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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综恐]与怨灵相爱的他》 第61章 磯部绪
磯部绪。
这个名字早已被其主人忘却。
戴上狐面, 从跪伏的村民中站起身来,他就抛弃了自己的一切。
名字、家人,还有……人性。
——狐隐
村子里的人都这样称呼他。
但是在这之前, 这个名号是属于另一个人。
磯部辰。
天选狐隐,与白井同龄,且是男童中灵力最强大的家伙。
同时也是磯部绪的亲哥哥。
绪曾经很仰慕哥哥。
直到9岁那年亲眼目睹了神明的姿态, 从那之后, 他就神情恍惚, 再也无法把注意力放到除了神明大人以外的地方。
那位大人强大到近乎残忍, 毫不留情地碾压着历史、碾压着村子里的一切。
惊悚、荒诞、美丽、痴迷……
怒目的天毘罗能面,完全无法遮掩那位大人的神威,仅仅是一个照面, 绪跪伏在人群中, 就再也无法自拔。
“真好呀、狐隐以后会贴身服侍在那位大人身边……”
他听到了人群中羡慕的窃窃私语。
那个瞬间,嫉妒的黑蛇,就从他的心脏中孵化而出。
从那之后,磯部绪开始暗自和自己的哥哥、身为狐隐的磯部辰较劲。
他想要接替哥哥的位置, 成为新的狐隐。
他一日日地在村子里努力表现,想要凭借努力被先代认可, 继而成为新的狐隐。
但哥哥的存在是一座跨不过的山, 无论绪怎样表现, 狐隐的地位都不可动摇。
磯部绪做遍了自己能做到的所有事情, 反观大哥, 每日嘻嘻哈哈, 一副不着调的样子, 分明就是在炫耀。
绪真是恨透了磯部辰。
距离狐隐被派去接触那位大人的日子越来越近, 磯部绪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变得阴郁。
黑蛇啃咬着他的心脉, 让他日夜不能安眠,看着磯部辰越发高大的身影,他嫉妒到呕血。
终于某一日,在外村人与先代商议神魇之事时,他找到了机会,让外村人中的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与磯部辰见面了。
那是他为大哥精挑细选出来的女子。
模样、性格、谈吐,无一不是大哥喜欢的。
结果事情发展得比他设想得还要顺利。
磯部辰为了那个女人放弃了狐隐的身份,混入女人一行人中,想要和那个女人私奔,去外面的世界生活。
磯部绪没有揭发他们。
毕竟只要大哥消失在村子里,到底是死是活,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不过女人队伍中的人出卖了他们。
看着哥哥被扭送回村子,与那女人哭得泪眼朦胧被人拖走,磯部绪露出了冷笑。
他笑他大哥太天真,居然会真的爱上外乡人,也笑那外乡人的奸诈与不忠,居然敢招惹目隐村的狐隐。
作为这一代男性中灵力最强大的狐隐,哪怕他犯了大罪,也依旧不允许他人欺辱,果不其然,外乡人中的那个告密的家伙,在当天夜里就被砍下了脑袋送回到村子里。
磯部绪只是可惜,本想给大哥留条生路的,但是即使实力强如哥哥,也依旧无法摆脱村子的诅咒,族群的人、没有人能活着离开目隐村。
天诛之前,他去看了大哥。
只是一眼就让他看出了端倪。
大哥的灵力,正在抽丝剥茧地流失。
那个女人怀孕了。
她肚子里的孩子正在疯狂吞噬着血亲的灵力。
作为村里灵力强大程度仅次于大哥的人,磯部绪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村里的人。
后来大哥死掉了。
他也如愿成为了狐隐。
陪伴在那位大人身边,一连数年,马上、马上他就要和大人结合,帮助大人诞下下一任巫女了。
可恶的外乡人又出现了。
一想到这里,磯部绪隐藏在狐面后的脸就忍不住扭曲。
最初,那位大人总是以祝祷为由,躲在神居洞深处,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
然后送去祭祀的枫饼开始莫名其妙消失。
大人的进食量也变大,常常让他准备双倍的贡品,起初磯部绪以为是神事将近,大人的身体也在悄然发生着某种变化。
于是他惊叹着、欣然准备着一切大人需要的东西。
某日发现绘制符咒的墨汁与纸张消失了。
绪整理着东西,反复对账,确认身边出现了小偷。
这是多么大不敬的事情!
居然有人敢觊觎那位大人的东西……
天诛!
捉到那家伙要立刻执行天诛!
磯部绪的怒气高涨,直到某日浣洗大人的衣袍之时,发现了红色的袖露尾端沾染的墨色,一切才真相大白。
原来拿走东西的人,正是那位大人。
但是,这是为什么?
磯部绪想不通。
于是他开始留意那位大人的一言一行。
然后发现了可怕至极的事情。
那位大人居然每天都偷偷溜出神居洞,去往东边的荒地旷野那边,一待就是一个时辰。
害怕被那位大人发现,磯部绪总是远远地看一眼,并不知道大人在做什么。
可是时间一天天流逝。
那位大人的身上慢慢发生了某种恐怖的变化。
虽然看不见脸,但是大人变了。
那样的姿态,简直和他大哥当年一模一样。
鲜活、
这样的词汇被用在那位大人身上,只会让磯部绪感到恐慌。
神之所以是神、
正是因为她高高在上,平等地漠视众生。
人类生来便有诸多罪孽缠身。
从吮吸第一口母乳开始,就已经结下业障。
人在业障中前行,不知羞耻地苟活。
明明犯下无数罪孽,却嬉皮笑脸追求什么所谓幸福。
外乡人是这样、
村子里的人也是这样、
但是!
只有神明大人是不一样的!
诞生于罪孽之中,凛然高洁之姿与众生泾渭分明。
神明审视判夺众生之罪,自身也是完美无缺。
神之所以是神、
是因为神明大人没有欲望。
越是疏淡,越是冷漠,就越是高贵。
神明可以被人类蛊惑,但是绝对不能为了人类走下神坛。
无法原谅。
把大人变成那样、
完全无法原谅——
那家伙、那个该死的外乡人——
没人知道在磯部绪趁着夜色,来到狂野中的木屋外,听到屋内来自男性睡梦中的呓语时,有多么崩溃。
他恨不得立刻冲进屋子,杀死里面的外乡人,将他的肉身剁烂,涂抹在整间屋子上,以此谢罪。
他在木屋外徘徊,狐面后的脸狰狞到扭曲。
月亮慢慢爬到了高处,最后他悄无声息的离开。
磯部绪是个很擅长蛰伏的人。
他当年可以等到机会,将一举夺得狐隐的身份,现在也一样。
要一击必杀,彻底斩断那位大人的牵挂。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他恢复了沉默。
看着大人每天偷溜出去与外乡人见面,他虽嫉妒得日日抓狂,但还是收起了所有狰狞的爪牙,暗自联系起了村子德高望重的先代。
在神事即将开始的前一天,为保计划万无一失,他特意去看了那个外乡人。
因为听不到动静,磯部绪就朝木屋丢了一块石头。
虽然木屋里的外乡人没有出声,但是周围灵力一瞬间的变化,还是没有逃出他的眼睛。
既然人还在、那么今天就是至关重要的那天了。
傍晚,他找理由想让那位大人待在神居洞中,直到次日的神事仪式结束。
但是他还是错估了外乡人在那位大人心中的分量。
深夜,他发动了村民,准备进行捉捕行动,但是他们来迟了一步。
那个外乡人离开了。
看着空荡荡的木屋,他不甘心地攥紧了拳头。
“外乡人拐带了我们的巫女大人,请大家竭力去追捕那名邪恶的外乡人!”
他挑唆着村民的情绪。
要离村的路只有一条,那是西边的河。
他带着村民,沿着地上残留的行动痕迹朝西边追了过去。
信仰高高奉起了神,也化外衣守护着神。
苍茫的夜色中,那信仰也指引着村民前进。
纯白的狩衣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一双双贪婪疯狂的眼睛比身旁的火把还要明亮。
夜晚的森林是最天然的庇护所,人舍去了温和的伪装,像豺狼一样,死死地追咬着猎物。
最后他们当然追到了神。
神是无法逃离村子的。
这是诅咒。
在神居洞安顿好一切,磯部绪走出了山洞,早就提前安排下去的村民带着好消息找了上来。
“捉到了。”
磯部绪的脸上总算流露出了笑意。
他跟着村民去往了秘密关押外乡人的地方。
后者还在昏迷。
“狐隐大人,他被网兜拦住的时候,后腰撞上了暗礁。”
村民的解释对磯部绪来说并不重要。
不过要彻底斩断外乡人和那位大人的联系,还需要重要一步。
“把人看好了,这一代的人牲就是他了。”
在磯部绪的暗箱操作下,原本定好的人牲被替换。
给捆绑好的外乡人塞上麻团,带上头套,押解到神居洞里。
当太阳升到最高处的时候,一切都在顺利进行。
“大人,请继续仪式。”
他催促着大人动手,但没想到却因此暴露。
但是利刃已经刺下,仪式已经开始,一切都没有挽回余地了。
于是哪怕外乡人的头套被掀开,真容暴露在大人面前,磯部绪也无所谓了。
“大人、”
“您不应该与人类同流合污的……”
他的声线带着恨意,他恨外乡人的蛊惑,也恨大人的堕落。
“您是神、”
“是属于我的、神明——”
村子里的人无论怎样都好,在磯部绪看来,全部都是不重要的东西。
他早已将此生的一切都奉献给了神,没人任何人妨碍他,哪怕是神想要抽身离开,也不可以。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猛地伸出手攥住了大人的手腕。
狐面后的脸颊扯出了狰狞的笑容。
“大人,我来帮您!”
噗嗤……
雪白的刀刃从人牲的胸口被拔出,一串血珠泼溅到了他白色的狐面上。
那张似笑非笑的垂眸狐面,变得邪恶又阴森。
人牲之血已成,接下来只要把那柄刀刃刺入白井的胸膛,以血为链,吞噬人牲的生命,就可在巫女死而复生之后,解放全部灵力。
人祭,以命换命,死而复生。
如果是大人的话,那么传说中的夺势,也是可以做到了。
区区一个村子算什么?
像大人这样伟大的神,理应征服整个关东,然后就是全日本——
【作者有话要说】
磯部绪:天皇算个狗屁?我白井大人直接越过高天原八百万神明,登顶日本权利巅峰!
第62章 恶鬼道
心脏被刺伤之后, 人的身体就仅剩8秒的清醒时间。
8秒可以做些什么呢?
看着面前惊悚怪诞的女性能面,封敛的视线下移,看到了她身上那款式熟悉的狩衣。
“大人, 神事仪式不能再拖了!”
人群中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听力开始消失,封敛的眼皮变得沉重。
“老师——”
白井凄厉的声音响起。
她甩开了狐隐的手,扔下了刀子, 颤抖着手取下了封敛口中的麻团。
“为什么、为什么……”
她发出了尖锐的哀哭。
封敛想安慰她, 可是视线也变得黑暗。
“别哭、”
他嘴唇微动。
“***……”
破碎的声音从他的唇瓣中溢出, 白井睁大了眼睛想要分辨, 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大人!您在干什么?!”
四周是不断响起的质问催促声。
白井的手指颤抖着贴上老师的脸。
温暖细腻的触感残留在指腹,但是磅礴的灵力在不断提醒着白井,眼前的人已经死去了。
气状的生命能量, 烟雾般从胸膛飘散, 链接着地上的刀子,仪式已经开始,白井越是拖延,死而复生之后, 解放的灵力就越是少。
明白这个道理的先代和村民们都开始躁动不安。
“大人,请您继续仪式!”
“大人, 不能再拖延了!”
“大人!!”
“大人!!”
人声震耳欲聋, 先代甚至已经开始朝着祭坛中央的白井接近。
“狐隐, 你还在愣着做什么?!”
“还不快帮助大人进行仪式!!!”
人牲的死亡掀不起一点波浪, 反而是人潮汹涌, 责备与质问声铺天盖地扑向白井。
所谓神, 有人捧着, 才高贵。
不受控制的神, 只不过是彻头彻尾的怪物。
“时间不多了, 快进行仪式!!”
有人捡起了地上的刀子,朝呆愣的白井步步逼近。
狐隐伸手拉住了人牲背后的绳结,满脸嫉恨。
“大人,路障已除,您的未来坦荡光明。”
他猛地把人牲的尸体从白井面前拉走。
看着老师死不瞑目的脸庞,白井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消失。
黑暗、
溢出的黑暗蚕食着她的躯体。
庞大的灵力开始在身体内失控游走,白井感觉到胸口传来尖锐冰凉的痛感,她倒吸了一口空气,整个呼吸道都在灼热。
“礼成——”
高昂兴奋的声音,在遥远的地方响起。
白井垂下了眼睛,看见了自己心脏处冒出的雪白刀尖。
是先代巫女。
哪怕没有回头,白井也洞察了一切。
丝丝缕缕的灵力开始钻进她的身体,那些精纯的能量吞噬着她的生机,同时,也在重塑着她的身体。
白井倒下了。
心脏开始停止跳动。
视野开始倾斜。
白井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墨色的长发沾染上尘土,她睁着眼睛,透过天毘罗能面,死死盯着老师那未曾闭合的眼睛。
老师、最后在说什么呢?
不知道。
是在责怪自己吗?
还是说、在留恋什么呢?
不知道。
血液慢慢濡湿她的衣襟,白井的胸膛开出了罪恶的花。
人群虔诚地屏住了呼吸,见证着眼前神圣的一幕。
白井侧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她还在看着老师的尸体。
好冷呀。
老师也是这么冷吗?
为什么、
此刻在心头激荡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呢?
不明白。
如果告诉老师的话,应该会得到答案吧?
但是,好像做不到了。
她的瞳孔慢慢扩散,瞳膜上倒映着渡边秀明的脸。
然后、
白井停止了呼吸。
叮铃铃……
狐隐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神缚,金色的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神缚,是人祭仪式最重要的道具。
死而复生回来的人,前七夜被称为恶鬼。
为了防止恶鬼作祟,巫女会洞穿死者的双手掌心,并穿过名为神缚的红绳。
红绳的尾端缀有两个铃铛,是生者为了夺去死者的自由,而诞生的产物。①
平安度过七夜之后,恶鬼退散,本尊归位,此时人祭才算是完成,可以拿去神缚。
不过人祭用在巫女本身上,则不需要渡七夜,巫女的灵力会庇护她们平安走过恶鬼道,神缚在此时,则变成了指引,以及身份的象征。
狐隐招呼村民将祭坛收拾妥当。
人牲的尸体丢去焚烧,地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狐隐亲手把白井的身体抱上祭坛,将染血的狩衣蜕下,他为白井换上了一套朴素的白色和服中衣,外面罩着灰蓝色染有还魂草花纹的羽织外套。
拿去外袍时,狐隐发现了白井藏在衣袖中的那段红绳。
看着另一根和神缚一般无二,只是略显粗糙的红绳,狐隐面具后的表情变得难看无比。
聪明如他,怎会猜不出这根红绳的来历。
看材料,好像还是从大人衣袍上的袖子上拆下来的。
结合前几天他焚烧掉的那件损坏的狩衣,狐隐的手瞬间捏紧。
该死的家伙——
想起那个已经死掉的家伙,他咬牙切齿,可是视线落在躺在面前的白井大人身上,他满腔怒气就化作胆汁,苦涩又恒久。
亲手让大人杀掉那个外乡人,这样就会斩断二人的缘分了吗?
狐隐的表情阴晴不定。
视线重新落回到手中的红绳上,他缓缓收紧手指,打消了焚烧这段红绳的念头。
他掏出凿子,将白井的双手合十,在掌心的位置凿出一个洞,擦去流下的血液后,把那根红绳从洞中穿了过去。
把自己准备的神缚的铃铛拆下,转而捆绑到了那根红绳上,在末端系上结,神缚正式立下。
看着温热的血液慢慢染上红绳,狐隐后退一步,心底的郁气总算呼了出去。
这样才对。
他要让大人时时刻刻铭记,被外乡人蛊惑的痛苦,铭记着这份痛苦,然后重登神台,变回曾经那个美丽的神明。
无论那根红绳是出于什么目的送来的,但现在,它就只是狐隐用作牵恨的工具。
狐隐心满意足地离开。
滴嗒、
滴嗒、
山洞的某处不断地滴水。
穿透掌心的红绳,也开始滴下沉重粘稠的液体。
老师、那个时候,到底说了什么呢?
行走在黑暗中,白井喃喃自语着。
叮铃铃……
不知何时,她听到了远方传来的铃铛声。
那声音模糊又微弱,白井下意识地循着声音前进,一路上夹道相逢无数鬼魅。
她的灵力燃烧着,变成幽蓝色的火焰守护着她的灵魂。
这是六道轮回的恶鬼道,人祭必须要走的路。
巫女的灵力可以驱邪除恶,任何恶鬼都无法阻拦她们离开,她们是恶鬼道最嚣张的存在。
百年来,没有一个巫女的灵力有如此耀眼,也没有一个巫女会在恶鬼道停留。
但是白井停住了。
“老师,是在诅咒我吗?”
浅薄的认知,让她无法合理猜测出渡边秀明的想法,她伫立在原地,举目望去唯有黑暗。
“老师此刻会在哪里呢?”
抓住了这一瞬破绽的恶鬼,在她身后发出低语。
“去死、”
“去死、”
“是你害死了我、你要偿命!”
“你违背你的诺言,你欺骗了我!”
起初还是假模假样的蛊惑,发现白井无动于衷之后,恶鬼彻底暴露真面。
“去死去死去死凭什么你可以重返人世,给我去死啊!!!”
“该死的巫女去死!!!”
“道貌岸然的家伙,你残杀了多少人!!”
“去死——”
鬼潮发出尖锐的爆鸣,百年来因人祭仪式死去的亡魂蜂拥而上,想要突破灵力,撕碎白井。
失去理智的恶鬼被怨恨操纵,一刻不停地冲向白井,撞上纯洁的灵力,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白井就那样站在黑暗中,对身边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她微微垂头思索着,始终迈不开脚步。
“很好奇吗?”
不知何时,恶鬼退去,黑暗中,有女人的声音轻轻贴了过来。
“想知道吗?”
又是一道来自女人的声音。
“想知道吧!”
慢慢的,黑暗之中,浮现了一道道纯白的身影。
她们或年轻或垂老,身着狩衣,披覆黑发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白井身边。
“真可怜呢,重要的人被丢弃在这里……”
一只只灰白色的手探向了白井。
幽蓝色的忠诚地守护着白井,但是面对血缘的羁绊,它的防御力被削弱到极致。
那些女人的手探入了火焰中,虽然慢慢附上灼烧的痕迹,却依旧缓慢地接近白井。
“去找找吧?”
“那个人正在等着你呢。”
诡谲阴森的女声,左一句右一句环伺在白井,目隐村百年来的巫女在此刻全部集结。
她们低声蛊惑着白井,纯黑色的眼睛里,是对返生的渴望。
只要吞噬掉白井的灵魂,就能接替她的身体,死而复生。
“老师、正在等着我吗?”
被层层叠叠的怨灵包裹着,白井的理智不知何时已然受到影响。
“是啊,那个人正在等着你呢。”
“在意的事情,不如当面问清楚呢?”
眼看就要摸到白井的灵魂,怨灵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连声音都无法再伪装,泄露出了喑哑的鬼气。
“没错,我要亲自找到老师!”
“我要听到老师亲口说出来!”
白井猛地抬起头,黑色的眼睛不再迷茫。
身周的灵力火焰猛然激涨。
怨灵们发出了惨叫,还来不及抽手,那幽蓝色的火焰却先一步远离。
返生的机会眼看就要消失,怨灵们发出凄厉的嘶吼,一身洁白的狩衣,也在此刻自燃.露出了万鬼啃咬的恐怖痕迹。
她们刚要去追逐白井,看清白井前进的方向,却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因为、白井并非是朝着人间前进,反而是回头,朝恶鬼道的深处跑去。
生魂走过恶鬼道,再想回人间去,本身已经是极为凶险的事。
像白井这样,主动跑去恶鬼道的深处,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恶鬼道,越深的地方,恶鬼的怨气就越发强大,那种可怕的存在,完全不是她们这种吃了点信仰香火的怨灵可以抵抗的。
真是愚蠢至极。
不想返生的话,乖乖把灵魂献出来,供她们这些祖先返生不好吗?
看着白井被恶鬼吞没的身影,哪怕极为不甘心,怨灵们还是在此处的恶鬼重新出现前,隐匿在黑暗中。
这一代的巫女又没希望了,她们只能继续蛰伏,等待下一代的巫女进行人祭。
【作者有话要说】
①电影原台词。
②看到宝宝们有些疑惑——白井真的这么厉害吗?这个答案在虫师傅这里是肯定的。
电影中,听到白井名字的人就受到了白井的诅咒,白井会在三天后出现并杀死知道自己姓名的人,如果失手,那么下一个三天轮回,白井会再次出现并进行灭杀行为。
电影中没有对白井的能力过多赘述,但是虫师傅深入挖掘了一下白井。
简单来说,白井是个概念级别的鬼怪。
她不死不灭,只要有人类知道她的名字,她就会无限次出现在世间,去追杀知道她名字的人。
与伽椰子相比,她只有两个短板:无法穿梭时间;无法单独出现,需要名字作为凭依(这一点和伽椰子一样,前者依靠房子,后者依靠名字;如果换世界了,只要男主喊出了她的名字,那么她就会在三天后穿越世界,出现在男主面前。)
在电影中,她甚至还展现了操作鬼魂,以及看透人类的内心,并凝聚出他人心底所念人形的,这样的能力。
第63章 恶堕归来
恶鬼道的深处是什么样的呢?
这个问题没有任何人类能够回答。
哪怕同为恶鬼, 弱小的家伙如果不自量力闯入了可怕的家伙的地盘,那么片刻间它就会被撕碎。
也就是说,连恶鬼都不会朝着恶鬼道深处走去, 而现在,一位巫女的生魂,却坦坦荡荡行走在恶鬼道深处。
幽蓝色的灵力包裹着她,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她是唯一的光。
一双双眼睛透过无穷的恶意, 贪婪地凝视着她。
看似风平浪静的画面, 实则正有无数恶鬼正在攻击着白井。
起初白井的灵力十分强悍,完全不受恶鬼的影响,但是随着她逐渐深入, 恶鬼的实力越发强大, 她的灵力也像被挤压的火苗,开始收缩摇晃。
恶鬼道,越深的地方,恶鬼越少。
代以弥补数量的, 是恶鬼那千百年来沉淀凝实的可怕怨气。
怨气虽不能攻击到白井,但是越是深入, 白井的意识就越是模糊, 到后面, 她缓慢地行走着, 完全忘记了初心。
为何要前行呢?
她麻木地抬腿, 幽蓝色的火焰几乎要回缩到她的身体中。
黑暗中, 是时时刻刻翻滚涌动、已经凝结成实质的粘稠怨气。
怨气隔着灵力裹挟着她的身体, 她纯白的狩衣寸寸焚毁。
前方有什么东西呢?
她继续行走着, 但是步子越迈越小, 幽蓝色的灵力也越发黯淡。
不谙世事的巫女,被自己的强大蒙蔽了眼睛,从没想过强闯恶鬼道的后果。
代表着信仰之力的狩衣,是最先被腐蚀燃烧掉的。
接着是她乌黑顺滑的黑发。
原本及膝的长发也被黑暗寸寸吞噬,胸口以上残余的头发,也附着上了某种黏腻沉重的东西。
洁白的肌肤缓缓褪去健康的莹白,爬上死气,变得灰黯。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行走在这个地方的呢?
她发出了疑问。
然后,黑暗中有这样的声音回答了她。
“为了杀戮。”
“为了死亡。”
是这样的吗?
她的眉毛下意识地皱了起来,眼睛里满是茫然。
“当然。”
“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名字?
白井的睫毛微颤。
我有那样的东西吗?
“当然。”
那道声音再次肯定地回答了白井。
“为了死亡而诞生,直至今日夺去无数人的性命,没有一代巫女,比你更出色。”
“你是目隐村最强大的巫女。”
“你的名字,绝不能被区区人类传诵于口中……”
纯洁的生魂被黑暗悄然污染,白井却浑然不知。
不知何时,她驻足在黑暗中,再也没有前进一步,她被黑暗中的声音完全夺去了注意力。
不能被传诵于口……
她呢喃着那道声音的话,渐渐入了迷了。
黑暗之中,有人缓缓走了出来。
“凡知晓你姓名者,必杀之、”
“凡直视你真容者,必杀之、”
“凡聆听你声音者,必杀之、”
“枉死者若问缘由,合该摄魂夺魄,化作低贱傀偶……”
红绳晃晃悠悠,金色的铃铛被怨气扼去声音。
女人身穿朴素的白色和服中衣,外罩灰蓝色染有还魂草纹样的羽织,她自黑暗中走来,缓步走到了白井面前。
“凡知晓你姓名之人,必杀之——”
这句话,她几乎是贴着白井的耳朵说着。
惨白的唇瓣在白井的耳边开开合合,白井脸上的天毘罗能面受到某种力量牵引,悄然地从白井的脸上坠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这是生魂的最后一道防护,而现在,也失效了。
白井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倒映着一张可怕至极的脸。
浮肿的脸,硕大的眼,畸形的兔唇,光秃秃的眉骨——那正是她自己的脸。
“咒杀掉……”
女人漆黑无神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的白井。
“咒杀掉……”
“咒杀掉、咒杀掉、全部咒杀掉!!!听到我名字的家伙,全部咒杀掉——”
她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那、你的名字是……
白井看着女人,她的视线逐渐模糊。
女人看着白井,癫狂的眼睛下,裂开了渗人的笑容。
“しが、くる。”(死,来了。)
她轻声呢喃。
幽蓝色的火焰在此刻彻底熄灭。
自此恶鬼道中,再无生魂。
神居洞内。
狐隐跪坐在注连绳外,今天已经是神事之后的第七天。
驱赶走前来质问的先代,望着祭坛之上,始终未曾苏醒的神明,狐隐的眼睛隐约透露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为普通人做人祭,要渡七夜,等到七夜后恶鬼消散,本尊会返生;巫女做人祭,按惯例都是12小时后返生,百年来无一例外。
但是百年来的惯例,落在大人身上,一向是行不通的。
今夜是渡七夜的最后一天,如果太阳的第一缕光线照射在神居洞中时,大人还没有苏醒,那么这次神事就宣布失败了。
大人也会彻底死亡,肉身腐烂,永堕恶鬼道。
狐隐当然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他已经做好了安排,今夜子时一过,他就会杀掉村里的大半的村民,用他们那浅薄的灵力,来搭建起让大人返生的桥梁。
他瞒着先代,把囚禁村民的事做得很好,如果献祭了大半个村的村民都不行,那么先代要拿来用了。
他只需要留下几个延续血脉的孩子,保证村子一直后续有人,可以拿来给大人献祭,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山洞的岩壁上,滴嗒滴嗒、滴着水珠。
叮铃铃……
金色的铃铛摇晃发出清脆的声音。
跪伏着的狐隐哆嗦了一下,猛地抬起了头。
“大人?!”
他惊喜至极,刚站起身来,想要上前服侍白井,却发现白井依旧躺在祭坛上,一动不动,保持原样。
他疑惑地停住脚步,视线落在白井交叠在腹部双手,发现铃铛也并没有移动过的痕迹。
那刚刚的铃铛声是从哪里来的?
幻觉吗?
刚产生这么一个念头。
下一秒、
叮铃铃……
金色的铃铛再次发出了脆响。
狐隐的眼睛慢慢睁大,因为视线中,白井大人掌心的铃铛并没有晃动。
那个声音、好像是从身后传来的……
叮铃铃……
女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狐隐的身后。
她双手合十,穿过掌心的红绳缀着两颗金色的铃铛。
冰冷黏腻的黑发披覆在肩膀,灰白浮肿的面颊,裸露在空气中。
叮铃铃……
背后的汗毛猛的竖起,某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窜上脊梁,流动的灵力在疯狂地叫嚣着危险。
狐隐僵硬地转过身,然后,女人的身影暴露在他面前。
“嗬——”
看清女人的脸,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极大,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你、你……”
他结巴着,说不出任何话来。
真容暴露在狐隐面前,女人停止了动作。
她微微佝偻着身体,被眼黑完全填充的眼睛,正死死地注视着狐隐。
她不曾眨眼,不曾呼吸,不曾移动。
犹如人偶一般。
狐隐却如遭雷击,哆嗦着后退着,一不小心就被注连绳给绊倒,向后跌坐了下去。
“什么东西——”
他坐在地上后退着,直到抵住了祭坛,退无可退。
“这里是神的居所,游魂怨鬼速速离去!”
他面色煞白,色厉内荏,明明喊着驱赶的话,额头却落满了冷汗。
女人没有理会。
她依旧保持着原样,只是微微歪头,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狐隐。
她站在原地不动,正方便了狐隐观察,只是寥寥几眼,狐隐就被她那悚人的模样给吓得腿软。
他从未见过长相这么作呕恐怖的人形怨灵。
这怨灵丑陋到甚至让人怀疑她的攻击手段是不是要活生生吓死人类。
狐隐起先还是恐惧,但渐渐,发现女人没有动静,想着白井大人还在身后,他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一边注视着女人,一边摸向身后的墙壁,指尖触摸到了潮湿的符纸,他顾不得礼数,一把扯下,接着把符纸夹在指尖,壮着胆子朝怨灵走去。
若说着女怨灵毫无作为,那也不是。
狐隐走到哪里,她的脸就偏向哪里,全程目不转睛地盯着狐隐。
走到女人跟前,把白井大人亲手绘制的符咒贴在女人的额头上,看着女人的眼睛终于被挡住,狐隐总于松了一口气。
“无礼的家伙。”
他唾骂了一声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怨灵。
但是度过了危机时刻,理智重新上线,他的视线落在女人的手上,瞬间皱紧了眉毛。
这家伙是死于人祭吗?
村子里有过人祭失败的事情吗?
他看着女人思索着,慢慢后退,打算把被自己碰断的注连绳重新挂起了。
可是视线偏移滑过祭坛的瞬间,他的眼神瞬间顿住。
视线一寸寸扫视着祭坛上的白井。
越看,他的脸色就越是难看。
白色的和服,灰蓝色的羽织,穿透掌心的神缚,披散的黑发……
某种可怕的猜想出现在他心头。
狐隐牙呲欲裂,瞬间崩溃。
“大人——”
他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哀嚎。
额头贴着符咒的女人,也在这时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身后。
叮铃铃……
噗嗤——
血沫与肉浆迸溅,祭坛之上,死去的女巫洁白的和服落上了点点血渍。
女人站在狐隐的尸体旁,静静地凝视着祭坛上的身体。
‘白井、’
“白井、”
“白井、”
遥远的黑暗中,传来了密密麻麻的人声,或男或女,全部都在低声诵念着她的名字。
听着那些呼唤,白井的眼睛漫上了血色。
“咒杀掉……”
“咒杀掉……”
她神经质地低语,曾经江海般用之不竭的灵力,在此刻悉数化作怨气。
血脉与信仰的锁链在此刻尽数破碎,她不再是目隐村的巫女大人,而是从恶鬼道的深处恶堕的、名为死来的鬼怪。
“咒杀掉、咒杀掉……”
无人能取下她的神缚,金色的铃铛成为她来时的预告。
“咒杀掉、咒杀掉、全部咒杀掉!!!听到我名字的家伙,全部咒杀掉——”
癫狂凄厉的声音响彻黑暗。
延续了百年的目隐村,终于迎来了终结之日。
【作者有话要说】
电影中,名为溝呂木弦的民俗学学者写下了有关奇异民俗的书籍,有关目隐村的内容借主角之口叙出,大致是这样的:因神秘疾病蔓延而全灭,入村的道路也断绝,无法进入。
溝呂木弦在电影中是背景工具人,只在口诉中出现过了几次名字。(小声嘟囔:这家伙原本是这一世男主要使用的躯壳呢)
第64章 信仰崩塌
村子里的人开始莫名其妙的消失。
为神事的事情烦心的人们, 起初并没有在意。
七夜已渡,巫女却依旧没有走出神居洞。
连一直代替巫女出面的狐隐也消失了踪迹。
先代徘徊在神居洞口,佩戴白色的方形藏布, 她的身体极其佝偻,裸露在外的双手掌心缀着已经无法愈合的黑洞。
灵力低微如她,也成功度过了神事, 通过了人祭仪式复生。
虽然不记得死去的那十二个小时里, 发生了什么, 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百年来,没有任何巫女会折损在人祭仪式中。
那些先代,全部成功地睁开了眼睛, 清醒着走下了祭坛。
因为百年来无一例外, 于是白井的异常就格外刺眼。
白井确实是村子百年来诞生的、最强大的巫女,但是,正因如此,她才不应该在人祭仪式折损。
哪怕按照普通人的人祭情况做对照, 恶鬼返生的七夜也早已渡过,本尊应当是已经回归了。
但是神居洞里没有传来半点消息。
先代思来想去, 觉得如果真的有问题, 那么问题一定是出在了那个人牲身上。
那家伙的命数, 该不会偏偏是早夭的那种, 献祭之后, 能得到的灵力并不多, 加之白井莫名其妙拖延了些时间, 所以最后吸取到的灵力可能少到接近于无。
如果是这个原因, 也许现状就得到了解释。
但是, 如果真是这样,那、人祭仪式岂不是已经失败了?
换言说,这一代的巫女白井,很可能已经真正的死去了。
想到这里,先代站不住,哪怕已经失去了进入神居洞的资格,她还是颤抖着,朝着神居洞迈出了脚步。
“族长,出事了。”
身后传来了族人的声音。
先代闻声转过身去,就看到了族人慌张的脸。
“村里的人、好多都失踪了。”
“失踪?”
先代的声音猛地拔高。
“是、已经有人去找了,好像是狐隐大人做的事。”
巫女疑似死亡,狐隐疑似背叛。
天灾之上,再浇了股热油,这种事情……
遭到死气反噬、体态姿容苍老的先代,甚至有些站不稳身体。
“……现在、村子里的待产孕妇,有几名?”
她深吸一口气,做为曾经的巫女,现在的族长,当务之急是找出新的巫女候补,来弥补白井的空缺。
族群不能断绝。
目隐村不能消亡。
傍晚的时候,在东边的山洞里,发现了被囚禁起来的村民。
清点了人数,发现仍有部分村民失踪。
问到是何人犯下此事、
——那个男人、狐隐,那家伙做的。
被囚禁起来的村民异口同声。
这下子事情就很明了了。
先代当即做出决断,一部分人继续寻找被囚禁在别处的村民,一部分人去秘密筛选待产孕妇。
在巫女已死的事,在村民之中掀起波澜的之前,秘密寻找好新的巫女候补。
在巫女灵力日渐式微的现在,长久以来,
村子一直有条不为人知的规则:巫女是谁并不重要,只要巫女的位置不会出现空缺,这样就行了。
于是,哪怕灵力微薄到与普通人一样,也依旧会成为巫女。
这个秘密代代传承,由族长传递给下一任族长,她们隐秘地执行着。
最开始的神秘又强大的族群,早在历史的长河中,被流水冲刷腐蚀,一艘已经沉没的船,表皮覆满了铁锈与藤壶,内里也腐朽不堪。
可是沉船不甘消亡,继续顽固地行驶在淤泥河沙之中,于是一个个名为巫女的白色风帆被挂在了桅杆上,吸引了无数游鱼聚集,这些鱼代替了风,簇拥着古重的腐船缓慢前行。
人类是可悲的存在。
一生都在追求逃避死亡的方法。
为了逃避自身的死亡,可以毫不留情地利用他人的死亡。
能够让死者起死回生的人祭仪式,真的只是一命换一命这么简单吗?
最初的时候,也许是的。
但是在幕府倒台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仅仅是一个人牲,想要一次性成功,对于那些只是样子货的巫女来说,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
所以,结果可想而知。
杀死的人牲越来越多,成功的次数越来越少,巫女的信用也越来越低,到最后,所有的人脉与资源尽数断绝,目隐村成为了完全被抛弃的、骗子的群落。
于是村子慢慢沦落到,去接触那些低贱的武士商人的地步。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直到白井的诞生。
她重振了村子过去的荣光,但是同时也是个不可控因素。
她太强大了。
长久以来虽然一直对她洗脑,但是效果未知
若是白井成长起来,强大如她,必然会脱离村子的控制。
所以、
在狐隐要临时更换人牲的时候,先代明明知道此事,却还是默许了。
巫女可以强大,但是不能过分强大。
为了稳固族群的秩序,白井被打造成了神,而且现在,她出现了失控的倾向,那么,这个所谓的神明,也是时候该回归“正常”了。
从人牲身上吸取的灵力不够,那么巫女返生之后解放的灵力会少得可怜。
先代本来是打着这个主意的。
但谁能想到白井那个家伙,居然会死在这么简单的仪式上。
不中用。
看着找上来询问神居洞的事情的村民,先代暗叹一口气,随即撒了谎。
“巫女大人正在神居洞修养,不可以去打扰。”
事情要一件一件解决。
人前,她故作镇定。
“让村子里的年轻人去寻找狐隐,发现之后立刻羁押到我面前。”
人后,看着手下送来的孕妇名册,她焦头烂额。
没有、
整个村子没有一个待产的孕妇。
若要找出几个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有。
近亲通婚的族群,生育率本就不高,到现在,已经连续三年都没有再诞育婴孩。
这难道是某种诅咒吗?
先代犹豫了好久,让最亲近的手下,连夜偷溜出了村子。
“去外面的村子买一个女婴,确保这件事没人知道。”
先找个替补,谎称是白井的灵力催生的孩子,等村子里诞育了新的孩子,就让买来的这个外村人暴毙,只要保证巫女的位置没有空缺,村子的血脉保持纯净就可以了。
做好了觉悟,先代在村子里耐心等待着。
但是她并不知道,手下踏出村子的范围还没多久,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了铃铛的声音。
叮铃铃……
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树林中。
死亡的阴影早已笼罩了村子,随着闭门不出的村民变得越来越多,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神事事件两个月后,有人破门而入,发现了横尸在家的村民。
身体没有外伤。
眼球爆炸,血液和肉浆泼溅了一地。
那样的死状异常凄惨,绝非自然死亡。
有了这次发现后,人们撞开了其他大门紧闭的屋子。
一共是二十名死者。
死相如出一辙。
陷入恐慌的人们立刻找上了先代,要求闭关修养身体的巫女大人出面辟除邪祟。
巫女已经死去,这样的要求当然做不到。
于是第一次,先代找托词把人安抚了回去。
但是当天又发生了一起死亡事件。
在人群的末端,有人发出刺耳的尖叫。
还不等众人回头看去,就听见噗嗤一声。
血浆炸裂。
人已经死掉了。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一群人蜂拥又赶回了先代身边。
“这是诅咒!”
“请将大人请出来吧!”
“我们不想死、赶快、赶快让白井大人出来吧!!”
念急咒杀人是目隐村的巫女引以为傲的本事,但是从来都是只有他们咒杀别人的份,哪里会想现在变成被别人咒杀的目标。
死亡面前,再傲慢的族群也会低下头颅。
他们声嘶力竭想要救命稻草现身,却不知道一切的现状,都是对方一力促成的。
但是白井已经死亡,先代当然不可能让她现身。
没等她想出解决的方法,三天后,聚集在一起的人们,就听到了铃铛声。
女人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神缚的铃铛摇摇晃晃,女人穿着白色的和服,批着蓝灰色的羽织,不知何时出现,悄然地站在树林的阴影之间。
她浮肿的脸庞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然后,人群爆发出尖叫,接着就是骚动。
所有人都开始竭力逃跑。
有人被推倒,有人被踩踏。
而这,只是个开端。
女人的身影,被所有知晓她姓名的人类所看到。
每三天出现一次,凡是出现,必然会带走一人的性命。
锄头菜刀、符咒鸡血,无论是什么方法,统统对她不起作用。
人类像是待宰的羔羊,只能等待着她的来临。
为了活命,幸存的人们聚集到了一起,不顾规矩,抱团生活在神居洞外。
每日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洞外呼喊白井,请求她现身斩除邪魔。
未经巫女的允许,普通村民是不可以擅自进入神居洞的。
若是强行闯入,可能会当场横死。
百年来的规矩一直是这样的。
哪怕现在被怨灵追杀,对于神居洞的认知早已根深蒂固,没有人敢轻易踏出这一步,拿自己的性命去试探规则。
万一白井大人听到他们的呼喊,出来了呢?
巫女的事情,除了族长和她亲近的手下,无人知晓,没人知道知道他们心心念念的白井已经死去了。
他们全部被先代给蒙蔽,以为白井巫女只是因为人祭出了差错,正在修养身体。
“那个家伙、”
“平日里我们好吃好喝地供养她,关键时候这家伙却躲起来!”
“什么巫女,在我们需要帮助的时候完全不露面,实在是太狡猾了!”
多年来的信仰,被一点点消耗,对白井的抱怨声,开始悄悄流传在人群中。
在又失去了几个同伴之后,他们再也无法忍耐。
既然从先代这里问不出什么,那干脆自己去看看,反正待在洞口也只不过是在等死,也许走进洞里还能有一线生机。
于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他们把先代绑了起来,村民们正犹豫着,不知该让谁先踏入神居洞的时候,树林里响起了那索命的铃铛声。
“出、出现了!”
那个女人每次出现,都会响起铃铛声,这一点已经成为了所有幸存者的共识。
这一次,死的会是谁呢?
没有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但是如果是那种可怕的死相,他们宁愿冒死闯进神居洞。
于是,不知是谁先动的,等先代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群人已经浩浩荡荡闯进了山洞。
滴嗒、
滴嗒、
无人蓄养烛火,山洞内漆黑一片,人们紧紧地挨住彼此,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进。
岩壁的角落,常年如一日地滴着水。
水滴声一滴又一滴地砸在人们紧绷的神经上,但是,铃铛声消失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有人提出问题。
“……反正我们已经进来了,不如,去看看那个家伙、”
那个家伙,指的是白井。
苟且偷生,无视族人的死亡,名为白井的巫女早已被人们唾弃。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支持。
于是摸索着墙壁,一行人往神居洞深处走去。
“什么味道?”
“好臭、”
“白井那个家伙在搞什么?”
“有没有搞错啊,这个臭味……”
随着他们的不断深入,一股恶臭袭来。
众人捏着鼻子正抱怨着,突然、
噗通——
“什么啊、”
“喂,你们会不会看路?”
有人被绊倒了。
受他牵连,其他人也摔得够呛。
“真是的……”
满腹牢骚的某人摸到了神居洞内供奉着香油的蜡烛碟。
虽然蜡烛摸起来已经不多了,但是还可以用。
掏出怀中携带的打火石,他小心翼翼地凑上去,想要打着火花。
“等一会,我找到蜡烛了。”
随着男人动作,星星点点的火光一明一灭出现在他手下。
噗嗤——
微弱的火光被固定下来,蜡烛被点亮了。
“这样就可以了,你们看——”
男人端着蜡烛碟转过身,摇晃的火光照亮了身周的一切。
“……什么啊、”
他睁大了眼睛,喃喃自语。
在他身后,看清周围环境的人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呕、”
有人受不了刺激,当即弯腰呕吐。
剩下一些人,则是满脸惊恐地擦拭着自己身上不小心沾染到的组织液和血迹。
原因无他。 先前绊倒他们的,并非是什么石头,而是狐隐那已经腐烂的尸体。
狐隐看上去已经死去多时
黑色的血迹和血酱从狐隐的身体、泼溅到了不远处的祭坛上。
顺着那些已经干涸的血渍,人们看到了祭坛上横躺着的白井。
白色的和服,灰蓝色的羽织,掌心穿着神缚,脸上覆着着天毘罗能面,她一动不动地躺在祭坛上。
这到底是……
眼前发生的事过于荒谬,人们愣在了原地,一瞬间做不出其它反应。
叮铃铃……
清脆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那熟悉的声音瞬间拉回了大家的注意力。
“怎么办,那家伙来了!”
神居洞只有一个出口,现在他们这些人站在这里,可以说是自己走进了死胡同,连逃跑都做不到。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有人抱着头崩溃地大叫。
但不是所有人都会乖乖等死,人群中有人跑了出来,径直冲到了祭坛上。
“大人、大人!”
“快醒醒!”
“那个东西进来了、它闯进了你的居所!”
他摇晃着白井的肩膀,企图晃醒她。
叮铃铃……
铃声越来越近,男人的动作也越发粗鲁。
但是被那样对待的白井却完全无动于衷。
“快点啊,你这家伙、”
“快点把白井弄起来!!”
来自同伴的催促声让男人急得满头大汗。
但是这时,他却发现了不对劲的事情,大力摇晃着白井,可是入手的触感,却极为奇怪。
好像过于绵软了。
简直像是皮肉和骨头都酥软了一样,而且还特别沉重……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听着身后越发逼近的铃铛声,他干脆拽着白井的手臂,想把她拉起来。
“你这家伙,到底要躺到什么时候啊——”
他大喊了一声,猛地把白井的上半身拉了起来。
咔啦——
有什么东西跌落,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嗬——”
注视着祭坛的人们瞬间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惊恐几乎要凝为实质。
烛火摇晃,倒扣在地上的天毘罗能面上,被镀上了一层诡谲的光。
“怎么了?!”
男人下意识地抬头,一瞬间对上了白井的脸。
“……!”
他的瞳孔紧缩,完全失去了反应能力。
“这是……”
叮铃铃……
他手上一松,巫女大人的尸体重新倒回了祭坛上,穿透掌心的神缚受惯性滑落,尾端的铃铛磕在祭坛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叮铃铃……
然后,像是回声一般,身后的方向响起了一模一样的声音。
男人站在祭坛上,背对着众人,身体完全僵硬,无法行动。
叮铃铃……
金色的铃铛摇摇晃晃,女人缓缓从黑暗中走出。
她的衣着外貌,竟然与祭坛上的巫女大人如出一辙?!!
第65章 怨怼
没人知道发现一直追杀着他们的女人就是巫女大人时, 人们的情绪有多么崩溃。
信仰崩塌只是一瞬间的事。
装有香油的蜡烛碟被人打翻,唯一的光源瞬间消失。
“啊!!!”
伴随着铃铛声,人群中响起了尖叫声。
“滚啊, 怪物!”
“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
“长着那样的脸、你这个怪物,一直以来你都在欺骗大家!”
大抵是明白了自己再也无法逃脱死亡,有人情绪崩溃后, 干脆直接对着白井破口大骂。
“想要杀掉我、你这家伙给我等着!”
“我要诅咒你!”
“怪物、该死的怪物、我要诅咒你, 以性命为祭品, 诅咒你!!!”
浓郁的恐惧集结在一起, 带着怒火与怨怼,目隐村仅剩的幸存者,在这灵力最充沛的地方, 对巫女做下了诅咒。
“无法转生、无法超度、你这怪物, 就这样在地狱里腐烂吧!!”
“直至永远——”
黑暗之中,有人重新摸出了打火石,想要恢复光亮。
咔、咔、
微弱的火星迸溅。
“我找到蜡啊——”
火星落在男人的衣袖上,瞬间点燃了男人。
是香油。
先前无意中打翻的油碟, 里面的香油竟然全数倾倒在了男人身上。
有着充分的助燃物,男人身上的火焰越烧越大。
“啊救救我!!”
他发出尖叫, 扑到了身边距离他最近的人身上。
“走开啊, 别过来!!”
这个人被扑倒, 后背压在了另一个香油碟上。
“啊啊啊!!”
火势瞬间蔓延。
有人脱下衣服想要扑打灭火焰, 那火焰却瞬间顺着衣服爬了上去。
有人想逃跑, 却被人推倒。
一时间, 山洞里传出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先代被遗忘在了洞口。
听着神居洞里的惨叫, 她的身体颤抖着, 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绝望。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村子也好, 族群也好,全部都结束了。
延续百年的历史,断送在她这一代了。
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叮铃铃……
铃铛声从山洞深处传来,距离越来越近。
倒在地上的先代开始疯狂挣扎,她努力想要挣脱束缚,却只是向旁边移动了一点。
叮铃铃……
女人的身影悄然从黑暗中浮现。
她佝偻着腰,双手合十,掌心穿着一条红绳,绳下的铃铛跟随着她的步伐,发出有规律的声响。
“白、白井……”
在女人即将经过先代的时候,先代颤抖着开口了。
……
女人停在了原地。
她保持着前进的姿态,脑袋却平滑地转了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身旁的先代。
“……”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硕大的、死鱼般的眼睛,静静地注视先代、注视着自己的母亲。
“是你吧、白井。”
成功喊停了女人,先代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她喘息着,布满沟壑的脸上,满是怨怼与仇恨。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
“村子里的大家,一直都信仰喜爱着你,为什么,事到如今,你却要一一杀死大家?”
“……”
白井没有说话,她依旧用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紧盯着先代,片刻后,她转过了脸,继续前进。
完全没法理解她的反应,先代挣扎着起身,冲着白井的背影愤怒地大喊。
“白井!”
“你还要去哪里?”
“回答我啊、为什么要对村子里的大家做出这种事?!”
想到横尸满地的村子,和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先代思来想去就只能得出一个答案。
“难道你在怨恨吗?”
“报复养育你长大成人的村子,追杀那些视你为神明的村民……”
“犯下这些罪行,是为了给那家伙报仇吗?”
白井的脚步微顿,先代却没有发现。
“传承了百年的村子,就因为你的一己私欲,要毁灭了。”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白井、你是巫女啊!!!”
“目隐村最尊贵的巫女,抛弃自己光明的未来,背叛你的族群,做下这一切、就是因为那个的外乡人?!!”
“仅仅是为了那个无关紧要的家伙——”
叮铃铃……
铃铛声响起,先代的声音瞬间被扼住。
原本已经要消失掉的白井,不知何时瞬间出现在先代面前。
她依旧是双手合十,完全没有触碰到先代的身体。
但先代的脖颈上鼓起了青筋,她艰难地呼吸着,盯着白井的眼睛流露出几分惊恐。
“……”
白井那畸形的兔唇微动。
女人的声音在先代的身后响起。
那声音喑哑粗砺,像是金属的锯子硬生生地锯开冷硬的岩石,又像是乌鸦的爪子在抓划脆弱的瓷器,非常刺耳又尖锐。
“……谁?”
仿佛身后还有着另一个人存在。
眼前的白井,面无表情,浮肿苍白的脸颊上镶着一对纯黑的眼睛,那硕大的眼睛,像是刚才腐烂的死鱼上移植过去,散发着死气与恶意。
她安静的样子,像是某种邪恶的人型木偶,仿佛失去了发声器官,无法被人直视的阴影之中,一个声音一直在替她开口。
“……谁?”
她耐心地复述了一遍。
“嗬、嗬——”
先代盯着她的眼睛,空气穿过声带,发出空洞气音,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双手握拳攥得紧紧地,手背上甚至鼓起了青筋。
“什、什么……”
她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白井却又不说话了。
她依旧沉默着不发一言,只是用那双怪异恐怖的眼睛注视着先代,如果先代能够冷静下来,必然会发现白井脸上名为迷茫的神色。
然后、
在片刻的安静之后、
白井离开了。
铃铛声逐渐远去,失去了桎梏,先代砰地一声倒在地上,她剧烈地喘息着,望着白井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先代花了很长时间才挣脱了捆绑自己的绳子。
她恢复自由的第一件事,就是扶着墙壁,急促地朝神居洞深处走去。
作为曾经的巫女,虽然她的灵力稀薄到接近于无,但是好歹在神居洞待过一段时间,她对内部的构造十分熟悉。
在光线可以抵达的地方,她找到了备用的灯盏,点燃之后,端着那小小的灯盏,朝着山洞深处走了进去。
洞内一片惨状。
刺鼻的气味带着潮气,狰狞恐怖的焦尸粘黏在一起,他们挣扎着想要逃离,却被命运与火焰连接在一起,无法逃脱。
那是目隐村的村民,也是目隐村的未来。
先代的脸颊抽搐着。
两排槽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怨怼与绝望催生出更浓郁的怨恨,她定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村民们,视线移至祭坛上,看着白井完好无损的尸体,她牙呲欲裂。
她高高扬起手,想将手中的灯盏砸过去,但是临脱手,她的眼珠一转,扯出了冷笑,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目隐村世代沿袭着土葬习俗,但是因人祭的仪式,会产生许多不必要的人牲身体,于是在很久之前,村子就设立了专门用来焚烧人牲尸体的场所。
——伏坑
伏坑,堆叠尸体以待焚烧的手凿坑。
因人祭成功率低,所以以往的人牲尸体在人祭仪式结后,积攒起来,等待一场人祭彻底结束,才会统一焚烧。
先代正在前往的地方正是伏坑。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本次的人祭仪式一直都没有宣告结束,虽然不知道白井是从什么时候归来追杀村民的,但是、那个家伙、那个家伙的尸体说不定……
她穿过了树林,在阴郁的空地处,远远看见了那凹陷下去的大坑。
因其特殊的功能,伏坑里面覆盖着厚厚一层黑灰,那是燃烧后的助燃物残留的东西,若是有人大意一脚踩到黑灰上,隐藏在灰烬之下的尸油就会从灰烬下溢出,瞬间包裹住来人的脚踝。
那些粘稠的尸油经过长年累月的提炼,已经变成了某种焦黄的胶质流体,“诞生于万人性命之上的死亡沼泽”——这样的称呼也不为过。
以往先代是绝对不会踏入这里一步的,但是现在的情况却有些不同。
负责守护这个区域的村民,早就被发现暴毙于家中,现在整个目隐村仅剩的人,大概就只有先代一个人了吧。
毫不犹豫一脚踏入伏坑中,暗黄色的胶质物流淌而出,先代孤注一掷地朝坑内走去,越走,伏坑中的积蓄的尸油就越多。
衣物被伏坑表面的灰烬所污染,但是先代的眼睛亮得可怕,像是藏着尖针,闪烁着寒芒,她拿着路边捡来的木棍,仔细地在尸油中搅动着。
良久,直到尸油没到了大腿,她终于找到了自己在寻找的东西。
扯着那个东西,费力地拖到岸边,先代坐在地上,缓了很长时间。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索性16岁的少年,因长期的营养不良,身形瘦削,虽然加上尸油的阻力,但经过了放血工序,重量也不是很夸张。
她的视线落在那具被自己从尸油里拖出来的尸体上。
透过那黏腻的胶质物,看清了少年圆睁的眼睛。
“哈、白井、你没想到吧……”
她大笑了起来。
看着少年因尸油的包裹,而保存得完整无缺的尸体,她甚至笑出了眼泪,感觉老天爷都在帮她。
“你不是为了这个家伙,在报复整个村子里的人吗?”
“那作为曾经的巫女,我也要回敬你一份诅咒——”
【作者有话要说】
四旬老太为何能拖动沉重的男性尸体?
问就是红名boss残血爆种。
第66章 磯部千早
磯部千早
目隐村最弱小的巫女。
因自身的特殊性, 磯部千早一早就被安排接触,参与到村子的事务中,相比于吉祥物一样“巫女”的名号, 她的实际地位更接近于村子的接班人。
当时的先代,在数十个女婴中,犹豫了许久后, 选中了她作为那一代的巫女。
她的身体里流淌着禁断的血脉, 但血液中的灵力却不尽人意。
作为巫女, 她的失败, 有目共睹。
这是时代所驱,并非是她的过错。
虽然灵力稀薄接近于无,成为巫女的24年中, 索性在最后, 做出了史无前例的成绩。
她诞育下史上灵力最强大的巫女——白井。
对于巫女过分失望的族人,迫切地需要一个发泄途径,于是看着襁褓中的下一任巫女,磯部千早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神化了白井、
当然, 那个时候,女婴的名字还并没有确定, 这也是她有意而为。
神的真名不容人类玷污。
于是她并没有为女婴选取名字。
直到后来, 那孩子长大, 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白井。
舍弃了族群的姓氏磯部, 只保留真名, 这一点更接近于神。
磯部千早喜闻乐见, 并在暗中继续为白井造势。
是她亲手创造了神明。
看着族群的人们重新恢复了对巫女的信心, 对村子的忠诚与日俱增, 她丝毫不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只要在白井的教育上, 多花点时间就好了。
一个吉祥物,有了强大的力量和众人追捧的地位,为了防止她给村子带来什么变故,磯部千早并不打算将神化的女婴培养成下一任村长。
说到底,过于世俗化的磯部千早,早已偏离族群最初巫女的初心,她贪恋着权力,却又实实在在看着眼前的村子。
历代孱弱的巫女其实已经慢慢转型,她们卸下巫女的担子,继任村长的位置,变得更加现实,更加世俗,开始如常人一般生活。
在这样的趋势下降生的白井,注定是个异数。
她是唯一被神化的巫女,也是唯一被族群桎梏利用着的招牌。
看似崇高的地位,其实在时机成熟的状态下,可以被随时推翻。
腐船尚需风帆粉饰太平,有朝一日人们弃船逃生,风帆只能与腐船沉沦,不得往生。
只是个有点能力的招财树而已、
不教授那孩子关于巫女活动之外的一切知识,消磨她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把她对外界物质的欲望培育到最低。
冷漠,傲慢,不近人情。
她按照这样的标准去培养女孩。
等到某日不再需要女孩,这些特质都是推她背离族人的最好理由。
磯部千早本来做得很好。
这一代的巫女完美得无可挑剔。
如果是出生在战国时代,这个孩子应该会是引领族群的了不起的人物吧。
但是可惜。
磯部千早对这个孩子有感情吗?
毕竟是自己的孩子、
大抵也是有的。
不过那点微末感情,并不能动摇磯部千早的决心。
等到神事之后,让那个孩子诞育下一任巫女之后,趁早培育下一代,根据那个婴儿的资质再决定培育方向。
本来,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但是现在全部都结束了。
族群断绝了,村子也要消失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外乡人。
八年前,她的孩子磯部辰被外乡人引诱。
为了村子的秩序,在她的默许下,辰那孩子被执行了天诛。
谁能想到八年后,同样的事情居然发生在了巫女身上。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原谅?!!!
将外乡人的尸体用特制工具拖去神居洞,磯部千早清理掉洞里的焦尸,开始布置自己需要的阵势。
白井那家伙每次出现都会间隔三天,磯部千早很清楚这个规律,她利用这三天的时间,准备着自己的复仇。
重新备上油碟,点燃白色的蜡烛,将白底黑字的符咒张贴在冰冷的岩壁上。
将两具尸体的手腕系上红绳,看似二者被联系了起来,像是某种联姻仪式,但实际功能却不然。
布置好尸体,干枯的手指抚过那悬空的红绳,磯部千早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接上注连绳,拨开白色的闪电符文,她穿着久违的白色狩衣,脱去木屐跪坐在阵法中央的草席上。
“诸事奉吉,化形无念,冥冥如造,若啼如了,今人兮事,嘈嘈业业……”
她的双手捧着陈旧的铁券,干瘪的嘴唇念念有词,一字不差复述族群里流传了百年的咒语。
滴嗒、
滴嗒、
坚硬的岩壁上不断滴落水珠。
磯部千早仿佛不知疲倦地诵念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洞外的太阳无声地移动,在星月占据天幕之际,清脆的铃铛声在黑暗中响起。
两具尸体间悬空的红绳开始颤抖,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拨弹。
叮铃铃……
金色的铃铛摇摇晃晃。
白井的身形,一晃一定地从阴影中走来。
微弱的烛火自她出现后,开始摇晃,这一点似乎和曾经一样。
暖色的光辉落在她披散的黑色长发上,黏连着诡异的液体,看似湿漉漉的。
迷乱晃动的视野里,女人身穿白衣跪坐在地的姿态是唯一清晰之物。
‘白井、’
‘白井、’
仿佛是从另一个纬度传来的呼唤声时时刻刻萦绕在她耳边,那絮絮叨叨的低语,回荡在白井的脑海中,她焦躁到发狂,想要立刻杀死发出那些声音的人。
咒杀掉、
她死鱼般圆睁的眼睛,死死地注视着女人的背影。
咒杀掉、
白井一步一顿地前进着。
咒杀掉、
她佝偻的身体完全暴露在烛光中。
然后,悄无声息地、白井越过了注连绳。
咒杀掉、
时时刻刻尖叫咆哮的脑海中,唯有这个念头最为清晰。
无法为人所看到的怨气与恶意,如浓雾般从白井的身上溢出,那些怨气像是摇摆着的触手,开始伸向磯部千早。
“无身可依,无路可归,无怨可诉,无忆可寻,闻神而不知声,事如幻梦,晨色方醒,今朝诸事作祸根,他朝相见不相识,冥路昭昭,生生世世,此恨难熄……”
磯部千早依旧在低声快速地诵读咒语,她满头大汗,布满沟壑的脸上,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口中吐出的每个字都在抽取她体内稀薄的灵力,颤抖着挤出最后一个字,她全身的生机都在被疯狂抽取。
磯部千早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花白脱落。
牙齿一颗颗坠落,砸在铁劵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砰——
磯部千早的手腕无法再托举那沉重的铁劵,她的手腕以极其可怕的姿态弯折。
那铁劵重重砸在她的大腿上,竟然直接砸断了她的两条腿。
“昧线已成、”
喉咙里挤出了嘶哑的声音。
磯部千早在此刻完全舍弃了自己的身体,她的脸上勾起了夸张至极的笑容,浑浊的眼睛像老鼠一样弯成了细缝。
“白井,期待吧,我送给你的这份礼物……”
话音未落,她白化的眼睛瞬间爆裂,血雾喷溅到满墙的符咒上,磯部千早保持着笑容,气绝而亡。
啪——
系在两具尸体手腕上的红绳,凭空断开。
红绳的两端轻飘飘地垂落,像是两人的缘分,断绝无法连续。
白色的和服下摆停在红绳边。
杀掉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知道自己名字的人,白井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消失。
她双手合手站在两具尸体中间,掌心垂落的神缚微微摇晃,金色的铃铛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濡湿的黑色长发垂在她脸边,她微微低着头,面无表情地圆睁着那双硕大的眼睛。
她静静地注视着那具被尸油包裹着的男尸,眼睛变得晦涩,表情却越发茫然。
谁?
她缓慢地歪着头,不解地看着面前的男孩。
这个人是谁呢?
为什么会睁着眼睛呢?
眼前的红绳虽然断掉了,但某种无形的联系,在咒语结束之后,却系连住了白井和未知的某个存在。
白井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人。
明明没有了要停留的理由,可她就是迈不开步子离开。
为什么会死去呢?
恶鬼是不应该思考这种无聊的事情。
但是、
啊、想知道……
白井的嘴唇微动,发出了无声的感叹。
这个人是谁、
有着怎样的人生、
发生过怎样的故事、
为什么会睁着眼睛死去、
是谁杀死了他、
……
无数疑问占据了白井的脑海,明明是为了杀戮而行走在人世间的恶鬼,但是此刻却违背自己存在的天性,去如此在意一个已经死去多时的人。
她就这样沉默地注视着他。
恶鬼是没有时间概念的,不知过去了多久,人类的声音重新响起。
有人举着火把走进了山洞。
“这里面该不会也有尸体吧……”
他捂着口鼻,低声嘟囔着。
拿低了火把,在瘫坐在地上的白衣女人的尸体上一晃而过,他把视线投到祭坛上的两具尸体上。
不、严格来说,是男孩的尸体上。
“秀明?!!”
随着光源的靠近,男孩的脸暴露在他的视线下,男人瞬间瞪大了眼睛。
“秀明,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他丢开了火把,扑到了男孩的尸体上,发出哀嚎。
尽管男孩的尸体已经有些风干,渡边将太却绝对不会看错那熟悉的脸。
没错,那就是他失踪了大半年的弟弟,渡边秀明的尸体。
自那次雨夜弟弟失踪后,他一直坚持不懈地寻找着,终于在今天找到了个神秘的村子。
本想着这边会有弟弟的消息,没想到村子里遍地都是腐烂的尸体,他本想离开,但是担心弟弟可能会在这里,他犹豫着,还是一个人偷偷翻看起了村民的尸体。
找遍了村子,都没看到弟弟,他本来以为弟弟应该是不在这里,可是看到了山洞外的几具尸体,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了进来。
最后,
他找到弟弟了。
渡边将太搂着渡边秀明干瘦的身体,崩溃地大哭着,在他身后,无法被人看见的白井,正默默注视着他。
秀明、
名字是叫秀明吗……
她微微抬起了头,黝黑的眼睛里闪过了一抹诡异的光。
第67章 溝呂木弦
[检查到细胞活性已降低, 身体损伤度达到71%,躯体已死亡……系统计算中……计算成功,使用复活功能, 该功能本世界仅可使用一次,次数已消耗。]
[宿主,就在刚才, 您被任务目标杀死了。]
漂浮在茫茫黑暗中, 封敛听到了系统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
[因宿体腐坏无法使用, 系统会将您重新投放于位面, 因任务目标特殊性及位面能量骚扰,会封闭您的记忆,合适时机会为您解除封锁, 您悉知并同意以上内容吗?]
“封闭我的记忆?”
来不及悲伤, 听到这样的内容,封敛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全部的吗?”
[是的。]
“那我该怎么完成任务?”
其实任务什么的不重要,封敛更多的是在意白井。
那个孩子被哄骗亲手杀死了自己,封敛简直难以想象她会有多么痛苦。
如果不记得白井的话, 那么她独自承受的痛苦,又算是什么呢?
“可以不封锁我的记忆吗?”
他尝试着和系统商量。
[抱歉, 宿主, 重新投放世界必须封锁记忆。]
所以先前的问话就只是走个程序, 封敛的同意与否根本不重要。
“……我明白了。”
他叹了口气, 虽然不甘心, 但也无能为力。
“我的记忆会解锁的吧?”
[是的。]
[另外, 您执行任务期间, 系统会一直为您服务, 您无需担心会被世界同化。]
同化?
这是封敛第一次从系统口中听到的词, 没等他问清楚,下一秒失重感袭来,他眼前一黑。
“呜哇哇哇……”
洪亮的啼哭声在产房响起。
“恭喜!”
“渡边先生,是个男孩!”
男婴身上的粘液被护士用心地擦拭,做完一系列检查,他被抱出了手术室。
“我的儿子?!!”
身穿米色西装的男人激动地接过婴儿,看着襁褓中浑身通红的孩子,他幸福到要落泪。
“秀明、名字就叫秀明了。”
“我的儿子,渡边秀明……”
于是,降生后的男婴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渡边秀明。
渡边家的第二个孩子。
上有一个大他十岁的哥哥,渡边良太。
父亲是传统的上班族,母亲是全职主妇,家境称不上富有,但也绝对优渥。
他们家居住在静冈县的富士山脚下,一家四口的生活平淡又幸福。
渡边秀明从襁褓中的婴儿,成长到上小学的年纪,父亲渡边川平就因工作调动原因,被调去了东京都总公司。
等到秀明从小学毕业,就和哥哥良太一起,从乡下老家一起转学去东京都的学校——渡边川平是这样计划的。
于是他先去了东京都那边打拼,让妻子在老家的先照顾两个孩子。
不出意外的话,事情本应该是这样发展的。
但是在渡边秀明读到五年级的时候,渡边家旁边搬来了新邻居。
名字是溝呂木弦。
听说是个研究民俗学的学者,出版过很多书籍,带着银色的细框眼镜,脸颊身形干瘦,整天面无表情,看着十分古怪,周围的孩子们都有些惧怕他。
渡边秀明倒是个另类。
他从小就对那些民俗的东西很感兴趣。
在陪妈妈给新邻居送去荞麦面的时候,他跟在妈妈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头,看见了溝呂木弦老师屋子里那高大的书架,从此就对溝呂木弦老师充满了向往和好奇心。
他常常踩着梯子,趴在墙头,对着溝呂木弦的院子探头探脑,希望能多了解一下关于这位新邻居的事情。
时间一长,有一次恰好就撞见了为庭院中的花丛浇水的溝呂木弦。
“你不怕我吗?”
高高瘦瘦的男人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踩着米色的拖鞋,拿着金属水壶站在花丛前。
“你会伤害我吗?”
听到反问,男人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的情绪。
“当然不会。”
他给出自己的回答。
于是渡边秀明笑弯了眼睛。
“那我就不怕你。”
溝呂木弦觉得邻居家这个叫秀明的孩子,实在是可爱,又不止是可爱,更有一份其他孩子没有的成熟和灵气。
看着他展露的笑容,溝呂木弦握着水壶把手的手指有些紧张地收紧。
“要过来玩吗?”
他推了推细框眼镜,掩饰自己的紧张。
对邻居家那满书架的书籍念念不忘的渡边秀明当然立刻就答应了。
和妈妈打过招呼,他就跑去敲响了邻居的房门。
“那个……”
小小的孩子局促着,身高甚至还没有门把手高。
“喊我老师就好。”
去厨房端来热水,溝呂木弦坐在木质的藤椅上,看着小男孩捧着水杯小心翼翼地喝水,他指尖微颤,突然有些尴尬。
一般来说,这么小的孩子,明事理了吗?
该和这孩子说些什么呢?
“呃、那个……”
他思忖着,有些手足无措。
看出他的局促,渡边秀明放下了水杯,从高高的藤椅上跳了下去。
“老师,这些书您都看过了吗?”
他走到书架旁,抬头望着那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满是好奇。
看他离书架这么近,溝呂木弦紧张地起身。
不是担心渡边秀明会损坏他的书籍,而是担心年幼的渡边秀明会被不小心掉落的书籍给砸伤。
“嗯,全部看过。”
他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书籍的摆放情况,确保没有什么安全隐患。
“好厉害!”
听到他的回答,渡边秀明瞬间露出了崇拜的眼神。
“我也想像老师一样,变成大人就可以读很多书了吗?”
这样的话,溝呂木弦还是第一次听到。
他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不变成大人也可以读很多书。”
说着,他从书架里,抽出一本有关朝鲜半鸟的民俗器物书籍。
他蹲下身体,在秀明面前展开那本插有很多图片的书籍。
“书里面并不是只有乏味的字的,有一些里面还会穿插很有意思的图片。”
“比如这个,朝鲜筝,又名伽倻琴。”
“仅仅是听名字,看文字描述的话,大概无论如何也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东西吧,但是如果在他的描述里面,插上了图片,对实物的理解,一瞬间就变得立体起来。”
“看书其实也有很多不同的意义,有些是丰富见识,有些是学术研究,有些是消磨时间,有些是强装高雅……说到底,书这种东西,既客观也不客观,如果仅仅是把它当做某段历史的载体的话,好像才——啊抱歉,说到无聊的事情了。”
说了一大段莫名其妙的话,等意识到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刚满10岁的孩子,这才懊恼地止住话头。
“这些东西,秀明大概应该不感兴趣吧……”
他兀自叹了口气,刚要转移话题,却发现秀明这孩子正盯着书里伽倻琴的图片目不转睛。
“秀明?”
“……”
男孩没有反应。
于是溝呂木弦又提高了音量,喊了声他的名字。
“秀明?”
这下渡边秀明总算是有了点反应了。
“嗯、嗯?!”
他终于舍得抬起头,看向溝呂木弦。
“怎么了,老师?”
“啊、没什么。”
对上男孩那亮晶晶的眼睛,溝呂木弦总是忍不住放柔声音。
“秀明喜欢这个吗?”
“嗯!”
男孩的声音清脆又高亢。
“那、如果秀明喜欢的话,带回家看也可以哦。”
说着,溝呂木弦看了眼腕表。
“我待会还有研讨会,秀明可以把它带回家,看完再还给我。”
“可以吗?!”
“嗯。”
“老师!真是太感谢了!!”
秀明没想到溝呂木弦老师居然是这么慷慨的人,居然愿意把自己珍藏的书借给他这么个小孩子。
“老师,我一定会用心保护它的!”
带着对老师的承诺,渡边秀明抱着那厚重的书籍小跑回了自己家。
“秀明,晚饭要准备好了,去洗手准备吃饭。”
妈妈拿着铲子从厨房探出头来,正巧看到了抱着书本走在廊道里的秀明。
“秀明,你手上拿着什么?”
“是书哦!”
那棕色封面的书,装订得很宽大,对于身形矮小的渡边秀明来说,几乎要遮掩掉大半个身体。
“书?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妈妈走到了秀明身边,看着那本内容明显就不是儿童读物的书,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是隔壁的溝呂木弦老师让我带回家看的!”
秀明对妈妈坦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是吗,不可以麻烦溝呂木先生哦,这本书既然人家放心交给了你,那秀明一定要好好爱护它哦。”
对于这位新搬来的邻居,妈妈显然了解些什么,并不担心秀明会被哄骗,耐心叮嘱一番,她就继续回到厨房准备一家人的晚餐。
吃过晚餐之后,渡边秀明迫不及待地跑回了二楼自己的房间。
他拉开椅子,打开台灯,兴致勃勃地翻开那本棕色的书。
直奔自己最在意的那一篇。
伽倻琴。
小学所教授的词汇量并不能让他很好的理解并读懂全部内容。
但是配合假名和图片,他还是能大概看明白些东西。
《三国史记》记载:“伽倻国嘉实王制十二弦琴。以象十二月之律。乃命于勒制其曲。”①
他逐字逐句看去。
越看越是对这件乐器痴迷。
当天晚上,渡边秀明就做梦了。
他和一个身穿白裙的女孩,并排走在街上。
他似乎在询问什么事情。
空气中漂浮着浅淡的花香。
“那个、***的话……朝、朝鲜那边的伽倻琴……非要说的、大概是这个……来源。”
女孩的神情十分怯懦。
他把她的瑟缩与不自信看在眼里,然后故作无事,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那还真是很了不起啊!”
“朝鲜的话,那是海那边的国家吧!真好啊……”
“我还一次都没去过朝鲜呢!”
头顶的月亮很圆、很亮,银色的光芒轻飘飘地落在女孩的身上,模糊了她的脸颊。
她黑亮的长发泛着漆器的冷亮光泽。
“可以的话,未来一定要去一次的!”
柔软的心情,激荡在他的胸口,他注视着女孩,满腔心绪就化作热流,溢出喉咙。
“如果以后我真的到了朝鲜,我一定会买一把当地制作的伽倻琴,带回送给****的!”
“因为,实在是太有纪念意义了!”
他看着女孩露出了笑容,未曾言说的话语,被隐藏在唇齿之下。
能够认识****,我实在是太幸运了——
天微微亮的时候,渡边秀明从梦中醒来了。
他的枕头被濡湿了一大片,挂着眼泪的脸蛋,茫然又怔忡。
好奇怪、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第68章 逼近
渡边秀明是个特殊的孩子。
在大人眼中, 他懂事成熟,体贴乖巧,但是在同龄人眼中, 他却是个马屁精、怪胎,爱迎合大人的现眼包。
在大人堆里非常有人缘的渡边秀明,在学校里, 是个被同龄人排斥的边缘人物。
虽然委屈, 但因过分早熟与懂事, 他并不怨怼那些孤立他的孩子们, 别人不来招惹他,他也不会去其他人面前让大家都不自在。
以前是自己安静地看书,现在认识了溝呂木弦老师, 渡边秀明只要一有时间, 就会去溝呂木弦老师家里看书。
他很喜欢听溝呂木老师讲那些不为人知的民俗趣闻,每次知道一个故事,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对了秀明,最近我从同事听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 但是稍微有些恐怖,你想听吗?”
“好呀!”
秀明坐在藤椅里, 吃着老师特意为自己准备的饼干, 一脸乖巧。
“那, 故事是这样的、”
溝呂木弦竖起一根手指, 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 紧盯着秀明。
“有个男人走在路上, 走在草木丰茂的山间小路……”
……
“秀明?”
“……秀明?!”
饭桌上, 看着儿子茶饭不思的模样, 渡边仁奈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怎么了, 从溝呂木先生家出来之后,就一直这样。”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渡边仁奈给秀明倒了杯果汁。
“良太,你知道弟弟出什么事了吗?”
她把目光投向旁边的大儿子。
得到了渡边良太茫然的表情。
“啊,抱歉。”
在饭桌上的其他两个人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渡边秀明总算是回过了神来。
他端走自己的碗筷放去厨房水槽。
“妈妈,我吃饱了,去写作业了。”
说完,他像小牛犊一样,噔噔跑上了楼。
「2002年,8月18号,晴,今天,在溝呂木老师家里,听到了一个有些可怕的故事,有些、怪怪的,但是,我还是决定要记录下来。」
「故事内容是这样的……」
一口气将老师口中的故事复写下来,秀明捏着铅笔,对于接下来要写下的文字,有些犹豫。
「虽然有些可怕,但是为了故事严谨性,还是写下来吧、」
「女人は、女人的名字是……」
他皱着眉思索了一会,然后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下那个名字。
「白井?」
笔尖摩擦厚韧的纸张,发出沙沙的声音,细小的铅屑碎落在字迹凹痕旁边。
“白井?还是说,是死来呢、真是奇怪的名字……”
他合上日记本小声嘟囔着,然后熄灯上床睡觉。
夜色茫茫,铃铛的声音如魔咒般刺入黑暗。
“我、在寻找某个人……”
“是你吗?”
喑哑虚幻的声音在男人的背后响起,若是不仔细辨别,甚至都让人误以为是什么风声幻听。
“啊啊啊,滚开啊——”
男人惊恐的尖叫打破了寂静。
“……不是呢、”
女人硕大的黑瞳里,倒映出男人仓皇逃窜的背影,她歪了歪头,悬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
男人的身体猛地软倒在地。
暗色的血泊从男人的脸下淌出,缓缓流淌到一旁地板上堆放的书籍下。
白井停留在血泊边,她面无表情,那双黑沉的眼睛里,却满溢着压抑不住的狂躁与愤怒。
她颤抖着,愤怒流淌在那具冰冷的身体中,要将她融化崩析。
从那之后又过了多久呢?
看着那个人被藏入泥土中,从那之后,又过了多久呢?
手腕上像是时时刻刻被系连着一道看不见的线,那线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白井,有什么东西存在着。
但是想要独自去寻找,却做不到。
只有知道她名字的人,才能看到她,接触她,除此之外,她无法做更多的事。
黑色的怨气触手,缓缓攀附在男人的尸体上,不多时,男人的灵魂被触手捆绑着,扯了出来。
他维持着死时的惨状,明明眼眶只有血肉模糊的黑洞,才“看见”了白井,一声惨叫都发出来,就直接被白井身后的触手拉入了黑暗。
消失了。
刺耳吵人的声音,又消失了一个。
她的身影缓缓融入黑暗。
“白井?还是说,是死来呢、真是奇怪的名字……”
满脑子乱哄哄的呢喃中,突然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她的身体瞬间就僵住了。
叮铃铃……
金色的铃铛轻轻摇晃。
眨眼间,她出现在了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这里吗……
她抬起了头,木愣愣地盯着面前的房子。
看着二楼的灯光暗了下去,她沉默了片刻,幽暗的视线微微偏转,移向了旁边的房子。
那里,也有一个。
好吵……
不知是谁家柴犬在深夜狂吠,溝呂木弦被那声音给吵醒。
他起身去厨房接水,路过二楼的弦窗,并没有看见窗外、街道上一闪而过的女人的身影。
*
白井的出现,是有限制的。
强大的恶鬼,想要来到人世间,总要为自己立下束缚,白井也不例外。
她每三天,才能杀死一人。
受到恶鬼道怨气侵蚀的生魂,早已忘却生时的记忆,迄今为止以恶鬼之姿行走在世间,不断杀死知道自己姓名的人类。
可哪怕是恶鬼,也会迎来终结之日。
但来自目隐村的极恶诅咒,却如跗骨之蛆时时刻刻啃咬着她的灵魂。
她不会被人超度,也无法转生。
只要世界有任何人知道她的名字,她就会陷入癫狂,竭力追杀对方,给他人带来不幸。
诅咒将她推入绝望的漩涡,那份痛苦与绝望,却也滋养壮大了她。
白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竟然做到了连高天原正位神明的都无法做到的事。
——与人类同寿。
神明需要人类的信仰,才能大展神威,但白井不需要。
只要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就必定会被她咒杀,穷极一生,直至死亡,才能摆脱白井。
她像是一台被设定好触发程序的机器,过滤一切杂音,无视空间地点,只要有人知道了她的名字,那个瞬间,她的雷达里就亮起了一个红点。
那存在感逼人的红点,时时刻刻地在对她发出信号,呼唤着她的名字,在寂静的黑暗中,那刺耳吵人的声音,几乎要逼疯没有任何记忆的白井。
但今夜却不同。
刺耳的呼唤声中,突然多了一个人的声音。
这是多么新奇的事情。
哪怕时时刻刻被低喃私语烦扰着,可是那个声音一出现,白井乱哄哄的脑海,反而宁静下来了。
正当白井以为发生了什么变化的时候,那个人的声音却消失了。
宁静之后,反噬而来的喧嚣,让白井痛苦不堪。
她又陷入了狂躁的状态。
三天时间一到,她就现身消灭一道声音。
一直这么游荡着,直到在本能的驱使下,她浑浑噩噩地来到了那条街道。
叮铃铃……
她轻而易举地进入到房子里。
房子里亮着灯,她悄无声息站在房间的角落里。
咒杀掉、
咒杀掉、
把这家伙咒杀掉——
她目光沉沉地盯着客厅里端着饼干的男人。
她从阴影中迈出一只脚,还未落地,就听到了第二道声音。
“老师,这个书里记载的事情是真的吗?”
一个身形矮小的男孩,捧着本书,小步跑到了男人身边。
“当然了,秀明,这些可都是老师实地调查后整理出来的东西。”
秀明、
白井的眼睛微微睁大。
抬起的脚也缓缓收了回去。
溝呂木弦带着秀明走回到书房里。
“这个村子是真实存在过的哦。”
他重新给秀明倒上杯牛奶。
“几年前我去外地调查,从当地人的嘴里,听到了有关这个村子的事情,听说是个因瘟疫而覆灭的古老村子……”
“村子已经覆灭了吗?”
溝呂木弦点了点头。
“那,老师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事情的?”
秀明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对这个话题格外感兴趣。
“这个嘛……”
溝呂木弦瘦削的脸颊上,头一次露出了笑容。
“其实也不算全灭哦。”
“虽然过程有些复杂,但是老师可是找到了厉害的东西……那个村子,还有血脉流落在外。”
“哇,真的吗?”
“是哦,而且,那个村子幸存者的血脉甚至延续到今日,甚至在东京都那边,发展成了了不起的家族。”
“哦~真是神奇!”
秀明重新将视线落在书页上,他看着插画里的简笔女人半身像,随即也学着,做出双手合十的东西。
“老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呢?”
溝呂木弦看了过来,发现秀明的动作,眉心一跳,赶紧制止了秀明。
“这可不是能随便做的动作哦,秀明。”
看着秀明放下的双手,他松了口气。
“一般来说,双手合十,是祭奠死者,才会做出的手势哦。”
“这样吗!?哎——”
秀明惊讶地看着插画里的女人。
“那,打开书的时候,我们所有人对于画上的这个姐姐来说,不都是死人吗?”
“她在祭奠我们吗?”
秀明的奇思妙想让溝呂木弦愣住了。
这还是他从没想过的角度。
“这个吗……”
他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见他在想事情,秀明耸了耸肩膀,不再去打扰他。
他的视线流连在文字上,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目隐村吗,真是有意思的名字……”
他喃喃自语。
藏身阴影中的白井,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她看得入了神,甚至忘记自己来此的目的。
“说起来,前些天和秀明讲过的故事,好像就和这个村子有关呢。”
溝呂木弦干脆地转移了话题。
“啊,是叫白井的姐姐吗?”
秀明很顺畅地接上了话。
“姐姐吗、”
溝呂木弦乍一听这个称呼,忍俊不禁。
“嗯、是那个姐姐。”
他没有过多纠结。
眼看夜色以深,溝呂木弦拿着那本书,把秀明送出了屋子。
“老师这几天要出远门,去找老师的朋友,秀明这几天在家里先看这本书,有什么不懂的东西,等老师回来,再告诉老师。”
“好的,老师。”
扣响渡边家的大门,他和渡边太太打过招呼,将秀明感兴趣的那本书一同递了过去,溝呂木弦转身离开。
“最近完全联系不上神崎他们,正好,去拜访一下吧。”
他回到家里,开始收拾行李。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在房间里响起,溝呂木弦下意识地回头,却没发现任何异常。
“幻觉吗……”
他转过身去,继续整理自己的东西。
叮铃铃……
不知何时,铃声贴着他的脊柱,发出了悚人的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
电影中的故事完全版:“有个男人走在路上,走在草木丰茂的山间小路……他的脸很阴暗,慢慢的走着,然后,叮铃铃……不知何处传来了铃声
‘什么啊’他回过了头。
从远处,有个眼睛大得吓人的女人。
男人觉得不妙,匆匆往前走,女人一直紧跟着他,男人受不了了,问: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女人回答说:因为你知道了我的存在。
男人说:我根本不认识你。
女人说:你骗人。
男人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说:白井。
那女人叫白井。
“我要抓住那些知道我名字的人,然后杀了他们”
“你别过来!肯定还有别人知道你的名字吧。去找那些人啊!!”
“听到我名字的人?”
“对啊,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知道你叫白井的人,肯定存在吧?在某个地方。”
“啊,是啊,肯定有、在那里。”
然后女人就看向了你们那边。
“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然后听到了这个故事的人就是下一个被诅咒的人。
(不同的翻译组,翻译的具体内容会有一点出入,但是大致内容是这样的。)
第69章 初识
溝呂木弦出远门之后, 渡边秀明又恢复按部就班的生活。
上学,放学,回家……
在学校被隐性孤立的他, 课余时间会找个无人的角落,独自一人安静地看书。
他像是一只娇小的猫,缩在台阶上, 捧着一本厚重、内容晦涩的书, 黑色的短发微微遮着他清秀可爱的眉眼, 裸露出来的肌肤泛着冷白的光泽。
他看起来是那么无害弱小。
依附在树干上的蝉, 不知疲惫地聒噪着,他手下的书页翻了一页又一页。
远处有清风吹过,它轻轻拨动了红绳下的金色铃铛, 于是宿命发出了回响。
叮铃铃……
身穿和服的女人, 站在大树的阴影下。
她披散着黑发,遮掩着素白的脸,就那样安静地注视着台阶上的男孩。
秀明、
她黑色的眼睛圆睁着,明明是极为悚人可怖的一张脸, 却被那一丝微不可察的好奇与迷茫,冲淡了满身的怨气。
奇怪的孩子。
她这样想着、然后一连数天, 都在暗处观察着渡边秀明。
越是靠近, 手腕的拉扯感就强烈。
磯部千早以生命为代价系连的昧线, 悄无声息地系在两个灵魂的手腕, 那是无法被截断的诅咒, 生生世世永系不断。
白井站在公园的角落。
今天是第三天, 她可以现身杀掉一个人。
按顺序, 轮到这个孩子了。
但是白井却没有任何想要杀戮的想法。
秀明、
她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
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该做什么。
于是她就这样安静地站在大树下, 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在秋千上看书的男孩。
她很喜欢这样注视着男孩,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看着他正常生活,心情就极为平静,甚至、心底还有一种奇怪的感情。
是什么呢?
她迷茫着,却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可以讲给某人,那么一定能得到答案吧……
但是,要讲给谁呢?
……而且,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呢?
为什么会想要和人类沟通呢?
又多了些想不通的事情。
白井总是浑浑噩噩的,想不通的事情,她迷茫了一会,就索性抛之脑后,不再去想。
她专注于眼前的事情,安静又满足地注视着男孩。
啊、原来是满足呀……
突然间,她茅塞顿开,随即露出了开心的表情。
畸形的嘴唇微微牵扯,她的表情又僵住了。
为什么、会感到满足呢?
为什么、会感到开心呢?
开心……是什么呢?
她又迷茫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晴雨,打破了现状。
为了躲雨,男孩捧着书,大步朝着大树跑来。
看着男孩的身影不断逼近,白井的眼睛微微睁大,竟然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想要躲藏到树后,但是她的动作显然迟了一步。
“啊,好危险。”
男孩仔细检查着怀里的书,好在这本溝呂木老师借给他的书没有被雨淋湿。
渡边秀明松了一口气,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大树后,露出了大半个身子、身穿和服的女人。
“姐姐,下午好。”
良好的教养让他第一时间向长辈问好。
“……”
回应他的,是一段沉默。
白井没想到秀明会突然跑到自己身边,甚至还会开口和自己说话。
她的兔唇微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回应吗?
该回应什么呢?
她依旧是双手合十,一副非人惊悚的姿态,但在这细密雨幕的滋润下,却生出了几分懵懂。
白井的沉默,让她错过了最佳回答时间。
秀明已经开启了新的话题。
“姐姐是刚搬来这边的人吗,秀明好像从没在这附近见过姐姐你呢。”
受母亲言传身教,秀明在面对其他大人的时候,总是能够从容自若地和对方攀谈沟通。
‘真是个可爱懂事的孩子呢’接触过他的大人们都这样夸赞他。
偶尔也会有些冷淡的大人,面对这类大人,秀明也有自己的应对方法。
“抱歉,如果打扰到姐姐的话,秀明会安静的。”
所谓事不过三,如果已经开口了三次,但对方还是没有沟通想法的话,还是好好道歉之后,就不要打扰对方了。
这样想着的秀明,干脆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刚翻开自己刚刚看到的页面,就听见了身后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不是。”
那实在是太微弱的声音,几乎要被声势浩大的雨幕给吞噬,非要说的话,像是树叶被风摇晃,蝴蝶振动翅膀,石子投入湖泊,它是一切自然声音的总和,既平常又不起眼。
但天生对声音十分敏锐的秀明听到了。
姐姐的嗓子不太好吗?
他眨了眨眼睛。
“姐姐是在和我说话吗?”
他乖巧地转过头去,看向树干边的白井。
“……”
“……嗯。”
得到了回复,秀明像小狗一样湿漉漉的黑色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姐姐的声音很温柔呢。”
他认真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
树后的白井听着这样的话,又沉默了。
温柔吗?
她黑色的眼瞳微微晃动,内心如这晴日的雨幕一般,绵密地湿润着。
“我的名字是渡边秀明,姐姐可以喊我秀明。”
秀明的声音总是清亮的,像是红了一半的苹果,每一口咬下去都是脆甜脆甜的。
“……秀明、”
风一样的声音飘到秀明耳边,男孩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开心地回应。
“嗯!”
“姐姐是来公园散步的吗?”
被喊出了名字的男孩像是得到了什么许可一样,开始和树后的姐姐聊起天来。
“我是来这里看书的哦,这个公园平常很少有人来的、”
“姐姐喜欢看书吗?”
“我现在正在看的书是溝呂木弦老师写的书,溝呂木弦、姐姐知道吗,溝呂木老师是个很厉害的大人,我长大之后要是能和溝呂木弦老师一样厉害就好了……”
他实在是个热情又健谈的孩子,但是白井并不讨厌这点。
她听着小男孩断断续续地讲述自己的生活,偶尔回应几声,示意自己还在参与这场对话。
这段时间过得飞快,等到渡边仁奈打着伞来公园接秀明回家的时候,他还意犹未尽。
“姐姐,妈妈来接我了,姐姐的妈妈会来接姐姐吗?”
“……嗯。”
听到这样的回答,秀明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那我就放心了,其实,如果姐姐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让妈妈先送姐姐回家的。”
“但是如果姐姐需要的话,那我——”
“秀明?”
渡边仁奈打断了他的话。
“秀明,妈妈来接你了。”
看着妈妈逐渐走近的身影,秀明合起书,起身站了起来。
“姐姐,我先走了,有机会我们再一起玩哦!”
他的声音无比轻快。
受那份轻快影响,白井阴沉下去的内心,也重新清明了起来。
“嗯。”
她给出了承诺。
“秀明走了,该回家吃饭了。”
渡边仁奈穿越雨幕,来到儿子面前。
她刚牵起小儿子的手,转身要离开,就看见秀明他突然扭头,冲着空无一人的大树方向摆手。
“姐姐,改天见!”
渡边仁奈露出疑惑的表情。
即将走出公园的时候,她忍不住看向儿子。
“秀明,你在和谁道别呢?”
秀明仰头看着她,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树后面的姐姐呀。”
“树后面的姐姐?”
渡边仁奈扭头看向身后的大树,她们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晴雨依旧在绵延,但这并不影响渡边仁奈的视线。
秋千旁的大树下,确实是空无一人。
她笑着有些不解。
“但是,秀明,妈妈没有在大树后面看到任何人哦。”
“怎么可能!”
秀明扭过头去,身穿白色和服,披着灰蓝色羽织的姐姐明明还站在树旁。
于是他鼓起腮帮子,洋装生气。
“妈妈又在坏心眼了,姐姐明明就在那里。”
“你呀,小家伙,在坏心眼的分明是你才对吧……”
渡边仁奈看着孩子气的儿子露出无奈的笑容。
被秀明这么一闹,她也就忘记了深究这件事。
大概只是个恶作剧吧。
她不甚在意地想到。
“对了,妈妈!”
“溝呂木老师有回家吗?”
秀明晃了晃妈妈的手,对已经快一个星期不见的老师十分想念。
“溝呂木先生在忙自己的事情,一时半会不会那么快回来的。”
渡边仁奈说着,带着秀明从溝呂家门口走过。
“……是吗,好吧,但是我真的很想老师。”
秀明抱着老师的书,露出了失落的表情。
站在屋檐下的白井,把他的神情尽收眼底。
溝呂木弦?
她面无表情地站着。
在她身后的房子里,穿过一道道墙壁,穿戴整齐的男人横躺在地板上,脸部眼睛的位置,只剩两个血肉模糊的黑洞。
细框的眼镜早已摔碎,他的手边散落着各式各样的书,其中摊开的一本,其上署名为溝呂木弦的作者字迹,无比显眼。
啊、那个家伙吗……
她歪了歪头,漆黑的触手从黑暗中弹出,瘦高的男人被箍着、出现在她身后。
溝呂木弦、
听到了吗?
秀明想见你呢。
我要满足秀明的愿望,所以,去见见吧、
那孩子在等着你呢……
白井身后,脸部嵌着两个血淋淋的黑洞的亡魂缓缓抬起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溝呂木弦老师和电影里一样,领便当了。
第70章 诱导蛊惑
渡边秀明马上要迎来他十岁的生日。
本是件开心的事情, 但是他却坐在公园里,用树枝划拉着沙地,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白井悄无声息出现在公园的大树之后。
一如那日晴雨天。
秀明似乎是在刻意等她, 没一会儿就看到了她从树后露出一角的衣摆。
“姐姐!好巧呀,又见面了!”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十分期待能与白井相遇。
白井垂眸站在树后, 听到他的声音, 心情莫名平静舒展下来。
“嗯。”
她用着缥缈的声音回答。
“今天居然能遇到姐姐, 实在是太幸运了!”
“……”
这样的话, 白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沉默着,明明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但她周身的气息却是软化温和了下来。
她没有回话, 看似不近人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渡边秀明对这个姐姐拥有一种天生的信赖感,他下意识想要和这个姐姐亲近。
感觉像是以前认识一样, 他总是不自觉把自己心底憋着的话,倾诉给姐姐听。
“其实呀、我呢、一直在等一个人的消息。”
白井的眼睛微微睁大, 下意识地歪过头去。
什么、
“我的老师, 就是之前和姐姐讲过的, 溝呂木弦老师, 我一直都在等老师的消息, 但是等不到。”
秀明想起了自己的生日, 他本来想邀请老师来家里做客的, 但是看情况, 老师好像不一定能来。
好遗憾、
他叹了口气。
渡边秀明没有同龄的朋友, 生活中与他亲近的,除了家人以外,就只有溝呂木弦老师了。
“啊,抱歉,说了些无聊的事情……”
回过神来,他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开心点。
“说起来,还不知道姐姐的名字呢,姐请问我该怎么称呼姐姐呢?”
不等白井回答,远处公园入口却传来了一阵吵闹的声音。
“宏树!快过来,今天就让我们用棒球决一胜负吧!”
“亮介,你们等等我啊,真是的……”
四个孩子吵吵闹闹地跑进了公园,看年纪应该是渡边秀明的同龄人。
随着距离拉进,跑进公园的几人也看见了坐在树下的渡边秀明。
他们脸上露出了倒胃口的表情。
“什么啊,居然会遇到那个讨厌的家伙。”
“马屁精,怎么哪里都有他?”
“哎呀,算了,我们不搭理那个现眼包,自己玩就好了!”
“嗯,麻央说得对,我们不要搭理他!”
孩子们谈话间,将对渡边秀明的讨厌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大声嚷嚷的对话,明显不打算瞒着秀明,树下的渡边秀明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表情微怔,随即垂下眼睛,有些难堪。
一想到自己喜欢的姐姐也听到了这些讨厌他的话,他就有些局促不安。
秀明担心姐姐会因为这件事,对他产生不好的印象。
但是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白井完全没有在意他们在说什么。
她本来是在看着秀明的,但是对灵魂波动极为敏感的她,突然感受到了纯粹又弱小的恶意。
来源是……
白井抬起了眼皮,用着冰冷的视线盯着不远处的几个孩子。
“啊、暴露了呢、”
秀明干笑着打破尴尬的氛围。
“明明想给姐姐留个好印象的,结果还是被姐姐发现了、”
“秀明被朋友们讨厌了的事情……”
他若无其事地露出笑容,想要轻轻掀过这件事,但是却意外得到了姐姐的回应。
“朋友是、什么?”
“哎?啊、那个、朋友吗,朋友是……呃,会一起聊天,花很长时间相处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秀明不确定地说道。
会一起聊天、花很长时间相处、没有血缘关系……这样的条件……
“是在说我们吗?”
白井冷不丁地说道。
“我们是朋友吗?”
她一改先前的冷淡,话音快速又凝实,明明是问句,却说出了笃定的语气。
这样的跳跃让秀明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哎?那个、嗯,如果姐姐不介意的话。”
秀明有些迷茫。
白井可不在意他的迷茫,她像是咬住猎物的鲨鱼,一击必中,绝对不给猎物留下喘息的时间。
“我们是朋友。”
她这样宣布道。
语气坚定,不容反驳。
就这样,秀明和只遇到过两次的姐姐,成为了朋友。
“他们也是你的朋友吗?”
确定好一件事,白井话锋一转,立刻将矛头指向那四个孩子。
“呃……大概吧。”
这一次,秀明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
说实话,如果被神崎宏树他们知道自己居然自称是他们的朋友,那么他绝对会被好好教训一顿的。
毕竟也不是没有这个先例,他试着加入他们,一起做游戏的时候,直接就被神崎一把推倒、恶狠狠地警告了。
‘离我们远点,你这个讨人厌的臭鼬怪胎!’
在办公室沾染到的墨水味,被神崎他们以臭鼬作外号,大声取笑,从那之后,秀明就不再尝试和他们成为朋友了。
他们之间应该是更疏远的同学关系吧。
秀明若有所思。
“……你有很多朋友。”
所以,消失几个也可以吧。
白井缓缓转过身来,看着空中那颗很明显是故意朝着秀明打来的棒球,露出了阴森的眼神。
砰——
“啊、”
躲闪不及被棒球砸到的渡边秀明吃痛地捂住额头。
“喂,跟屁虫,把我们的棒球还过来!”
四人中,发育得最强壮的神崎宏树,举着棒球棒朝渡边秀明大喊。
“你在装什么啊,一颗球而已,还能砸伤你吗?”
见他捂着额头迟迟没有动静,江川亮介有些害怕,但是视线移到旁边的神崎宏树身上,他还是壮着胆子朝秀明嚷嚷。
“渡边,你是女生吗?被颗球砸了就要掉眼泪了?”
高岛麻央露出不屑的表情。
“要我说啊,他就是脑子有问题,一个人在那边一直自言自语,真讨厌!”
第四个戴着棒球手套的孩子马场优贵,也直起身来,看向了秀明的方向。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谁也没有觉得应该向秀明道歉,反而一个劲儿地继续用语言霸凌渡边秀明。
白井身上的怨气已经凝结出实质,无数脸部血肉模糊的亡魂悄然从扭曲的空间出现,无声无息地包围这个地方。
好吵、
咒杀掉、
把他们全部杀掉、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恨不得立刻现身亲自对四个人类处刑,但是诅咒没有成立,白井什么也做不了。
诅咒束缚着白井,她只能杀戮所有身陷“白井诅咒”的人类。
除此之外,她甚至连被人看到的能力都没有。
四个孩子还在挖苦着渡边秀明,孩子们的世界很单纯,讨厌就是讨厌,喜欢就是喜欢,对待讨厌的事物,当然要用自己喜欢的方式。
于是他们一边嘲讽着秀明,一边慢慢向他靠近。
“渡边,不是喊你把我们的棒球送过来吗?你在发什么呆?”
“这里可不是学校,你以为还有大人会护着你这个马屁精吗?”
“说到底,你没看到我们在打棒球吗?非要坐在这么近的地方,被球砸到,完全就是活该。”
“就是,现在被砸到了还要撞可怜,你都不会躲的吗?”
他们责备着秀明,不知不觉就把错全部推到了秀明身上,于是原先还有些心虚的四人,到现在完全说服了自己:被棒球砸到完全是渡边的错,他甚至都不愿意把他们的棒球扔回来,实在是过分。
他们的声音听在白井的耳朵里,像是尖锐的指甲在抓划镜子。
好吵啊、
好吵啊!!
啊啊啊、好吵啊——
她浮肿的脸颊鼓起了青筋,黑色的眼睛大得吓人。
那些声音甚至比脑海中时时刻刻呼唤着她名字的声音还要刺耳。
不,与其说是刺耳,倒不如说已经深入成了刺痛。
她的灵魂抽痛着,看着秀明当着自己的面被人欺负,她却什么也做不了,一种久违的窒息感扼上了她的脖颈。
白井甚至感觉到了心口传来尖锐的痛感。
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
白色的狐狸面具从她的眼前一晃而过,白井的肩膀沉了下去。
“しらい。”
喑哑又冰冷的声音像是钢针,瞬间扎入了秀明的耳中。
与此同时,森寒的凉意突然贴在他的身后,黑色的头发湿漉漉地垂下,堆叠在秀明瘦弱的肩膀上,那沉重的头发如冰一般刺骨寒冷。
“しらい。”
女人的呢喃贴着男孩的耳廓。
怨气与恶意舔舐着他的耳蜗,让他控制不住地颤抖。
“しらい、言い出す……”
“……什、什么?”
秀明僵硬着身体,甚至连转身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他的一切都被身后的女人控制主导着,犹如木偶。
“我的名字、说出来……”
女人再次重复。
“しらい,言い出せ——”
她洗脑般,在秀明耳边反复呢喃低语着、蛊惑着他。
直到男孩颤抖的唇瓣吐出那个名字。
“し、しらい——”
“哈?什么?”
正巧走到秀明身边的四个人,听到了那句话,他们四目相对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他在说什么啊,你们知道——”
口中的话戛然而止。
四个孩子绷直了身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渡边秀明的身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披散着黑色长发的女人,双手合十,像是守护着什么宝物一般,环抱着男孩。
她的肤色灰白,面容浮肿,长着一双黑漆漆的、死鱼一般硕大悚人的眼睛。
不知何时突然出现的女人,正用着那双可怕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他们。
女人脸上那畸形的兔唇,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向两边勾起。
啊,看到了呢——
她黑色的眼睛愉悦地弯了起来,对着四个孩子,露出了恶意满满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しらい、言い出す……”意思是“白井,说出来……”翻译成中文,语序怪怪的,但是用日语读出来,结合语境,是很有感觉的!
虫师傅的独门小技巧:文中很多地方如果读着怪怪的,那么翻译成日语就会很通顺的!(部分日文直出就是图一氛围感,观感不适的宝宝直接反馈,虫师傅很在意宝宝们的阅读体验OvOY)【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