗漱架,又后退一步,目光在洗漱架上来回扫着,终于,熟门熟路地捞走一瓶桂花花露,摇了几滴倒到木桶里。


    不多时,他披着夏衣,绞着湿淋淋的头发,回到屋内,看了会儿书,却索然无味,头发发尾还没干就随手束好,躺床上闭眼。


    翻身,躺好,翻身。


    李缮刷的起来了,道:“来人。”


    木兰没敢睡,赶紧进屋,只听李缮又问:“窈……你家夫人,在哪儿睡的?”


    木兰:“在顾楼。”


    顾楼就在西府旁边,出了西府,绕过库房和空院子就到了,以李缮的脚程,甚至不用片刻功夫。


    他隐约记起,自己在顾楼放了好些不常用的书,便一边起来穿衣裳,一边问:“我的书都被清理了?”


    木兰:“夫人把书晾晒一遍,就都搬回西府书房了,哦,还有些书,要让侯爷自己看看怎么弄。”


    李缮缓缓抬起眉梢。


    要让他自己处理的书,果然是几本避火图,他确实翻过它们,倒也没那么仔细看,不过,里头还放着一本旧书。


    旧书的书封早就破破烂烂的,窈窈裁了一块新皮纸,再把书完好地保护起来。


    李缮摸着那本书,将书塞到怀里,出了西府。


    过几日就要中秋了,天上明月高悬,清辉如水泠泠浸了人间,月下人影成双,静谧的夜里愈发无声无息。


    窈窈躺在床上,明明才睡去,却陡然醒了过来,她和母亲在一张床上睡的,姐姐睡在隔壁的宽榻上。


    两人都睡熟了,呼吸很轻。


    不知道是不是白日里午睡久了,窈窈等了会儿,也没重新等来睡意,她动作很轻地起床,出了隔间,摸黑倒了杯水喝。


    再看地上月华清浅,她在窗边的胡床,沐着月光坐下,窗格子落在地上和她身上,勾出一抹清冷绝艳。


    月有阴晴,事上没有完满之事,窈窈想到今日钟常侍带来洛阳的圣旨,一手撑着下颌,一边垂眸思考。


    这天下是要乱的,她纵是不愿让自己与珍重之人卷进去,却已是局中人。


    突的,窗户外传来轻轻一声“嗒”,像是石子砸到窗户,她立刻坐直了  ,又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侧耳细听。


    窗下有人在说话,声音不大:“……打哪来的……”


    窈窈觉得这声音有些像李缮的,她轻手轻脚,拔开插销,推开窗户。


    阶上,李缮一手抛着石子玩,屈一膝盖懒散坐在地上,另一只手押着智郎的脖子,逼着智郎回话:“嗯?你不是东府的狗?我没得睡,你凭什么在这睡?”


    窈窈惊讶,小声:“夫君?你真的回来了。”


    突的听到窗户细微的响动,他抬起俊目,月光照着他凌乱的发髻与襕衣上,年轻的男人身上流动着肆意。


    他盯着她,微微眯了眯眼,嘴角弯起一点幅度。


    李缮再不管智郎,他起身懒懒靠在窗边,似笑非笑:“不然呢,我有你想的那么没安好心?”


    数月不见,窈窈心中却没有陌生的感觉,她笑了笑,又有点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李缮知道顾楼的格局,反正也睡不着,他本来打算隔一炷香,朝偏厅窗户丢一个石子,丢完三个石子,窈窈还没出来,他就认命了。


    没成想,第三个石子丢过去,果然,开窗了。


    他倾身,一手遮着唇:“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因为我天命加身,天意安排。”


    窈窈:“……”


    她捂了下被他气息弄痒的耳廓,又无奈又好笑地睨他一眼,普天之下哪有人敢像他这么狂傲自负,张口就是天命天意的呀。


    她这一嗔笑,目中宛若水波轻漾,杏脸桃腮,娇娆动人,脖颈修长雪白,白色绸制夏衣服帖地勾出她瘦削的肩,胸口丰润的弧线,隐约能透过月光,瞧见抹胸衣料。


    一时间,上次在帐中种种活色生香,那光滑如缎的肌肤触感,令人流连。


    李缮衣领下小尖儿的喉结,有一下,没一下地动了动,说:“跟我回去吧。”


    窈窈脸上一热,气息软,但拒绝得挺快:“不要,我母亲姐姐在呢。”


    她现在走了,明天母亲和姐姐不就知道了她大半夜回西府,要没别的事,这睡得好好的却专程回去,还能因为什么?该是夫妻敦伦之礼。


    她脸皮还没李缮那么厚。


    看了眼不远处钻到窝里睡觉的智郎,窈窈轻轻说:“你回去睡吧,明晚我就回去了的。”


    李缮“唔”了声,却又道:“那一起看会儿书。”


    窈窈:“看书?”


    李缮从怀里拿出那本薄薄的《汉家骠骑》,他道:“你没看过吧?”


    窈窈知道这是他祖父买的,确实没翻开过,所以点点头。


    他翻开书封,小声说:“这是当年村里穷书生画的,我喜欢得紧,满地打滚,祖父才给我买的。”


    满地打滚……窈窈还没有这种经历,不过也是,她小时候是谢家最盛的时候,要什么有什么,这一点,他们是截然相反的。


    说到这,李缮也有几分怀念,轻抚书本,小心地翻开下一页。


    月色下,泛黄的纸张上,本是画着从前骠骑将军击退匈奴的故事,但一个小孩的黑黢黢巴掌印,把故事盖去了八。九成。


    窈窈:“……”


    李缮面色不改:“那时候我还小,不爱惜书也正常。”


    窈窈:“哦。”


    往下翻,一整本书哪还有什么空隙,全被浓黑的炭墨画了一堆涂鸦,什么鸟儿,龙,牛,各种不明形状的东西。


    李缮笃定:“这不是我画的。”


    窈窈:“噗嗤。”


    她终于明白为何钱夫人总说李望会打李缮,看起来,李缮小时候着实皮。


    她眼底水盈盈的,唇角扬着,笑了好一会儿,却没等到李缮恼羞成怒,她悄悄看他,他一手搭在支摘窗上,就俯身看着她。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抬起的手,袖子微微落下,小臂手上线条很有力量感,几道蜿蜒青筋,穿入他的袖子下。


    此时,他手指却很轻地摩挲了下窗框,然后,缓缓低头。


    隔着一扇窗,少女双手搭在窗台,膝盖跪坐在胡床上,她微微塌着腰肢,眼睫轻颤,闭上了眼睛。


    而男人不若以前激烈,只是贴着她的唇,却连月光都黯淡了似的,任由心跳在墨色中慢慢攀升。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足见情分了


    ……


    身后的窗户已经关上,窈窈双手又端起瓷白的茶杯,缓缓抿了一口水。


    她刚起来的时候,已经喝过一口,没觉得这水凉,此时再喝便觉出水冰,再一抚唇,才发觉是自己的唇太热。


    天入秋了,但她方才,好似叫六月天的烈阳好好烘了一下,暖热直通手心脚底。


    …


    隔日,幽州由好胜军引起的叛乱,终于被平息,李缮李望父子得胜归来,上党郡百姓夹道而迎。


    幽州司徒家的势力被蚕食,守着幽州剩下的两郡顽抗,一封封唾骂李缮狼子野心的奏疏送到御案,十岁的天子却问幽州在哪。


    洛阳难以集结得力的军队讨伐,素袍将军在民间的威望,也令周围各州按兵不动,只剩观望。


    冀州夹在并州、幽州之间,几度遭洪灾,好胜军也出自冀州,由此,冀州被并州吞下,是迟早的事。而冀州陈家似也看清楚了大势,有往并州靠的意愿,这回李缮平定幽州,就是借道冀州。


    显然,北方由李家父子占据的格局,已初步定型。


    早上梳洗的时候,王嬷嬷同卢夫人耳语片刻,卢夫人喃喃:“幽州被拿下了?这也太快了。”


    满打满算,也才三个月。


    果然,当日李缮在洛阳的荒唐,并不寻常,不过是迷惑人心,可见他的心性非常人能比拟。


    加上听郑嬷嬷说窈窈与他夫妻和睦,卢夫人和谢姝对他的种种不喜和猜忌,早就减弱了。


    王嬷嬷又小声说:“是啊,前不久,卢达从太原折去范阳国,见了老夫人,今个儿早上带了话,老夫人说:得亏二姑娘聪敏,劝卢家莫要舍本逐末,如今,卢家立功,家中上下都感念二姑娘。”


    这话并无夸大其词,李缮打下幽州,除了安插心腹外,幽州多由高颛、卢氏治理,达成微妙的平衡。


    卢氏母族在乱世没有被摧折,还能更进一步,卢夫人自然欣喜,但若没有窈窈,按李缮对世家的排斥,卢氏恐怕难有这等造化。


    原先,卢夫人是不知道李缮排斥世家,是这几个月,从窈窈这儿得知的。


    她更不知谢翡和李缮的矛盾,前不久窈窈提起,她也尤为惆怅,只可惜谢兆之从不会与她谈及这些,只好各处打听。


    如此,她才越发觉,当初不知不觉间,谢家竟让窈窈蹚了这一滩危险的浑水。


    她心中对谢兆之的担忧,不由少了。


    她又问王嬷嬷:“谢家还没回信么?”


    王嬷嬷摇了摇头,两个月前,卢夫人写信回谢家,要问清楚谢翡和李缮的旧怨,直到今日,谢家都没有发信回来。


    她理解朝廷乱,谢兆之忙,只是再忙,如何没有写一封信的功夫,要么是不上心,要么是不愿告知罢了。


    卢夫人冷笑一声,彻底将谢兆之抛到脑后,她瞧瞧时辰,起身道:“走了,不好让卿家等着。”


    今日李望李缮从前线回来,宴请谢家人。


    屋外,窈窈和谢姝站在檐下,一起看着智郎吃东西,智郎从前贪嘴,如今老了反而吃得不多。


    剩下的小半个馍,它不吃了,吭哧吭哧喘气,窈窈嘀咕:“智郎啊智郎,怎么吃得比半年前还少了。”


    谢姝笑道:“智郎都十岁了。”


    窈窈摸摸智郎的脑袋,自己得知李缮的抱负,就没想过还能回洛阳,何况见智郎,如今比起当初,已经好太多了,她是知足的。


    便松了口气。


    谢姝知道窈窈疼爱智郎,不想再说狗老了的事伤怀,换了个话题:“昨晚你是不是和谁说话?”


    窈窈一愣,缓缓眨了下眼睛:“没有啊。”


    谢姝不疑:“是么,那是我听错了。”


    窈窈轻咬了下嘴唇。


    正说着,卢夫人也出来了,三人便都朝东府去,饭就摆在东府,几套楠木桌案与


    曲三足凭几相对,各桌上已摆着数道佳肴,色香味俱全。


    窈窈与母亲姐姐进了正堂,钱夫人已经等着了,她咧嘴笑道:“我差阿婶去催那爷俩……大人和大郎了,且等等。”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说话声,李缮与李望几乎同时步入堂内。


    李望对卢夫人和谢姝拱手,道:“卿家一路劳累,可要多在并州游玩。”


    李望当初替李缮张罗聘谢家女,是为了融入世家,虽然结果如今南辕北辙,他打心底里还是敬着世家,因此笑得和煦。


    倒是李缮,卢夫人见他颀长身材,眉宇轩昂,面冠如玉,但目光如鹰隼,与先前第一次见面时,更添几分莫测。


    此时,他与父亲站在同一侧,神色冷淡地拱手,只是在瞧向窈窈时,嘴角微微勾了勾,稍有缓和。


    若只是因为谢家换亲,确实不该这么耿耿于怀,卢夫人和谢姝对他厌嫌世家的事,更有底了。


    自然,卢夫人没想摆丈母娘的谱,让窈窈不好做,她笑着与李望寒暄一句,双方见了礼,入座。


    这一顿饭循着礼仪,连箸头都没发出磕碰声,皆是没人说话,饭毕,婢子们上来收走碗碟,放上了葡萄,西瓜和洋桃。


    本该是惬意小谈的时候,不过双方话并不多,坐了一刻,卢夫人和谢姝同时起身告辞,窈窈起来,李缮也才跟着起来。


    寒暄毕,这一下四人都出去了,钱夫人这才往凭几上靠,一手捏着自己脖颈,对李望道:“真累。”


    李望忙过去替她捏胳膊,笑道:“世家就是这样,为难夫人从前在洛阳撑了五年。”


    钱夫人舒舒服服给他按捏着,道:“那是,在洛阳我哪里容易啊。”


    李望:“那先不回洛阳了。”


    钱夫人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想起她从窈窈那,学了不少处世办法,不回去显摆一通,有些可惜。


    不过,和窈窈在上党住得舒心,宴席交往不算频繁,各府夫人们也不像洛阳那样眼高,况且和李望还能常相见,她就答应了:“行,不回去了。”


    李望拿了个葡萄给她吃。


    钱夫人问:“不过,这卿家什么时候回去?”


    李望:“她们也有安排,怎么了?”


    钱夫人稍稍坐直了点,小声说:“就是……我和她们实在难相处,而且打她们来并州后,窈窈连琴都只弹惊什么,哦对,惊鹊,都不弹鸣竹了。”


    李望起先没听懂,再听钱夫人解释惊鹊鸣竹由来,才知道惊鹊是窈窈在洛阳的琴,鸣竹是钱夫人送的。


    他道:“世家女学琴是从小的底子,那琴定是陪她到大的,卿家北上不易,也要把这琴带过来,足见情分了。”


    被提醒,钱夫人道:“哎呀,我也没别的意思,她爱弹哪个是哪个。”


    屋外,送了窈窈与丈母娘妻姐的李缮,步伐停了停。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你亲我干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教世家礼仪熏陶住了,李缮不像往常想进去就进去,他在屋外站着,等婢子通报,才撩袍进屋。


    钱夫人和李望已经没谈这事了,知晓李缮是有公务,她让李阿婶端走没吃完的果子,也便先走了。


    父子二人没有旁的话,直入主题,李望道:“宫里有宦官示好,你如何看?”


    范占先在几年的运筹,留有一些底子,如今大亓已有大厦将倾的趋势,世家们趋利避害,纷纷投靠各个势力。


    论起来,由于李缮最早灭道、佛,也是下手最狠的,导致世家利益受损,世家不会首选投奔李家,而是江南萧家。


    当然,李家父子威名赫赫,不乏有人前来投靠,宫中常侍就是其中一种势力。


    李缮:“宦官是弄权之辈,真当我们这是什么人都要的?父亲,我不可能接受他们。”


    李望叹了声,道:“不过,那钟常侍有些用,捎带了宫里有用的消息。”


    李缮:“我们缺这点消息?都烧了罢!”


    李望:“那些消息,和谢家有干系的。”


    李缮顿了顿,突的明白李望踟躇的缘故,无非是这件事和他妻有关系,钟常侍哪能猜不到李家父子厌恶阉人,便将身家押窈窈身上。


    李望不想妄断,所以隐晦提醒他。


    李缮神色微缓,道:“谢家,怎么样?”


    李望:“谢家主君有写信与我,不过,他们也与益州、河西张氏,来往紧密。”


    李缮冷笑,书斋易养奸,谢兆之靠李家起复后,却又开始摆脱李家,左右逢源,要行那平衡之术。


    他本想继续道,断了与钟常侍往来,但话到嘴边,就想起窈窈。


    她能从钟常侍那儿,获得一些洛阳世家的消息,虽然那些消息,李缮未必不能亲口告诉她,但事关世家、谢家,他向来刻意忽视,且也不情愿,说不得有漏了的时候。


    可是李望对钱夫人说的也没错,窈窈生在世家十六年,情分没那么容易断,对此,李缮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算那阉人押对了。


    他踱步几下,对李望道:“其他算了。这钟常侍,就留着吧。”


    …


    窈窈送卢夫人和谢姝到了顾楼,吩咐郑嬷嬷,要把她留在顾楼的用品,一一搬回去。


    谢姝跽坐在软垫上喝茶,一直看着她笑,窈窈叫她看久了,摸摸面颊:“姐姐,你看什么?”


    谢姝:“没什么,我不过学你夫君罢了。”


    窈窈:“……”


    方才宴席上,李缮和窈窈坐一边,谢姝和卢夫人坐在另一边,因此,她们可以明显发现,李缮虽然面上十分正经冷淡,却把目光往窈窈那边递了三四回。


    那不是能装出来的在意,而是下意识的,何况李缮在她们面前,本也不必刻意装相。


    叫谢姝一闹,窈窈红了脸,替李缮正名:“没一直盯着,就看了一两回。”


    谢姝:“那还不够啊?我看他都要把案几和你并一起去了!”


    窈窈脸更红了,要找卢夫人告状,谢姝忙拉住她:“行了,你面皮怎么还这么薄,若知道那些世家妇私底下都怎么说的,我怕你要钻地里出不来了。”


    窈窈明白,谢姝是以为她和李缮早就行了敦伦礼,才这般无所顾忌的。


    她目光有点闪躲,支支吾吾道:“她们说她们的,姐姐别掺和。”


    谢姝笑了一下,越大的家族,人口越多,分给小辈的院子也不尽人意。


    像是谢姝在薛家的院子,大小也不如她闺房时候,缩在窄小的院子里,视野窄了,人就容易生出存心攀比,不说这些,她们寂寞。


    起先,谢姝心底里,总有些自怨,是自己害窈窈北上完婚,备受轻待,然而今日,那细微末节方见真知。


    她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是放心,也是隐隐的揪疼,一直依赖她、还受她欺负的小妹,身边终究多了另一个陌生人。


    顾楼上,看着窈窈和郑嬷嬷一行离开的身影,卢夫人和谢姝都静了下来。


    ……


    两月余没回来睡,房中也勤有打扫,窈窈把东西归置好,就让新竹放下惊鹊。


    她用一方丝绸手帕,擦着惊鹊的琴头,李缮是这时候进屋的。


    他环顾四周,总算觉得这屋子回归原样了,再看窈窈的琴,和印象里的琴很像,但是不一样的是刻纹,一把是竹叶,一把是喜鹊。


    果然是姊妹琴,也果然是用了惊鹊,收起鸣竹。


    在窈窈起身相迎前,他在她对面坐下,示意她不用起来,脱口而出:“你喜欢惊鹊,还是鸣竹?”


    窈窈想了想,说:“手感差别不大。不过,惊鹊音色轻盈跳跃,如有鹊啼;鸣竹音色更清澈空灵,也是如其名。”


    李缮:“那你更喜欢哪一把?”


    窈窈疑惑,见他浓眉轻挑,黢黑的眼底似有探究,她隐去疑惑,从心道:“都是好琴,我都喜欢。”


    说着,她笋尖儿似的的指尖一拨琴弦,悠扬灵动的琴音,从琴体声声漫了出来。


    李缮换了个坐姿,道:“我想听……”


    窈窈弹琴时,他会点曲,也知道有几首曲子窈窈喜欢弹,窈窈侧耳静静等他说话,耳上垂着的珍珠,轻轻摇了一下。


    他心口一暖,道:“《散云曲》。”


    轻盈的乐声就从西府内流淌出来,急促处如云雨密布,缓和处若风吹云散,令人闻之,颇有拨云见日之感。


    卢夫


    人身边的王嬷嬷到了西府外,听着熟悉的乐声,看木兰要进屋通报,拦了下,问:“可是二姑娘……少夫人在抚琴?”


    木兰:“正是。”


    王嬷嬷:“侯爷可也在里头?”


    木兰笑了:“正是。”


    王嬷嬷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这便是极好的了。


    待窈窈一曲终了,李缮还琢磨点个什么诗经九歌,外头,郑嬷嬷敲敲门,得了允后,她进屋道是王嬷嬷来。


    窈窈搁下琴,问:“王嬷嬷为何事来?”


    郑嬷嬷:“卢家来人了。”


    说着,她和窈窈不约而同看向李缮,李缮冷肃着脸,道:“昨日回来匆忙,还有些兵马得部署,我出去一下。”


    窈窈点了点头,也不失望,从前李缮光是要接受她就多有周折,他的芥蒂没那么快能放下。


    因此,这回接见卢家人,只有窈窈母女三人,钱夫人也没有要见面的意思。


    卢家上下和高颛联合时,就知道李缮待世家的态度,然而,李缮果真用人不疑,经过此次联合,自家远比最开始好多了。


    但卢家还是被高颛势力压了一头,他家十分仰赖李家,希望能借姻亲交情,结更深的利益联盟。


    所以,知道姑奶奶到了并州,卢家早就派人进入并州,等到李望李缮归来,才循礼登门拜访。


    不过,他们用的借口是和卢夫人走亲戚,所以即便李家态度冷淡,他们也能自处。


    卢家这次来的,是卢家三房嫡子卢琨,还有卢家长房嫡女卢馨儿。


    卢琨年二十,饱读圣贤书,懂审时度势,两次西进求见李缮,却都没见上。


    好在这次有了他姑母、嫁去谢家的卢夫人在,他方踏进这李府的门槛,虽然不算如意,比先时好多了。


    卢馨儿自不必多说,她前头来求过窈窈,想让李缮出兵打退高颛,没成想叫窈窈拒绝后,很是没脸,便南下去请谢家。


    她到洛阳周旋,得了家中的信,于是又北上,来来回回跑了这一回,从堂兄卢琨这才知道原来是窈窈牵线,让卢、高借李缮之势联手了。


    此时,卢琨和卢馨儿分别给卢夫人磕头,卢琨又一一与谢姝、窈窈躬身行礼,卢馨儿照做。


    谢姝笑道:“表哥、馨妹多礼了,快请坐吧。”


    卢夫人问了几句,卢琨一一应答,卢夫人又问:“家中……你祖母可还好?”


    卢琨:“身体还算康健,一顿还能吃一整碗,在坞堡时候也多有锻炼,就是念着姑母,道是自姑母远嫁,尚未见过一面。”


    这些年车马不便,捎信也不便,加上谢兆之不同意她亲近娘家,卢夫人与卢家、母亲少有往来。


    卢夫人眼眶一酸,低头喝茶,好歹没在小辈跟前掉泪。


    卢馨儿端详着坐在卢夫人身边的谢姝、窈窈,洛阳是什么情况,她自己是亲眼看到的,因为李缮带走了女眷与兵马,朝廷迁怒,谢家处境不算好。


    自然,大谢夫家薛家与萧家联合,断了和谢家往来,也放话出来已经休了她,如若不是北上,只怕已被逼得自尽。


    然而现在,大谢与窈窈坐在一处,姊妹皆是明艳动人,不见受苦的样子,遑论下场凄凉。


    卢馨儿很不是滋味,想当时,她来求窈窈,窈窈却说无能为力,她也以为窈窈与李缮不合,然而,他能带她跋山涉水去幽州劝说,这叫不合?他能让她把母亲姐姐接到并州,这叫不合?


    卢馨儿自觉被欺骗,情绪在胸腔里酝酿许久,在卢夫人和卢琨叙完旧后,她插了一嘴:“二表姐,早知当初你能请动安北侯,我就不瞎跑了,忙忙碌碌的,跑断我的腿。”


    堂上安静了一瞬,窈窈方要说话,谢姝率先笑出声:“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你二表姐帮了外家,还要落个埋怨?”


    卢琨:“馨儿,不得这么说。”


    卢馨儿撅嘴:“我也不是埋怨,说个玩笑嘛。”


    谢姝一眼看透她的小把戏,道:“你是想让你二表姐给你鞍前马后,什么都听你指挥,什么都替你安排好。”


    这话就重了,卢馨儿脸色微变:“我可没这么说!”


    卢夫人不太看得起卢家长房子侄,等谢姝下了卢馨儿面子,才道:“好了好了,你们姊妹从小就爱吵架。”


    卢琨也道:“是,馨妹的脾气是这样,窈表妹,莫要放心上。”


    窈窈笑道:“无妨。”


    又问了住处吃食,如此这般,卢夫人没留他们,卢家这堂兄妹二人便从西府出来。


    卢琨步伐慢了点,和领路的婢子隔开,训斥卢馨儿:“你平时都好,一遇到谢家表亲,就跟扎了刺似的,真叫人恼!”


    卢馨儿能以女儿身替卢家出来跑动,自是脑筋灵活,嘴巴会说话,唯独对谢家姊妹,就没了分寸。


    卢馨儿一梗,三年前,她年十三,为感谢谢家给长兄卢琼提供游学的资源,跟着家人南下拜访谢家。


    她在谢家住了一段时日,是有心和谢姝谢窈窈弄好关系的。


    她发现,谢姝和谢窈窈很容易置气,但上一刻还在吵架赌气,下一刻又因为看到风筝,就携手出去玩。


    姊妹没有隔夜仇。


    见多了,她承认自己不喜、妒忌,没忍住和谢姝讲了谢窈窈的坏话,不成想,谢姝一点面子也没给她,还在宴上让她出了大丑。


    那时候,卢馨儿就知道,表姊妹不是姊妹,只是亲戚。


    卢馨儿脚步一停,前面等他们的婢子听不到,她对卢琨说:“二哥,我们家真可以高枕无忧了么?”


    “李侯重用寒门,高颛、潘进、刘萧然等人皆领了重任,卢氏子弟没人能挤进其中。”


    卢琨何尝不知,叹了声。


    卢馨儿:“我看二表姐,有心多帮谢家,却帮着李家拿捏卢家。”


    卢琨瞧了眼前面的婢子,对她说:“收声!”


    卢家得了谢窈窈的好,着实是一直记心上的,只是每每被高颛那些人压一头时,有些卢家人便会不服气,明明和李家有姻亲的是卢家,为何还屈居寒门之下?


    实则,卢家根基在幽州,可以一步步经营,李谢之间,就不能太亲近,否则卢家反而会因受了窈窈的好,被一直压着。


    这很有过河拆桥的意思,但是乱世已现,当选最有利自己的局面。


    卢琨想明白,便不阻止了,卢馨儿道:“刚刚在顾楼,你有听到《散云曲》么?”


    卢琨:“嗯。”却不再阻止卢馨儿。


    卢馨儿主动走向那婢子,道:“我们都过来了,不拜访李家主母,也很过意不去,请求李家主母给我们个机会。”


    婢子知道这是少夫人外家,没敢怠慢,把原话带给钱夫人。


    钱夫人都要午睡了,她很爱听捧着她的话,卢家人这话还真说到她心上,立刻应了。


    不多时,卢琨和卢馨儿就进了东府。


    钱夫人端着,见卢琨和卢馨儿对自己磕了头,道了名姓,她叫李阿婶拿点笔墨珠钗,送给他们。


    卢馨儿笑道:“这楮皮纸,我家长兄卢琼,最是喜欢,真是多谢夫人。”


    钱夫人:“不是大事。”


    卢馨儿:“说起来,少夫人今日弹奏的《散云曲》,正是出自长兄的改编,也是长兄教给少夫人的。”


    钱夫人“哦”了声,问:“你长兄挺擅音律,那曲子确实好听,他是乐工?”


    乐工身份低微,卢馨儿尴尬:“不是。”


    她和卢琨对视一眼,总


    算明白为何在洛阳,钱夫人的声名那么差了,这是能听懂人话么?


    无法,卢馨儿只好说明白点:“听那音色是惊鹊,当日我长兄也是用惊鹊教的少夫人,可见,少夫人一直念着旧情。”


    钱夫人突的皱起眉头。


    等卢氏兄妹告辞,钱夫人赶紧问李阿婶:“她什么意思?那什么卢琼,和惊鹊有关系,和窈窈也有旧情?”


    李阿婶:“可能,是这个意思。”


    钱夫人焦急:“不行,我得去问问窈窈。”


    李阿婶拦住:“夫人冷静啊,你这样问,少夫人要怎么回呢?而且,我也不觉得卢氏兄妹说的就是对的。”


    钱夫人:“怎么就不对呢,你没看她一直弹惊鹊么?”


    原先她是有点隐秘的吃味,如今都理解了,刷的站起来,做了个决定:“不行,咱们先替她,把惊鹊收起来吧。”


    李阿婶:“收惊鹊?”


    钱夫人:“对啊,不然狸郎知道了,得多气呢!唉,窈窈虽然做得不对,但只要把惊鹊收起来,咱们都闭紧嘴,就没人知道这回事了。”


    李阿婶见劝不住,只好说:“那晚一点吧,晚一点你还想去收,我就陪你去,不然我还要弄针线呢。”


    钱夫人不想一个人去,这才稍稍被劝住。


    结果,到了晚饭前后,钱夫人还是惦记,李阿婶也无法,只能陪她去了一趟西府。


    残阳西斜,落日熔金,钱夫人突然来西府,叫西府府上嬷嬷婢子都有些吓一跳,按说婆母有事,直接找儿媳过去东府就好了,来西府是很不寻常,也不符规矩的。


    钱夫人却是个不管不顾的,问:“你们家夫人呢?”


    新竹道:“在顾楼,我刚刚叫人去通知了……”


    钱夫人:“别!快别叫!把人叫回来。”


    新竹心中困惑,不好问询,就一直盯着钱夫人,钱夫人在正房内转圈,就看惊鹊搁在桌上。


    她摸了摸惊鹊,道:“这真是好琴。”


    新竹:“是呢,出自蜀地娄氏,千金难买……夫人,你你这是?”


    钱夫人已经抱起惊鹊,道:“我就拿回去试试看。”


    她不管新竹,赶紧叫李阿婶跟上,两人刚出了正门,迎面碰上自外头归来的李缮,李缮一样的疑惑:“母亲,你过来做什么?”


    看清钱夫人手上的琴,他道:“这是窈窈的琴,你要带去哪?”


    钱夫人顿觉自己好似强盗,很是尴尬,道:“也没什么,哦,是你爹想听琴,我过来取琴去学。”


    拿儿媳的爱琴给婆母公爹调情,李缮觉得李望还没蠢成这般,肯定还有别的内情。


    眼看钱夫人面上挂不住,李缮便往屋里走,道:“进来说吧。”


    无法,钱夫人和李阿婶抱着琴回去了。


    …


    而此时,新竹早就暗地里叫婢子去顾楼找人,窈窈留在顾楼,也只是和谢姝填了会儿乐府词谱,到了晚饭时候,也该回去的。


    几步路的距离,便问清楚发生了什么。


    郑嬷嬷奇怪:“若夫人对奏琴有兴趣,怎么等到今日才说,何必暗地里拿琴。”


    窈窈也颇为不解,索性这就到了门口,可新竹和木兰都守在门外,对里头的事一无所知。


    而这时,钱夫人和李阿婶推门出来了。


    钱夫人看着窈窈,欲言又止:“那个琴我给你放回去了,你夫君回来了,但是,呃……”


    被李阿婶拉走了。


    目送婆母离开,窈窈推开半掩的门,屋内没有点灯,李缮坐在她时常弹琴的胡床上,一手摸着琴,暖橘的斜阳落在他狭长英俊的眼睑上,在眼下打出一片暗淡的晕影。


    窈窈进了屋,道:“夫君回来了。”


    李缮没有动作,低低“嗯”了声。


    窈窈示意郑嬷嬷点蜡烛,李缮却道:“不用了。你出去。”


    郑嬷嬷顿觉不对,她心有担忧,但也相信窈窈能处理,悄悄看了眼窈窈,低头出门,再把房门合上。


    窈窈见他这般,先褪下软缎鞋,捡了另一张胡床坐下,便听他道:“真是一把好琴,弹得一首好曲。”


    这里头的阴阳怪气,窈窈一下就分明了,她有点惊讶,莫不是他不喜欢惊鹊?


    再想想他早上就问她喜欢惊鹊,还是鸣竹,她心下已经确定了七八分,只说:“琴只是琴,再如何,也是外物。”


    李缮指节忽的扣住琴头,呼吸急促了一点。


    方才钱夫人那躲闪的目光,谨慎的用语,却不难让他拼凑出事实,原来这把琴,竟是那卢琼教她弹曲用的!


    而且那首她喜欢的《散云曲》,还是出自卢琼之手!枉他还时时让她弹奏,那他算什么?


    钱夫人不知道卢琼是谁,李缮却是见过卢琼的,当初在卢家坞堡,卢琼将她拦住,一脸殷勤地说话,又要拉她的手。


    当时情景,清晰明了,纤毫毕现地展现在他脑中,他想,原来,他一直没忘记。


    但是,与第一回的郁闷、不痛快不一样,自己此时,心中身里已经一团邪火,若不能烧出来,便只能烧了自己。


    见他久久沉默,窈窈只道不寻常,又不太肯定他会平白吃琴的醋,她轻声说:“你若不喜,我不在你面前弹就是。”


    窈窈这句,几乎让李缮抑制不住,想直接砸琴泄愤。


    他抑住心头戾气,沉着嗓子哼笑了声:“不在我面前弹,你还要跟谁一起弹?弹什么?弹《散云曲》?”


    窈窈立即明了,李缮这股邪火打哪来了,仔细想来,恐怕也与今日卢家人拜访有关系,那就还是卢琼的缘故。


    但不管如何,他这醋劲也太大了,从前在幽州,这件事不是早就过了么?


    她也生了几分郁闷,道:“你又听了什么话?若你会弹,你弹就是。”


    李缮冷笑连连,指头按着琴弦,胡乱拨一通,琴声又乱又刺耳,令人听得心绪大乱。


    窈窈顿时就心疼起琴来,她从胡床上下来,鞋子也没穿好,便要伸手夺琴,却趔趄了一下,朝李缮栽了过去,扶住他的手臂。


    便是这时,李缮一抬头,窈窈柔软的唇,便贴在他额角,落下一个重重的吻。


    嘈杂的琴声,戛然而止。


    窈窈被牙齿磕得有点疼,她捂住下唇,离得近了,她方看清楚李缮。


    眼前斜阳冥冥光影中,他的眼底,因方才的怒火,还有过分明亮,这一瞬间,却突然清澈了,眼底映着夕日,似有紫红的锦绣在眼底铺展而开。


    他狠狠咬了咬牙,道:“你亲我干什么?”


    窈窈后退了一步,眼下,好像也不能说自己是不小心的。但她亲他做什么?她也不知道怎么回。


    她放下手,舌尖在唇瓣上,无意识的润了一下,便是房中昏暗,也能叫人看清娇嫩的唇上的水泽。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静默,似有一种无声的拉扯,从气息,到温度,再到眼神。


    李缮道:“你过来。”


    窈窈瞥着他。


    见她不动,他便站起身,一手指着自己脸颊,眼眸蕴着什么,道:“再亲一下。”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不得扰我


    李缮脾气是很烈,不过,气性来得急,去得也快,上一瞬还犹如狂风卷云,这时候虽不算天朗气清,却和煦了许多。


    看他还拦在自己身前,窈窈浅浅呼了口气,她眼含秋波,轻声说:“你……下来一点。”


    李缮缓缓俯身低头。


    她凑近他脸颊边,轻柔的呼吸拂过他的耳际,却直接绕过他,提着裙子朝门口走去,一边叫人:“嬷嬷,摆饭。”


    李缮顿了顿。


    郑嬷嬷随时听着屋内的动静,先是听到一阵纷乱的琴声,兀自疑惑,窈窈一叫人,她就赶紧同新竹推门进屋。


    乍一看屋内,除了琴横搁着,没旁的不对。


    倒是李缮抱着手臂,站在胡床前,他生得一双锐利英俊的星目,一旦压着眉眼,那种战场上磨炼的肃杀之气,便让人心惊。


    新竹点起了烛火,驱散屋中愈发浓重的昏黑,郑嬷嬷则端来盥洗铜盆。


    窈窈洗过手,用软绸布轻擦拭着五指,对新竹说:“把惊鹊收下去。”


    新竹一愣,这是要把惊鹊收进库房?她先去抱琴,还没再问,又听李缮声音寒凉,说:“放下。”


    新竹又看向窈窈,窈窈不好让新竹为难,点点头,示


    意她放下惊鹊。


    接着,她转过身,对李缮屈膝行礼,道:“若夫君有气,请与我说,莫再迁怒它,不然,还是收起来的好。”


    她声音有些轻飘飘,也不正眼看他,垂着浓长的眼睫,似有几分意冷。


    李缮抿了抿唇。


    郑嬷嬷和新竹适时摆好饭,两人对视一眼,收起红漆鎏金托盘,缓缓退下。


    小桌上,按例四道大厨房烹饪的菜,还有两道小厨房做的凉菜,舀好的粳米饭冒着热气,窈窈不再理会李缮,她抻了衣摆跽坐,端起碗筷。


    须臾,李缮也盘起腿,坐在她对面。


    两人吃着饭,沉寂之中,李缮才发觉,从前他们一同吃饭,一般是他挑起话题,她才会接话。


    他不说话,她也不主动开口,只是仔细吃着口中的食物,这是她自幼到如今,长久积累的习惯。


    她身后放着的惊鹊,那也是她的旧物,用惯了的喜欢的琴。


    他嚼着米饭,力道咬得越来越重。


    忽的,他夹起一块笋片,放到窈窈碗里,窈窈并没抗拒,夹起来吃了,她才又要动筷,碗里又出现一块笋片。


    她便又吃了,李缮又夹,根本不给她吃其他菜的机会。


    终于,她缓缓抬起眼眸,看向李缮。


    李缮压着唇角,道:“我没迁怒,你也不用收琴。”


    窈窈回头看了眼惊鹊,再回过头,已经咽下口中食物,缓声说:“我方才还以为,夫君会砸琴,所以还是收了好。”


    李缮用方形镶银筷尾,抵了下额头。


    窈窈幼时学琴,就是用的惊鹊,那时谢姝虽有好琴,却看上她的惊鹊,要拿她的琴和她换着弹,五岁的窈窈当时想了想,同意换三个月。


    小孩玩兴大,不到三个月,谢姝就腻了惊鹊,然而三个月后,窈窈却一直记得日子。


    她踮起脚尖,竖抱着比她还要高的惊鹊,走路跌跌撞撞。


    它是她这些年,唯一用的琴。


    三年前,卢馨儿挑拨离间谢家姊妹的时候,就曾说过,谢家有什么好东西,谢姝就要和窈窈抢,窈窈真是惨。


    其实不然,那三个月,窈窈也接触好些好琴,她只是认准了惊鹊,便是惊鹊。


    那时卢夫人就隐有心得:两个女儿里,谢姝争强好胜,窈窈很软和,她性纯稚温吞,也不爱争抢,不过,她心里明镜似的,拿定主意,不轻易动摇。


    李缮自是不知窈窈小时候的事,此时却也有感觉,她要护惊鹊,他就得拿出态度。


    不然,亲他一下都不肯。


    大丈夫能屈能伸,李缮心中一定,他撂下筷子,忍着心底对卢琼的厌憎,直接问:“他可碰过惊鹊?”


    窈窈跟着放下碗筷。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她也知道他说谁,回到:“不曾。”


    卢琼游学到洛阳时,窈窈已经十来岁了,虽然还没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但已经不太单独接触外男。


    何况,卢夫人不喜卢琼,没有让他们单独待着过。


    听到她这一声,李缮缓了缓气息,又问:“《散云曲》是他所作?”


    窈窈:“前人所做,他稍有修改。你若实在不喜,我便不弹。”


    李缮已经得知是自己误会了,既是误会,就没有错上加错的道理,他板着脸,道:“我没说不能弹。”


    窈窈语调轻和:“那我现在弹,可以吗?”


    李缮:“……”


    看着他拧起眉头,眼底又有些乌暗,窈窈心内无声笑了一下,正待要说罢了,却听他十分艰涩和不情愿的声音:“行。”


    窈窈才不想给自己找晦气,作势起来,道:“夫君吃好了,我让人进来收。”


    李缮一手撑着案几起来,一手拉住她的手腕,窈窈“呀”了一下,人已经被李缮拉到惊鹊跟前。


    李缮目光不善地盯着惊鹊,窈窈心里一怔,不知道他又要对惊鹊做什么,他道:“是我误会你了,跟你说一句对不住,往后你主人弹什么曲,都随意,我也不会再乱动你。”


    好一会儿,窈窈才反应过来,他竟是正儿八经地跟惊鹊道歉。


    他蜷起拳头放在唇上,轻轻咳了一声,道:“那人就当过去了,以后我也不会再这样。”


    说着,他看了窈窈一眼。


    窈窈咬着下唇,没吭气。


    李缮攥着她的手指稍稍用了一点力气,又严肃着脸,对惊鹊说:“惊鹊,快劝你主人不气了。”


    惊鹊自然没动静,窈窈却没忍住,垂下脑袋,轻轻耸了下肩膀。


    李缮抬起她的脸,看她眼底轻软笑意,他也笑了,还在用与惊鹊谈话的口吻:“看来你主人不气了。”


    窈窈:“唔……嗯。”


    其实她也没多生气,或者说她惯来慢热,还没到真的生气的点,李缮已经做足了诚意。


    得了她点头,李缮眉头一抬,倏地揽住她的娇躯,低头往她两腮上亲。


    窈窈扭着身子躲他:“还、还没擦嘴漱口。”


    李缮才不管,在她面上额上,落下一个又一个吻,嘴里含糊着说:“让你不肯亲,让你不肯亲。”


    显然,这回是要算她刚刚不亲他的账。


    窈窈躲了两下,实在躲不了,便放弃了,乖乖待在他怀里,总算叫他亲了个够,他才终于松开手。


    看她用袖子擦脸,一脸欲哭无泪的模样,李缮心情大好,笑道:“要不你亲回来?”


    她瞅了他一眼,不作声,去叫人。


    不多时,郑嬷嬷和新竹来收饭,端上铜盆与香片茶,便觉得屋中那乌云都散了,真是晴雨都是一息之间。


    …


    饭后,李缮往书房去。


    东西两府都有内书房,不过在李府外院还有外书房,李缮与父亲各一间,李缮这回去的就是外书房。


    屋中桌案上,堆着一些文书,李缮翻了翻,是郭家、卢家等呈上的,他把几封卢家的信挑出来,也没有打开,丢到角落的火盆里。


    火光吞噬着信件,在他目中,凝成一粒浓重的火苗。


    不多时,杜鸣从外头来了,李缮嗤笑了声,道:“今日卢家今日差人来李府上,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事无巨细,你去查来。”


    “还有,让卢家人都别想走了,不要走漏风声。”


    他还没清算呢。


    杜鸣明白是卢家人得罪李缮,便拱手道:“是。”


    他后退了几步,方要离开去办事,又听李缮说:“等等。”


    李缮盯着跳跃的烛火,神色瞧着淡然,眸底却露出点什么。


    他道:“今夜若无天大的急事,不得扰我。”


    李缮口里天大的急事,只有三种,第一,洛阳的小皇帝驾崩,第二,被打服的胡人反悔攻城,第三,李望突然急病猝亡。


    这三种事,今夜几乎是无有发生的可能。


    杜鸣虽不理解李缮今夜有什么大事,要这么吩咐,不过,他也不会追问,便又应了声,领命行事去了。


    而李缮又翻了下文书,放下了,朝西府走回去。


    ……


    浴房内,水汽氤氲出淡淡的水雾,让什么都带着点湿气。


    窈窈沉坐在浴桶里,散落的黑发在水面缓缓滑过,新竹替她洗好头发,仔细用布巾裹起来。


    而窈窈也起身,水珠顺着她白中透粉的肌肤滚落,滑下。


    她撑着木桶边缘的手腕上,浮出一点很淡的粉色指痕,是方才李缮攥的,倒是不疼,是她肌肤容易留痕。


    新竹看了那指痕一眼,想到今晚……她赶紧摇摇头,如何能预想。


    拿起洗漱架上的桂花露,新竹倒了点在手上搓开,揉在窈窈胳膊上,清甜的桂花香气,便溢在空气之中。


    披上衣裳,那香味就收入衣袖之中,化成一股入骨馨香。


    房中,郑嬷嬷刚换上簇新的被褥,窈窈由新竹端着香炉,给自己烘头发,瞧见郑嬷嬷的动作,还愣了一下:“昨个儿不


    是才换过被褥……”


    郑嬷嬷只笑不语。


    窈窈很快反应过来,郑嬷嬷是讨个好寓意,毕竟当初洞房夜,新房一切是新的,却什么也没发生,未免让人对未来茫然。


    而今时今日,才算“洞房”。


    她本因热水泛粉的面颊,倏地又染上一抹赤红,须臾,才退潮一般,缓缓消减。


    一开始看过避火图,窈窈的情绪是害怕多过其他,能避一日是一日,如今心底里不抵触,已经是极好的。


    她如今是平常心,有则有,没有便没有。


    不多时,头发还没干透的时候,屋外传来木兰行礼声,是李缮回来了。他还穿着饭后的衣裳,没更换,可见没出府,只是在府内处理了点事。


    窈窈:“夫君。”


    李缮“嗯”了声,见新竹在给窈窈通头发,他道:“嗯,我去洗一下。”


    窈窈点头。


    等他回来,新竹还在给窈窈梳头。


    李缮自己倒水喝了几口,看新竹的动作,好像还越来越慢,他皱了皱眉:“梳头这般慢么。”


    新竹手上一顿,窈窈道:“夫君冤枉新竹了,和往日无差。”


    李缮看了眼窈窈,不管,只盯着新竹,新竹福至心灵,忙解释:“也就差梳发尾了。”


    李缮:“我来弄。”


    新竹将梳子放在桌上,收了手退下。


    窈窈从镜子里斜睨了李缮一眼,刚要自己拿起梳子,李缮快她一步拿走梳子,她头发浓密柔滑,洗完干燥后,侧放在左肩,如瀑一般,手上都不用什么力气,梳子就能缓缓从她发上滑落。


    李缮一开始还有模有样学着新竹,一下又一下地梳着发尾,下一刻,他放下梳子,将手指穿过她的发丝。


    又拨开落在她面上的鬓发,往耳后别住。


    窈窈抬眼看他。


    他的身躯遮去泰半烛光,但她的肌理白得好似会发光一般,黛眉下,清透明亮的眼儿,本来迎着他的视线,但四目相对一会儿,她眼睑轻动,垂下眼眸。


    下一刻,李缮双手打横抱起她,大步往床帏走去。


    将窈窈放在床上,他落下帷帐,窈窈方发觉灯都没灭,她手掌轻轻抵了下他胸口:“外面的灯……”


    李缮下床去,窈窈赶紧吐了一口气,小手在心口拍了两下。


    外头很快就暗了。


    他回来时,窈窈只觉床帐动了一下,乍然暗下来,她眼睛都没有适应,都不太看得清,而李缮滚烫的鼻息,已经拂到她面上。


    他的吻从她眼周,一路循到耳根,含住耳垂舔。弄,又啄住她的唇,不复先前的生涩,轻易挑弄她的唇关,深入攫取。


    唇齿勾缠,齿尖吮吸,水声缠绵,漾出无边春色。


    好一会儿,他松开她的唇,方细细密密地吻着她的脖颈。


    窈窈喘着气,胸膛起伏着。


    第40章 第四十章教得好,奖励你


    束缚的抹胸松了。他喉结滑动,一下又一下地亲她。


    灼烫湿热的气息,让窈窈泛起一阵阵酥麻,她双手十指捏着身下被褥,抓出一道道褶痕。


    带着粗糙茧子的手指手掌,箍着她的细腰,另一只手继续往下走。


    ……


    窈窈咬住唇瓣,偏过脑袋。


    颧骨耳垂潮红,她无意识地细细吸着气,脖颈绷紧,沿着细腻漂亮的线条,往下,白玉锁骨浮出几个深红吻痕。


    温软香甜的桂花味流溢,充盈床帐内,李缮又乱又重地亲她,一只手穿过她紧紧拽着床单的手,十指交叉。


    窈窈方觉后背渐渐生暖,微张的嘴巴,吐出柔软的气息。


    却换成李缮一动不动。


    他缓缓闭眼,一滴滚热的汗珠,从他额角滑到了下颌,又轻轻“哒”的一声,落在了身下人的雪肌上。


    她烫得一颤,李缮立时倒吸一口气,从喉间挤出几个字:“别动。”


    话语刚落,他埋在她脖颈处,一动不动。


    窈窈睁圆了眼儿,恍惚明白发生了什么,虽然没经历过人事,她也猜,这样好像……快了些,不过她本就有点怕,如今看来,倒是简单。


    他的呼吸还重重喷拂在她耳侧,她动了一下,问:“好啦?”


    微扬的调,音色娇甜,但是带着隐秘的欢喜。


    就好像,这就结束了,多好。


    李缮眯起眼睛,去捕捉她的视线,果然在她眼中看到一点放松惬意,他没有动,任由窈窈缓缓起身。


    八月的天,房中没有烧炭盆,她出了很多汗。


    那滴原先落在她身上的热汗,因为她起身,往下跌落,和她原先腰窝的汗水珠儿,汇到了一处。


    窈窈拉了下床帏,一帐之隔,外头原来那般凉爽,她朝床外探身,轻轻唤了声:“新竹。啊……”


    李缮蓦地箍住了她的腰,将她抓了回去,连着那粒汗珠儿揉捏在他炙热的手心,几乎要蒸化了那滴汗,再将她融化。


    窈窈趴覆在枕上,她回眸,李缮抿着唇,曜石般的眼眸,晦暗深邃。


    他道:“没好。”


    没那么容易好。


    ……


    …


    不多时,窈窈就知道,前头是自己天真了。


    她好似失了平衡,走在一座独木圆桥上,着力点只有桥,楔进她的五感。


    观他眉眼锋利,听自己唇间抑制不住的碎声,尝唇齿度来的温度,嗅馨香蔓延缭绕,触他肌理分明坚韧的胸膛。


    不知道多久,她只能一遍遍轻喘,眼尾发烫,摇摇头。


    李缮往后捋她柔顺漂亮的头发,露出绯红的耳垂,上面有个浅浅的牙印。


    窈窈顿时天旋地转了,她蓦地想起出嫁前,卢夫人曾叮嘱过她,李缮不好相与,若实在受不住,便哭。总能叫他心软的。


    她是实在受不住了,也不用多酝酿,一眨眼,泪珠从眼尾溢出,双眼水波涟涟,声音轻软娇柔:“夫君……”


    李缮沉着俊眸,指尖抚着她泛红眼尾,拇指揉了揉她的泪痕,他嗓音沙哑:“还没好。”


    箍着她细伶伶脚踝的劲,却更狠了。


    窈窈:“……”


    白哭了,李缮的心怎么磐石似的,她的泪珠儿泡不软呀。


    ……


    原先新竹听到窈窈唤人,疑惑是不是太快,才要进去,郑嬷嬷拦住,果然,就听得一声甜腻的轻吟。


    然后又有了旁的响动。


    等了一会儿,郑嬷嬷悄声对新竹说:“这水凉了,再去烧些备着吧。”


    这一等,就到了月上中天,打开房门后,气息淫。靡温热,李缮披着衣裳,坐在床边喝水,窈窈披散着乌发,侧身朝床内。


    新竹抬眼,窈窈向来光滑如玉的后背,遍布红痕,腰上更是指痕累累,看得人脸热。


    她赶紧低下头。


    李缮从她手里拿走布巾,拉了下帷帐遮住旖。旎景色。


    窈窈昏昏沉沉中,便觉李缮在给她擦身,用杯子给自己喂了水。


    待梳洗过后,原先的床褥没得睡了,便也换了新的床褥,房中的气味散了许多,却余下幽芳长韵。


    窈窈浑身没什么气力,着实是累极了,才又躺下,刚感觉李缮将她揽进怀中,就陷入睡梦。


    这种疲惫助眠,窈窈睡得天昏地暗的,再睁眼的时候,外头天色已经大亮,早过了她平时梳洗的时辰。


    她盯着床顶,倏地反应过来什么,知觉回到身上,浑身酸痛。


    听到动静,新竹:“夫人起了?”


    赶紧过来替窈窈穿好衣裳。


    窈窈悄悄吸了口气,这种酸软,适应了倒也没那么难,只是,她雪白泛粉的足尖踏上地面事,整个人差点摔了。


    新竹“哎呀”了一下,方要扶住她,眼前突的一阵风迎面而来,再一看,都不用她动手,刚进门的李缮已经过来,稳稳扶住窈窈。


    新竹忙也后退几步。


    窈窈双手搭在李缮手臂上,只看他浓眉舒展,双目明熠,唇畔挂着一抹笑,明眼人都能瞧出他心旷神爽。


    他道:“小心些。”


    窈窈咬了下唇。


    她唇上红肿尚未全数消退,朱唇如红玉鲜花,娇艳欲滴,引人生怜。


    他盯着她,欲说什么,不过旁边有新竹在,他没床帏间那般的厚脸皮和不讲理,终是化成一声低笑。


    窈窈当然也不会问他想说什么,总归不太正经。


    洗漱用饭过后,已经到了辰时末,这个时候去找钱夫人,就有些不上不下的。


    窈窈还有点犹豫,李缮道来:“早些时候,我让木兰去顾楼东府,说了声你今天有事,不过去了。”


    怪道王嬷嬷没来寻她,窈


    窈也想知道他今日安排了什么,她抬眼瞧他,软声问:“夫君说,那我今日有什么事?”


    李缮:“放风筝?”


    窈窈:“……”


    李缮:“你不要啊,那骑马游玩?”


    窈窈:“……”


    她默默看着他,他分明知道自己腿软得紧,就是故意的。


    果然,李缮再装不下去了,眼底荡漾着恣意的笑:“知道了,既然你都不要,那只能留在屋里了。”


    他凑到她跟前,道:“这样,你教我弹琴,我也教你做一件事。”


    昨个儿还有人为了一把琴泛酸味,如今却释然了,窈窈瞧他心情甚好,是真不介意了,她也笑了笑,道:“好。”


    她叫新竹:“你去取鸣竹来。”


    新竹“诶”了一声,提步出去,李缮浅怔,方问窈窈:“为何要鸣竹?”


    窈窈茫然,眨了眨眼:“你不是要学琴么?”


    李缮:“哦。”


    待得鸣竹取来,李缮学着窈窈模样坐好,窈窈便坐在他的对面,一边拨弄琴弦,一边说:“这是宫、商、角……”


    她没教过人琴,动作慢慢示范完,李缮却问:“宫商角徵?听不出来。”


    窈窈又耐心弹一遍。


    李缮拨弄了琴弦,铮声如铁石相撞,谈不上好听,他道:“不行。”


    窈窈头次教人弹琴,心里也有点糊涂,不得不放下惊鹊,小步到了李缮身边,倾身看他抚琴的动作对不对。


    眨眼间,李缮却捉着她的手,将她拉近,窈窈脚下一软,身子挨着坐到他身上,她怕摔倒,一手环住他脖颈。


    男子身上又热又硬,穿衣看不出来,衣下却肌理清净遒劲。


    窈窈蓦地想起昨夜,她赶紧要从他身上下来,却发现,自己叫李缮稳稳搂着。


    窈窈:“夫君?”


    她迎上李缮得逞的目光。


    知音之意不在琴,她这才发觉,所谓弹琴都是借口。


    他就这么贴着她,还大言不惭:“鄙人资质愚钝,还请先生亲手教。”


    窈窈明白了,她目光轻轻闪烁,道:“你是以为,卢表兄教曲,是这么教我的么。”


    都不知道他如何想象二人身影交叠,所以才兀自酸了那般久。


    李缮如今被看穿,听她提卢琼,也不在意:“我现在知道你们不是了。你和我是这么学的,就行了。”


    他哼了声,再补一句:“也只能和我这样。”


    窈窈知晓拗不过他,干脆就这么坐着,她一只手握住他一根的手指,轻轻放在琴弦上,指点:“你这般弹。”


    李缮满怀的桂香美人,指尖压住琴弦。


    一改前两回那嘲哳呕哑琴声,一道清澈明亮的琴音,从琴上一跃而出。


    窈窈也有些惊讶,没想到李缮愿意学的话,还真不是他口中的资质愚钝,亦或者,琴声也是人心所化。


    她有所体悟,突的,李缮低头,叼她耳尖,舔吮了一下。


    他面不红,心不跳:“教得好,奖励你。”


    窈窈:“……”这到底是奖励谁?


    她一手捂着耳廓,斜眼看他,道:“你若不学,我就下去了。”


    李缮正色:“学。”


    窈窈不好和他比脸皮,她也没放下手,待又教了他一段初学者弹的曲儿,李缮学了七八分,又亲在她手背上。


    窈窈叫他作弄得双眼潋滟,微恼:“夫君不想学便算了。”


    她要下去了,李缮忙忙箍住她的腰,将她往身上抱,抱着她笑得仰倒在榻上:“别走,我学!”


    窈窈趴在他身上,听着他胸膛发出愉悦畅快的笑,不由也勾勾唇角。


    不过很快,她感知到了什么,眼儿一睖,就止住了笑,面红耳赤地起来:“我、我去叫摆午饭。”


    李缮也起身,换了个坐姿。


    其实,窈窈不知道,刚开荤的男子,如何能忍得住,到现在才有反应,也是李缮定力超乎常人了。


    …


    午饭过后,李缮没忘记早上说的,她教他弹琴,他也教她的事,便来兑现承诺,问窈窈:“你想学什么?”


    窈窈拿不定主意,骑马她已经会了,虽然算不得精纯,不过羡春和逐日,她都能驾驭,骑其他马,便不算难。


    何况她双腿酸软,本也不好骑马,自不会再是骑马。


    她想了想,没有谱,道:“我都好,你想教什么?”


    李缮撑着下颌思考了下,问:“舞剑,如何?”


    窈窈一愣。


    李缮也反应过来,大笑着解释:“这回是真的了。”


    ……


    李缮的外书房里,挂着两把剑,他惯常用的那把剑不在李府,不过他本也不打算用那一把,饮血过的剑有煞气,容易伤人。


    而书房内那两把,是因为他爱剑收藏的,其中一把剑,只有不到两斤重,刚好还没有开刃。


    窈窈在今日之前,接触过的利刃,只有剪子,若说在小厨房做菜,食材都是备好的,所以也没碰过菜刀。


    女子本应远离兵刃,不过,李缮不这么想,窈窈也不。


    她兴致盎然地抚着那柄剑。


    不到两斤的剑,在她手里沉甸甸的,剑身明亮,剑柄绕有同心圆花纹,剑格上镶嵌着松石和蓝琉璃。


    李缮一手圈着她,扶她的手臂,与她一道抬起剑:“李氏剑法,八招:挑、劈、刺、穿、扬、挥、探、挽。”


    窈窈听得认真,问:“李氏剑法,可是与前朝飞将军有关?”


    李缮:“与本朝缮将军有关。”


    窈窈:“……”


    李缮笑道:“我也是承袭我祖父的剑法。你别看我家从前门第落后,我祖父却有一身好剑法。”


    听李缮念那八招,好似十足的轻松,但每一招拆开学,对有童子功之人而言,都是颇有难度,何况窈窈今日手上力气不多。


    好一会儿,他松开手,窈窈却握不住剑,剑从手中脱落,倏地下掉。


    刹那,李缮用脚背接住剑,勾着剑朝上一踢,他一手护着她,剑咻咻翻着滚,他另一手攥住剑柄,行云流水。


    动作简单利落且熟练。


    他捏捏她的胳膊,若有所思:“得找更轻的剑。”


    窈窈尚有余韵,点点脑袋:“嗯。”


    方要继续,郑嬷嬷小步走了过来,似有话说,窈窈问:“怎么了?”


    郑嬷嬷看了眼李缮,对窈窈说:“王嬷嬷来找,说是谢家主母夫人带了话,问询夫人。”


    李缮顿了顿,笑意稍减。【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