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 15 章

作品:《冬日花火

    在暗自攒钱、悄悄期待中,沈楝开启了她的大三生活。


    东京大学药科的学生通常大四才会加入研究室,准备毕设,为了得到想要报考的教授的认可,以便毕业后能直升本校的大学院,沈楝做了准备,在大三第二学期一开始时就提前联系了想要研究的方向的教授,申请加入她的研究室,接受指导。


    她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联系的,没想到教授收到她的材料,与她面谈后,同意了她的申请。


    大喜过望,当天晚上回到家,她就迫不及待地和郑汀雨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郑汀雨正在电脑前浏览生物科技的相关资讯,沈楝从背后抱住了她,高兴地晃了晃。


    郑汀雨向后靠进她怀里,笑问她:“怎么这么开心?”


    沈楝让她猜猜。


    郑汀雨逗她:“地铁上有美女姐姐向你要联系方式?”


    沈楝失笑,不满地用下巴戳了她的脑袋一下。她不卖关子了,告诉了郑汀雨这个喜讯,并和她分析:“这样的话,虽然之后打工的时间可能要变少了,但是申请修士的把握就大多了。”


    东京大学没有保研的说法,不管是内部生还是外部生都需要参加考试,但如果能够得到想要申请的方向的教授的接收,就几乎可以说是一只脚踏进了东大大学院的院门了。只要这一步走得顺利,之后东大博士毕业,她留在日本,进入大手制药药企,几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她以为郑汀雨会和她一样欣喜的,但没想到,那天,她们爆发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争吵。


    郑汀雨不想她留在日本。


    她不想沈楝在日本读研读博,以后留在日本工作生活。


    她问沈楝:“为什么不按照你最开始的设想,去美国深造呢?学科前沿、专业前景,东大和日本都比不过美国的,不是吗?”


    “你不知道为什么吗?”沈楝错愕、委屈。


    郑汀雨说:“我就是知道为什么,所以我不想,也不能同意。”


    她前所未有的固执。


    她说:“沈楝,不要为了我把自己困在日本。你不是申请不上的,去美国,去你曾经心心念念的大学,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完成你最初的梦想。”


    沈楝不懂。


    “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啊。郑汀雨,谁要更广阔的世界啊,我只想要你啊,我现在的全世界和梦想都是你啊。”


    “你在日本,你要我去哪里?东京大学有什么不好的?在日本像这样生活下去有什么不好的?只要我毕业了,在日本,我们只会越过越好的,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啊?”


    郑汀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她还是坚持:“沈楝,它们都没有什么不好的,可你本可以拥有更好的。”


    “我不能让你为我这样牺牲,爱不应该是自私的。”


    “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不差这几年的对不对?等你去了美国,我也会想办法过去陪你的,我们不会分开太久的。况且,美国可以注册结婚,从长远来看,不管是居住环境还是工作环境,都比日本更适合我们生活。人生这么长,我们没有必要为了这几年的时间放弃未来的几十年是不是?”她试图说服她。


    可沈楝不是傻子。且不说她比谁都清楚,人生总是充满意外,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她不想冒这个所谓暂时分开的风险。


    她心底里还无比清楚,所谓的一起去美国,所谓的比日本更适合生活,真正受益的根本就只有她一个人。


    郑汀雨要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她从18岁到30岁的前半生,是她在日本的所有努力、所有安逸的可以展望的生活,是她30岁以后又要从头再来、从零开始的后半生。


    沈楝怎么可能舍得。


    “你不能让我牺牲,难道我就可以吗?”沈楝哽声问:“郑汀雨,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自私的人吗?”


    郑汀雨眼泪簌簌地掉,她说:“你不是。”


    “所以,我更不能让你委屈自己啊。”


    “我不委屈啊,郑汀雨。”沈楝又气又急又不知所措。


    可郑汀雨无论如何都是一副主意已定,不希望她固步自封的模样。


    仿佛如果沈楝坚持申请东大、留在日本,她一辈子都会感到亏欠、感到有负担。她甚至道歉:“对不起,我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应该动摇的。如果当初我没有贪心地想要留住你,你现在也不用这么为难了。”


    沈楝的眼泪在她的这句话里失控。


    她怎么可以这么否定她们的开始、否定她们的爱情、否定她们在一起的这些快乐时光?


    她怎么可以后悔和怀疑?


    她失去了再和郑汀雨争辩的力气与情绪,她怕再争执下去,她们会说出什么更伤人、更难以挽回的话语。


    她说:“我们都先冷静一下,再好好考虑一下,好吗?”


    郑汀雨答应:“好。”


    那天晚上,她们背对着背躺下,后来,入睡前,郑汀雨还是从背后抱住了她。女人柔软的身体紧贴沈楝的背,温热的呼吸直抵沈楝的心脏,沈楝难过又心疼,转过身,回抱住了她。黑暗中,她们眼里都有莹润的水雾,可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退让松口。


    为什么无私会比自私更让人难过。


    沈楝想不明白。


    事情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走向?


    次日去到学校以后,沈楝走神了一整个上午。


    中午吃过饭后,留学生会里认识的博士生学姐给沈楝发消息,问她今天去看小猫了吗?能不能顺便帮她拍一张在她书桌上的文件的照片。


    学姐是过来做交换生的,因为家里丈夫生病了,便请了三周的假,回国探病去了。她养了一只猫,当时急着走,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能每日上门喂养的人员,便询问交好的沈楝能不能帮忙。


    因为她房子租得近,距离学校不过五分钟的自行车车程,也临近沈楝每日回家都要通过的地铁站口,沈楝顺路,便没有推脱。


    于是学姐就把自行车钥匙、家门钥匙和一只猫都交托给了她,并且表示,如果有需要,可以直接在她家休息的,她书房里有一个柜子,里面有干净的被褥床垫,可以打地铺的。


    沈楝一直没有借宿过。


    直到那天下午,她在学姐家喂完猫,看着学姐书桌玻璃下压着的一张大吉签,想起了年初她和郑汀雨再次在浅草寺祈福时,摇到的那张凶签,眼神黯黯,越发坚定了不想分离、不想异地的心。


    她打开了line,给郑汀雨发去消息:“这几天我要在研究室看材料,时间会比较迟,就先不回家了,借宿在学姐家。”


    她和郑汀雨说过学姐的事。


    她有点赌气,也有点想让郑汀雨真实地感受一下见不到她人、抱不到她的异地恋感觉。


    她们自在一起以后,从未分开超过一天过。


    郑汀雨很快就已读,但过了两分钟才答应她:“好。”


    沈楝的心又泛起绵密的疼,她心疼郑汀雨这两分钟里的犹豫,但又更生气,更委屈了。


    几天的分离郑汀雨都不舍得、不放心,为什么能舍得让她独自先去美国呢?


    沈楝把手机屏幕锁了,攥在手里,出门去往地铁站,搭车前去打工。


    她有意要让郑汀雨感受到异国恋的时差,所以每次郑汀雨给她发消息,询问她的日常,她都忍了又忍,故意搁置几个小时才回复,回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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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气也都显得冷冷淡淡,仿佛日理万机,每条都惜字如金。


    郑汀雨前几天都照常早中晚发消息联系她,像往常那样,和她分享日常,第六天的时候,她只在中午发了一条消息,问她:“你今天忙吗?”


    沈楝等了她一上午的消息,忍不住马上回她,但还是克制住了热切,只回了她简短的三个字:“挺忙的。”


    疏疏冷冷,冰冻住了对话的页面。


    郑汀雨不再说话了。


    不只是那天她没再发消息了,第二天一整天,郑汀雨都没有再联系她。


    沈楝心里有些不安,她猜测郑汀雨可能也生气了,但又不确定,现在这样的情况是不是已经足够可以让郑汀雨意识到,隔着屏幕、隔着时差的异国恋,是异常艰难的。有些客观上的煎熬、难以避免会产生的情绪问题,不是主观上人以为的自己足够理性、足够强大、就一定可以克服、可以战胜的。


    沈楝不想把她们的爱情消磨在这样本可以避免的煎熬里。


    她忍过了那没有消息的一天,第二天,直到中午,郑汀雨还是没有给她发消息,沈楝忍不住了。


    她心神不宁,不止担心郑汀雨真的生气了,还有些莫名的不安和焦躁。不管这几天的变相冷战足不足以打消郑汀雨让她申请美国院校的念头,她都要回去见郑汀雨了。


    她很想她,想得好像心都空了,不紧紧地、真切地拥抱到她不足以填满。


    她一边给郑汀雨发消息问“你在店里吗?”一边查询着花语往校外的花店走去。


    她想买一捧美丽的花束请罪和求和。


    可走在路上,毫无征兆地,她的手表表带忽然从表耳连接处脱开了,手表摔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啪嗒”声。


    蓝宝石表镜应声碎了,号称快乐钻的一颗小钻,从碎裂的缺口中滚出,在水泥地上翻滚、远去。


    沈楝怔在原地,好几秒没有反应过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心跳狂乱,眼泪一下子就涌上了眼眶。


    太莫名其妙了,她僵硬地蹲下|身子捡拾起手表,从过路的行人脚边捡回小钻,难以置信。


    慢半拍地拔出表冠,停止指针的继续走动划算表面,她望着手心里破碎的手表,不安和惶然攥紧了她的心弦。


    她无端地又想起了年初她和郑汀雨一起在浅草寺求的那张凶签。


    那时候她骗郑汀雨,她求的是财。


    其实不是的,她求的从来都是健康、平安、她们开开心心、长长久久。


    她顾不上再仔细检查和心疼手表,再次查看手机。


    line的聊天页面里,郑汀雨还是没有回复她的消息。


    一秒钟都不能再多忍受了,她站在原地,直接拨打了郑汀雨的电话。


    第一通电话,直到最后被系统自动挂断,郑汀雨也没有接起。


    沈楝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指尖微颤中,她第二次按下了拨打键。


    这次,电话响到一半被接起了。


    是熟悉又陌生的女声。


    “沈楝,我是夏云,小雨在做检查。”夏云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像情绪很不好。


    沈楝心慌到想吐。她从嗓子里抖出声问:“什么检查?”


    “为什么要检查?”


    夏云沉默了好几秒,回应:“关于胰腺癌的检查。”


    “她前几天肚子疼得受不了,去诊所看病,直接被转去医院了。”


    “她不想告诉你,但我觉得,你应该要知道的。”


    一颗小钻再次从手心里滚落,一路弹跳到井盖上,被车轮碾过,消失在尘烟里。


    沈楝没有知觉。


    她的天塌了。